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想被同事发现吧》
1. 第 1 章
“我怀了你老公的孩子,明天下午三点,人民医院妇产科通道C。”
配图是一张验孕单。
姓名被涂黑,检测项目和数值她看不懂,一行结果却是明确的:
临床诊断:妊娠状态(孕小于5周)
**
刘慧莹收到这条彩信时,正和新来的实习生一起吃饭。
人声鼎沸的公司食堂。
温婉清丽的女人放下餐盘,表情不变,手上一点,径直拨打那串号码。
铃声很快被掐断,“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再拨一遍,变成了关机状态。
冰冷的提示音里,对面的实习生小赖试探问:“姐,有急事要处理吗?”
“不。”刘慧莹手腕一翻,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没事。吃饭吧。”
话音柔软清脆。
实习生小赖拿起勺子,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的刘慧莹。
面部线条流畅自然,眉眼极具神韵,高挺的直鼻,鼻尖微微下垂,在知性优雅中增添了一些复古的冷峻感。
小赖低头,胃口大开。
实习生小赖在本市的重点大学读大四,已经拿到推研资格。实习工作仅是为了丰富简历,在这个讲究“垂直”的时代不落人后。
优秀的学历背景让他得以进入海市著名电商企业“创享易购”,成为风险合规部下风险监控预警一中心的实习生。
刘慧莹是他的mentor。
小赖很相信一句话:判断一个职场环境是否值得待下去,有一个可供参考的因素是,看这个环境里是否有一个人是你期待自己数年后能够成为的模样。
刘慧莹就是那个人。
海市本地重点大学的本科、华庆硕士,学历在人才济济的创享易购中也算出类拔萃。从一个基础职级的校招生,到如今手下带了五个组员,明年有望晋升正式管理层级的“新星”,连续四年拿了业务优秀伙伴“繁星”奖、两次作为副手夺得高效协作团队奖。
今年是刘慧莹在风控治理一中心的第六年,也是她有望正式升任管理层的重要一年。
小赖抬头拿纸巾的时候正巧瞄到刘慧莹的手指。
纤长白皙的无名指上戴着枚不显眼的铂金戒指。
是婚戒。
在这个晚婚的年代,刘慧莹是少见的、入职一年就休了婚假的人。
可见对于佼佼者,同时推进人生几大课题并不是难事。
小赖咀嚼着菜叶,默默念叨,又想起同门师姐,同时也是上一任实习生的叮嘱:
我姐严格但心软,虚心求教是最好的套近乎方法,但别靠太近,姐有个超级爱吃醋的老公……
这事也是师姐给他说的。
去年项目出成绩时,刘慧莹请全组成员吃海鲜自助,一千三百八十八一位的标额,实习生也被带上。
散场时不过晚八点,对互联网打工人来说是还能回公司加班的时候。刘慧莹的老公却早早地过来等人,在商场门口言笑晏晏地打招呼,还给他们带了礼物。
“帅吗?”小赖还特意八卦了一下。
师姐回:“我姐的眼光,你说呢?”
小赖没见过,刘慧莹的朋友圈也没有照片。但他自认自己也不差。
用餐结束后,刘慧莹带小赖转了一圈食堂周边的设施,健身房、咖啡厅。
寸土寸金的地界,创享易购占据了一整栋楼,在郊区另有一个办公分部。
他们在等电梯时遇到了组里的其他同事。
小吴和小曲挽着手,刚从健身房回来,手上提着健身包和外带能量碗,见到她时打了声招呼。
刘慧莹微笑点头。没人看得到她口袋中的手指正一下下相互揉搓着。
电梯门划开,只有一个人。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用发蜡往后梳,规矩得似乎每一根发丝都有既定的位置,发根处透出细微的棕金色,同他略深的五官轮廓和格外高大的身材一道揭示了来者血液中流淌的日耳曼成分。
很浅,是的,但依然能够从那突出的坚毅英俊中看出来。
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从细节里透出的高高在上,庞大的自我意识就能占据整个电梯轿厢……
刘慧莹腹诽,却先开口:“饶部长。”
随后是她身后的小朋友们,纷纷同这位鲜少露面的风控合规部负责人问好。
显然,饶懿并没有一一回应的打算。
“嗯。”他目光一扫,迈步离开。
小赖油然而生地感受到了局促,紧跟在刘慧莹身后进了电梯。
轿厢门一关,同事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多围绕在饶懿身上。
小赖深吸一口气,试探问:“刚刚的就是饶部长?我没想到……”
“帅吧?”小吴接话,“你小子运气不错,刚来就见到部长了。”
小赖的星星眼冒了出来,全然忘了刚才被冰冷视线扫过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
饶懿是国内论及前沿算法时绕不开的人物。早年间的竞赛大神,在英国公学读到了第六学级,回国参加高中应试教育,拿了数学竞赛金奖,通过领军人才培养计划保送华庆,在耶鲁取得博士学位,两年前初创企业被硅谷收购,光是明面的个人身家就迈过了A9……
“不是说饶部长不太管风控这边的事情?”
小吴性格开朗,对这些坊间八卦门清:“是,他还兼着大模型技术部的负责人,大多数时候都在开发区那边办公。”
“哇……”小赖张口,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小吴和小曲对视一眼,没有打破新人的美好幻想。
给饶部长打工,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索性小赖只是个实习生,压根接触不到。而他们俩也只是小兵,一年也轮不到一次直接给饶部长汇报的机会。
此处唯一的受害者——
她俩偷偷往后瞄,只见刘慧莹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互联网企业中极少有人穿着正装上班,饶懿是为数不多的一位。
带着滤镜的人会觉得那商务精英范十足。
让刘慧莹来说,纯粹是公学带出来的臭毛病,权力膨胀到办公桌后面装不下了,非得把钱穿在身上,声势浩大地宣告高不可攀。
小赖顺着他们的视线去看刘慧莹,只见他姐的眼神落在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慧莹在回忆她第一次见到饶懿的场景。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
刘慧莹当时还只是技术骨干,跟着一中心负责人周雪婷啃下了商户数据实时监测系统的硬骨头。
为了赶在当年的营销节点前上线,刘慧莹和同事没日没夜地加了半个月的班。为此当年的销售数据战报出来后,支付业务特地送来了香薰礼盒致谢。
不是奢侈品,但也是拿得出手的牌子货,高端线,市价千元往上。业务知情识趣,人手一个之外还留了富余,好让他们做做人情。
那时也正是饶懿入职创享易购的时候,赶在上市的节点,带着硅谷的神话光环来,一上任就兼任了三个部门的负责人,挂上了副总裁的头衔。
一中心负责人周雪婷将送礼盒的任务交给了刘慧莹。
简要介绍一中心上半年的重要项目,展示业务满意度,顺便套套近乎。这是桩美差——假如饶懿是个正常人的话。
刘慧莹嘴角撇起一个弧度,在人群背后扬起了头。
那时,年轻两岁的她提着礼盒去饶部长的办公室。
是个晚上,快到下班的点。
她也不是故意挑这个时候,实在是饶懿来本楼的次数有限,来他办公室的人一个接一个,见缝插针都挤不进去。
送东西的事优先级实在不高。
刘慧莹心里有数,没有期待传闻中的大佬会对她亲切友好。
但就在她刚准备敲门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饶懿走出来,身后跟着另一个经管会的高管。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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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
刘慧莹语速飞快,简要介绍了自己和项目,递上了礼盒。
但饶懿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转身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没有说,好的,也没有说,放下就好。
那扇门就那样在她面前合上了。就像他的姿态、眼神,分明透露出的那个讯息——
他不在乎。
“走。”
那个字也不是和她说的。
他们低声交谈,走向电梯。
刘慧莹咬了咬牙:“饶部长,东西我先放这了?”
饶懿转身,这一回脸上带了被打断的不悦:“你带走。”
走廊里灯火通明,条形灯照着刘慧莹和墙边的垃圾桶。
他们走后,刘慧莹笑了一下。
提着礼盒的手在垃圾桶上方晃了一下,指节发青,还是没丢下去。
冷酷无情邪恶资本家。
骂完了,刘慧莹深吸一口气,提着东西回去找领导复命。
周雪婷听完她的经历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没说什么。
或许她从中品出了饶懿的性情。而那个礼盒孤零零地摆在闲置工位的下方。两年了,没人在意。
除了刘慧莹。
“叮咚。”
电梯门滑开,人群涌出。
午休还有半小时。
过往的篇章不提,刘慧莹坐在工位上,身边清静。
她拿出手机,在花式营销信息里点开最上方那一条。
……是真的吗?
手机震动一下,上方弹窗跳出来:
张闻宇:[小狗探头.jpg]
张闻宇:[小狗飞奔.jpg]
张闻宇:老婆在干什么呀?
刘慧莹此时并不想理他。她思忖犹豫,半信半疑。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从学生时代起,张闻宇的手机密码就是她的生日,从不设防,有时还求着她看。
工资卡和密码在求婚的时候上交了——虽然她没动过。他们的婚姻账户是两人共同开的,每月两人各自往里存钱,共同开销从里面支取。这是她主张的模式。
昨晚回家时,高大的男人还缠着她确认明天生日的安排,说起神秘礼物时,眨眼的动作和恋爱时期一模一样。
不会的。
我的婚姻。
这否认并不那么坚决。
“……明天下午三点,人民医院妇产科”
刘慧莹抿唇,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阴郁。
怀孕……
如果要说她和张闻宇的恋爱和婚姻中有过什么坎坷,那势必是这一件事。
刘慧莹是个丁克,主动地、坚决地、理智地决定不生孩子。
在恋爱前她就告知过张闻宇这一点。她不想耽误彼此。而他消失了一个月后,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胡子拉碴,说没问题。
结婚前,张闻宇的再三重申终于让他的父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漫长的拉扯和纠结后,张闻宇的父母被他说服。
妥协。
毕竟他们只有这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说,要是他们不接受这一点,就当没生过他吧。
工位上,刘慧莹低头翻动着笔记本,心却淹没在涟漪四起的池水中。
张闻宇在父母面前没有说是因为她的缘故。但儿子谈了这个女友后才开始做他们的心理工作,是明摆着的事。
也是因此,刘慧莹和张闻宇的父母之间,只能说是生疏的礼貌,隔了一层无法突破的膜。
这对他们的婚姻有影响吗?有的。她不能装作不知道每次拌嘴吵架时双方心照不宣绕过的话题是什么,触不到的空白又是什么。
……孩子。
结婚前她和张闻宇重申过。如果有一天反悔了一定要告诉她。婚姻不是枷锁,向往不同道路的人走不到一起去。
刘慧莹捂住脑门,长直发垂落,帷幕一样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去看看吧。
明天。
2. 第 2 章
下午三点,人民医院妇产科。
刘慧莹出现在医院大厅时,穿着在对门的外贸服装店新买的整套宽松卫衣,脸上挂着棕色大框墨镜,配上鸭舌帽,完全挡住了身形和面孔。
在三十岁生日当天,这个不想为了庆祝生日请假耽误工作的人,瞒着亲友用了宝贵的半天年假,乔装打扮来医院“捉奸”,多少有些好笑了。
上午,坐在工位上,刘慧莹处理着事情却心不在焉。
昨晚到家后,她趁张闻宇洗澡的时候翻了一遍他的手机。
手机就摆在沙发上,毫不设防,密码也没变。
社交软件、支付软件、银行卡收支记录、外卖软件、游戏组队记录,全无异状。
她开始怀疑这条消息只是个不好笑的恶作剧。
张闻宇洗完澡,凑到刘慧莹旁边来蹭她的护手霜。
白栀子的香气染上了两个人的手。刘慧莹抬头,本想玩笑着说出那条彩信的事,又咽了下去。
趋利避害的本能比情感更先一步主宰了她的口舌。
……还是确认一下吧。
于是她来了。
坐在妇产科C通道外侧的等待区最后一排,面朝玻璃窗,通过窗户和手机的反光,确认来往的人。
午后的候诊区人声嘈杂,屏幕跳动着姓名,喇叭里电子音字字清晰。人来人往,C通道的诊室主治产科,等待的女人们若有似无地护着腹部。
两点四十五。
两点五十。
刘慧莹感到焦躁。
三点。
工作消息跳了出来,她简单回复,脚尖不住地点着地面。
三点十分。
手机上又蹦出来几条消息,张闻宇问下班要不要来接她。
今晚的生日宴安排在观澜酒店,吃完饭后直接上楼唱歌。他们是在海市读本科时相识相恋的,共友众多,两个人都是好人缘的性格,毕业多年后也能呼朋引伴地凑足一个大包间的人,为她庆生。
张闻宇:晚上还有小节目呢[害羞]
张闻宇:今天不许加班哈!不然我要冲上去抓人的!
