几乎是在门锁转动的刹那,薛煜将皮皮整个人团进被褥褶皱里。
自己则僵直着身子躺成笔直一线。
随着廊下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薛煜连呼吸都轻得如同雪落,却在胸腔里撞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当身影如墨云般漫过人窝,薛煜鬼使神差地掀开眼帘。
窗外倾泻的月光正顺着对方微卷的睫毛流淌,在眼里碎成粼粼波光,倒映着自己局促不安的模样。
“不是克扣了一罐人咪罐头么,”虞羡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尾音拖得像根柔软的羽毛。
他伸手戳了戳微微隆起的被角,“怎么跟个鸡翅包饭似的?”
薛煜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藏在被窝里的皮皮。
他心里暗叫不妙,眼看装不下去了,干脆直接撇过头,没好气地回道:“我偷吃了十个罐头不行吗?管那么多干嘛,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
尾音还在被褥间打着旋儿,薛煜刚要将脑袋往枕头里一埋,忽听得头顶传来“笃”的轻响。
抬眼望去,只见虞羡不知何时已换上一身素白卫衣。
衣角沾着晨露未干的气息,衬得那双眼愈发清亮,像是盛着两汪浸了月光的春水。
“临时接了公司电话。”他抬手看表,语气有些不开心,“小煜一个人在家老实些,不要惹哥哥生气。”
薛煜听后瞬间弹坐而起,从人窝里爬了出来,笑眯眯道:“我肯定会惹他生气的,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这不正中下怀!
虞羡抱臂倚在门框,垂眸望着眼前兴致勃勃的人。
须臾,他忽地轻笑出声,指尖点在薛煜发顶轻轻揉了揉:“不可以哦小煜,人类出门在外是很危险的,你连别人虫哥哥的屁股都比不上。”
“还是在家乖乖吃饭睡觉好了,我先走了。”
没等他说完,聪明的人已经旋风般套上拖鞋。
薛煜头也不回地往玄关冲去,发尾扬起骄傲的弧度:
“事到如今我也不装了,其实我不是人,我是猫狗混血,看着像人而已。”
刚跑没两步,薛煜的拖鞋便突然悬在了半空。
后颈传来的力道像是被野猫叼住的幼崽。
他扑腾着要回头,定睛一看,虞羡倚在门框旁,指尖对准他身后,眼里盛满促狭笑意。
“想去哪里呢?”
再往上,客厅水晶灯折射的光斑落在机器人锃亮的外壳上,映出那张夸张的卡通笑脸:
“检测到小人咪心率过快,启动特级监护程序!”
电子音拖着颤巍巍的尾调,像在故意学他炸毛的模样。
“放开我!你这样不尊重我,”薛煜在空中蹬着双腿:“待会儿我就把你电池抠下来!”
话音未落,脖颈处突然传来细密的电流酥麻感,机械臂顶端探出的蓝光正温柔地扫过他耳后。
那是虞羡专门为他定制的安眠装置。
困意如潮水漫过眼眶,薛煜的踢蹬渐渐绵软。
他迷迷糊糊听见虞羡压抑的轻笑,带着蛊惑人心的温度:“和你的小朋友睡的舒服,我先走了。”
等薛煜再一睁眼,望着空荡荡的玄关,虞羡的鞋不翼而飞。
那家伙居然独自去了公司!
就连皮皮也不见踪影,唯有一张便签纸轻飘飘躺在茶几上,字迹歪歪扭扭:
薛大人,主人快下班了,皮皮先走一步,下次再聚。
薛煜当即决定独自去到虞羡的公司,哪怕孤身一人,也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
他囫囵吞下两个罐头、扒拉着换好衣服,却在玄关处犯了难。
他找到智能管家,对方泛着幽蓝冷光的眼睛机械转动,两米高的身躯立在客厅中央,活像座会呼吸的钢铁巨塔。
“我问你,虞羡的公司在哪里?”
话落,只听见头顶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扫描雷达发出蜂鸣,却始终没有半分低头的意思。
“检测到不明声源,启动扫描程序......”
电子合成音在穹顶下回荡,管家的机械臂突然开始360度旋转,带起的气流掀翻了薛煜翘起的呆毛。
薛煜气的卯足了劲踹向那金属膝盖,脚尖撞出“当啷”一声脆响:“你什么意思啊,我问你虞羡公司路线是什么?”
智能管家的脖颈发出齿轮卡顿的嗡鸣。
蓝色扫描光圈突然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裹进流动的光茧。
下一秒,平板屏幕上的像素小人突然裂开夸张的笑脸,电子音甜得发腻:“检测到暴躁小团子!好痛痛要呼呼~是小人咪在说话呀!哇哇叫的真可爱,需要本管家开启哄人咪模式吗?”
