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饲养一只红线仙》 第1章 第一章 “玄黄开,星斗裁,赤绳系影落尘埃。” 薛煜指尖勾着若有若无的流光,星眸微阖轻吟:“三界姻缘掌中待,此身一去人间来。” 待神智清明,喧嚷声如潮水般涌来。 “天呐,这是哪里来的小人咪,怎么突然出现在小虞总身上?” “我没看错吧,真的是凭空冒出的!而且还没有带吊牌,是野生人咪哎?!” “小虞总人毛过敏,快把他拉开吧!”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里,薛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陷在一片带着雪松气息的温热中。 会议圆桌如旋转的万花筒,二十几双形态各异的兽瞳直勾勾盯着他。 听刚刚的内容,自己好像在别人身上…… 他僵硬地转过头,撞进一片柔软的浅灰色。 宽松卫衣上印着卡通骨头图案,毛圈布料裹着少年紧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隐约透出炽热的温度。 再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圆润的狗狗眼。 垂落的眼睫如同振翅欲飞的蝶,偏偏眼尾上挑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淡粉嘴唇抿成冷硬的直线,却在头上耷拉着两团蓬松的狗耳朵。 “你好。”他捂着口鼻,声音清清爽爽的,像是冰镇过的橘子汽水,“这样随便坐在别人腿上,会不会不太礼貌……” 说完这句话,那对耳朵不受控地轻颤,在冷肃的气质里洇开几分鲜活。 尽管肉身下凡,但月老敏锐的情丝感知嗡鸣作响。 这只化形比格犬周身缠绕的暧昧光晕,分明是心动时才会泛起的绯色涟漪。 可容不得他细想,尖锐的警笛声已刺破云层。 “鼠鼠警官!相爱两不疑公司发现野生人类擅闯总裁会议室!”秘书小姐抱着电话尖叫,指尖还在颤抖地按着报警定位。 薛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滚带爬从对方膝头摔下来,边后退边摆手:“误会!别报警,我这就走!” 话音未落,薛煜撒开腿便往门外窜去。 风风火火冲过旋转门,薛煜便直直撞进毛茸茸的包围圈,随即就是冰凉的金属手铐扣上手腕。 “喂!别铐我,我真的有......有主人!”他在车内扭动着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你们放了我,我现在就回家行不行?” 仅剩的仙力早已在下凡时消耗殆尽,此刻的他像只被困住的小鸟,徒劳地挣扎着。 最荒唐的是,这群长着兽耳的执法者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但哇哇叫地还挺可爱,要是没人要,我可就领养了。” “这个品相是我见过最好的了,怎么可能没人要……” 薛煜:“……” 这事说来也是奇怪,一百年前某个寻常深夜,地球像是被按下了疯狂的快进键,所有动植物一夜之间集体玩起了“巨人养成计划”。 这些疯长的动植物撕开食物链的桎梏,将人类当作移动零食疯狂追逐。 只用短短三年便褪下兽皮、化作人形,直接鸠占鹊巢成了地球新顶流。 曾经在姻缘殿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月老薛煜,如今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殿宇长吁短叹。 往日红线订单雪片般飞来,如今新秩序下的物种们忙着划地盘、结血契,荷尔蒙只在刀锋交错时迸发。 爱情?早跟着人类文明进了博物馆。 业绩清零不说,仙力也跟着断崖式下跌。 薛煜盯着面板上惨不忍睹的数字,咬碎后槽牙——罢了,就当是带着KPI下凡公费旅游。 好在命运不会亏待这个小神仙,证实了麻绳专挑细处断。 下凡的第一天就喜提“野生人咪”称号一枚。 “喂,别蹲着了,受害者找你麻烦来了。”狱警重重踢了踢关着薛煜的笼子。 薛煜刚要梗着脖子反驳,喉间的怒喝却在触及对方茫然的眼神时化作叹息。 这副凡人躯壳,连一句抗议都成了无人能懂的呓语。 他蔫头耷脑地扒着铁栏,直到一抹熟悉的浅灰撞进眼帘,瞬间瞪大了眼睛。 是他。 戴着白色棒球帽的少年蹲在走廊,帽檐压得极低,却藏不住垂落脸颊的蓬松狗耳,毛绒绒的尖梢还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偷藏了我的东西。”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铁网点了点,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卡通骨头的手链,“想搜身,就必须得收养他?” 