张闻宇:[转圈撒花花.jpg]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人群背后,黑衣黑裤的刘慧莹无奈地笑了一下,拎起脚边的包,刚要起身,却看见了前方的扶梯上来熟悉的人影。
那个人影穿着她买给他的藏蓝色夹克和烟灰色长裤,手上提着陌生的挂有小熊玩偶的黑色帆布包,同周围的丈夫们如出一辙的表情,低头看手机,略显烦躁,却又知道自己走不了。
他身后一步之遥,婆婆王曼香笑得春暖花开,挽着一个女孩的手,二人母女般亲密私语。
手机震动了一下,手心发颤。
刘慧莹条件反射地去看屏幕,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丈夫的信息。
张闻宇:超想告诉你惊喜是什么的诶呀诶呀诶呀,怎么还不下班!
……
头脑一片空白。
座位上,刘慧莹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她的身体折叠,膝盖触到了胸脯,头颅埋在双膝间,像一个绷到极点的弹弓,摇摇欲坠。
“你还好吗?”旁边座位的女人侧身,犹豫着拍拍她的背。
好心人的身影掩住了刘慧莹,擦身而过的三人往这里瞟了一眼,只以为,是个孕反严重的女人。
呼吸。
刘慧莹扬起了头,墨镜下的眼锁定了那三个坐在最前方的影子。
王曼香坐在中间,对右边的儿子说了什么,不耐烦的男人把包递过去。王曼香没接,刘慧莹的丈夫顿了一下,从包里掏出矿泉水瓶,拧开,递给了最左边的陌生女人。
呼吸。
她张着嘴,胃部瞬间的翻涌压了下来,转而变成了心脏的剧烈跳动。
呼吸变得急促困难,每一下都必须深深地、深深地吐出再吸入,狠狠地掏出、清空、再涌入新的空气。指尖麻木,胸侧传来隐痛。
刘慧莹紧紧地盯着。墨镜后的眼眸干涩,却没有眼泪。
过呼吸。
幻觉中响起了他们的婚礼上入场仪式放着的歌,浪漫而轻盈。
“……andthere''sadazzlinghaze
Amysteriousway
aboutyoudear……”
碎掉了,全都碎掉了。
刘慧莹在那对着三个背影呆坐了多久,这首歌就在她的脑海中放了多久。
直到广播声响起,“17号谭嫣然请到5诊室就诊……”
三人起身,折入诊室走廊,不见身形。
“……你还好吗?”身侧的好心人把着她的手臂,问。
刘慧莹肩膀耸动,重重地往后一靠,吸气的声音像瘪了气的皮球,愕地一声,泄掉了所有坚持。
“……没事了。”她说。
她条件反射地对旁边的好心孕妇道谢,摘掉墨镜,苍白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社交本能唤醒,几句话后又问:“几个月了?”
小腹微凸的女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马上到五个月。”
她们的交谈不过两句,轮到了好心人的就诊号码,离开前她问:“还没到你吗?”
刘慧莹来得比她还早。
重新戴上墨镜的人笑了一下,摇摇头:“我等等我丈夫。”
再次低头点开手机,屏幕里依旧是和张闻宇的聊天界面。
她没有回消息。对于工作日的下午来说,这是常事。
对方“输入中…”的提示跳起又熄灭。刘慧莹双手捧着手机,怔怔地看着。
屏幕背后,几个深红色的月牙形伤痕藏在她的掌心,是一瞬间迸发出的情绪留下的痕迹。
输入提示反复了很多遍。刘慧莹睫毛轻颤,很好奇,此时诊室里的丈夫,究竟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
背叛的乐趣是否还不够满足?在情人和母亲的身边纠结着给妻子发消息,讨她的欢心。
刘慧莹突然佩服起了张闻宇。
认识这么多年,她看低了张闻宇。
他的心理素质居然好到了这种地步。
久久没动的人轻笑了一下,两行眼泪滑了下来,落在嘴角,咸咸的。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刘慧莹认真地从包里拿出了纸巾,一板一眼地打开、擦拭、再叠好。
吸了吸鼻子,她呆坐半晌后,忽然惊醒似地把手机调到了摄影模式。
左手虚握机身,手腕支在了前方无人的椅背上借力。
刘慧莹装作在包里寻找着什么的样子俯下身去,头垂下去之前又确认了一遍机位,确保能够完整地拍到从就诊通道里走出来的人。
大约三分钟后,刘慧莹偏着的头看到斜侧边的地砖上出现了三双鞋,而其中一双是她熟悉的样式。
她顺着方向转动手腕,看着那三人离开视野范围,又等待了两分钟后,刘慧莹才缓缓地支起身体。
爱情没有了。
刘慧莹摘掉鸭舌帽,把黏在额头的发丝理顺。
婚姻没有了。
她面无表情,手指轻动,来回看了两遍录下来的证据,上传云端保存。
总不能什么都没有。
婚礼上,张闻宇许下承诺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咧着嘴合不拢,笑出一对虎牙,他似乎一直没有变过,和当年告白时的神情一样鲜活。
——“我承诺,会成为你生活里最贴心的伴侣,倾听你的每一个想法,理解你的每一种情绪。我愿用忠诚与热忱,与你共同经营我们的家,相伴相守,直到生命静止,变成两个看着对方傻笑的老头老太。”
——“我愿意。”
太不公平了。
刘慧莹想。
太不公平了。
熟悉的人怎么可以突然显露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使她措手不及。日日夜夜相伴的人经营着另一种生活,有另一双手臂环过她靠过无数次的肩膀。
她知道不应该但她此时脑海中满是张闻宇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那个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嘴。
那张嘴会在张闻宇说着“她还不知道呢”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露出迎合的讥笑,妩媚又奚落。
他们会缠绵,会做尽天下有情人该做的事,那激情畅快中甚至包含了父母的许可和祝福——只要能让他们抱孙子他们是不在乎婚生与否的,是不是?
手心震动了一下。
刘慧莹从眼前的幻境中挣脱出来,低头。
张闻宇:好想你呀[亲亲]
“呕——”
刘慧莹捂着嘴,踉跄几步,胃部像被重拳击中,翻江倒海。
她屈着身子夹起包和手机,快步冲进了洗手间,对着洗手台一通干呕,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不怪张闻宇爱上别人,又或许只是一夜激情但意外怀孕产生了纠葛——无所谓。
为什么不告诉她。
为什么把她、把他们的婚姻当成傻子愚弄。
为什么心口不一得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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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洗手台前又一阵动静。
水声响起。
刘慧莹怔怔地盯着空空如也的洗手池。
什么也没吐出来。
恶心。
恶心。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刘慧莹开始哭泣。
眼泪珠子一样涌出。
等待区的人们酝酿的欣喜期待让她却步,步伐绕过人群。
刘慧莹低头遮挡,捂着颤抖的嘴唇,模糊的视线随意穿梭,自己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只知道终于转向了清净的地方,于是痛快地蹲坐墙角,顾不上干不干净,只是把脸埋在手掌中,狠狠地发泄般地哭泣。
牙齿几乎陷在了嘴唇中。
大约一刻钟后,她感觉自己的胸肺中的那股滞涩感消失了。
大脑空出了产能处理别的事物。
又过了五分钟,刘慧莹开始擦脸,抬起头,发现身前停着辆黄色的保洁工作小推车。
微胖的保洁阿姨就在推车边,她花白的头发整洁地梳在脑后,神色和蔼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刘慧莹。
地上的人刚发泄完情绪,叉着腿,扎成丸子的头发散了一半,碎发落在前方,一多半黏在了脸上,更别提红肿的眼睛和鼻尖。
有一瞬间,背着光,狼狈的女人以为自己看到了妈妈。
但很快她警醒过来,在陌生人的视线下撇过头去,擦泪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视野里出现了一小瓶矿泉水。
保洁阿姨蹲下身,灰色的工作服,按在矿泉水瓶上的手骨节肿大:“干净的。”
刘慧莹知道自己被同情了,她迟疑了一瞬后接过,咕咚咕咚地慰藉干渴的喉咙。
陌生人带着善意。
而她名义上最亲近的人却把她当傻子耍。
保洁阿姨有自己的工作,见她接了,正要离开,却看见地上的人嘴一瘪,恶狠狠地攥着瓶子:“谢谢阿姨呜呜呜……个王八蛋臭不要脸,我怎么见人,我撕烂他的嘴,狗男人敢骗我……凭什么呀又不是我的错,骗我干嘛离婚就离婚好了……给我戴绿帽子,就这么爱生是吧……”
那么多的共同好友会怎么说?难道要选边站?
已经退休的妈妈又要担心了,她会难过吗?七大姑八大姨不会放过背后嚼舌根的机会……
刘慧莹一边骂一边抹脸,纸巾也不用,就用手背擦脸,小孩一样左右开弓。
一些些细微的善意,来自有几分像妈妈的年长女性,冲垮了心防。
保洁阿姨蹲着听完了刘慧莹的哭诉,听着听着却笑了起来:“好喽好喽,再耍个朋友就是了嘛。”
还以为是啥子大事,生死要命的。
刘慧莹被阿姨的口音带跑偏了:“我晓得!”
