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十三年,镇远侯结党乱政,私养精兵,意图谋反,贪腐巨蠹,纵容豪强欺压百姓,判处抄家,然念其子双目失明,镇远侯曾护国有功,广明帝仁慈,饶其子一命,特命丞相江寒,亦广明帝师弟行事。至此,镇远侯府没落。
午后闹市,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拄着盲杖探路,粗麻衣摆扫过满地果皮。三个锦袍少年堵住巷口,为首的紫衣公子抬脚踹向他膝窝:“瞎狗也配走官道?”
几个跟班立马附和道:“就是就是!喂!我说瞎子不在家安分守己的呆着,还出来乱跑!真以为镇远侯府还和以前一样吗!呵,我要是你,哪有脸出来见人!”
竹杖应声而裂,男子踉跄倒地,掌心被碎石
割出血痕,紫衣公子的嘲讽声随之而来:“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居然留你一命?!莫不是糊涂了?!!哈哈哈哈哈……!”
男子挣扎着起身,紫衣公子鞋尖碾上他手指,玉
扳指寒光刺眼,“说不定他们镇远侯府和皇家有什么私情呢,你们说,是不是?!!”
“老大说的在理!”
几人围堵着俊秀的男子嘻嘻哈哈。只是可惜天公不作美,那男子虽有令人艳羡的容貌,双目却毫无波澜,宛若一潭死水,没有实体,映着虚空,也不再挣扎,看不到一丝活气。
为首的人见他不答话,落了面子,心下更是恼火,面容越发恶毒,竟是直接上手推,附着恶毒的咒骂:“你小子敢不回你老子的话?!怎么?!想反啊?!莫不是瞎了之后又哑了?听说你娘爬过先帝的龙床?果然是婊子生出来的贱种!镇远侯府倒的好!好啊!!哈哈!”
话落,那俊美男子瘦削肩背裹在粗麻衣中,脊骨却如竹节般绷得笔直,徒然攥紧断裂的竹杖,指节微微泛白:“我娘她没有!倒是你们这些臭虫,姨娘一大堆,你们父亲只怕是整天沉醉在温柔乡里,根本没空管教你们这群畜牲!!”
“你说什么?!!谢昀赫!!,你不想活了是吧?!!老子成全你!!”说着,紫衣公子一脚踢开谢昀赫断裂的竹杖,朝旁边一挥手,几个小弟立马冲了上去,制住谢昀赫的动作。
那富贵锦绣的公子得意的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蔑视被制住动弹不得的谢昀赫,价钱不菲的黑金长靴踩上他的手,脚缓缓用力下碾,嗤笑:“一个瞎子,居然还想反抗?真是可笑至极!和你母亲一样,令人恶心!你说,当今圣上可喜欢男人?你这张脸倒是不错,只是可惜你这一身肌肉硬邦邦的,又没有那些小倌身娇体软,圣上若是见了定会倒胃口!”
谢昀赫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颊的肌肉因用力而微颤,犬齿几乎深深楔进下唇,恨不得把面前众人碎尸万段!!!
“老大,他似乎是想咬您呢!”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弟不怀好意笑道。
紫衣公子翡翠扳指敲打着腰间的玉佩,揪起谢昀赫的头发:“等着,看你老大怎么把他手废掉——”
“你们,在做什么?!!”含着薄怒与寒意的声音,打断男子的话语。
“谁敢打断我王明贵的话!不想活了?!”王明贵眉毛一横,眼含怒火转头。”
不料,他这一转头,霎时熄了火,面露恐惧,翡翠扳指映出玄铁令牌上狰狞的狴犴兽纹。王明贵僵硬的松开脚后退一步,他虽不知只手遮天的江丞相的模样,却也认得他腰间那令牌——皇帝御赐,天底下只有那一块!
