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七,清晨。镇远侯府旧宅的主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橘红的火苗在炉膛里安静地跳跃,驱散着深冬残余的凛冽寒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药草余韵,以及一种名为“期待”的、近乎凝滞的紧张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阳光难得慷慨,透过新糊的、透亮的窗纸格棂,斜斜地洒入几束温暖明亮的光柱,在打扫干净的青砖地上投下清晰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沈太医须发皆白,面容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他枯瘦的手指搭在谢昀赫的腕脉上,闭目凝神许久,才缓缓收回手,睁开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他的目光扫过屋内——金发绿瞳的阿金像头焦躁不安的困兽,双臂环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碧绿的眼眸死死盯着谢昀赫覆着纱布的脸,呼吸都放得极轻;而一身素雅月白长衫的江晚清,则静静立在榻边不远处,身姿挺拔如修竹,看似沉静,但那背在身后、无意识紧握的指节,却泄露了他内心同样翻涌的波澜。
“侯爷。”沈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郑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脉象平稳,气血充盈,经络通达。今日……是时候了。”
最后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谢昀赫心中激起滔天巨浪!他覆着纱布的身体猛地绷紧,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褥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时候了……终于……要揭晓了吗?这笼罩了他数年的、粘稠厚重的黑暗,终于要被驱散了吗?他能再次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的模样?看到……晚清的模样?
巨大的期待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同时,一股更深的、近乎灭顶的恐惧也攫住了他——万一……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万一纱布揭开,眼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不敢想!那比从未见过光明更令人绝望!
“别紧张。”江晚清轻抚着他的背。
谢昀赫按在布上的手顿住,“旁人……都出去吧……”
府里的人都意识到,谢昀赫这是只要江晚清留着,其余人识相的退下,连沈太医都避开两人,只有阿金冷哼,怒气冲冲地出府。
“咔哒”一声轻响,门扉合拢。屋内瞬间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两人的呼吸声,以及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
谢昀赫感到一只微凉而沉稳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是江晚清。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冽梅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靠近了。
“不怕。”江晚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定海神针,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定会无恙。只需放松,一切……有我。” 他的指尖在谢昀赫紧绷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
这简单的触碰和话语,奇迹般地驱散了谢昀赫心中大半的恐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放松紧绷的身体,沙哑地应道:“嗯……有晚清在,我不怕。”
江晚清净了手,走到榻前。他拿起一把小巧、锋利、在炭火映照下闪着寒光的银剪,声音平稳地指导:“平躺,放松眼周肌肉。无论等下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保持放松,莫要用力闭眼或转动眼球。”
谢昀赫依言缓缓躺平,努力放松自己。他能感觉到江晚清的动作和气息,能听到银剪开合的细微声响。冰冷锋利的剪刀尖,轻轻触碰到了他耳后固定纱布的结扣。
要开始了!
谢昀赫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腔!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自己想要挣扎、想要逃避的本能。他感觉到剪刀尖挑开了第一个结扣……然后是第二个……覆盖在眼前数层、隔绝了所有光线的厚重纱布,正在被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剥离!
一层……
两层……
光线!一种极其微弱、极其朦胧的光感,如同混沌初开时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粘稠的黑暗!
他强忍着,感受着那光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纱布的束缚一层层减少,眼前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一种混沌的、带着暖意的橘红——那是炭火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眼皮映射进来的色彩!
终于!最后一层薄薄的、覆在眼睑上的棉纱被江晚清用极其轻柔的动作揭开!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毫无阻碍地拂过他那双敏感脆弱的眼睛。
可以……睁开了?
谢昀赫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搏动,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所有的期待、恐惧、狂喜……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闭着眼适应光亮,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
眼前炫目的白光和跳跃的金星渐渐褪去、消散……
混沌的光影开始沉淀、分离……
模糊的色块开始有了大致的轮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根深色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房梁……然后是糊着新窗纸、透进明亮天光的窗户轮廓……接着是跳跃着橘红色火苗的炭盆……
世界!一个真实的、带着光影和色彩的世界!不再是模糊的感知,不再是虚幻的想象!是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巨大的欣喜如同惊雷,在谢昀赫脑海中炸开!他成功了!他真的看见了!他贪婪地、急切地转动着眼球,如同初生的婴孩,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眼前的一切刻入脑海!目光扫过积着薄尘的桌角,扫过墙上那幅崭新的、描绘着开阔江面的《秋江待渡》……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在泪眼朦胧中,无意间扫过了站在榻边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地、凝固了!