“就是生气这个狗男人,我要、我要……”
机关枪似的话噎得她两口气没喘上来。
保洁阿姨糊弄地点点头。
午后的光打在地砖上,医院的瓷砖见过多少悲欢离合啊,人聚又人散。
刘慧莹渐渐收了声音,头颅后仰,正对上窗户外刺眼的太阳。
“谢谢您。”她摇了摇水瓶。
情绪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她累了,过渡到尘埃落定的镇静。
不想去想几个小时后的生日宴,把所有爱恨情仇都抛到脑后,这会儿就只想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
休息也好、逃避也好,都随便。
这里与就诊区隔了一段距离,远处人声依稀,衬得四周寂静。刘慧莹不知道她慌忙中跑到了哪栋楼,也不关心。
好心的保洁阿姨和她的黄色小推车一道骨碌碌走远。
刘慧莹抱着膝盖眯眼歪头看太阳。
静谧中,左边的走廊突然传来门板移动的空气流动声,紧接着是皮鞋底敲击地面的咚咚,一声比一声响。
刘慧莹没动,全不关心来者是谁。
她穿着宽大的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与平常的形象大相径庭,却有种逃离“本我”的洒脱。
面前迈过两条腿,包裹在黑色西装裤中,步伐稳健有力、身姿高大挺拔。
刘慧莹蹙眉,本能先一步替她把眼珠子挪了过去。
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透着点熟悉,走路的姿态也很眼熟,拽得含蓄又六亲不认,好像全世界没人值得他驻足停留多看一眼……
刘慧莹眨眨酸痛的眼,还在发胀的脑袋没转过来。
他走着走着,手臂里的一叠纸滑落一张,打了个卷儿落到她脚边。
刘慧莹捡起来。
3. 第 3 章
刘慧莹捡起来,入目几行字:
“……患者姓名:饶懿…………无精子症……”
哭傻了脑子,在她的理性接管身体之前,多年素质教育培养出来的“拾金不昧”“助人为乐”精神先发扬了彻底。
刘慧莹站了起来,蹬蹬蹬跑上前:“饶部长,你的病历掉了。”
转过来的那双眼犀利深邃,瞳孔是焦糖色,眼神冷淡得像在看一块死肉。
啊。
回过神来的刘慧莹当然不会期待饶懿的道谢。
她脚尖调转、微微后仰,咽了一口唾沫,身体语言叫嚣着逃跑。
饶懿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一把夺过那张纸,大步转身。
Oops.
刘慧莹抄起地上的包拔腿就往另一侧跑,电梯也不坐,一路顺着楼道出了医院。
短暂的对视,刘慧莹确认饶懿认出了她。
完蛋……
这见鬼的人生。
医院门口的石墩子旁边全是等网约车的人。
刘慧莹内心恨不得仰天长啸,但面上她只是冷酷地戴着墨镜,给好友卓晴打电话。
“我完了,我要被开了……
哦对了,我老公出轨了。”
喧闹的街道寂静了一瞬,周边人刷手机的动作变得迟缓。
但刘慧莹没再说下去,一声“好”之后她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辆红色奥迪刷地停在刘慧莹面前,卓晴放下车窗:“上车!”
卓晴是刘慧莹的大学本科室友。
当年小小的四人间聚集了四个统计学院的女孩。六月离别,刘慧莹保研去了华庆,卓晴跨行业进了互联网做商务,唐佳宁出国留学,何如萱考公上岸回家乡朝九晚五。
车辆行驶平稳。
刘慧莹肿着眼睛,捧着卓晴车上的抽纸给自己擦脸。
卓晴瞟她一眼,心里的担忧加重了。
刘慧莹是谁?刘慧莹是天塌下来都要先试试用脑袋顶不顶得住的硬骨头。同窗四年,相识十余年,她一次都没见过刘慧莹这样的表情。
卓晴心下一横,把方向盘一打,车停在了路边。
黑裙女人风风火火地下车把刘慧莹拉了出来,提上她的包,搂着人往里走。
汤泉。
前台,刘慧莹没忍住把脸埋在了卓晴肩上蹭了蹭,抬起来时借墙壁的反光看到自己的尊容。
邋遢又狼狈,可怜得不像话。
真的像是个被抛弃的女人。
刘慧莹理了理头发,在馨香明亮的大厅里,感觉到了掌控感一点点回归。
拿了手牌,卓晴拉着她往里面走,另一只手还有空摆弄手机:“我跟张闻宇说了我去接你,从现在开始到晚上八点,咱们还有三个半小时。”
两个脱光光的人沉在了温热的水池里,享受着工作日下午汤泉的清静惬意。
池壁的小颗蓝色瓷砖深深浅浅。
热气上涌,浮力推得全身轻飘飘的,刘慧莹手臂扒住台面,背对着泡汤池,往嘴里塞蜜瓜球。
“好了,”卓晴拍了拍水面,“讲吧,到底咋了?”
刘慧莹头发都梳在脑后,高高扎起:“昨天我收到一条短信,说她怀了张闻宇的孩子。”
卓晴猛地一踢,差点磕到脚趾:“靠?!是真的?你老公真把别人肚子搞大了?”
刘慧莹忧愁地一点头,潜下水吐了几个泡泡,又转身,讲起了这一天的前半茬。
池子清静,却也不是没有别人。
专注聊天的两人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起工作人员专爱往她俩身后溜达,刚要出池子的几个客人绕了一圈又坐了回来,安静非凡。
“结果……真的是他,我没认错。我还拿手机拍了。”
卓晴摸了摸她的背,这时反说不出安慰的话:“……狗东西,真该死啊。”
但好歹刘慧莹还记得录像留证据,这熟悉的举动又让卓晴感到一丝安慰。好友的理智还在。
刘慧莹苦笑一下:“还有我婆婆,陪着做产检,现在是开心了。”
碍于儿子,王曼香没有明着劝生,但逢年过节总要暗示几句,刺她一下。
“给我介绍个律师吧。”
卓晴人脉资源丰富,行行都有朋友。她点头,想了想试探问:“……那今晚?”
定好的宴席和包间,这么多朋友同学……
“按兵不动。”刘慧莹伸出胳膊,看水珠从皮肤上滑落,“要是今晚闹起来了,再过二十年办同学聚会,最火热的话题还得是我。”
当年的金童玉女一段佳话,最后变成一地鸡毛互相指责。
假如刘慧莹不是当事人,她也会啧啧称奇。
“让我再搜集搜集证据,看看律师怎么说,摊牌之后就不好办了。”
卓晴离她近了一些,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脑门:“好,待会儿我给你打扮,不要为了贱人辜负大好日子。”
刘慧莹轻笑,蹲在水里,指望浮力帮她暂时躲避现实的压力。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嘱咐卓晴,“晚上你配合我……”
水池里的窃窃私语和雾气一道蒸腾。
另一边的客人们吃瓜心满意足正要撤离,却听见这里又传来一句:“你要被开了又是怎么回事?换老板了?”
悠悠的声音不急不缓:“我发现,我那个拽得要死的老板,没有生育能力。”
水声哗啦几下,不顾身上已经泡得皱皮,刚起来走两步的女人们又坐了回去。
卓晴捂着脑袋咯咯笑了两声:“不是,哪个老板?”
刘慧莹没说名字,只给她描述了下此人平日有多跋扈傲慢,但为保客观,她也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当然他确实工作能力很强,也很帅。”
“诶,是哪种不能生?”卓晴挤眉弄眼。
“无精症,我也不知道,写得蛮严重的。”刘慧莹说完,顿了一下,自个儿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行,把饶、把他跟这种事联系在一起真的太搞笑了。”
“微妙。”
“总而言之,就是很微妙。”
要是下次开部门会的时候她对着饶懿笑了出来,那可就真的、百分百、会被开除的。
卓晴瞄了一眼花枝乱颤的刘慧莹,忍俊不禁:“好啦走了,蒸个桑拿化个妆,我可是专门!请假来找你的!”
**
当晚的生日宴。
刘慧莹出场时完全看不出哭过的样子,容光焕发,裙摆的风能把春天吹起来。
彩带礼炮洒了她满脑袋。张闻宇伸手帮她摘掉头发上的亮片,刘慧莹没拒绝。
她低头浅笑,看着那双下午刚见过的鞋子,心想,装一下而已,这也不难。
席间言笑晏晏,她笑着和朋友们聚餐碰杯,花蝴蝶一样穿梭在旧友新友身边。而张闻宇只觉得她今晚格外兴奋。
蛋糕和花束一齐推上来。
在场的朋友都知道他们多年恋爱长跑终成眷属,帮她点蜡烛的人是张闻宇,在火光前说祝她一生幸福美满的人也是张闻宇。
说这话时,男人脸上还保留着年轻时的几分稚气,显得真诚可爱。
刘慧莹嘴角的弧度自始至终都没下来过,她深深地注视着张闻宇,下一秒果断地吹熄了蜡烛。
KTV包厢里,刘慧莹唱完第二首后从洗手间出来,被张闻宇拉住。
今晚这么多人,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
“我们先溜吧?”他的眼神亮亮的,里面只映了一个她,声音也变得黏糊,“楼上有二人世界哦……”
刘慧莹没说好也没拒绝:“我去拿包。”
推门出来时她被卓晴抱住了。
满身酒气的人拖着她不放手,一边唱一边嚎:“一个容易~受伤~的~女——”
卓晴拖着她不放手,刘慧莹转过身去把人架住,醉鬼却顺势把身体塞进了她怀里,还不忘哭嚎着:“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分手……”
刘慧莹无奈转身,对着张闻宇:“你先去吧,我把她送回家再来。”
张闻宇面上不悦:“我跟你一起吧,你怎么扛得动。”
卓晴猛地一抬头:“我没醉!我还能喝!”
说完她抢了刘慧莹的包,蹦蹦跳跳地往前奔,嘴里还叫着:“慧莹慧莹我们快走啦,浴室要关门啦。”
在刘慧莹无奈的眼神里,张闻宇只好点头:“好吧,你快点回来。”
快步上前,刘慧莹拦住了卓晴,两个人的胳膊缠在一起,刘慧莹卸了一整晚的笑。
“你还好吗?”卓晴神志清明。
“我还好,”刘慧莹说,“我就是,没想通。”
没想通这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变的,没想通人怎么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但转念一想,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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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尝不是这样。
好笑。
二人叫了代驾,到卓晴家里后先洗漱卸妆,换上了宽松的睡衣。
卓晴的房子是毕业时就买的,家里出的首付,她自己还贷款。刘慧莹没结婚前经常来这里过夜,架起电脑和远方的另外两个室友视频聊天,说说笑笑喝着酒,一切回到了学生时候。
刘慧莹给张闻宇打电话,说卓晴喝多了一直吐,还有点发烧,她不放心,今晚在这里过夜。
电话那头的男声显而易见的失落:“不能找人照顾下……”
卓晴适时凑过去干呕,扯着嗓子哭了两声。
刘慧莹语速飞快:“不说了啊,你好好的,下次补偿你。Mua。”
卓晴扶掌:“演技卓越。”
刘慧莹把手机一扔:“彼此彼此。”
两人敷着面膜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两张大白脸,茶几上摆着两瓶冰水。
刘慧莹要了纸和笔,默默坐着,偶尔写上几个字。
卓晴的坐姿更懒散些,拿着手机戳戳发消息,不时打几个电话。
十五分钟后她抬起头:“律师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了,海市最牛的家事团队,价格不美丽啊。”
刘慧莹抬手比了个OK,被卓晴拉起来,揭掉面膜洗完脸,护肤完成后放起了不知看过多少遍的老友记。
罐头笑声里,刘慧莹拿起刚刚那张纸,又捋了一遍,确认这段婚姻里的共同财产有无疏漏。
卓晴瞄了她一眼,只见着刘慧莹一边用手顺着亮滑的长发,一边目光沉沉。
当年寝室四个人,卓晴换男朋友的速度比奶茶店推出新品还快,唐佳宁至今是母胎单身,何如萱毕业后飞快地相亲结婚。
刘慧莹被张闻宇死缠烂打追了一年才答应,在一起后那股天长地久如胶似漆的味道,人人都见证过。
大学本科三年的校园恋爱,研究生两年异地也挺过来了,步入社会一年后结婚,到现在婚姻生活也过去了将近五年。
卓晴的叹息放在心里,刘慧莹却也在想同样的事情。
多简单的算术题。
十一年啊。
将近占了她人生一半的人。
最难分割的,又怎么会是那纸上的财产。
卓晴往刘慧莹手里塞了抽纸,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开始掉眼泪。
这一回是沉默的泪水,静静地流。
“我现在觉得别人说的对,丁克就不该结婚,我也不该相信张闻宇的话。男人都一样,耽误来耽误去,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可是你们曾经真的很幸福。
卓晴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现代社会,谁还没离过几次婚了?”