薛煜:“……算了,随便你。”
他翻了个白眼,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
好在运气不错,正巧撞见几个叽叽喳喳的身影,嘴里嘟囔着要去虞羡公司讨个说法。
薛煜捂着嘴偷笑,不动声色地隐入他们身后。
在巷陌间辗转,终于寻到那栋泛着暖黄光晕的公司楼。
“恩爱两不疑”的鎏金招牌刺破云层,既耀目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前台的绿萝小姐垂着翡翠色长发,叶片在中央空调的气流里轻颤,恍若被风吹拂的碧波。
见那群张牙舞爪的猫狗汹汹而来,她慌忙躬身致歉,腰肢弯成谦卑的月牙。
薛煜借着身形小巧的优势,从此起彼伏的兽爪间钻出来。
他踮脚扯住绿萝小姐发间最鲜嫩的叶片,脖颈的金属牌晃出冷光:“你好,我找虞羡。”
绿萝小姐垂眸的刹那,叶脉间泛起细密的涟漪,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石子。
她突然挺直腰肢,宽大的叶片簌簌作响:“妈呀,原来是虞总的养的人咪啊......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虞总。”
带着晨露气息的巨型叶瓣破土而出,宛如翡翠凝成的长鞭,轻轻卷住薛煜的脚踝。
刹那间,他只觉风在耳畔呼啸,整个人如乘飞舟般直冲云霄。
脚下的玻璃幕墙飞速倒退,城市的霓虹与喧嚣化作模糊的色块。
唯有那片托举他的叶片,泛着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
当叶片稳稳停在顶层落地窗前,薛煜透过氤氲的水雾望去。
虞羡倚在真皮座椅上,指间钢笔转得飞快,眼眯起时,竟比平日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除他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身影,里面激烈的争执声穿透玻璃,化作细碎的震动。
薛煜贴紧冰凉的玻璃,指节叩出急雨般的鼓点:“虞羡!你敢把我丢在家里,自己一个人来了公司。”
话音刚落,他脖颈间的金属牌突然泛起幽蓝荧光,与虞羡卫衣领口的同款芯片遥相呼应。
仿佛被无形丝线拽动,虞羡忽然转身,钢笔从指间滑落。
他皱着眉,抓过桌上的药瓶,蹲到落地窗前,苍白的指节一下下叩击玻璃。
唇瓣张合间吐出的字句,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其中裹挟的寒意。
薛煜看着,清晰辨认出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小煜,我很生气”。
那双往日总是盛着春水的眼睛此刻微眯成锐利的弧,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即便仰头吞下药片时,视线也死死钉在他身上,道不明的情绪。
薛煜突然觉得后颈发凉,转身想逃的瞬间,整个人已经被逮了进去,耳边传来压抑的质问:
“我不是说过不要独自一人出门吗?谁带你来的。”
薛煜埋在对方肩窝,突然愣了几秒钟,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像被雪水浸过的苦艾。
“我,我自己想来就来了呗……”薛煜心虚地偏过头,动作却僵在半途。
只因面前化形的三花猫少女垂眸而立,左手无名指缠绕的黑线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
顺着窗户外蜿蜒而下,没入深不见底的地方。
他霎时瞪大了眼睛。
姻缘殿中最忌讳的就是黑线,那是比红线更暴戾的存在。
出现的原因只有两个,其一是人心深处最偏执的**所化,一旦成形,便会不择手段地纠缠,直至两败俱伤。
至于其二……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记忆深处浮现出某个加班到神志恍惚的画面。
彼时不慎搓出的黑线混在废红线堆里。
原以为早已灰飞烟灭,却不想掉落人间,在尘世中蛰伏多年,伺机而动。
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后果不堪设想啊。
薛煜越想越气,忿忿不平地揪住虞羡的两只耳朵,咬牙切齿道:“你好狠的狗心。竟然给别人牵黑线!你咋不直接去地府兼职判官啊!”
或许是比格犬的耳朵太长,软得像刚出锅的糯米滋。
即使被揪得左右乱晃,虞羡也面不改色,甚至没有任何不适感,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看出来是黑线?”
“额,这个……”薛煜的喉间还卡着未说出口的借口。
角落里缩成毛团的小仓鼠开始剧烈颤抖,绒毛随着战栗的频率炸开。
它抱着半卷发灰的丝线,豆大的泪珠砸在爪间,在办公桌上洇出深色的痕。
“虞、虞总......”它抽噎着开口,声音抖得像是寒风中即将断裂的蛛丝,“白小姐那根线......”
沾着线头的肉垫不住揉搓,“都怪我当时鬼迷心窍,还以为是放久了受潮的红线,又赶上库房见底。”
话音未落便呜咽着蜷成更小的团,“我、我想着勉强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