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朝夕遇见乔伊后的第13天。
除了第一天在乔伊背上看过索多玛城的一隅风光,剩余的时间朝夕就在房后的瞭望塔上度过。
在塔上拿着望远镜,几乎能把小半个索多玛城的风光净收眼底。
街上人走着走着就会露出各种各样的尾巴,一不小心的眼神接触就可能发展成为一个流血事件,娇媚的非人妓.女和他的秽多恩客是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往往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是刀枪相见。
这里人的眼里充满戾气,动辄仰面唾天、拳脚-相向。
在摆脱了生存危机之后再审视这个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不真实到朝夕一度怀疑是不是有人给她打了致幻的药,又给她催眠、下心理暗示之后,再花钱请剧组演她。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穷困潦倒有信心,如果不是确信自己一穷二白两袖清风,身无薄产家无亩田,如果不是确信自己家里八代以上没有一个奋发图强、显赫出息的祖宗,五服之内没有半个移-民海外,能跟钱搭上关系的亲戚——
朝夕真的要找找摄像头在哪。
但是没有必要,真的没那个必要。
对于一个家里下水道连蟑螂都养不活,耗子进了门都得捂着肚子跑的普通人,哪有这么折腾的必要?
有多没必要,这个世界就有多真实。
一个半点文明的皮子也不披,充斥着混乱、血腥、暴力的新世界。
这里是布利泽德。
终年严寒、雪山林立的土地上,生活着数以亿计的秽多与非人。
当年帝国的先民们拖家带口、长途跋涉地来到达伽马星系时,他们惊诧于这个星系的贫瘠和衰败。但远道而来的他们所剩余的燃料已经不够支撑下一程的远航。
没有办法。
只能在这个广阔星系艰难扎根,并在这个过程中维持和发展自己璀璨的文明。
每一个公民都有资格为帝国的繁荣骄傲,帝国的荣光得益于这些爱国者孜孜不倦的贡献。
但这其中不包括秽多与非人——
帝国的太阳照不到,也不应该照到布利泽德的雪山上。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帝国的历史会给你答案。
在帝国刚刚来到达伽马扎根的时候,在那个最艰难的时期。
帝国中的每个公民都恪尽职守、各尽其职,无不是为了帝国的发展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他们驱赶了强敌,取得了资源,改造了环境——他们为帝国今天的繁荣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但随着时间发展,有些人的心却变了质、生了毒。
他们犯罪、违法、不事生产;他们只知索取、无所作为、挑战权威,他们穷凶极恶,不知法度,而且无法教化。
人们悲哀的发现这些人背弃了联盟共同的信仰,成为了寄生在帝国身上甩不脱的肮脏虫豸。
埋头苦干者无有褒奖,土牛石田者无有惩罚。
若让这种情况长此以往,岂不是要以弱代强,劣币驱逐良币?
为了公平与正义,为了捍卫来之不易的安稳,为了帝国明天的辉煌。
一切为了帝国。
最高首领以神和法度的名义剥夺这些人的公民资格,并实行“一滴血”政策。
从此,千生万劫,生而有罪。
达伽马星系有四大主星,三十六颗副星,不下几百数的居民星,布利泽德作为达伽马星系中位置最偏僻、资源最匮乏、设施最简陋的尾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安置这些贱民的天选之地。
在这片这些被阳光厌弃的土地上,他们自有法则。
城主府之下,秽多是非人的牧羊人。
索多玛和蛾摩拉,布利泽德上唯二的两个大型聚居地。
两座名副其实的罪恶之城——
酗酒、吸毒、偷盗不受责难,抢劫、杀人、强.奸屡见不鲜。
帝国的货币并不允许在这里流通,城主府保护一切交易,但索多玛城确实没有无偿。
整个布利泽德都没有无偿。
若有能力你就抢,没有能力就得服从强者的规则——
要么以物易物,要么以命易物。
活着,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穷山恶水出刁民”,索多玛和蛾摩拉的下水道总会被各种死于非命的人填满堵塞,每天清晨职业的收尸人骂骂咧咧地把它们挖出来,到了傍晚又将新的尸体填进去。
布利泽德不养弱者,老人和女人在这里无法独立生存。
为了保证布利泽德人的生育权,帝国出资建立了许多的育人厂,并强制规定每一个到了四十岁的布利泽德人,无论男女,都有责任去育人厂留下生物信息。
男人可以凭此换取枪支,在城外的帮派中掀起新的风云;女人则更值钱点,能换到食物和并不允许在这里流通的帝国货币。
但无论用哪种目光来看,一个布利泽德人的一生也确实过于悲哀了。
他们往往出生在大型育人厂的人造子宫中,没有父母,不认兄弟。
在呼吸了人生第一口空气之后,星球上为数不多的破旧光脑会在系统里为他们筛选出名字——布利泽德人都很珍惜自己的名字,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真正拥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福利性质的育儿园会将这些长到15岁,和育幼园的同龄人与狗抢夺为数不多的食物,如果某一年育儿园的拨款没有按时下发,那么他们就会被放生到布利泽德广阔的雪地里自生自灭。
然后他们在这个星球上的任意角落死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生命或有偏爱,死亡一视同仁。
对于大多数的布利泽德人来说,除了每个月的既望日会有帝国支援发放的营养液,其余时候就靠着沉重的劳务来跟城主府换取微薄的口粮。
往往这些口粮并不足以让他们饱腹,所以大多数的布利泽德人总是职业是劳工,业余在抢劫。
所以在既望日之后遇到愿意将名字告诉她的乔伊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但一个小小的插曲为这次的幸运蒙上了阴翳。
在朝夕在乔伊家安顿好的第二天,酣畅一觉之后,一睁眼就看见乔伊赤-裸着上身在洗漱。
相当于美男出浴的场景对一个晨起单身狗的冲击性实在是太大了。
为了乔伊的安全着想,在各自要干完一瓶营养液时,朝夕委婉地和乔伊提出了“男女有别”:床上应该拉道帘子。
男女?