刘慧莹默默抽泣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的干涩感又回来了。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刘慧莹也不作他想,只想尽快离婚,离开这个泥潭,想生孩子的生孩子去,谁也别来烦她。
“可是我妈怎么办……”
刘慧莹的哭腔加重了,“我妈好喜欢张闻宇的,她要是知道我离婚了肯定要难受死了,听别人说闲话,我妈又没做错什么……”
她哭得心酸。
刘慧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没多久她父亲出车祸去世,她和母亲朱富春相依为命。妈妈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嫁,母女俩感情非常好。
卓晴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阿姨会理解的……”
刘慧莹抽抽噎噎。妈妈不会责怪她,妈妈只会想,慧莹是不是因为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才不想生育的,慧莹没有小孩也没有伴侣的话老了要怎么办呢。
慧莹不想让妈妈担心。
她抹抹眼泪,决定暂时不惊动退休旅游的妈妈。
要离婚,要清点财产,要瞒着妈妈。
待办一列,刘慧莹吸吸鼻子,恢复了些神气。
这天晚上,两个人像从前寝室夜话一般,聊到很晚才迷迷糊糊起了睡意。
但就在似梦非梦的间隙,刘慧莹忽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不对啊!”
身边的卓晴被她吓了一跳:“什么?”
刘慧莹拥起被子,神色凝重:“饶部长出来的时候我没听见开门声,说明原先那门就没关,距离又不远,我看见了人家的病历单,人家指不定刚听完我的笑话!”
抓狂得揉了揉头发,刘慧莹仰天长叹,随后往后一倒,被子蒙脸:“睡觉!”
4. 第 4 章
第二日上班,刘慧莹特意多打了腮红和眼影,显得整个人明媚而挺拔。
早高峰的大厅里排了长队,四架电梯满满当当载着打工人上下。
“组长!今天好美呀。”小吴招手。
“姐手上的是什么。闪到我了!”小曲嬉笑。
刘慧莹甩了甩手腕,白皙皮肤上轻挂一条玫瑰金红玉髓五花手链:“生日礼物。”
小吴感慨道:“不会是姐夫送的吧?好甜蜜啊。”
“是呢。”
刘慧莹的笑容不变,拎着包绰约地站在那,心里在想什么,却没人看得出来。
斜前方,是经常对接风控的财务BP,再往左边看,hr和行政的年轻人们聚在一起讨论咖啡店的联名新品。
公司人多口杂,像个狭小弄堂一样八卦横飞。出口的话,转眼就能传遍。
小吴和小曲转过头和刘慧莹说话,讲着工作,话题又转到刘慧莹如胶似漆的婚姻生活中去。
她们年龄差距不大,相处时并不拘谨,无害的打趣也有。
刘慧莹没有否认这些话,她笑着应承下来。
不能轻易示弱。
不想沦为同事的谈资。
不想打破努力搏来的形象。
有一点想咬指甲,但刘慧莹忍住了。身后传来小吴的声音:“真好啊,看了姐我都不恐婚了……”
刘慧莹偏头回去,正想应付过去,却看见她们身后,饶懿站在那,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来,二人目光相接时褐色的瞳孔微眯,含了几分讥讽。
刘慧莹的第一反应是惊慌。双目相接,像昨日午后的情景重现,让她有股拔腿而逃的冲动。
但随即是不安和羞耻,尤其是小吴还在那里说着:“……我也想有个校园恋爱的男朋友啊,年纪越大看得上眼的越少,像姐一样就好了,知根知底、万事大吉……”
刘慧莹和饶懿中间隔着小吴和小曲,四周人声叨叨,视线交错之后饶懿仿若没看见她一样低头处理消息,但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饶懿眼中的不屑和嘲笑。
笑她,昨天在医院里哭诉老公出轨,今天带着新手链出现在人前秀恩爱,打破牙齿和血吞的妻子。
所以他真的听到了。
这个认知让刘慧莹脑子里嗡地一声。
她脸色不好看,小曲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喃喃叫了一声:“饶部长早上好。”
小吴也是一愣,随即方才说说笑笑的三人都安静了下来,正视前方,顺着人流进了电梯。
饶懿也进来了,在拥挤的电梯里也自带一圈隔离区,衣袖都没沾到旁人的边。
不能让他说出去。刘慧莹想,视线如果能杀人,此时饶懿的后脑勺一定会出现个大洞。
部门里吃过她喜糖的人还有一半,跟她不对付的人也有那么几个,爱抱团爱孤立的人到哪都少不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不想让自己的私生活变成办公室里的笑柄。
一波未平,另一波得先压下去。
很好,冷静。
刘慧莹暂时抛掉了个人情绪,只想着如何能让饶懿保密。
答案很简单。
一换一。这个时候她又庆幸起来,昨日那一张纸掉得妙。
好,慧莹,就这么办。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饶懿长腿一迈,一副目下无尘的派头。
刘慧莹把包往桌上一摆,电脑开机,工作软件铺满屏幕。
看似是在盯密密麻麻的代码,实则脑子已经飞出公司有一会儿了。
怎么和饶懿达成共识这件事,还真是让刘慧莹异常头疼。
饶大魔王在部门里向来是众人敬而远之的对象。别的钻石级别优质男叫高岭之花,饶部长就是寒冬腊月挂在屋檐下的冰锥子,看着是闪,扎死人可不眨眼。
刘慧莹思忖琢磨,最后悄咪咪打起了退堂鼓。
被看不起有什么所谓,饶懿怎么想她有什么要紧,当她是没脑子的原配,那就当好了。怎么说,她也想不出来饶懿和别人八卦的样子……此人一副脱离低级趣味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和别人说的吧?
为数不多的信心建立了起来,刘慧莹晃了晃脑袋,座椅往右偏:“小赖,上周让你拉的底表整完了吗?发我一下。”
进入工作状态之后,时间飞逝。
眼看快到了午饭的点。刘慧莹在手机上和律师约好了傍晚的见面时间,为了能今天能早些下班,她婉拒了组员们的午饭邀请,自个儿在位置上处理需求。
会议通知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刘慧莹起先只瞄了一眼时间——许多业务拉会时不分白天黑夜,更可恶的连饭点也不放过,着实令人牙痒。
下午五点到五点半。
行,不会耽误下班。
切换屏幕。刘慧莹突然察觉到不对,又翻回去看,这才察觉到怪异。
会议人员里只拉了她和HRBP。
这不对。
莫名其妙地被拉了和HR的单独会议,换谁都得风声鹤唳。
工区还留了不少人,工作的工作、聊天的聊天,小小的角落里刘慧莹陷入了内心风暴。
——不会吧?
打工人的第一直觉是裁员。然而刘慧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个位置坐得还挺稳当。交付产出优异、业务评价优秀,且她自认自己也不算同级别组长里薪水高的那一批——好几个工龄长的老油条都还混得如鱼得水呢。
怎么算也算不到她头上。
这事古怪。
然而她的直属上司,一中心负责人、饶懿的下级周雪婷,同时也是刘慧莹当年进公司的mentor,此时正出差在外。
刘慧莹琢磨着点了点键盘,犹豫后还是没给周雪婷发消息。
她先给HRBP发了消息打听:“姐,下午啥事啊?能换个时间吗?下午约了实习生培训。”
午休时间,那边的消息没那么快,但十分钟后也回复了:“实习生推一推吧,要紧的。”
嘴真严。刘慧莹撇撇嘴。
第二条消息跟了过来:“别迟到啊,看情况饶部长下午可能也来。”
刘慧莹蹭地站了起来,眼睛冒火光。
搞我是吧?
她明明穿的是平底鞋,这会儿却走出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啪!啪!极重的敲门声。
人在不在办公室,刘慧莹也不知道,但她这会儿胸中盘踞着一口气,要么发泄出去,要么憋成自己的结节。
“进。”
还真在。
刘慧莹开门的动作很重,关门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门板甩上天去给自己壮壮胆。
“饶部长。”
楠木桌背后的人看到是她,皱了眉头。
刘慧莹胸口的那股邪气还没发泄出来,和这两天来的各种不顺混在了一起,发酵成一罐一拧就要爆炸上天花板的辣椒酱。
“你要开了我?”不请自来的人挑眉,脸上的红多了生机,衬得人气势汹汹。
她绕过沙发和绿植到了桌前,两手撑着桌面,是居高临下的姿势。
饶懿双手平放,语气平铺直叙:“有事找我记得先约时间,出去。”
他端坐在转椅中不动如山,明明是仰视,眼神却居高临下,仿佛在看路边撒野的小崽子。
好啊,那就撒野。
“为什么?”刘慧莹轻仰下巴,战斗欲燃烧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因为昨天的事情吗?”
说到这里,形势已然明朗,这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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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握把柄的人一高一低,已成对峙之势。只是俯视的人未必胸有成竹,居下的人未必身处弱势。
“饶部长,”刘慧莹挺直了身子,“我没有恶意。但我很好奇,您怕我告诉别人吗?告诉被你骂过的同事?所以急着要开了我?”
“出去。”饶懿重复了一遍,眉心皱起的弧度丝毫不变,好像被下属擅闯办公室又连番质问,在他眼里和听到一个差强人意的项目汇报没什么区别。
“你跟HR是怎么说的?”刘慧莹脸颊红彤彤的,燃烧着怒气,“我捡到了你的病历,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怎么?你就要让我走人?”
“看来你很在乎这件事啊,”刘慧莹强撑着上下打量了椅中人一圈,从他整齐的发丝到掩在桌下的灰色西装裤,“这么不想被人发现?”
那双无机质的褐色眼睛连眨眼的频率都比常人少一些。
砰。
饶懿手中的签字笔和木质桌面碰撞,在这个连头发丝落地都触目惊心的办公室里,发出重若雷霆的声音。
“不想被发现的人,不是你吗?”饶懿薄唇轻启。
那语气,那神态,让刘慧莹愤愤地承认有的人天生就在刻薄傲慢这件事上占尽天赋。
刘慧莹的双手还撑在桌面上,眼前人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那纯洁承诺的象征物上玩味停留。
那根手指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
刘慧莹自觉不能认输,她双手握拳,语气飘忽:“是啊,我就是这样。老公出轨、婆婆还是帮凶,那我能怎么办?日子不过了?还是天天以泪洗面啊?”
