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苏淼的身影出现在厂里。
她脱下外套,里面是件柔软的米色针织衫。拿起那张被赵国乾攥出折痕的整改清单,秀气的眉毛慢慢拧了起来。
她低声念着,指尖划过那些条条框框,眼神专注,“体系搭建,流程文件化……”
赵国乾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站在一旁,指着清单上的名词:“小水,舅舅这儿都是粗人,这些东西听都没听过。这路工的要求是不是太难了。”
苏淼抬起头,给了赵国乾一个安抚的微笑:“别急,要求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一样样来,总能理清楚。”
一整天,苏淼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仔细梳理每一个环节。赵国乾和杨爱娟以及几个骨干围在旁边,听苏淼耐心解释:“工具用完要归位,划好固定位置……设备每天开机前要检查哪些地方,得记下来签字确认……安全通道这儿不能堆东西……”
她语气利落,条理清晰,把那些抽象的管理要求转化成工人一听就懂,能操作的具体动作。
杨爱娟没读过书,但对苏淼所说的系统化管理却一点就通。从一开始见到苏淼时的尴尬与不习惯,慢慢变成一有问题就主动提问,苏淼再耐心解答。
一来一回中,关系无形缓和了许多,杨爱娟看向苏淼的眼神也变得崇拜与敬佩起来。
过年那场风波仿佛没有发生过,苏淼也好,杨爱娟也好,都默契地没有人提起。
遇到特别棘手,涉及莱特内部具体执行标准的问题,赵国乾一筹莫展时,苏淼拿出手机,特意假装对着赵国乾抄在纸上,实际早已熟背于心对的号码拨了电话出去。
电话接通,她故作客气,“路工你好,关于那个‘目视化管理’的颜色和标识尺寸,莱特是不是有统一规定?”
听她一本正经,路慎东忍不住就想逗她。“你哪位?”
苏淼咬牙,“我姓苏,叫苏淼。乾辉模具厂的联络人。”
“哦?”路慎东拖长了语调,轻轻笑,“苏小姐吃饭了吗。”
苏淼懒得搭理他,又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一遍。路慎东仍是笑,“我到现在还没吃饭,你说吃什么好。”
苏淼咬着牙,“路工,信号不好我听不清,你稍等。”说着走到门外,身后赵国乾的目光追随过来,确保他看不见后,她才大了点声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问我。”
“算了,不吃了。后面会赶会,耽误功夫。”路慎东的声音轻飘飘。
苏淼觉得他这人太会以退为进,偏偏自己拿他没什么办法,又怕他真的为此不吃饭,熬着空肚子开一天的会。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纵容他,“不吃拉倒,饿晕最好。”
路慎东说:“小苏博士,你是否对你男朋友太无情?”
苏淼其实挺不乐意听到路慎东叫她‘小苏博士’,他那副好嗓音每每这样叫她,听起来语调格外亲昵柔情,就像故意同她调情撒娇一样,容易让人迷失心智。
苏淼压低声音,带着点气恼反驳,“路工,现在是工作时间,我在处理正事。麻烦您也专业一点,我没空和你消遣。”
“专业?”路慎东的语调拖得更长了,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小苏博士,这就是你面对甲方的态度?”
“路慎东,我这是公事公办。”苏淼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他的名字。
路慎东又说:“我更喜欢私事私办。”
苏淼知他又耍无赖,脸很快红起来,飞快地瞥了一眼厂内,恨恨威胁道:“我在厂里,旁边有人。”
“哦?”路慎东的声音里笑意更浓,仿佛能想象出她此刻又羞又恼还得强装镇定的模样,“那确实不好,私事还得私下办,你觉得呢?”