乔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一向珍惜粮食的他差点打翻了手里营养液的瓶子。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朝夕的喉咙,纤细光滑,没有喉结。
他翕动鼻翼,确实有一股偏甜味儿的信息素,可能当时在雪山上时温度太低,导致这股信息素甜得并不是很明显。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乔伊懊恼,连营养液也不喝了,“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他绝对不会背着她大大咧咧地穿城而过,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告诉她他的名字。
女人,在索多玛城中就代表着麻烦。
——无论多大,只要没被处理干净,都是麻烦。
“你、你也没问我啊,”朝夕被他突然的发作整愣了,“再说这、这不明显吗?”
是,我棉袄棉裤是穿多了,但是该有的咱也没少啊!
那还不是一打眼儿的事儿?
“怎么了嘛?”
怎么了?
乔伊沉默地盯了朝夕好一会,他也想知道。
“你真的有二十三?”乔伊狐疑,“看着不像。”
在星际时代,一个帝国公民的正常寿命已经不少于五百年,而在丛林法则的布利泽德,人们也至少能活到一百多岁。
对于布利泽德人来说,三十岁以下确实都算幼年期,但这并不代表在现实生活中布利泽德人都以到达三十岁为成年。
在这个寿命短促、朝不保夕的星球上,一个女孩子的成年从初潮开始。
当一个女生来了初潮,就代表着她周围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
她会开启她面临欺骗、强迫、绑架、强-奸的一生。
——直到她彻底没有价值为止。
“朝夕,”在盯着屋里地板的半个小时之后,乔伊很郑重地警告,“从今天起,你不要擅自离开房间。”
乔伊怕自己保护不了这个亚人。
“你不会想知道一个成熟的、没在育人厂留过生物信息的布利泽德女性,能在市场上炒出什么样的天价的。”
“不出屋?”朝夕傻眼,下意识的反驳,“但我昨晚看见城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小姑娘。”
她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半圆儿。
“人家那些是已经做好手术处理完了的,你跟她们能比吗?”
没发觉这个事儿还好,一发现眼前这个亚人是个小姑娘,乔伊就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女性信息素的甜味儿,隔几百里都能闻到的那种。
眼前这个人还苦不自知的问,“什么处理?难道还有手术能够掩盖性别吗?”
想得倒美。
乔伊也学会了拿眼白瞧人,“是摘卵手术。”
在布利泽德,甚至在整个达伽马,女人最大的用处莫过于繁殖,失去了卵子的女人当然就失去最大的价值。
“啥玩意?”朝夕不可置信。
你们以为这是黄瓜吗,说摘就摘?
“摘卵。”乔伊重复了一遍,平稳的语气有一种别样的冷酷.
“是把子宫噶掉吗?”像噶腰子一样嘎掉?
“不是,是把生殖细胞取干净。”
“取干净!?”朝夕无意识地捂紧肚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无病无灾,却要取干净一个女孩子的卵子?“你们是真讷呀。”
真讷!
一个取干净卵子的女生还能称之为女性了吗?
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世界在女性的裙摆下诞生,却不允许裙摆自由的随风飘扬。
“好,”朝夕答应下来,并保证,“我尽量不出去。”
“不行,我还是得睡一觉稳当稳当。”这是个什么鬼样儿的世界呀,吓死宝宝了。
她转头奔自己的小床走去,一边走一边交代乔伊,“我不醒别喊我。”
太吓人了。
“朝夕。”乔伊突然很正式地喊了她一声。
用得是朝夕的那种用声带和喉咙发声的说话方式。
“哎?”朝夕站住了脚,转身歪头看着他。
“你要听话,不要相信周围的任何人。”
“好,”亚人牵起的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梨涡。
她说,“我都听乔伊的。”
乔伊不懂什么叫做蓬荜生辉,只是感觉自己这个蜗居了十几年的简陋小屋里一下子扫尽了陈灰,落满了阳光。
暖洋洋的。
“好,你去睡吧。”乔伊点头,“我会保护好你的。”
索多玛城在上。
乔伊永远不会害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