“那饶部长您呢?您不在乎是吧?我这张嘴平时是很严的,就是离职那一天很可能会因为情绪激动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呢。”
要是平白无故开了我,我就说出去,鱼死网破。
刘慧莹像个机关枪似的输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随后她看见饶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挤出一声平淡的笑:“你在威胁我?”
他换了个姿势,座椅微动,双腿交叠,鞋尖距离她不足半米,一个既不冒犯又不容退避的距离。
“我对你的家庭故事没有兴趣。”
委曲求全的可怜虫,为了面子活受罪,不知所谓。
……但工作能力还可以。
还敢威胁他,胆子倒是很大。
“这里是公司,不是你家,更不是家事纠纷解决节目。如果你认为我有挟私报复行为,应该去找廉政和道德委员会。”
“假设,你对此处是职场还有充分认知,具有起码的职业素养,对我本人的道德素质有基本的了解。”
饶懿说话时唇角紧绷。
“出去。”
刘慧莹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逼着自己紧紧地盯住他的双眼。
事已至此,闹都闹了。
虽然心里慌得很,但面上,她没说话,只是放在桌上的拳头捏紧了,懊恼于抓不住那双褐色眼眸里的一丁点破绽。
他真的不为所动吗?
刘慧莹笑了一下。
以她对饶懿的了解,假如他真的不介意隐疾公之于众,在她闯进办公室的一分钟后,他就该打电话叫保安了。
不过,如今看他波澜不惊,恐怕下午的会议确实不是为了开除她。
那就行了。
刘慧莹伸出手,轻巧一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你不说,我不说,昨天的事情没发生过。”
饶懿没握她的手,但无妨。
刘慧莹站直了身子,怎么自顾自进来的,又怎么自顾自出去了。
“抱歉饶部长,打扰了。”
门无声地滑上,与几分钟前的噪音形成鲜明对比。
饶懿静坐片刻,扯了扯领带。
5. 第 5 章
下午五点,刘慧莹在会议室和hrbp见面,得知部门即将开展一个高密级项目,涉及竞品分析,参与者要补签一份保密协议。
果然冤枉他了。
虽然如此,刘慧莹全无愧疚,反而觉得吵了一架把事情捅破之后,心里亮堂多了。
她浏览文件,嘴上同hr套近乎,不忘打探一句:“不是说饶部长要来?”
HRBP笑言:“太忙了,等KO会一起见了。”
附和了一句,两人又随便说了些工作上的事,刘慧莹着意打探了下个月职级晋升的名额。不光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手下的年轻人。
傍晚下班,在食堂随便吃了点,刘慧莹打车前往CBD附近的写字楼,同律师见面。
卓晴给她推荐的是一个精品所的创始合伙人团队,专做家事纠纷。
只是刘慧莹的案子,复杂程度、标的额和案件费用都用不上合伙人到场。
接待她的律师是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士,名叫陶灵,西装宽松、气质沉稳,带着初级律师和实习生。
她们先前在微信上聊过几句,见面略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
刘慧莹要离婚的心很坚定。
昨天下午撞破奸情,她没哭没闹,此时已经在咨询律师如何保护自己的权益。
然而有件事却很奇怪。
收到短信的那天晚上,刘慧莹翻过张闻宇的手机。
没有聊天记录,没有可疑的订单,没有不明的流水去向,而刘慧莹确认,多年来从没见过张闻宇身边有第二部手机的影子。
她抿了一口白水。
总不至于是怀孕的女人自己倒贴钱做小三吧。
先不论钱财也好,他们怎么联络?
谈情说爱总要时间和途径,精子和卵子也不是凭空相遇的。
刘慧莹控制着自己别去想张闻宇和另一个女人相识相爱的经历,别去想这段婚外情延续了多久。
但很难。
她头脑中那股抽丝剥茧的劲儿不肯放过自己。
陶灵递了纸巾给刘慧莹,但刘慧莹没哭没闹,只是摆了一下手:“见笑了。”
“那个女人既然联系我了,我想,从张闻宇这里找不到线索,或许可以从她那里探探口风。”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发生过的事总有痕迹。
“我们的财产状况,”刘慧莹整理了情绪,继续说道,“他有一辆车,是婚前财产。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房本也是两个人的名字。首付一人一半,贷款也是一起还的,前年就提前还清了。”
“结婚的时候算是裸婚,买了三金,彩礼嫁妆都省略了,婚礼也只请了至亲好友。”
刘慧莹靠在沙发上,絮絮说着,眼神飞向了窗外的暗蓝色天空。
朋友评价,他们是时髦的夫妻。
张闻宇的家庭情况比她好,父母在海市本地开餐馆,有几个门店。刘慧莹是个倔人,不肯占他一点便宜。
没有婚前协议。陶灵问起刘慧莹,她对财产分割的期许。
专业律师先铺垫几句:“就算是法官认定了过错方,在财产分割上的倾向性也只能做到四六或三七分,让他净身出户是不太可能的。”
“嗯,”刘慧莹点头,“车跟我没关系,房子卖了,款项平分。”
陶灵有些惊讶,在纸上记了几笔:“现金部分呢?”
刘慧莹调整了姿势:“这是我比较担心的点。”
刘慧莹的工资比张闻宇高。一个是互联网企业带团队的小管理,一个是国企管培生熬资历。
刘慧莹第二次升职后,算上项目奖金和激励股份,她的薪资已经远远地把张闻宇甩在身后。
“除了工资,”她说,“我还有一些副业收入,也不希望分割。”
刘慧莹是单亲家庭,妈妈朱富春是当地的小学教师,工资平平。
刘慧莹结婚时才刚工作一年。看中的房子首付要一百二十万。一人一半是她提出来的,妈妈给了她二十万,是老教师为女儿积攒多年的钱,另外四十万,来源于她从大二开始经营的自媒体账号。
家居博主[Morning_333]
最开始是大学期间的自娱自乐,记录宿舍上床下桌的改造过程,没想到火爆出圈,积攒了一批粉丝。
刘慧莹趁热打铁,延续平实兼顾氛围感的风格,做的大学寝室系列成为家居博主中的一股清流。正赶上自媒体蓬勃发展的年代,她产量不丰,几年下来广告收入也攒了四五十万。
后来进入工作和婚姻,刘慧莹没那么多时间经营账号,手头也不像大学时紧张,索性不再接商单和广告,只偶尔分享记录自己的生活碎片,给粉丝们推荐家居好物。
放到如今,她的账号算不上粉丝量最多的,但在粉丝粘性和评论互动数上依旧遥遥领先,靠播放量和从前的挂链合作,每个月也有一笔保底收入。
“他的我不要,我的东西也不分给他。”刘慧莹淡淡道。
陶灵沉吟片刻,根据刘慧莹刚刚给的数字做了个粗略估计。如果诉讼离婚,即使证明了对方过错,按乐观比例判罚下来的数额依旧无法满足刘慧莹的需求。
“工资外的收入情况,您配偶了解吗?”陶灵问。
“知道的。”她没刻意瞒着。
陶灵分析目前的情况给刘慧莹听,给出建议:“尽可能地收集证据,例如他的资金情况,银行卡流水以及可疑的聊天记录。”
至于如何更有效地取证,专业人士也教了她一些方法。可以直接固证做时间戳的软件、怎么让录音录像更易被采信……
最后陶律师还给了她一个小型录音笔:“以备不时之需。”
刘慧莹是陶灵见过的少数情绪稳定的离婚案件客户,陶律师又补充道:“此外,我建议您可以考虑购置一些保值的奢侈品包、金属首饰,或送您母亲一些礼物……”
刘慧莹一一点头记下,心头陡生一股荒谬感。夫妻一场,闹到如今地步。
昨天下午那一幕击毁了她对这段婚姻这个人的所有信心,所剩只有废墟。
废墟里还能挖出什么通透的水晶吗?
这又不是她的错,她却要承担后果。要做出决断,要坐在这里听律师讲这些她从未想过会需要的知识。
初级律师和实习生出去拿委托协议,室内只剩下陶灵和刘慧莹。
口干舌燥的陶灵喝了水,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你的案子,走诉讼离婚,费时费力,法院在财产分割比例上一向保守,离你的预期还有点距离。”
刘慧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到恰当的时机,不妨先试探对方的口风。我记得您刚才说,配偶是在国企工作?”陶灵笑。
“有些证据换个方法用,可能会有不错的效果,不过要注意尺寸。”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的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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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网约车后座,刘慧莹下单了两个带今年生肖寓意的金镯,给妈妈买了最高档的百万医疗险,还有旅行社推出的自选时间欧洲豪华定制游。
消费难得这么枯燥无味。
打开家门,玄关的灯亮着。
芋艿老鸭汤的香味充斥着这间一百五十平的房子。
奶油白的空间主色搭配浅木色家具,地面通铺橡木色鱼骨拼地板。
是刘慧莹一手装修的。
她搭配的编织地毯,挑选的不规则茶几,琴叶榕的花盆是从花艺市场精挑细选的,藤、棉麻、亚麻材质的布料装饰是她自己搭配出独特风格的。
创造美观舒适的家居空间不只是刘慧莹的副业,也是兴趣所在。
白蜡木框架的餐边柜上,相框里是她和张闻宇的结婚照和旅行照片。
胶囊咖啡机旁边的陶土罐子,是结婚纪念日去景德镇旅行时两个人一起捏的。一套三个,机场托运打碎了其中一个的盖子,刘慧莹用毛线勾了一个布兜兜把它拼回去。
家,是生活的地方。她赋予它美好和意义。
站在玄关的刘慧莹往鞋柜处扫了一眼,神情冷淡。
“慧莹?下班啦,汤马上好了哦。”
婆婆王曼香从厨房探出身子,笑着招呼她。
刘慧莹应了一声,把包摆在圆栗木玄关柜上。
刘慧莹的家乡距离海市不远,高铁一个小时左右。而作为海市本地人的张闻宇,父母就在身边。
买房结婚时,他的父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儿子儿媳不打算生育的计划,试探提出了,他们多出钱,换个大房子和儿子一起住的想法。
没等刘慧莹说话,张闻宇就先把爸妈的意见驳了回去。
可虽然不在一起住,在同一个城市,王曼香来送汤送饭也是常有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生日宴她和卓晴一起溜了,浪漫计划泡汤的张闻宇今天闹起了脾气,一整个白天没有给她发消息。
傍晚时倒是来了个电话,说是同事聚餐,要晚归。
那时刘慧莹正在去律所的车上,只回了声好。
王曼香看到她回来时的表情和昨日午后真情实感的笑容重叠,着实令刘慧莹有些反胃。
往里走,浓郁的鸭汤味堵在空中。刘慧莹推开阳台的窗,让夜风吹入。
转身时她望见,王曼香的手机正放在餐桌上。
叮咚叮咚。
屏幕不断闪动着,跳出新消息提示,隔着三四米,映入刘慧莹的眼里。
背后刮入的风吹起她的头发,散乱飞舞,正衬漆黑的一双眼。
“我给你们在冰箱里放了梅干菜和笋干,不要老是吃外面的……”
王曼香端着砂锅出来,口中絮叨着,抬眼却没看见刘慧莹的影子。
她放下汤,擦了手,盛了一碗出来。
“慧莹?”王曼香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
窗外的风带来海市春天的气息,又夹杂着小区楼下休闲区的活泼叫嚷声,不知是谁家的小孩玩得尽兴。
不知想到了什么,王曼香不由自主地挂上笑脸,又忽地收敛。
“慧莹?”她又叫。
刘慧莹脱下的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疑惑的王曼香想给儿媳妇打个电话,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不见了,而儿子儿媳卧室的门,不知何时竟关上了。
6. 第 6 章
刘慧莹试到第三次就解开了王曼香的手机密码。
是张闻宇的生日。
聊天界面上,顶着猫咪头像、备注为嫣然的人,在一分钟前陆续发了五条消息:
嫣然:[枸杞子收到了,泡水喝甜甜的,谢谢妈]
嫣然:[图片.jpg]
嫣然:[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指标挺好的,照常补叶酸和维生素就行]
嫣然:[报告单.jpg]
嫣然:[开心转圈圈.jpg]
群里一共三人,除了谭嫣然,一个是刘慧莹的公公,一个是刘慧莹的婆婆。
在这个名为一家人的群里,他们被谭嫣然称为爸妈。
手指轻动,向上滑,群内的聊天记录最早可以追溯至去年四月。
文字间,爸、妈、嫣然、闻宇,还有他们的宝宝。
厨房里,水蒸气顶着砂锅,发出噗噗噗的响声。
刘慧莹默不作声,拿着王曼香的手机,进了卧室。
咔哒一声落锁。
**
“慧莹?”