谢昀赫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狂喜,都在瞬间被冻结!如同被一道无声的、却足以劈开混沌的惊雷,狠狠劈中!
逆着从窗户倾泻而入的、金灿灿的晨光,那人静静地伫立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衬得身姿挺拔如雪后青松,清逸出尘。晨光勾勒着他流畅而优美的侧脸轮廓,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每一道线条都恰到好处,完美得不似凡间应有。
如墨般的长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部分,余下的发丝如瀑般流淌在肩头,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莹白的颊边,更添几分慵懒的风致。
而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张脸!
那是超越了谢昀赫所有贫瘠想象极限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带着一丝清冷的疏离,却又在眉梢处蕴着难以言喻的精致。
眼睫浓密纤长,如同栖息的黑蝶,在眼下投下淡淡的、诱人沉沦的阴影。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关切凝望着他!那眼眸的颜色是极其纯粹的墨黑,如同最深的夜空,却又在晨光的映照下,流转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琉璃般的光泽,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鼻梁高挺,如同精心雕琢的山峦,线条流畅而优美。唇色是极淡的樱花粉,唇形优美得如同工笔描绘,此刻正因紧张而微微抿着,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晨光温柔地包裹着他,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仿佛谪仙临凡,不染一丝尘埃。那份清冷、那份精致、那份难以言喻的、超越了性别界限的惊世之美,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冲击力,狠狠撞入了谢昀赫初获光明的视野,也狠狠撞碎了他所有的心防!
谢昀赫彻底呆住了!
他忘记了眨眼,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沐浴在晨光中的、清冷绝艳的身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那惊鸿一瞥的绝色容颜所占据、所摧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流呼啸,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耳鸣!
他就那样直勾勾地、失魂落魄地望着江晚清,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片被巨大震撼席卷后的、彻底的空白和呆滞。
一秒……
两秒……
五秒……
十秒……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逝。屋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江晚清见他不说话,以为并不理想,伸手在他眼前微微晃晃,眉头轻蹙。
“阿赫?”江睌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上前一步,靠近榻边,试图看清谢昀赫的眼神,“阿赫!你……你看得见吗?能……能看清我吗?”
然而下一秒,他被猛地抱住,头顶传来谢昀赫的低语,“原来晚清这般美好,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他……他看见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灵魂出窍的模样……是因为……被自己的脸……看呆了?!
先是冻结般的僵硬,随即是难以置信的茫然,接着,一丝极其可疑的、如同朝霞般的淡淡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他被谢昀赫紧握的手腕处,一路蔓延向上,爬过修长的脖颈,最终染透了他莹白的耳廓。
他回抱谢昀赫,声音里带笑,“一句话不说,想吓死我吗?”
“我的错,我的错,害晚清担心了……”谢昀赫低声闷笑。
江晚清拍他,把沈瑜林召回来。
“侯命以后不要用眼过度,按时休息,应当并无大碍。老夫,就先走了。”沈太医交代些注意事项,就离开镇远候府。
阿金给沈太医让路,有些意外走进来,“真好了?”
“自然是真好了。“谢昀赫放开江晚清,指尖却还勾着他的手,如今眯了眯眸子,“原来你长这样……难怪当初晚清一眼就知你是胡汉的混血。”
阿金嗤之以鼻,“我劝你不要对他人言计听从的。”
谢昀赫感眉,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阿金会对晚清带有如此大的敌意,分明当初是晚清将他买下。
江晚清没说话,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反倒是谢昀赫一脸不开心。
“快过年了,愁眉苦脸做什么?都高兴点。”江晚清安抚谢昀赫的情绪。
谢昀赫自是听他的,拉着江晚清,让他看自己练武。
过年前两天,江晚清开始准备新年贺礼,府里上上下都有一份,还有包好的三份让安顺带走了。
与此同时,皇宫里收到两份,太傅府收到一份。
庆祝侯爷复明[加油]很快就要到虐的部分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