苏淼被他这无赖劲儿气得想跺脚,“你到底给不给标准?不说我挂电话了,我自己去问陈方聿要。”
对面哼笑,“瞧你这点出息。”
路慎东终于逗够了,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吃陈方聿的飞醋。语气里的轻佻瞬间收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苏淼熟悉的,属于“路工”的清晰沉稳。
“好了,不玩了。莱特生产现场统一标准,参照编号为……警示区域用红白斑马纹,范围标识清楚。材质要耐磨且反光,粘贴或喷涂位置必须醒目且不易被遮挡。”
他没有丝毫停顿地报出精确的数据和要求,语速平稳,条理分明,与刚才那个懒洋洋逗弄她的男人判若两人。
苏淼赶紧跑回办公室拿起笔,在纸上飞速记录。
“都记下了?”路慎东问。
“嗯,多谢。”苏淼松了口气,看着纸上的内容,心里踏实了不少。路慎东虽然爱耍无赖,但专业上从不含糊。
“怎么谢?”路慎东应道,随即那点正经劲儿又像潮水一样退去,熟悉的慵懒调子重新浮上来,“小苏博士,你看,专业问题我回答得又快又好,作为男朋友,是不是该有点奖励?”
苏淼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没好气地说:“奖励你待会吃饭多加一个蛋,我买单,不用客气。”
然后在路慎东得寸进尺之前,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厂区的灯亮起来时,赵国乾才惊觉天已擦黑。他搓着沾了机油的手,对还在整理资料的苏淼说:“小水,收工收工!洗手,回家吃饭!”
苏淼合上笔记本,将散落的纸张归拢:“不了舅舅,约了朋友聚聚。”
话音才落,厂门外响起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一辆红色奔驰驶进院子,灯光晃了晃,稳稳停住。
“正好朋友来接了。”苏淼对赵国乾介绍:“我同事,岑姝。”
岑姝推门下车,裹着一件时髦的短大衣,对着苏淼和赵国乾热情地挥手:“苏淼,叔叔好!”声音脆亮,驱散了厂区的暮气沉沉。
简单寒暄几句,岑姝便不由分说把苏淼拉上了车。红色奔驰利落地掉头,驶出厂门,汇入城市的车流。
一路开到市中心灯火通明的财富广场。岑姝熟门熟路,领着苏淼穿过人流,直奔一家门庭若市的日料店。门口等位区坐满了人,岑姝却得意地说:“这家店派头得很,要不是托了朋友走后门预定,这一个月都排不上号呢。”
自岑姝病假,两人许久未见。一在包间榻榻米上坐定,岑姝便迫不及待打开了话匣子,第一件事就是算旧账:
“过年叫你多少次去我家,苏博士,你架子可真大!”
苏淼听着倒也不反驳,只用热毛巾慢慢擦着手。她孤身一人,过年的热闹于她,是别人家的圆满,她不愿做那格格不入的点缀。即便岑姝心无芥蒂,她也需守着那份自觉的距离。
“过年有点忙,抽不开身。”她语气诚恳,带着一丝歉意,“下次有机会。”
“下次下次,你哪次兑现过?”岑姝佯怒,杏眼圆睁。
苏淼见她气势汹汹,识趣地讨饶:“一定一定。岑大小姐,我饿了,可不可以先点餐?”
“嘁……”岑姝这才作罢,拿起菜单熟练点单。包间是传统的日式榻榻米,苏淼背对着纸糊的移门,岑姝正对着出口。
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上菜,移门“哗啦”一声被拉开。岑姝视线下意识扫向门外过道,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过道里,两个男人正一前一后走过。为首那个男人大概三十五岁上下年纪,样貌极为出众。身形挺拔,深色羊绒大衣衬得他气质沉稳,眉宇间却带着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岑姝抬眼时,对方也恰好看过来。视线短暂交汇,但下一秒,那目光沉沉地落在了背对着门口,正低头整理餐巾的苏淼身上。
还没等岑姝看清男人的眼神,移门就随着服务员的退出而合上。岑姝收回目光,端起骨瓷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
“看什么?”苏淼问。
岑姝放下茶杯,双手交叉叠在桌上,眉飞色舞地说:“你刚刚没看见可惜了,过去了一个男的,样貌气度都绝了。”又带着点回忆的神色,想了想说:“……似乎还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反正就是那种一看就是大老板的角色,我之前怎么没发现黎城还有这样的人物?”