王曼香疑惑地喊,起身敲门。
“慧莹,我手机在你那吗?”
察觉到了不对劲,王曼香用力拍着房门,拧动把手。
没用,反锁了。
“听得见吗?说句话,怎么啦慧莹,你别吓妈呀。”
王曼香眼神飘忽,声音越大。
她扒在房门上,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呲呀——
沉重的桌子挪动的声音。
王曼香反应过来,刘慧莹用梳妆桌堵住了门。
她一咬牙,肩膀用力一撞,哎呦一声,房门丝毫不动。
“你听妈解释啊——”
砰!
里间,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房门上,吓了王曼香一跳。
完了,她知道了。
房内的刘慧莹并不像王曼香想的那样,脆弱崩溃。
王曼香的手机被她放在床上。
刘慧莹双腿盘坐,一手用自己的手机打开陶律师帮她下载的取证软件录像,一手上下滑动王曼香的手机屏幕。
从那个三人群的聊天记录,到王曼香母子间的对话。
这就是她遗漏的。
刘慧莹恍然大悟。
她翻张闻宇手机的时候怎么想的到,暗藏玄机的是他和母亲的对话。
下班来我这一趟。
姥爷给你寄的红参,过来挑挑。
厨房油烟机卡住了,你中午过来看看,我炒几个菜啊。
中间夹杂着几条撤回的消息。
有哪一次他们商量的是取代她的事吗?或许吧。
刘慧莹不知道她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
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到了这种地步吗?难道是她把一对母子逼成了谍战好手吗?
结束录像取证,刘慧莹跪在床边干呕了两下,头发丝粘在脸上。
呼吸变得深邃,大口大口呼出又咽下,门缝里飘过来的鸭汤味让她控制不住肠胃的痉挛。
砰砰的敲门声,王曼香反应过来了。
刘慧莹随手抄起拖鞋,朝门摔了过去。
手在抖,眼里也模糊,刘慧莹吸了吸鼻子,窝着身子,用手按住腹部。
胃一阵一阵抽痛
没关系的。我做的很好。
我可以解决。
……贱人!
王八蛋!
没脑子的一家人!
咬牙切齿,恨不得嘴里嚼的是人的血肉。
心脏跳得颠簸起伏轻重不分天旋地转。
刘慧莹一手抹掉眼泪,点了上传,随即双手撑起身体,把自己架起来。
从去年四月到现在,将近一年了。
这一年里,他们过了结婚纪念日,过了张闻宇的生日,去参加过他姥姥的八十寿宴,去他父母家吃过不知几次饭。
每一次。
每一次。
刘慧莹站在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大马路上。
视线照得她疼。
被合起伙来欺骗、欺瞒、背叛。
她的心浸到了硫酸液里。
鸡皮疙瘩一身又一身,汗水和眼泪混在一起,被她胡乱擦掉。
王曼香的拍门声还在继续。
刘慧莹随手抄起床头柜的台灯,砰地砸在了门上:“滚!”
从这一声开始,压在嗓子里的几声咒骂和语气助词全部宣泄了出来。
她两臂大开,抓到什么摔什么,噼里啪啦的声音敲在心头,甩出来一些她心里就好过一些。
要什么素质,要什么礼貌。
门外的王曼香惊惶失措,喊什么刘慧莹都不理她,喊什么换来的都是“X你大爷滚蛋!”
等她把卧室整了个稀巴烂,刘慧莹扒拉着自己犹如草窝的脑袋,满脸通红。
愤怒给她染了色。
狼藉的卧室可见温馨浪漫的影子。
那当然。
蕾丝纱帘是她托欧洲留学的朋友在当地一家百年老店买了寄回来的。
刘慧莹抬手就想扯,想到自己这玩意儿背后是那个老匠人多少小时的心血和自己多少小时的薪水,又停住了手。
这一停把她的理智也唤回来了。
王曼香的声音歇了。
刘慧莹猜她去叫张闻宇了。
哈。
翻了个白眼,脸上带着未褪去的潮红,刘慧莹拖过凳子站了上去,把蕾丝纱帘一扣一扣卸下来,团了团塞到旅行包里,又打开衣柜拿了几身衣服。
证件、首饰、护肤品。
这时候也没空想什么整理收纳。
旅行袋够大,刘慧莹就一手给各路人士打电话,一手把东西通通揽进敞口的袋子,噼里啪啦装了一袋子。
摊牌的时机来得突然。做好了决定,歪着头打电话的刘慧莹效率之高堪比部门周会过项目。
“陶律师,不好意思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对我现在……”
“卓晴,去你家住两天可以吗?嗯没事……也行,你现在过来吧。”
“……”
电话打到一半时张闻宇的电话追了过来,刘慧莹挂断他又接着打,口干舌燥的女人果断把他拉黑,继续自己的通话。
打到手机背板都发烫,大门传来了声响。
“慧莹,你先开门啊,我们出来说,你不要做傻事啊!”张闻宇的声音,着急忙慌的。
我做个屁的傻事,最傻的事已经做过了,现在全是止损。
浴室里,镜前的刘慧莹冷笑一下,对着电话那头语气不变:“……麻烦这几天多上心,全款付最好,价格可以商量。”
蓝白小格花纹的浴室砖清新自然,但熨帖不了刘慧莹的心情。
她只想的起来,当初装修的时候她花了多少功夫盯着贴砖的师傅一格一格严丝合缝地把这些弄好。
深呼吸两下,刘慧莹推开堵门的桌子,提着行李袋出门。
急得要联系消防和物业的张闻宇怔住,冲上来抱住她:“你吓死我了!”
行李袋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及她甩张闻宇巴掌的声音清脆有力。
沙发上的王曼香小小地跳了起来,犹豫没上前。
张闻宇浑然不觉疼痛,他捂着脸,瞥了一眼卧室内的狼藉一片,关注到了行李袋的存在:“你别走、你别走,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吧,”刘慧莹一抬头,“孩子是怎么回事?”
“不是、不是……”他的委屈偃旗息鼓,张闻宇犹豫着回头去看王曼香。
“那跟他没关系,”王曼香站了起来,“是我找的人,是我逼他的。”
一声嗤笑。
“那孩子是你的吗?”刘慧莹只盯着张闻宇的眼睛。
若干年前,马哲课上有人戳了戳刘慧莹的后背,她转身时就对上这样的一双眼。
清亮得没有一点杂质,尘埃呀压力呀,都是不存在的,青涩活泼的一双眼,清凌凌飘在空中的一个人。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眼睛的主人问。
现在这双眼里写满了脆弱和挣扎,却还是那一副真诚的样子。
太不公平了。刘慧莹想。怎么你一副比我还受伤的样子。
“……是,”张闻宇卸了精神,又飞快地说,“但是……”
“哈!”刘慧莹抽了一下,打断了他,“闭嘴吧你。”
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又冒头了。
客厅里三个人。
刘慧莹走了两步,把行李袋甩在玄关。
“你别走……”张闻宇带着哭腔去抓她的手。
刘慧莹转身。
这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她买的。
她喜欢他穿成什么样,他就穿成什么样子。
她说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可真年轻啊,他就紧张兮兮地去报健身课,又接送上下班宣示主权。
也是这个人,穿着她买的衣服,陪别的女人去做产检。
婚礼上怎么说的来着?
她现在想不起来了。但遗忘的速度一定没有他快。
“……你想要孩子了,你反悔了。”刘慧莹的声音沙哑到可怕,“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难道我会死缠烂打求你不要离开吗?还是我们之间连基本的诚实信用都没有了?”
“是没有了。”
“早就没有了。”
张闻宇未发一言,牙齿紧扣,不敢看她。
“不是这样的……慧莹,是我逼他的,你们现在还年轻,但是你老了就知道,没有小孩不行的呀,到时候后悔来不及的……”王曼香的声音传过来。
“那你一开始答应他干什么?!”刘慧莹扭头怒吼,紧接着一掌拍在了张闻宇肩上,推得他趔趄半步,“你说话啊?装死干嘛?!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啊?!”
“谈恋爱的时候,你追我的时候,结婚的时候,我不是都说过吗?我不要小孩的,我不是让你想清楚吗?”
“你耍我?”
声带很疼。
刘慧莹猜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不美妙。
“不是的……”张闻宇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挤出话语,“我也不想要的真的,这个孩子就是个错误,但我不能真的看我爸妈去死啊慧莹,我也不想的……”
“它不会影响我们的,你也不用在意它,就当它不存在吧好不好?我们还是过我们的生活。”
刘慧莹难以置信,她气得笑了出来,双眼通红,看着这个显得如此陌生的人:“当不存在?”
背景里王曼香说着:“对的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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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孩子妈妈说好的,这个孩子我和闻宇爸爸养,就跟你们没关系的,户口也上亲戚家,生完孩子她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刘慧莹压根不在意。
她深呼吸了两下,舒缓心情。
刘慧莹,她对自己说,去年体检就查出来一大两小三个乳腺结节了,医生说不能生气你忘了?