狱警点了点头:“野生人咪没有主人看管是很危险的,如果没人收养的话,就只能安乐了。” 薛煜听了却不高兴了,有这么污蔑人的吗? “你不要乱说,我只是坐你身上而已,才没有拿你东西!”他撇过头不屑地反驳。 怎料少年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直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终于打破凝滞的空气:“签手续吧,我答应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从卫衣口袋掏出个白色药瓶,几粒药片被倒在掌心,未沾半滴水便径直吞了下去,紧跟着狱警离开了。 薛煜:“……”这这样随随便便被领养,有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 再次陷入黑暗前,薛煜感觉后颈传来尖锐刺痛,等悠悠转醒时,嘈杂人声混着引擎轰鸣。 却不及那句“把人咪包放在那里吧,轻一点”来得清晰。 薛煜睫毛颤动,透过包袋透气孔,看见浅灰色卫衣一角,还有随着步伐轻轻摇晃的卡通骨头挂饰。 “出来吧,但不可以离我太近。”带着凉意的声音再次响起,难得带了几分哄劝。 布料摩擦间,指尖三次打滑,薛煜才勉强扒住包沿。 落地时鼻尖陷进柔软的厚绒地毯,仰头望去,眼前人如同从阴影中生长出的巨塔,投下大片冷冽的影。 “应该能听懂吧?那我简单说了,活动范围仅限一楼。二楼房间禁止入内,尤其是我哥的房间,他也人毛过敏。听懂了就点头。” 薛煜机械地点头,喉头发紧,鬼使神差地问:“可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你是不是误会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如惊雷炸响,他条件反射地坐直身子,虞羡垂眸扫他一眼,转身径直拉开了大门。 门外立着只裹白大褂的缅因猫,口罩上方露出琥珀色竖瞳,怀里箱子泛着冷光,活像个神秘药剂师。 “品相还不错,优等偏上,绝育了吗?”缅因猫绕着薛煜踱步,尾巴尖时不时扫过他后背,惊得人一阵细密的发抖。 绝育?对人这么狠? “不过通应芯片会有排异反应,要是半夜突然出现不适反应......” 他突然凑近,口罩边缘蹭过薛煜鼻尖,“小虞总真不考虑打脱敏针?” 空气瞬间凝固。 “不用了,我吃了过敏药。” 薛煜还没开始抗议,就被有力的大手捞进怀里。 虞羡身上冷冽的雪松味很好闻,只是掌心的温度却烫得惊人。 他机械地摸着薛煜的脑袋,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粗暴得像摆弄提线木偶。 显然还未习惯。 而后“咔嗒”一声,薛煜的脖颈处多了个冰凉的金属牌,映出虞羡潦草的签名。 哪有人带这个的?! 薛煜嘴一咧,当场就要发作,结果虞羡自己也扣上同款吊牌。 定睛一看,“小煜”二字在灯光下泛着银白的光。 薛煜略吃一惊,他怎么会知道名字…… “记住禁忌事项,人咪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吃刺激性食物,喂点素食罐头就行。”缅因猫利落地收起箱子,尾巴甩出警告的弧度,:“尤其是今晚……” 虞羡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今晚扣一份罐头。” 薛煜正听得认真,毕竟事关自己,怎料下一秒就被甩回沙发,在软垫上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 抬头一看,虞羡已经退到两米开外,指尖还在无意识蹭着裤腿,活像刚摸过什么脏东西。 “对……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养人,有点不习惯,还有点难受。” 垂眸时,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恰好遮住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毛茸茸的犬耳却不听话地轻颤,泄露了几分隐秘心绪:“你说话给我听吧,我能听见了。” 比起这个,薛煜并不在乎,他只在乎身为月老的名声,言辞道:“我才没有偷你的东西,岂会做偷鸡摸狗之事。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虞羡闻言摘下棒球帽,蓬松毛发如云朵炸开,他突然伸手,薛煜下意识闭眼。 再睁眼时,随着轻笑和清脆的响指声,一串泛着银光的钥匙正悬在指尖晃荡。 “怎么会没有,因为在这里。”虞羡笑眯眯道:“你先熟悉一下新家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脚步声渐远,薛煜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将了一军。 