登时,王明贵寒毛煞起,连小弟都来不及招呼,匆忙丢下一句:“快走!还不快走!”末了,拔腿就跑。
眨眼间,权势欺人的几位如同惊弓之鸟,散了干净。
谢昀赫被那几人扔在地上,苍白脸孔溅满泥渍,狼狈的摸索着被踢走的竹杖,身后忽地被一阵淡淡的梅香笼罩,下一秒,温柔的嗓音响起:“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不等谢昀赫回答,温热的手已经扶上他的小臂,他并未做声,只是顺着来人的力道站起来,却因为没有熟悉的物件支撑,略有些不安。
“你的竹杖,还要吗?我送你回去吧。”
谢昀赫缓缓接过竹杖,指尖似是触到了男人的手,不由得顿住,又立马自如的接过手杖,明明不过片刻,他却觉得那手杖上似乎也萦绕着淡淡的梅香。
他抿了抿唇,语气并不热络,淡淡道:“多谢。”
“无妨。”男人这样回道,搀扶着谢昀赫走的很慢,路上寂静的让人有些难受。
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妥,指尖无意识点着竹杖,犹豫许久,谢昀赫开口:“你是朝廷的人。你认识我。”他用的不是反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男人轻笑一声:“朝廷算不上,不过是学府的一个教书先生罢了,官职算不得很高。至于认识你,镇远侯府的侯爷,谁不知道?容貌俊美,只道天妒英才,双目失明。”
谢昀赫扯了扯嘴角,冷淡:“镇远侯府?镇远侯府算个什么?!早就今非昔比,谁还记得镇远候?!一个教书先生,能把王明贵那样的富家子弟吓跑,莫不是在玩笑?!”
被冰冷的话语刺到的男人并不恼:“你错了。一个教书先生,再怎么也是学府的人,而学府背后的人,他们总要掂量掂量的。更何况,这种纨绔子弟大多欺软怕硬。想不被欺负,就只能让自身强大。没人说镇远侯府不能重新崛起,这取决于你怎么选。”
男人的语速不快,却一字一字敲上谢昀赫的心头,让他有些怔愣,哪怕看不见,仍就不由自主偏过头:“你……叫什么?”
“江晚清。”声音很轻,却像是贴着谢昀赫的耳朵响起,隐隐约约有热气喷洒在他的耳上,酥酥麻麻的。
顷刻间,谢昀赫扭过头,步伐快了些,混乱丢下一句“谢昀赫。”
江晚清有些好笑的看向谢昀赫微微泛红的耳廓,出声提醒:“你慢些,小心摔了。”
镇远侯府其实不远,方才说话间便已快到,江晚清扶着人进去,环顾四周,将他安顿在石椅上,才问:“府里可有药箱?”
话落,谢昀赫便挣扎着要起身,被江晚清按住:“你说在哪?我去拿便是。”
“书架上头。”
很快,江晚清就拿着药箱回来,“手。”他的声音隔着药香传来。
谢昀赫本能蜷指,腕骨却被冰凉指尖扣住。粗
麻袖口捋高,露出碎石割裂的新伤。玄色丝帕浸透清水,拂过伤口时激得他轻颤。
“可是疼了?我再轻些。”温和的嗓音如同清流浸入他心头,他嘴唇嚅嗫,声音沙哑:“不疼。”
素白绷带缠过虎口裂伤,江晚清的呼吸扫过他掌心,墨发垂扫在他肩头,带来轻微痒意。他喉结无意识一滚,脉搏撞的胸骨发麻。
肩头的痒意一停,江晚清退离他身边:“好了。”他骤然回神,停顿片刻,轻语:“谢谢。”
“不用谢。”江睌清眉眼微弯,“早些休息,我明日来看你。你就别送了。”
朝声音的方向小幅度点头,谢昀赫静坐在石椅,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他才摸着身旁的物件缓缓回房。
江晚清走出一段距离,收回视线,跟他一路的人终于敢上前。
“大人,陛下昭见的时间快到了。”
江晚清转过身,眼里的柔光散了干净,眸子凛然,眉宇间带着压迫,薄唇微启:“我知晓,走吧。”说着,他也不管旁的人,自己大步朝皇宫走去。
被丢下的人哪敢有什么异议,赶忙小跑跟上去。
暮春斜阳穿过窗棂,在金砖地上烙下绵延光斑。鎏金瑞鲁熏炉吐着瑞脑香,白烟袅娜攀上梁间彩绘百乌朝凤旋子画。
那御书房挺拔的身影,衮服吸尽窗棂天光,唯十二章纹浮金而起,肩头日纹灼如烙铁,腰际斧纹刃口劈开暗影,周遭萦绕着无形的威压。
江晚清的脚步一步不停朝显然已等待多时的人直直跪了下去,朗声道:“臣参见陛下。”
语毕,那黄袍加身的圣上竟直接丢下手中的笔,去扶跪在地上的江晚清,眉头更是蹙起:“阿清!朕说了多少遍了,私底下喊朕师兄,师兄弟之间行什么君臣之礼?!”
