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那来路不明的红衣女子就在绫罗院内……咦?院呢?难道我们走错路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明显的困惑,紧接着,另一个稍显沉稳的女声响起,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
“不可能啊,为了给七绫送饭,这条路我走了一年,断不会出错的。”
是一开始送饭的那两位女修士,殷红绡心下了然,她将气息敛得更深,继续听下去。
“绫罗院以前的确是在这……只不过现在,被人烧干净了。”
这声音清冷笃定,如冰石落入寒泉。
殷红绡想起刚才瞥见的那道雪色身影,心想他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位师尊了。
能一眼识出真相,看来是有些本事的,应当是个同属性修炼者,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空气中的灵力波动。
殷红绡思绪飞转,好奇心作祟下又往外瞧去,她与这群人离的很近,距离不过几米,也正是这一眼,她终于看清了他们身上的那套玄服。
袖口上乌金细丝勾出大片翻涌的祥云,隐约中似有旭日东升。
殷红绡绞尽脑汁回想以前,试图在记忆中搜寻到一线熟悉感,却是徒劳。她有些头痛,一个带着寒意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
这里,不会根本就不是她原先所熟知的那个修仙界吧。
心一乱,气息也乱了一瞬,殷红绡当即直呼不妙,还好自身反应够快,脚尖一勾,快速跃上了旁边的一根花枝,险险避开了那白衣人甩来的一柄袖剑。
“阁下,有话好好说嘛,别舞枪动剑的。”见被发现,她所幸也不去藏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殷红绡站在枝头,笑嘻嘻地面对他们。
“师尊,就是她!”两位女修士当即异口同声,白衣男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他果真没再出手,只是问,“七绫呢?”
“她是个怎样的人?”殷红绡反问。
两人似乎陷入了无声的僵持,谁都没有率先接话。
眉心有些刺痛,一些碎片般的画面突然在殷红绡识海中呈现,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属于七绫的记忆。
身着布衣的女孩在花林中奋力奔跑,却时常迷失在这方落英缤纷中,只有一次,她冲破花障,踉跄着来到了山的边缘,那里孤零零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千山炎家。
走过去,走过去,快走过去!
殷红绡清晰感受到了她心中爆发的喜悦,只是就在她前脚迈过石碑界限的同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后颈。
“七绫,回去。”
没有丝毫起伏的声线如同审判,将她的情绪都震得粉碎,所有的喜悦和希望化为齑粉,消散在带着甜腻花香的冰冷空气里。
回忆到这就结束了,殷红绡有些发愣,千山炎家,提及这个名词她总算有了印象,只是在她的记忆中炎家只是炎家,是一个排在天榜末端的小小家族,并无千山这个前缀。
也是时过境迁,殷红绡感叹归感叹,却没忘掉处理正事。
“七绫一直想离开这,你却不允许,对吗?”殷红绡抬眸直视白衣男子,面上收起笑意。
“为什么?”她质问道。
“炎太师之命,无可奉告。”白衣男还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他跳过话题继续道,“你私烧炎家院落,又让炎家子弟生死不明,我等必须将你擒于太师面前。”
殷红绡听着,忍不住轻嗤一声,装什么装,说得像她一定会束手就擒那样。
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套不出什么信息了,甚至还有可能和他们发生冲突打草惊蛇,比起继续留在炎家,倒不如先下山去,待搞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再回来也不迟。
既然七绫想离开,那就带她走。
殷红绡心中主意已定,只见粉白花枝一颤,足尖在青苔石上一点,少女便轻盈地在林间滑出很远,白衣男子眼神凛然,忙是反应极快地掠身追赶,却始终被那抹灵动的身影甩开几个身位。
其他修士也不甘示弱,剑鸣破空,人影纷乱。霎时间,乌泱泱一大片全朝她一人涌来。
殷红绡溜得轻松,甚至有兴致回头看,瞧见一位修士御剑摇摇欲坠时,还推出一掌灵力帮他稳住了身形。
“小哥,你这根基不稳啊。”她娇笑着打趣道,须臾间身形又窜出几十米之外。
花林很快有了尽头,殷红绡一眼就望见了那块石碑。
“小七绫,这次可没人能拦住你了。”她自言自语,灵力暴增护体,整个人极速掠出石碑的界限,身后,白衣男子和众多追赶的修士齐齐刹住了脚步,硬生生停在界限的另一端,在殷红绡急速远离的视野中凝固成一幅无声的画面。
殷红绡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屏障,天地似乎都在此刻倒转,凛冽的罡风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割得脸颊生疼,在急速坠落的视线尽头,有一片铺陈开来的澄澈水色。
殷红绡猛地意识到所谓天地扭转并非错觉,那水色如此浩渺平静,倒映着高远的天空,在一瞬间的恍惚里,竟让她错愕地以为那是翻转过来的苍穹。
而她此刻,正从万丈高空,向着那片被误认为天空的湖面,疾速坠落!