可当他望着空荡荡的客厅,以及角落摆着崭新的人咪窝,莫名有些窃喜。 倒比管理局那冷冰冰的铁笼,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更何况管理局行动不便,对于他拯救人类的计划有不小阻碍,虞羡家里却刚刚好。 吃过午餐罐头,薛煜蜷着身子钻进缀满星星图案的宠物人窝。 他一边警惕地瞧着四周,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泛着微光的通讯器,快速地输入一串指令,联系起提前下凡打点的童子。 敲门声突兀响起的瞬间,薛煜差点从窝里蹦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猛地拉开门,冷空气裹着星辉涌进来,照亮了台阶上仰着小脸的童子。 男孩的眼睛像浸在蜜罐里的玻璃珠,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月光,白生生的脸颊上还带着赶路的红晕,“薛大人,皮皮好想您。” “笨蛋!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薛煜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那只狗不知道这里有人是不是?” 他警惕地瞥向二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快进来!” 自从知晓虞羡能听见自己说话后,薛煜往日里的肆意妄为就像被上了一把锁。 连腹诽都得打摩斯密码。 “来这么快,厉害啊你!”薛煜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着毯子边缘,眼睛却亮得惊人:“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好在比格犬给他买的人窝够宽敞,藏下一个童子,再加上他自己,竟然也不显得局促。 童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薛大人放心,皮皮是开主人的豌豆车来的,肯定能保证随叫随到!” 他神秘兮兮凑过来,睫毛扑闪得像振翅的蝴蝶,“我打听到啦,虞羡的‘恩爱两不疑’公司根本是个大乌龙!” “他们首领发现动植物恋爱全是激素作祟,派他来救场,结果这家伙连红线都能缠成毛线团!” 听到这话,薛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夜空中突然炸开的烟花。“那这不是现成的KPI?” “虽然说动植物之间的婚配让我涨的仙力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多,但也没有到微乎其微的地步吧?干了这么久,还是得靠我下凡自救。” “还不止呢!”皮皮掏出小本本,上面画满歪歪扭扭的简笔画,“他员工所用的红线是您早年的废弃实验品,戴上就会变成单箭头恋爱!” “缠上就变成霸道总裁虐恋情深,昨天还把萨摩耶跟仙人掌捆一块儿,现在整个街道都在闹离婚!” 薛煜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简直就是给他的工作添乱嘛! 他摩挲着下巴,略作思考后,当即决定,“那我明天跟去他公司看看什么情况,对了,你再去……” 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门锁转动的轻响。 第2章 第二章 几乎是在门锁转动的刹那,薛煜将皮皮整个人团进被褥褶皱里。 自己则僵直着身子躺成笔直一线。 随着廊下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薛煜连呼吸都轻得如同雪落,却在胸腔里撞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当身影如墨云般漫过人窝,薛煜鬼使神差地掀开眼帘。 窗外倾泻的月光正顺着对方微卷的睫毛流淌,在眼里碎成粼粼波光,倒映着自己局促不安的模样。 “不是克扣了一罐人咪罐头么,”虞羡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尾音拖得像根柔软的羽毛。 他伸手戳了戳微微隆起的被角,“怎么跟个鸡翅包饭似的?” 薛煜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藏在被窝里的皮皮。 他心里暗叫不妙,眼看装不下去了,干脆直接撇过头,没好气地回道:“我偷吃了十个罐头不行吗?管那么多干嘛,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 尾音还在被褥间打着旋儿,薛煜刚要将脑袋往枕头里一埋,忽听得头顶传来“笃”的轻响。 