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
……去你大爷的。
刘慧莹冲进了厨房,举目四望。
她愤怒极了。
砰!碗碟一个接一个地扔出来,砸在地上碎裂一地。
“慧莹——”张闻宇不顾厨房里不时飞出来的“凶器”,迎着战火要进去,恰好被个调羹打中额头。
他唔地低声闷哼,王曼香紧赶慢赶地凑上去拉人,别让他触刘慧莹的霉头。
母子俩拉拉扯扯,就那么看着刘慧莹举着剪刀从厨房出来,眼神发狠、一步一顿。
场面混乱起来。
王曼香尖叫。
张闻宇喊着别冲动。
刘慧莹冷笑一下,对准了沙发上的抱枕。
白色棉花一团一团呕得满地都是。
紧接着是相片。
合照、旅游照、结婚照。
相框砸碎了不行,非要把人影剪开、剪碎,才够。
家里的花瓶。
蜜月时做的陶瓷玩偶。
柜子里的毛绒玩具。
王曼香吓坏了,缩在儿子身边,不住地扯他,但张闻宇一动不动。
对这个家,刘慧莹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是知道的。
结婚之后刘慧莹更忙了,自媒体账号经营几乎停摆。她做家居博主是有天赋的。不是系统学设计的人,当初起号时甚至还没有自己的空间。
她就是喜欢,凭着热爱去做,真诚和努力得到了回报。
慧莹去京市读研究生的时候,他们异地。
那时候两个人的未来还不明朗,他们视频聊天时,刘慧莹会提起,她剪视频的时候看到的装修点子,张闻宇一边听一边给自己的意见。
还没有房子,但已经有了一个家的构思。对于书房怎么分功能区,两个人都要小小地争辩一下,然后各让半步,彼此低头傻笑。
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也原样构造出了一个家。比恋爱时畅想的只好不坏。
刘慧莹只当客厅里的两人不存在,兀自闷头动手,像个连环杀人魔一样在过去的自己身上扎刀子。
接连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回应,被母亲叫回来的张闻宇外套都没脱,站在那,恍然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用再瞒了,都结束了。
玄关的花瓶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响亮,水溅了一地,花瓣四散。
慧莹从来没有这样过。张闻宇甚至想,他了解刘慧莹。这说明她还在乎他,不是吗?这说明他们吵过闹过之后,又能够重归于好的。而且、而且……
他抓着这个念头像抓着救命稻草,却听见啪嗒一声,剪刀落地,刘慧莹精疲力尽:“离婚。”
“你别走,”这个时候张闻宇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顶住爸妈的压力,是我食言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开始哽咽,坦诚自己的软弱、轻率、幼稚,说他低估了世俗的压力,说他一年又一年地面对亲朋同事的询问,次数多了真的自我怀疑,说他看到同龄人有了一胎二胎的时候被孩子叫叔叔的时候,实在免不了有一两个恍惚的瞬间……
他不顾刘慧莹的挣扎紧紧地抱着她,一边说,身体缓缓下沉,到最后,这个人就那样半跪在刘慧莹身前,阐述哭诉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刘慧莹是不要小孩的那个人,本着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她很早就做了皮下埋植手术,多上一层保险。
张闻宇抱住她大腿的时候,刘慧莹想,要是她没做手术,这个既要又要的人,是不是要去给安全套扎小孔?
崩塌了。
一切都崩塌了。
张闻宇哭了很长一段时间。哭得比他蒙在鼓里的妻子更委屈、时间更长、更伤心。
这期间刘慧莹一直在想,为什么这段婚姻走到了这个地步,而她又是哪里做错了。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她没错。
你不能责怪当年沉浸在恋爱里的自己轻信,你不能批判民政局里签字的自己愚蠢。那太不公平。
刘慧莹脚尖轻动,嗓子还没有恢复过来,沙哑着:“让开。”
不能让。
张闻宇嘶吼着,仰望她:“你别走,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一出事就收拾东西走人,我不会离婚的、我不会离婚的,慧莹……”
刘慧莹心中轻叹一声,不自觉地重复了那一句话:“这么多年的感情……”
这么多年的感情落得这个下场。她是贱得慌才会继续留下。
但这句话让张闻宇看到了希望,他拽紧了她的裤腿,眼神亮得发烫:“我会处理好的,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而且、而且,这个孩子不生了,我、我们会处理好的,不会有孩子,不会有孩子。”
他回头吼了一声,王曼香唯唯诺诺,在这个场面之下,只好咬牙点头。
一股冷意从脊背窜上来。
“你什么意思?”刘慧莹说。
7. 第 7 章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会打掉的,你看着,慧莹我不会再骗你了……”
“而且。”
张闻宇仰头,像绝望的信徒看着自己的神明,供奉上一颗长毛的心脏。
“我没有和她做过。”
“我不会背叛你的,我是干净的,你别不要我……”
那个钟声响起了。铛——铛——一下一下砸在她的意识海中。
刘慧莹轻声问:“那孩子是怎么来的呢?”
屋子里静得很。
“是人工的,做的试管。”王曼香低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然后,”刘慧莹对着张闻宇问,“你觉得,你没有跟她上床,是为了我?”
呕——
没有等到答案,站着的人猛地冲向厨房,铺天盖地的浪头打过来,她晕船了,浪头重重地敲打在她额头,可怜的旅客几乎站不稳,歪七扭八地跪在垃圾桶边,怔怔地看着。
吐出来了。
胃里空空如也。
张闻宇冲过来,为她递纸,看到刘慧莹惨白的脸色,恍惚间心头重重一击。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低声说。
“十一月份开始做试管,做了好几次,然后……”
“我不是问这个,”刘慧莹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烂掉的?”
她接过纸巾,默默清理自己的手、脸,随后卸了力气,靠着柜子,扭头:“你们给她钱了?”
事已至此,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给了,”张闻宇声音沙哑,“她不要,我妈强要她收了。”
刘慧莹沉默着,表情恹恹。
“我宁愿你是抵挡不住年轻和新鲜感的诱惑。”
人之常情。
“可是你……”
你想要孩子。你把另一个女人当做了工具。
那个姓谭的女孩子应该是喜欢你的。她傻,她不要钱,她给原配妻子发短信,以为取代另一个女人就会得到想要的幸福。
第一次,刘慧莹质问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怎么,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除了对不起,张闻宇没有别的话可说。
多么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啊。
两分钟后刘慧莹起身。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敞开的窗户不再传进小区里的笑闹喧嚣。
她平静地环视了一圈,拎起玄关处装有工作电脑的随身包,提起地上的行李袋。
就这样吧。
“王阿姨,”刘慧莹说,“我不喜欢鸭子味,这么多年了您也没记住。”
张闻宇想,不能让她走。
走了,就真的失去她了。
于是绝望的张闻宇口不择言。
“我没有背叛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孩子也没出世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慧莹你不能丢下我,我爱你啊我爱你啊你知道的不是吗?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想想我们经历的,想想我们的朋友、亲人,想想你妈妈,她要是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刘慧莹不发一语,只在被挡路时,皱了眉头。
张闻宇卑微的请求还在继续。他跪了下来,紧紧攥着刘慧莹上衣的下摆。
“算了吧。”王曼香劝他,劝不动,那卑微的样子让一个偏心的母亲看着更气。
从这开始,这一晚上的疲惫怒气,长久以来的不满怨怼,有了出口。
“你对不起她什么了?我们家对她够好了,你出去看看谁家是这样的?你就是被这个女人带坏的!断子绝孙、断子绝孙……他有什么错呀?全天下谁不是结婚生子?就你特殊?那你找我儿子干什么呀!”
“妈!你闭嘴。”
“要不是你,我们用得着出此下策吗?我孙子!连个户口都没有、都上不了,都是因为你不知好歹,我们家、我儿子、我真的,你一个外地人,你家里又是那个样子,当初就不应该!就是那时候心软!……”
刘慧莹挺直的脊背没有弯曲过。
她说,对,我家是没你们有钱,我家是单亲家庭。但我欠你们什么吗?是我求着要和他结婚的吗?
“离婚。”她踹了张闻宇一脚,从他手里夺过衣摆。
“离婚。”
刘慧莹重复了一遍她的决定。
“不,不离。”沉默的房间里回荡着张闻宇执拗的声音。
“那就上法院,闹得人尽皆知,你也要想明白,”刘慧莹说着,条理清晰,“你出轨的证据,我也有了。”
张闻宇和王曼香一言不发。
刘慧莹叹一口气,掏出手机,放了昨天下午那段医院产科通道前的视频。
“喏,这是你,这是你妈。”
“还有你妈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付款证明是还没有,但想要取证也不难。这算不算代孕呢?我也不知道,去请个律师问问?”
刘慧莹抖了抖手机,屏幕上是录音页面,从一开始到现在。
“协议离婚,大家都方便。”
“我是不介意丢人的,但你要想好,要是你领导同事知道这些事,还有王阿姨的退休小伙伴们知道这些事,你们是不是经得住。”
刘慧莹淡淡说完。
“……你就非要离婚吗?”张闻宇说,“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慧莹,是我啊,是我们啊。”
刘慧莹低头扫他一眼:“配合办离婚手续,不然我做个PDF给大家看。”
“你知道我汇报功夫还是很不错的,论证清晰、图文并茂。”
“小地方来的嘛,”刘慧莹转身对王曼香一笑,“不像你们一样要脸。”
王曼香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不是,你,你。”
你个没完。
刘慧莹提包要走,绕过了张闻宇,结果又被扯住了脚踝。
“你有完没完?现在演给谁看?”
现在王曼香倒是和儿子站到一边了:“你拦着她呀,把手机拿过来,不能让她发出去。”
在她这里,自保的心占了上风。
而于张闻宇而言,离婚两个字砸在了他的心口上,他也只听得见这两个字。
“慧莹、慧莹,”张闻宇拽着她的衣服,像蛇一样攀爬起身,“你别走,你别走。”
他伸手去抢手机,神情委屈,像重病之人争夺救命良药。
刘慧莹没做无畏的争斗。
她最后瞥了一眼屏幕,随即轻巧转身把手机拍在了桌子上:“别过来。”
三人对峙,门铃响了。
刘慧莹猛地起身,顺手一拉。
门后是卓晴和陶灵。
屋内的一片狼藉展现在二人眼前,卓晴面色一沉,上下看了刘慧莹一圈:“动手了?你伤着了?”
刘慧莹一指:“没,我干的。”
“哦。”
卓晴点点头,进屋,捞起地上的行李袋,当另两个人不存在,“还要带什么吗?”
“没有了。”
陶律师双手抱胸,朝刘慧莹一点头,定海神针一样站着。
大门敞开着,如今是三对二。
刘慧莹不急不缓,打开随身包,清点重要证件,口中说着:“共同账户里的钱平分,其余现金各归各的,不掺和。房子卖了,钱一人一半。”
怎么结的婚,就怎么离,谁也别占谁的。
“搬家公司明天下午会过来打包我的东西。”
“保洁约了明早。发了一通脾气,我也不说抱歉了。房子里的东西,你要是想要可以带走。”
“中介后天会带人来看房,希望你尽早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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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抢到了下周三的号,时间地点我短信给你。”
她又恢复了冷静自持,假如头发再整齐一些,眼睛下的泪痕擦去,现在去公司主持年会都不勉强。
“慧莹……你真的要走?”张闻宇的声音凄楚。
沉默伸展了一会儿枝叶,在这个混乱的房子里蔓延。
卓晴与陶灵不慌不忙,站在刘慧莹身后,给人撑腰。
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刘慧莹最后看了一眼,肩膀抽动了一下,漠然说:“还想抢手机,当我没脑子吗?早就上传备份了。”
“我说了几遍了?离婚。你不配合,可以,我们网上见,把你做的好事让全世界都看看。”
陶灵咳了一声。
刘慧莹拎起自己的包。
拦,是拦不住了。
要失去她了。
这个认知开始清晰,从水中现出影子,露出狰狞的牙齿。
“你不能走。”
与先前的脆弱不同,这句话他说得很平静。
“你不能走。”
他跪了下来,垂着头。
“慧莹,你忘了吗?我们那么早就认识了,我爱你,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想,这是我未来的妻子,我追了你一年,那么多竞争者,我都不退缩。我们在一起了。”
“我知道我不是最好的男人,可是慧莹,我真的爱你。”
“那个女人和孩子的事情,我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瞒你。请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会处理好的。”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很难再鼓起勇气,相信我一次。可是慧莹,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所有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都密不可分了,我们分开会给彼此造成多大的困扰?你妈妈终于退休了,难道要让她为这件事情,再听别人的闲言闲语吗?”