江晚清自然也不敢真的让广明帝扶,只是顺着广明帝的动作站起身。
年轻的帝王朝身遭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不过多时,御书房里便只剩下这君臣二人。
江晚清的眉眼一松,嘴角勾起抹若隐若现的笑:“陛下说是一回事,臣做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外人都看着呢。”
广明帝颇有些无奈摇摇头:“那现在可改口了?”
江晚清一本正经点头,末了神色一正,变得严肃:“师兄可是有什么要事?”
闻言,广明帝指节有规律的敲上案板,眼里流露出为难,“南边发大水正是急需赈灾的时候,朝廷却发不出救灾的银钱,百姓心生不满,小规模对官府发起反抗。”
越听江晚清的神色越凝重,秀眉蹙起:“朝廷分明拨了一大批银两赈灾,更别说人力物资,私吞灾款,挑起矛盾,看来我们漕运使胆子不小,陛下——师兄,我即刻出发处理。”
他下意识开口,抬眼瞥见帝王挑眉看他,这才匆忙改口,但本能已行了礼,准备告退。
“不急。”广明帝悠闲的取过桌上的茶盏,亲自倒了杯茶,递到江晚清面前,“我有些时日没怎么见过你了。听说最近在学府帮忙?”
江晚清顶着天子的视线,端起茶盏微啜,“府里太闷,正巧今年学府缺个教书先生,去散散心。”
广明帝忧然长叹:“苦了你了。”
“天底下羡慕臣的多了去了。臣能得此圣恩,臣高兴还来不及呢。”江晚清盯着茶盏说话,是以臣服的姿态。
话落,门外突然响起人声,“陛下——皇后娘娘送来吃食,可要人端进来?”
广明帝抬眼望过去,正好瞥到江晚清收回落在门底的余光,清清嗓子,沉声道:“拿进来吧。”
“嗻——”
江睌清和广明帝看着大太监带着下人进来忙碌,随后又轻声将门带上,房里恢复寂静,仿佛方才的喧闹是幻觉。
一道道精致散发着香甜的糕点摆上案桌,江晚清似是想起什么,从袖口掏出一只木盒:“我差点忘了。师妹生辰也快到了,我前几日路过秦月楼,记得她从前最爱那里的香脂水粉,便买了几盒当做生辰礼,这不正巧,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空,师兄今日记得替我转交。”
广明帝注视着江晚清絮絮叨叨,绝口不提方才,情绪藏进深不可测的眸里,笑着朝江晚清道:“你倒是送来的及时,前些日子她还与我吵了一架,正好拿去赔罪。”
“吵架?那这吃食又是什么?”江晚清指着一大桌糕点眨眼。
广明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哪是给我的,分明是知道我昭见了你,来找你告状来了。你一会儿多吃点,否则我今日回去只怕是又要遭殃。”
江晚清拈起小块糕放入口中,眼里微微发亮,是他最喜欢的梅花糕:“想必又是被那些不长眼的妃子气到,师兄你多哄哄便是。别让那些妃子往她身边凑。”
“我就知晓你要念叨我。老师最近想你了,你事情完毕后去看看他。”
刹那间,江晚清的眸子一暗,无意识摩挲着指尖,“我?我就算了吧。天底下谁不知我江寒是权势滔天的大奸臣,我去几次,老师就要砸几件东西,值钱的物件都快被砸完了。”
“怕什么?大不了朕再赏。”
“再说吧。”江晚清往窗外看了眼天色,“不早了。臣先行告退。”说着站起来行礼。
广明帝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颔首,“去吧。”
江晚清临走前顺手拿了块梅花糕,刚踏出房门,忽的又被身后人叫住:“听闻你今日碰到了镇远侯?”