抬眼望去,只见虞羡不知何时已换上一身素白卫衣。 衣角沾着晨露未干的气息,衬得那双眼愈发清亮,像是盛着两汪浸了月光的春水。 “临时接了公司电话。”他抬手看表,语气有些不开心,“小煜一个人在家老实些,不要惹哥哥生气。” 薛煜听后瞬间弹坐而起,从人窝里爬了出来,笑眯眯道:“我肯定会惹他生气的,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这不正中下怀! 虞羡抱臂倚在门框,垂眸望着眼前兴致勃勃的人。 须臾,他忽地轻笑出声,指尖点在薛煜发顶轻轻揉了揉:“不可以哦小煜,人类出门在外是很危险的,你连别人虫哥哥的屁股都比不上。” “还是在家乖乖吃饭睡觉好了,我先走了。” 没等他说完,聪明的人已经旋风般套上拖鞋。 薛煜头也不回地往玄关冲去,发尾扬起骄傲的弧度: “事到如今我也不装了,其实我不是人,我是猫狗混血,看着像人而已。” 刚跑没两步,薛煜的拖鞋便突然悬在了半空。 后颈传来的力道像是被野猫叼住的幼崽。 他扑腾着要回头,定睛一看,虞羡倚在门框旁,指尖对准他身后,眼里盛满促狭笑意。 “想去哪里呢?” 再往上,客厅水晶灯折射的光斑落在机器人锃亮的外壳上,映出那张夸张的卡通笑脸: “检测到小人咪心率过快,启动特级监护程序!” 电子音拖着颤巍巍的尾调,像在故意学他炸毛的模样。 “放开我!你这样不尊重我,”薛煜在空中蹬着双腿:“待会儿我就把你电池抠下来!” 话音未落,脖颈处突然传来细密的电流酥麻感,机械臂顶端探出的蓝光正温柔地扫过他耳后。 那是虞羡专门为他定制的安眠装置。 困意如潮水漫过眼眶,薛煜的踢蹬渐渐绵软。 他迷迷糊糊听见虞羡压抑的轻笑,带着蛊惑人心的温度:“和你的小朋友睡的舒服,我先走了。” 等薛煜再一睁眼,望着空荡荡的玄关,虞羡的鞋不翼而飞。 那家伙居然独自去了公司! 就连皮皮也不见踪影,唯有一张便签纸轻飘飘躺在茶几上,字迹歪歪扭扭: 薛大人,主人快下班了,皮皮先走一步,下次再聚。 薛煜当即决定独自去到虞羡的公司,哪怕孤身一人,也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 他囫囵吞下两个罐头、扒拉着换好衣服,却在玄关处犯了难。 他找到智能管家,对方泛着幽蓝冷光的眼睛机械转动,两米高的身躯立在客厅中央,活像座会呼吸的钢铁巨塔。 “我问你,虞羡的公司在哪里?” 话落,只听见头顶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扫描雷达发出蜂鸣,却始终没有半分低头的意思。 “检测到不明声源,启动扫描程序......” 电子合成音在穹顶下回荡,管家的机械臂突然开始360度旋转,带起的气流掀翻了薛煜翘起的呆毛。 薛煜气的卯足了劲踹向那金属膝盖,脚尖撞出“当啷”一声脆响:“你什么意思啊,我问你虞羡公司路线是什么?” 智能管家的脖颈发出齿轮卡顿的嗡鸣。 蓝色扫描光圈突然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裹进流动的光茧。 下一秒,平板屏幕上的像素小人突然裂开夸张的笑脸,电子音甜得发腻:“检测到暴躁小团子!好痛痛要呼呼~是小人咪在说话呀!哇哇叫的真可爱,需要本管家开启哄人咪模式吗?” 薛煜:“……算了,随便你。” 他翻了个白眼,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 好在运气不错,正巧撞见几个叽叽喳喳的身影,嘴里嘟囔着要去虞羡公司讨个说法。 薛煜捂着嘴偷笑,不动声色地隐入他们身后。 在巷陌间辗转,终于寻到那栋泛着暖黄光晕的公司楼。 “恩爱两不疑”的鎏金招牌刺破云层,既耀目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前台的绿萝小姐垂着翡翠色长发,叶片在中央空调的气流里轻颤,恍若被风吹拂的碧波。 见那群张牙舞爪的猫狗汹汹而来,她慌忙躬身致歉,腰肢弯成谦卑的月牙。 薛煜借着身形小巧的优势,从此起彼伏的兽爪间钻出来。 他踮脚扯住绿萝小姐发间最鲜嫩的叶片,脖颈的金属牌晃出冷光:“你好,我找虞羡。” 绿萝小姐垂眸的刹那,叶脉间泛起细密的涟漪,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石子。 她突然挺直腰肢,宽大的叶片簌簌作响:“妈呀,原来是虞总的养的人咪啊......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虞总。” 带着晨露气息的巨型叶瓣破土而出,宛如翡翠凝成的长鞭,轻轻卷住薛煜的脚踝。 刹那间,他只觉风在耳畔呼啸,整个人如乘飞舟般直冲云霄。 脚下的玻璃幕墙飞速倒退,城市的霓虹与喧嚣化作模糊的色块。 唯有那片托举他的叶片,泛着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 当叶片稳稳停在顶层落地窗前,薛煜透过氤氲的水雾望去。 