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七整整敲了七次门,易悄悄才从被窝里坐起来。
饭桌前,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碗里的南瓜粥,“我的感知好像出了些问题...”
“睡傻了?快点吃。”谢七早就用过了早饭,现在正像个HR一样正襟危坐在她对面。
“这南瓜粥怎么不放糖,没味道,这生煎包也没有味道。”易悄悄咽下一口,还在吧唧嘴回味,想强行品出些滋味来。
“昨晚我根本就没睡着,眼睛一闭一睁,就到这里了!刚刚洗漱闻不到洗面奶的香味我就觉得奇怪,现在连味觉都没有了!”她放下调羹,越说越激动。
“五感尽失!我不会要死了吧!”
“阿啾!”易悄悄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她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瓮声瓮气地说:"我好像……阿啾!"
谢七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探向她的额头,眉头微皱:"你在发烧。"
"啊?"她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可我觉得冷得很,所以……我味觉失灵是因为感冒了?"
谢七语气淡淡:"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五感尽失,灵魂要出窍了?"
谢七起身,出门不过几分钟,就拿了两盒药回来。
"吃了,别耽误今天的任务。"
易悄悄接过药,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是什么邪祟作祟呢……或者是那凶得很的黑无常..."她有些心虚,越说越小声。
谢七瞥她一眼:"邪祟可不会让你打喷嚏,只会让你死得悄无声息。"
易悄悄:"……"
她默默拆开药盒,就着温水吞下药片。
二人伴着晨雾出发,昨晚那斑驳破旧的戏台空荡荡的,寂静无风。
"程烨秋不在呢,奇怪。"易悄悄揉了揉发痒的鼻尖。
青石台阶上凝着露水,她嗅觉恢复了一些,能闻到混着草木略微淡腥的青苔的味道。
她忽然弯腰从角落的青苔缝里拾起那块梨膏糖,糖身沾上了晨露。
“应该是昨晚风太大了吧。”易悄悄把糖块放回台沿,又有风掠过,谢七在她面前挡掉了一大半。
仿佛从远处飘来半句戏文,像老唱片跳了针一般,倏忽便散了。
离开通元古镇往西13公里便到了神瀑山,神瀑山主峰海拔2434米,因山顶终年不散的云雾与飞泻而下的"玉髓瀑"而得名。
山势险峻,多悬崖峭壁,自古有"三步一折,五步一景"之说。
二人下了车,徒步上去,山路转过三道弯,路边逐渐出现半堆半化的积雪,一座六角凉亭突兀地出现在崖边。
易悄悄掏出手机对照了一下,没错,这应该就是帖子里网友们说的那个亭子了。
谢七点点头:“进去看看。”
二人刚刚踏进去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山间的风还要凛冽几分。
凉亭的朱漆已经有些斑驳,易悄悄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到此一游"的刻痕。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像是踩断了树枝一般的“嘎吱”的声响,还伴随着一声类似快门的声响。
二人顿时警觉。
"谁?"易悄悄寻着声音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条隐秘的空荡迂回的山路。
如果不是站在亭子里的这个角度,根本注意不到那里还有一个岔路口。
谢七抢在易悄悄前面追了过去,“过去看看!”
易悄悄没来得及阻止,谢七已经钻进了小路。
她也来不及多想,紧跟着谢七冲进那条隐蔽的小路。
一踏入,高耸的青纱帐便如潮水般从两侧压来,枯黄的树枝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抓挠她的外套,她走得十分吃力。
谢七的背影在前方若隐若现,易悄悄压低声音喊道:“谢七!慢一点,这里视线不好!雪化了路也滑,我快跟不上了!”
没等到谢七的回应,她有些害怕,拼命朝谢七的方向跑,一直跑在前面的谢七却突然折返回来,双手张开了宽大的风衣想要挡住她。
“别看!”谢七急迫道。
她没来得及收住往前的惯力,一把撞进了谢七怀里,被风衣裹了个严实,有淡淡的檀香混着他温暖的体温扑面而来。
易悄悄听见他胸口传来急促的心跳,和平时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
冰凉的雾气从地面升腾而起,易悄悄挣扎着从衣服里冒出头,才发现前方树木旁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子,一旁躺着一个几乎快要被枯树叶埋没的相机包。
那男子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冲锋衣,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倾斜着,右腿扭曲变形,右半张脸已经有些看不清五官,有一束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却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消失不见了。
易悄悄猛地屏住呼吸,下意识攥紧了谢七的衣角,她有些后悔从谢七的衣服里钻出来了。
那男人的手有些发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台富士胶片相机,相机成色倒是完好如新,和破碎可怖的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来刚刚的快门声就是从他手里发出的。
谢七也发现了他手里的相机,尝试和他沟通:“这是富士X-T5,前两年才发布的新相机,你是一个摄影师?”
谢七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晰,那男子听到问话,缓缓抬起头。
尽管面容模糊,但易悄悄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恶意。
他向前走了两步,冲锋衣因为摩擦发出簌簌声响。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相机,动作轻柔地抚过裂开的镜头,仿佛在触碰什么珍宝。
"这是...外婆送我的升学礼物...她攒了很久的私房钱。"他的声音像是隔着毛玻璃,能听懂,但听不清音色,"她说...希望我能拍下所有想记住的瞬间..."