“怪不得不让七绫出去,也没人说这炎家结界外是悬崖啊。”殷红绡在这种时刻还不忘暗暗吐槽,她肉身刚塑,许多招式还不便使用,佩剑也不在身旁,如今只能调动全身灵力护体,让坠落的速度减缓,以换取更多生机。
这渺茫的生机还真被她等到了。天际尽头,先是几点寒芒刺破云霭,随即汇作一片流动的银光,如同迁徙的庞大鸟群,迅疾却不失章法地朝这边掠来。
破空之声由远及近,仿佛无数利刃割裂长风。待到近处,方能看清那每一道寒芒之上,都稳稳立着一位身着青袍的身影,他们的长袖在疾风中猎猎翻飞,如同舒展的青色羽翼。
这般集体御剑浩荡前行的景象,一看便知是某个底蕴深厚的仙门大宗,正派遣弟子出行办事。
殷红绡当即用灵力传音,“救命啊!快救救我。”
很快有人发现了她下坠的身形,于是指尖掐诀,剑身形态放大,眨眼间便如一片宽阔的浮舟,稳稳将她接住。
失重感退散,殷红绡忙是拱手抱拳,道,“多谢多谢。”
“道友不必客气。”
殷红绡一愣,她刚脱险,尚未仔细打量,本以为此人剑诀运用自如,是宗门长老或领队师兄一类的角色,没想到音色如此年轻,抬眼一看,果真是位与七绫年纪相仿的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五官稚气未褪,眉目沉静如古井,他御剑的姿势格外标准,让殷红绡这种对天才司空见惯的人也忍不住叹一句漂亮,然而,当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滑落至他腰间挂坠的那刻,一种了然涌上心头。
不同于炎家的金乌云纹,这块玉牌上浮刻的图案她再熟悉不过,青凤腾飞,万鸟啼鸣,这是天下第一的玄风宗标志。
修仙界还是那个修仙界。
终于见到自己熟悉的东西,殷红绡倍感唏嘘,真是产生了一点落花流水去,江月不曾现的物是人非之意。她前生与玄风宗纠缠颇深,没想到稀里糊涂重回一世,竟又与玄风宗有所纠葛。
“在下玄风第七代弟子宁淮,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我叫七绫。”殷红绡极快接话,想了想又道,“炎七绫。”
“原来是炎家人,只可惜我们去不了上仙界,没办法送道友回去了。”宁淮神色如常,语调平平像在陈述一件世人皆知的事。
“啊不,我不回炎家,我要去......”殷红绡想随口编个去处,刚一说话,眉心又是一阵刺痛。一处村落的景象骤然浮现,有一条淙淙流淌的溪水穿村而过,绕着几处人家的矮墙跟脚流去。
“你可知这附近有一个依水而建的村子?”画面再次中断,殷红绡试探着问道。
“云水村。”宁淮一口报出地名,“好巧,我们小队正要去这。”
他这会不平淡了,倒是神色奇异地反复看殷红绡好几眼,“炎姑娘,钦佩钦佩,真没想到上仙界的人也会去管凡间事。”
殷红绡装作淡定地嘿嘿一笑,实际脑海中已经卷起风暴。
这上仙届是什么东西,完全闻所未闻啊,还有玄风宗,竟然都有了七代弟子,那连妙音岂不是真成师祖了?她想到那人端坐莲台门下弟子无数的景象,不禁低声笑了出来,连妙音此人,瞧着一派清冷出尘的仙家气象,实则是个极不安分的主儿,总是变着花样出招,若成了她的弟子……怕是要被折腾个够呛。
想着想着,就更好奇,殷红绡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诶宁兄,你们宗门,现在最厉害的是谁呀?”
“当然是我师尊,逍遥峰的孤灯一剑季长燿。”宁淮显然非常骄傲,他现在对殷红绡印象极好,很乐意与她多说几句话,“我师尊之前可是拿了尊武神会的第一,你说厉不厉害?”
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词,殷红绡也被勾起了聊天的兴致,尊武神会作为修仙届每百年一次的大比,既是各路英雄一展锋芒的时刻,亦是世家宗门在天榜上排名更迭的关键。
她当年也是这群英汇聚的其中之一,只可惜,首战告败,并非她技不如人,而是对手过于妖孽,那时的连妙音天赋佼佼,又集玄风宗上好资源于一体,她那自认焚天烬地的火焰在她的佛心风莲前毫无还手之力,输得可谓是心服口服。
尊武神会的第一吗?如果没记错的话,连妙音应当蝉联了三届,若论玄风宗第一人,她定是当之无愧的。
殷红绡没听到熟悉的名字,有点怅然,宁淮没发觉她的心不在焉,还在自顾自夸着自家师尊。
“我师尊当时一招制胜,那一剑斩山断湖,其威力不言而喻,不仅在宗门内,我觉得在整个修仙界就数他最厉害了......诶,不过我师尊自己不这么觉得。”宁淮突然顿住话音,是在细细思索当时的情景,“他说......宗门内有位他的师姐,远远比他强多了。”
“叫什么来着......”宁淮皱眉低语,忽地眸色一亮,“啊!我想起来了,是观音。”
殷红绡大笑起来,“叫她观音吗?像,确实像。”
宁淮狐疑地瞥她一眼,“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人,你和她很熟吗?”
殷红绡自觉出了纰漏,忙不再接话,还好宁淮并未纠结于此,他有些艳羡地自言自语道,“唉......要是我也能去参加尊武神会就好了。”
“那就试试呗,你基本功扎实,年龄又刚好符合。”
“哈哈,炎姑娘真是说笑了。”宁淮闻言,嘴角笑意像被风吹散的薄雾,很快消失,“如今只有上仙界的修士才能参加尊武神会,我啊……没有资格。”
他声调不见释怀,只余苦涩。恰有长风吹过,他望向被日光渲染的云海,在那片醉人的胭脂色深处,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岛屿稳稳压在如镜的湖面之上,它们轮廓朦胧,披着流动的霞光,无声地宣示着自身的超然——那便是上仙界了。
殷红绡轻轻抿了抿唇,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好在宁淮没继续这个话题,视线中,错落的青瓦房顶透过云雾逐渐清晰,有一部分修士御剑的速度减缓,他也跟在其中,准备降落。
是云水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