虞羡倚在真皮座椅上,指间钢笔转得飞快,眼眯起时,竟比平日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除他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身影,里面激烈的争执声穿透玻璃,化作细碎的震动。 薛煜贴紧冰凉的玻璃,指节叩出急雨般的鼓点:“虞羡!你敢把我丢在家里,自己一个人来了公司。” 话音刚落,他脖颈间的金属牌突然泛起幽蓝荧光,与虞羡卫衣领口的同款芯片遥相呼应。 仿佛被无形丝线拽动,虞羡忽然转身,钢笔从指间滑落。 他皱着眉,抓过桌上的药瓶,蹲到落地窗前,苍白的指节一下下叩击玻璃。 唇瓣张合间吐出的字句,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其中裹挟的寒意。 薛煜看着,清晰辨认出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小煜,我很生气”。 那双往日总是盛着春水的眼睛此刻微眯成锐利的弧,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即便仰头吞下药片时,视线也死死钉在他身上,道不明的情绪。 薛煜突然觉得后颈发凉,转身想逃的瞬间,整个人已经被逮了进去,耳边传来压抑的质问: “我不是说过不要独自一人出门吗?谁带你来的。” 薛煜埋在对方肩窝,突然愣了几秒钟,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像被雪水浸过的苦艾。 “我,我自己想来就来了呗……”薛煜心虚地偏过头,动作却僵在半途。 只因面前化形的三花猫少女垂眸而立,左手无名指缠绕的黑线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 顺着窗户外蜿蜒而下,没入深不见底的地方。 他霎时瞪大了眼睛。 姻缘殿中最忌讳的就是黑线,那是比红线更暴戾的存在。 出现的原因只有两个,其一是人心深处最偏执的**所化,一旦成形,便会不择手段地纠缠,直至两败俱伤。 至于其二……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记忆深处浮现出某个加班到神志恍惚的画面。 彼时不慎搓出的黑线混在废红线堆里。 原以为早已灰飞烟灭,却不想掉落人间,在尘世中蛰伏多年,伺机而动。 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后果不堪设想啊。 薛煜越想越气,忿忿不平地揪住虞羡的两只耳朵,咬牙切齿道:“你好狠的狗心。竟然给别人牵黑线!你咋不直接去地府兼职判官啊!” 或许是比格犬的耳朵太长,软得像刚出锅的糯米滋。 即使被揪得左右乱晃,虞羡也面不改色,甚至没有任何不适感,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看出来是黑线?” “额,这个……”薛煜的喉间还卡着未说出口的借口。 角落里缩成毛团的小仓鼠开始剧烈颤抖,绒毛随着战栗的频率炸开。 它抱着半卷发灰的丝线,豆大的泪珠砸在爪间,在办公桌上洇出深色的痕。 “虞、虞总......”它抽噎着开口,声音抖得像是寒风中即将断裂的蛛丝,“白小姐那根线......” 沾着线头的肉垫不住揉搓,“都怪我当时鬼迷心窍,还以为是放久了受潮的红线,又赶上库房见底。” 话音未落便呜咽着蜷成更小的团,“我、我想着勉强能用......” 第3章 第三章 “原来是你!”旁听这么久,白婷婷总算是找到了罪魁祸首,当即一个眼神扫过去。 特有的竖瞳里翻涌着足以燎原的怒意。 她露出尖齿发出的“嘶哈”声,带着兽类特有的威慑力:“小畜生,你睁眼看看我!” 她尾尖烦躁地甩动,“三花猫配屎壳郎?你当姻缘是胡乱拼凑的积木?到底有没有鼠心!” 听到这,薛煜都没忍住点头支持。 到底鼠心何在啊?! 小仓鼠的胡须抖得如同筛糠,后腿发软跌坐在地。 它的肉垫在桌上蹭出细小的声响,掉出来的泪珠比眼睛都大,“白、白小姐!系统凌晨三点突然蓝屏,故障代码铺满整个界面......” 它抽噎着缩进桌角,“等我发现配对异常,线已经系上了,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要吃我!” 白婷婷听后周身炸起的毛发渐渐平顺下来,却仍透着一股紧绷的杀意。 良久,她抬起头,猫眼里没了方才的盛怒,只剩沉沉的压迫感: “虞羡,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主儿,可要让我白婷婷嫁给一只屎壳郎,这绝对不可能。” 她逼近两步,身上的气势压得空气都有些凝滞:“我不管是你手下出的错,或是你默许的闹剧,我没心思追究,但这根线必须给我解开。” “若三日后那只臭虫还是不停骚扰我......” 