梅花糕差点没咬住,江晚清从唇边拿开,微微抿唇,转头笑道:“陛下又找人打听臣的行踪。”
答非所问,广明帝心道,却还是让江晚清离开了。
府中,安顺一直在门口等着,人影还没见着,刚听到脚步声,便立马迎上去,“主子,您回来了。”
江晚清一言不发,只是将外袍脱下扔给安顺,径直走向石桌,给自己倒上一盏茶,眉间的怒火并未随着茶水熄灭,反倒是愈发强烈,茶水饮尽,茶盏被江晚清狠狠?在地上,落个四分五裂的下场,“去把杨旺年带过来!本相要见他!!”
一柱香的时间未到,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丞相发了大火,今日怕是不好过。
本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的杨旺年杨大八被闯进府中的人提溜起来,诚惶诚恐的被带到江晚清面前。
夜晚天凉,只穿了件单衣的杨旺年冻得一哆嗦,偏偏在江晚清面前还强撑着面子,“江……江大人这是何意……?!未免也太不知礼数!”
江晚清披着雪白大袍,手中被人塞个暖壶,发冠解下,墨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美的雌雄莫辨的容貌更是给他无端添了一种破碎之感,令谁看都会以为不过是个病弱的美人公子,根本没有任何危害。
可事实上,江晚清光坐在那里,哪怕夜色中看不清神色,仅仅只是垂眸俯视,便给人带来一阵寒意,更别说在寂静中忽而冷笑的江晚清,“礼数?!呵,论官职,我江寒是大周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杨旺年不过一个小小的漕运使,有什么资格来和本相讲礼数!论年龄,本相看杨大人这身子骨还挺硬朗的,用不着本相尊老。那么杨大人不如说说,本相哪里不知礼数了?!”
杨旺年跪在地上,竟被堵得无话可说,陪着笑,往江晚清腿边凑近了些,“江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哦?那么你是不是应该给本相解释一下南边发洪水的事?!”
杨旺年打了个激灵,“这……天灾,小人也无法预料啊……”说着抬眼,对上江晚清如同寒潭的眸子,一时间不敢再说下去。
“天灾无法预判?可这**呢?!朝廷分发下来的银两被你们瓜分了尽,怎么?!是嫌做的还不明显,还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太久了?!连累本相被陛下责问!”
杨旺年霎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别的,连声求饶,竟攥上江晚清的衣角,“大人,饶命啊!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们!都是他们干的!”
江晚清半分不心软,抬脚将杨旺年踹开,“你不知情?!笑话!他们是你手底下的人,你不知情?!啊?!怕是你贪的更多吧!”
江晚清那一脚,力度可不小,然而杨旺年竟忍着肩膀的痛,恬不知耻再次试图往他脚边凑。
不料,这次安顺直接挡在江晚清面前,怒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拿你的脏手碰主子?!活腻了不成?!!还不滚开!!”
杨望年被一个下人如此训斥,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却因江晚清淡漠的眼神,不敢有任何怨言。
江晚清指节分明的手有规律的敲击着暖壶,声响并不大,却仿佛是杨旺年的死亡钟。
忽的声音停住,杨旺年的心跳也骤停,大气不敢出,只见江晚清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安顺,放下暖壶,一步步走到杨旺年面前,长靴踏在他的肩膀上,江晚清危险的眯起凤眸,吐出冰冷的话,“本相给你两天的时间,解决不好。那就让你全家的项上人头来见本相,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杨旺年连忙磕头应答。
江晚清唇角勾起弧度,双手拢了拢外袍,不曾分给杨旺年半分眼神,不在意朝安顺道:“安顺,送客。”
“是,主子。”
不消片刻,杨旺年又被人“请”了出去。
安顺回来的时候,江晚清正撑着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他上前一步,轻语:“主子,夜凉,回房吧。”
江晚清微微掀起凤眸,“安顺,你可知王明贵那群纨绔子弟?”
安顺心下明了,立即回答江晚清,“属下定会替主子处理好这件事。”
得到满意的回答,江晚清眼底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起身回房。
夜幕之下,江晚清的背影挺拔,却又带着孤寂,逐渐消失在安顺的视野,他发了会儿愣,身影微动隐匿于黑暗中。
作者文笔不好,还望见谅。咱们就当看个故事,开心开心。不喜欢的宝宝们也不要勉强自己,趁早叉叉。[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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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