苏淼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安。她没接话,只低头“嗯”了一声。
料理陆续上桌,包间暖气足,苏淼起初没脱外套,吃了一会儿,身上渐渐回暖。她起身脱下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素色的羊绒衫。
“热了?”岑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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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口问道,目光掠过她颈间,忽然停住,“咦?你这链子……”她语气带着点好奇,并未贸然伸手,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苏淼低头,那根细细的铂金链子从领口滑出些许,连带勾出了末端坠着的东西——一枚银白色戒指。
简约的戒托,镶着六颗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而纯粹的光芒。
岑姝的目光在那戒指上一扫,随即认出了那独一无二的设计风格。她抬眼看向苏淼,眼神里带着询问和讶异,“……V家的定制?苏淼,这戒指可不便宜……”
她顿了顿,一个名字在舌尖转了转,带着点试探,“路慎东送的?之前我可没见过你戴。”
苏淼没有否认,岑姝得到她默认的答案,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真切的惊喜,“原来如此!过年那晚他急急打电话问我你的地址,我还疑惑什么事这么急……现在总算明白了。”
她想起之前的担忧,语气带着欣慰,“路慎东他人真的不错,看到你们能有发展,我很高兴。”她顿了顿,又有几分顾虑,“能让你点头同意,他估计也是费尽了功夫。路慎东可不是肯轻易放手的人,苏淼你真想好和他在一起了?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苏淼听着岑姝的担忧,她自然是认真想过的。刚松口时,她并非没有一丝悔意,后悔意志不够坚定。但后来她看清了内心,这个决定并非违心,而是她真切想要的结果。至于最终如何,已不在她此刻考虑范围。
至少那一刻,她不想再后悔。
“他既看上了我,我也不好叫他失望。”苏淼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开端如何不重要,未来谁也说不准,过好当下就足够。”
岑姝微怔,心中震动。能让一贯紧闭心扉的苏淼说出这番话,路慎东于她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
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一顿饭结束,结账出来。走到店门口,两人才发现外面已是雷声隐隐。
冬雨淅淅沥沥,渐渐织成细密的雨幕,冷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
“糟糕,没带伞。”
岑姝看着越下越大的雨,语气带着点懊恼。两人正踌躇,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雨势不小,两位需要伞吗?”
岑姝回头,看清来人,正是刚才过道里那位气质卓然的男士。她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曾在父亲常翻的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这张脸,试探着问:“是檀先生?”
来人正是大立医疗的掌门人檀宗恺。
他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岑姝,落在她身后的苏淼身上,那眼神深邃难辨。他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长柄黑伞,客气地递过来:“不介意的话就先用。”
“多谢檀总。”岑姝礼貌地接过伞,转头对苏淼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接你。”
然后又对檀宗恺说,“檀总,伞稍后我回来再还你。”
檀宗恺收回落在苏淼脸上的目光,淡淡应声,“好。”
岑姝点点头,“我很快回来。”说完,撑开伞,匆匆步入雨中,走向停车场。
热闹的店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苏淼站在狭窄的屋檐下,与檀宗恺隔着一步的距离。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两人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沉重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檀宗恺侧目,视线却落在苏淼的脖颈处。
羊绒衫的领口下,那根细细的铂金链子贴着苏淼白皙的锁骨。不经意滑落出来的戒指十分显眼。
他不由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沉稳,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这个认知让檀宗恺感觉到一丝事情脱离掌控的不悦和没由来的厌恶。
雨声喧嚣,两人之间却只有令人难耐的寂静。直到那辆熟悉的红色奔驰冲破雨幕,在路边停下。
岑姝降下车窗:“淼淼,上车!”她看向檀宗恺,“檀总,伞还您。”
檀宗恺伸手接过湿漉漉的伞柄,目光沉沉,看向远处飞流而下的雨线。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只落入她的耳中:
“苏淼,你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