话音顿住,她露出森然的犬齿:“后果你自己清楚。” 白婷婷走的仓促,留下不知所措的一人一狗一仓鼠。 薛煜还没理清思绪,就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叹息,带着几分沙哑的疲惫。 虞羡单手抱着薛煜,另一只手将瑟瑟发抖的小仓鼠拎起来,平静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小仓鼠被轻轻放在地上,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先回岗位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薛煜顺势从他臂弯里轻巧跃下,看在他对待下属如此宽容的份上,于是大发慈悲道: “虞羡,你得好好感谢我,还好我坚持不懈来了公司,这件事我能帮你解决。” 他仰起头,眼睛亮得像缀着两簇跳跃的烛火,“不过我有个条件......哎!” 话没说完就被虞羡托着胳膊举了起来,被稳稳放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对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眉眼弯弯:“放心,我还没有轮到需要依靠宠物的地步,安心待着,我养得起。” “就算养不起,我还有哥哥。” 薛煜有些无语,这蠢狗一天到晚哥哥长,哥哥短,哥哥不认识你不管。 更何况如此明晃晃的不信任,他当场就不乐意了。 猛地站起来,重重踩在虞羡脚背上,“个子这么高,心胸怎么这么狭窄?不就是一个小条件吗?这你都不愿意。” 虽然现在毫无仙力,但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区区一根黑线,压根没放在眼里。 尾音还带着没消下去的气,在空旷的办公室内荡出回响。 回应他的只有纸张翻动的簌簌声。 虞羡已经重新埋首案牍,任由身后炸毛的人不停跳脚抗议。 经白天这么一闹,回到家后薛煜脖子上的通应芯片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他蜷缩在人窝里,额角的冷汗浸透枕巾,皮肤滚烫一片。 即便吞下整板退烧药,也只换来喉间几声破碎的呓语,听得虞羡一头水雾。 “皮……回,回殿,搓……搓线!” 当缅因猫医生踩着月光匆匆赶来时,薛煜正抓着虞羡的手开始胡言乱语。 缅因猫抖开听诊器,目光扫过满地散落的过敏药盒,绒毛浓密的尾巴轻轻摇了摇: “小虞总,过敏药吃多了对您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吧。” 薛煜一听这话当即挣扎起来,烧得发红的眼眶里浮着层水光。 他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似的,从人窝里爬出来,双臂死死圈住虞羡的腰。 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你什么意思啊?那……那可不行……” 要真保持距离了,那他还怎么打入内部恢复仙力? 要是把希望交给虞羡公司里那群白吃饭的员工,恐怕他就要成为天上第一个因仙力散尽而消失的神仙。 虞羡垂眸望着怀中挣扎的人,睫毛轻轻颤了颤,尾尖扫过薛煜蜷起的脊背: “他很聪明,不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今晚能让他退烧吗?” 这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成功掐断了后续话题。 薛煜还在嘟囔着含糊不清的抗议,突然臀肉传来尖锐刺痛,惊得他整个身子绷成了弓。 “嘶——!”他本能地往前拱,却被虞羡牢牢圈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别动。” 记忆碎片在高热中翻涌,薛煜恍惚间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人间医馆常打的屁股针。 他涨红着脸胡乱蹬腿,带着哭腔的控诉混着抽气声:“红线仙哪有打......打这个的!传出去......嗝......我还怎么在姻缘殿混......” “嘘,小煜不说话。” 尾音被虞羡捂住嘴时,还倔强地发出呜呜的抗议,活像只被揪住命运后颈却仍不服输的小猫。 虞羡指尖的力道骤然收紧,掐得薛煜腰侧发麻。 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办法能让他退烧吗?” 原本不问还好,结果一问险些给薛煜烧都要吓退了,只听见缅因猫轻飘飘说道: “有的,根据祖上的记载,人类向来擅长在吃苦中寻求快乐,可以让他不停的工作,以激发他积极向上的态度。” 