“你为何会在这里?是来拍照的吗?”谢七出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走出不去了……”他埋头盯着地面,来回踱步,“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我是半夜上的山,我想去看云海日出,却迷了路,又失了足。”
“相机包滚下了山崖,我也摔伤了,最终是……我是冻死的。”他驻足停在原地。
“几天后……我看到搜救人员带走了我的身体,可他们没有发现我的相机,我就自己去把相机拿了回来……”他突然蹲了下去,一手抱着头。
“可是我走不出去了……我好不容易找到回了山路,跟着那些登山客,可是每到那个凉亭的位置就会撞上一堵透明的墙……”
这也就解释得清,那些网友只在路过那一小段路时会有异样的感受了。
“没有任何人能帮我……你们是这些天来唯一能看见我的人,刚刚我太震惊了,对不起,惊吓到了你们。”随即,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模样,眉目清秀。
这就是地缚灵吗?什么情况才会形成地缚灵啊?
“所以你是被困在这里了?”易悄悄总算平复了心情,出声问道。
“是的,你们既然能看见我,一定有办法带我出去的吧!”他有些激动,又向前了两步,带着几分期许。
“出去了又能如何呢?你已经死了。我们是来送你去该去的地方的,”谢七正经道。
“出去了又能如何……能如何……要如何……”
那男子无助的目光对上了易悄悄的,目不转睛的,盯得易悄悄有些发毛。
易悄悄最后两步道:“你,你该不会是想附身到我身上走出去吧!?”
那男子却转而笑了,“我确实不该继续逗留在这里了,但是我还有个心愿未了。”
易悄悄想,该不会凡是执念深重之魂都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那他们岂不是要一路答应着走?
易悄悄想着他们也不能太过有求必应,试探着说道:“你可以说来我们听听?”
他又上前两步,把手里的相机递了过来,易悄悄犹豫几秒,接了过来。
“相机送给你,我想请你帮我,每年给外婆寄一张这个相机拍出的照片过去,直到她去世。”他盯着易悄悄手里的相机,眼神缱绻。
“为什么是她?”谢七在一旁指着他自己疑惑道,“我呢?”
“那个,我只是觉得她可爱善良一些。”那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又对谢七解释道,“啊,我不是说你不善良!”
谢七算是懂了,他抄起手侧身转去一边佯装生气,一副不想再管的模样。
“你们是情侣吗?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那男子以为谢七生气,生怕他们不答应他的请求,慌忙解释道。
“把地址给我们,赶紧上路吧。”谢七在一旁催促道。
“啧!”易悄悄推了一把谢七,“别听他的,我们只是同事而已。”
谢七见自己被二人嫌弃,又退了三步,用鞋画了个三八线。
“舅舅他们一直把外婆放在敬老院,我本想等工作稳定后把外婆接出来,却没想到……”他叹了口气,眼角湿润,“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晓了我的死讯。”
“若有幸,她还不知道,就用我的语气……跟她问个好吧,相机包里有几张我还未寄出的,可以模仿。”
易悄悄看了看落款,“勤泽”。
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名字。
她点点头,用手机记下地址,拿出玉印,“那,再见了。”
“再见。”
易悄悄收拾好相机包,只见谢七在后面无聊地踢着地上的枯树叶。
她走上前去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
“哪样?”谢七疑惑。
“就是,你用你的衣服……抱……不对,遮住我。”易悄悄有些不好意思道。
“他形容可怖,鬼魂这种东西,你越是惧怕,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恐吓你,所以一时短路,想出遮住你的办法来。”
谢七转身往外大路走去,边走边解释道:“我是怕你影响我们的任务进度。”
易悄悄也跟了上去,抖机灵道:“结果还得靠我,要是你一个人来这,他不一定信任你。”
“切!”谢七头也不回。
易悄悄笑了笑,不再逗他。
她跟随着谢七的脚步,拿出相机仔细端详,“也不知道这个相机操作难不难,我只用过佳能,刚看你好像懂这个,你会用吗?”
谢七回头正要回答,只见易悄悄突然脚下一滑,她本能地举起手护住相机,整个人坐到泥坑里,雪白的大衣瞬间糊满了泥浆。
易悄悄看着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谢七站在一旁,笑出了声:"哭什么,相机又没事。"
"相机没事,我有事!",易悄悄抽噎着说。
"人也没事。"谢七无奈,走上前来拉她,补充道,“快站起来,浸湿内搭就不好了。”
“不起来了,我这样怎么下山,怎么回去啊!”易悄悄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不肯伸手给他。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好不容易穿上一次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就必定会弄脏,况且还是如此这般脏!
谢七一使力,把易悄悄拉了起来,"再哭衣服也干净不了。"
易悄悄吸溜吸溜抽着鼻子,把相机紧紧抱在怀里,一时没忍住突然打了个喷嚏,泥点溅到了谢七身上。
谢七:"......"
易悄悄觉得舒服了许多,破涕为笑:"人没事。"
到达通元镇时天还没有黑,谢七在路边买了件厚披肩给易悄悄暂时当做外套,再把换下的衣服送去了干洗店。
二人见还得在镇上逗留一天,索性溜达溜达找个地方先喂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