虞羡:“实在没办法的话,就试试吧。” 薛煜:“?” 不知闹腾到几点,等再睁眼时,薛煜已是神清气爽,连指尖都透着久违的暖意。 可转头一看虞羡,惊得差点从他身上滚下去。 男人眼下乌青深得像泼了墨,拆封的过敏药盒在地上堆成了小山,就连呼吸里都混着药片的微苦。 明明是该持有一颗感恩的心,偏偏这时候薛煜还来了劲,毕竟恢复仙力迫在眉睫。 他踩着拖鞋跟到洗漱台,趁虞羡挤牙膏的空当蹦上洗手台,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我再说最后一遍!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答应我,让我进你的公司上班行不行?” 虞羡吐掉口中的泡沫,水流冲过瓷面的声响里掺着几分无奈: “小煜,昨天那件事我还没有原谅你。而且公司没有宠物工作的先例,更何况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听懂你的语言。” 他拧水龙头的动作顿了顿,指腹蹭过薛煜脖颈处的挂牌,“你现在连基础芯片都没适应。” “你必须等身体适应了通应芯片后,才能植入更高级的芯片。” 可眼下植入高级芯片压根不可能,薛煜全当耳旁风,指尖在空气中胡乱挥了挥:“这个你别管,我自有办法,你把那只屎壳郎的住址告诉我就行。” 看样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虞羡舔了舔干涩的犬牙,半晌才报出地址。 同时光脑屏幕亮起,薛煜的实时定位被钉在地图中央,像枚跳动的小火星。 “我要去公司处理事情,不能陪小煜一起,但也有个要求。” 他捏住薛煜后颈的软肉,语气带着威迫和妥协:“要是九点之前没有回家,我就会把小煜拎回来,锁在家里抄公司管理条例三百遍。” 薛煜表面点头如捣蒜,实则早把虞羡的叮嘱当盘沙吹散了。 别墅门廊的感应灯刚暗下去,他就猫腰摸出藏在人窝里的通讯器。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划拉,对着听筒压低声音:“皮皮,速来!” 三分钟后,别墅外传来“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薛煜扒着窗帘缝隙一瞧,差点笑出声。 一辆通体翠绿的豌豆车正歪在路牙上,车顶还沾着晨露凝成的水珠,活像颗刚从菜园里滚出来的新鲜毛豆。 驾驶座的皮皮探出头,手里还转着枚金光闪闪的车钥匙:“薛大人!快上车,皮皮这就带您去找那只屎壳郎。” 车里铺着厚厚的苜蓿草垫,薛煜带着打包好的罐头坐进去时,感觉像陷进了云朵里。 “好皮皮,所有学生里我最放心的就是你,我让你带的药呢?” 他摊开掌心,看见皮皮立刻献宝似的递过个小瓷瓶,瓶身上用朱砂写着“通应丸”三个飘逸的字: “这是我从主人药箱里偷的,应该不会有副作用。” 薛煜指尖一勾夺过药瓶,两粒泛着苦香的药片滚入喉间。 通讯器在掌心震出蓝光,他划开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不是要你提前联系了吗?怎么还没收到她的消息?” 皮皮真是冤的嘴一下就瘪了,当场掉了两滴眼泪以表真心:“薛大人您瞧……” 他拿出通讯器投影出通话记录,十六个未接来电像串散落的珍珠,唯一接通的那条还带着刺啦电流声。 “那位大人接起电话就骂我们是无用的人,还要我们月老庙的破事别去烦她,也没表明要不要来...” “岂有此理!”薛煜登时气得直发抖,耳尖的绒毛都立了起来:“骂了你还敢骂我,看我不收拾她!” 结果怒意在他眼底炸开的火星还没来得及燎原就尽数熄灭,“算了,这次先放她一马,我们去看看那只屎壳郎情深到哪一步了。” 希望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皮皮脆生生应下,那辆豌豆造型的小车便又咕噜噜地滚了起来。 约莫过了十息,车身猛地一顿,比起这突兀的刹车,薛煜更在意的是鼻尖骤然漫开的古怪气息。 他蹙着眉:“怎么有股味儿,你闻到没有?” “薛大人,我当然闻到啦!因为屎壳郎的家就在前面的小区里。”皮皮吐了吐舌头,“不能再开进去了,待会儿被熏成行走的生化武器,到时候车主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他将车停好,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两具防毒面具,仔仔细细地给薛煜戴好:“出发吧薛大人,这会儿那家伙保准还窝在家里呢。” 单元楼下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越往上走,某种压抑的呜咽声越清晰。 薛煜的手指悬在斑驳的门牌上,最终收回,侧身贴着墙根往内探去,只见楼梯上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