“慧莹,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你离开我,还有别的人会前赴后继地涌上来,可是他们就是真心的吗?我可以把银行卡工资卡给你,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你说不要小孩我就答应,外面的婚姻市场上不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慧莹。”
听上去是很有道理。
可刘慧莹觉得这不是挽留,这是威胁。
她冷笑着:“你知道当年,那么多人追我,我为什么偏偏答应你吗?”
“因为你最老实。”她扬起了下巴,扇形双眼显得锐利无比。
“现在看来还是不行,耍安全牌没用,看上去老实的男人,花花肠子不一定比别人少,自以为是起来都是一个德行。”
其实不是,是因为你最体贴、最可靠,让她觉得,可以靠近一点试试看。
那句老实刺痛了张闻宇,像全天下不欢而散的夫妻一样,他们生气,他们愤怒,他们丢掉了惯常的脾性和修养,曾经最亲近的人,自然最明白,刺对方哪里最痛。
一地鸡毛。刘慧莹想,这就是我的婚姻。
她累了,只有一句话:“不想鱼死网破,就把离婚手续办了。”
生气无用,多说也无益。
转身出门,歉疚地朝着卓晴和陶灵笑了笑,刘慧莹在门外两步,看见了那个怀着丈夫孩子的女人。
宽松的衣物,怔忪的双眼。
见到刘慧莹,谭嫣然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小腹。
刘慧莹扫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情绪显露:“是我发信息叫你来的,你都听见了?”
王曼香给谭嫣然租的房子就在同一小区,她到的早,在门外,听了全程。
“那,好自为之吧。”
几人擦肩而过。
谭嫣然站在那,透过敞开的大门,望见室内二人。想到听见的话,她按在腹部的手紧了紧。
8. 第 8 章
离开了曾称之为家的地方,刘慧莹提着包住进了卓晴家,占据了书房的沙发床。
无论前一晚如何惊心动魄,第二天的闹钟响起时,刘慧莹睁开眼,还是要上班。
人生就是这样,在上班的缝隙里挤着完成所有大事。
刷牙的时候刘慧莹还在看自己今年还剩下几天年假、几天病假。
办离婚手续得去民政局两次,一次填表交手续,冷静期过了之后,再去拿证件。
周六的号太紧俏,八成抢不到,那就只有工作日请假。
办手续就得花两个半日假,卖房子也得到场才行。
接下去一段时间密集请假,理由要好好想想了……
洗完脸后,刘慧莹简单上了些粉底,让自己看上去有些血色。打腮红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毫无波澜的脸庞,心想,张闻宇也并不像他说的那么了解我。
否则,他就会知道,刘慧莹是不会鱼死网破的,刘慧莹只会投鼠忌器。
不是不忍心让张闻宇成为舆论风暴中心,是爱惜自己的羽毛。
她比谁都在意,刘慧莹是一个怎样的人。
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身后,睡眼惺忪的卓晴打着哈欠进来,拍拍她的屁股:“少臭美,过去点。”
刘慧莹哼哼了两声,出门上班。
安生的日子过了两天,期间刘慧莹没少收到张闻宇的信息,全是低声下气的道歉和求爱,王曼香也给她发过几条消息,居然是劝和。
一日,工位上写文档的刘慧莹接到了外卖员的电话。
外卖员捧着颜色鲜嫩清浅的花束上来,刘慧莹匆匆起身,在茶水间门口拦住了人,签了单子后神色不明。
贺卡上写着,“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她登时知道是谁,心情更加恶劣,面上却还要应付同事的打趣。
“你老公啊?啊呀好甜蜜啊,结婚之后我家那个死男人就放弃挣扎了,真羡慕啊~”这是坦诚的。
夹枪带棒的也有,刘慧莹一一应付过去,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快到午休,走动的人多了起来,瞧见鲜花后或多或少问她一句,小吴和小曲更是围在旁边叽叽喳喳。
刘慧莹捏紧了那张贺卡没让人看见,抬头撩发,正望见饶懿从工区经过,表情冷峻如常。
两个人的视线有一毫秒的交叉,又掠过。
小吴把玩着花束中间的百合蕊,嘴上说着:“要不要找个花瓶放起来啊?还是姐你带回家?”
刘慧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洋桔梗和郁金香:“我找个瓶子吧。”
说了不必等她吃午饭,工位上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之后,刘慧莹起身,抱着花束和玻璃瓶去茶水间收拾。
这段时间张闻宇用各种方式联系她,都被她拉进了黑名单里。今天收到花,刘慧莹也不打算放他出来。
剪刀破开包装,厚实的礼品纸内层还有两层塑料膜,沾着些许水渍和营养土。
把塑料膜也撕开,手指接触到粗糙的枝干、散乱的叶片。
剪掉多余的叶片,斜四十五度把枝干剪短到适合瓶身的长度。
瓶子里装上水,自来水哗哗地流,一滴水珠溅到手腕上,刘慧莹用手指抹掉,指甲盖上又是一颗水珠,她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眼泪。
真是的,又哭了。
抬手撕了一张纸巾按在眼下,刘慧莹想,都怪这段时间太累了。
是太累了。
要搬家、要工作、要装作一切都好的样子不让人看出端倪。
真累。
昨晚她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和大姑二姑一起在湘西旅游的妈妈听上去活力满满的样子,絮絮叨叨,说着给她买了刺绣桌布,又说在这里吃到了风味独特的腊肉,给他们寄回来了一箱,闻宇喜欢吃的……
“你们都还好吗?”妈妈问,背景音里还有大姑响亮的嗓门。
“好啊。”
刘慧莹还能怎么说呢?
“老样子嘛。”
若无其事。
“工作不要太辛苦哦,注意休息。”妈妈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留刘慧莹一个人苦恼纠结、辗转反侧,跟中学时候考差了一样,不敢说,可又不能不说。
太累了。
一枝百合配两朵浅紫色的洋桔梗,斜插上几只满天星。
眼泪还在掉,索性工区的人大多下去吃饭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皮鞋底与地毯的摩擦声传来。西装革履的人不甚熟悉地走进茶水间。
刘慧莹一愣,抽了抽鼻子,撇过头去。
办公室里的咖啡机制冰机坏了,饶懿拿着杯子,只当做没看见红眼兔子。
冰块砸进杯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除此之外没人说话。
进来的是饶懿,刘慧莹扯着叶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最崩溃的时候他也听见过了,这有什么,也不过是加深一层“委屈求全的可怜妻子”的印象罢了。
假如能让饶懿给她晋升答辩上松松手,那多哭几场也没什么。但想也知道不可能,不卡她这个胆大包天欺君犯上的员工就不错了。
冰块取完了,茶水间里还是没有人声。
刘慧莹支起耳朵,有点好奇这个下凡的神仙怎么还不回他的天界去。
彭彭,冰块机的把手摇动两下。
哦,卡住了。
“饶部长!”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
刘慧莹登时认出了是赵通海的声音,好在她侧着身低着头。
赵通海也是一中心的老员工,四十出头,是手下有十几个人的小组长,和刘慧莹在职务上算是同级,但职级要更高。二人算是竞争关系,赵通海看不上她年纪轻轻靠着周雪婷的欣赏晋升无阻,刘慧莹看不上他倚老卖老惯会拉帮结派,只是两人都没有摆在明面上。
不过此时,她倒希望赵通海赶紧发扬个人风格,当她不存在,顺便把饶懿也请走。
“您在这儿啊,您不常来,我们雪婷姐又出差了,中午要出去吃吗?附近新开了好几家不错的餐厅。”
请去。刘慧莹默念。
“慧莹也在啊,收拾花呢?一起不?”
被发现了。
刘慧莹深呼吸再深呼吸,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会儿你怎么知道要带上我了。
“不了,”刘慧莹看不到的背面,饶懿把卡住的冰块机把手回正,语气平淡,“还有事,先走了。”
“诶好。”赵通海当然是大老板说什么是什么。只是他是来给养生壶接水的,结束了和饶懿的对话,他往里走,眼看就要到刘慧莹边上。
刘慧莹不着痕迹地拿纸巾狂擦眼睛,想好了要是赵通海问起来,就说自己花粉过敏。
“赵通海。”
饶懿忽然叫住了他。
“我马上要出去,你方便,叫行政来检查下我办公室的制冰机吗?”
刘慧莹顿住手,轻眨几下眼睛。
“好啊,我马上去啊,大概率是温控件坏了,待会儿我看看说不定就能整好……”赵通海啰里吧嗦地一通吹,还在往里走。
饶懿抬手看了眼表,神色冷傲:“现在,方便吗?”
“当然了!急着是吧,我看看。”
对他亲娘也没这么热络的中年男人随手把养生壶一放,就往饶懿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茶水间安静下来,饶懿反而落后赵通海几步。
攥着郁金香花枝,刘慧莹身体侧着,飞快地扭头,小声:“谢谢。”
空气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哼。
刘慧莹那股刚升起的感动立刻压了下去,心想,老板心,真是海底针。
她被花束勾起的复杂难言的情绪都被这段插曲打断,下午的工作时间里,刘慧莹喝着美式敲着键盘,也忙里偷闲,刷着租房软件上的信息。
要买房倒也可以,但现在市场不景气,刘慧莹不打算把手头的现金都豪掷。
中介动作很快,已经给她发了几套房源信息。只是刘慧莹是做家居博主的人,对居住空间的硬性条件需求高些,又总抽不出时间来实地看房。
这段时间她暂时住在卓晴家里,倒也没有白吃白住。
卓晴的房子找的是精装修全套,装修时流行什么就上什么,省事,但也没什么特色。
而刘慧莹一边整离婚,一边也琢磨着得给自己找点新的事情做做,转移注意力。
工作纯粹是交五险一金的生活保障罢了,既然婚姻没了,那不如拼一拼自己的事业,至少她确定这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钱是永远不会背叛人的。
刘慧莹把自己的想法和卓晴一说,获得了好友的大力赞同,并盛情邀请她拿自己的房子开刀。
找个心仪的住处实在很难,卓晴又不是外人,二人迅速达成一致,刘慧莹的账号即将引来密集产出,核心主题就是如何在不改硬装的情况下通过小的设计来增强家居幸福感。
可以完美套用在广大租房人群上,也算是实用和美的结合了。
刘慧莹一向是效率极高的人。
上班间隙写了脚本、网购了些素材,周五下班跑了一趟建材市场,周末的时间被充分利用,拍摄素材、后期、剪辑。
一条六分钟的新鲜视频出炉,上传的时候刘慧莹都有些手抖。
重拾兴趣还让人怪紧张的,毕竟是曾经做出过成绩的事情。
好几年不剪视频了,是不是手生了?对现在流行的信息节奏和粉丝兴趣还拿捏得准吗?
这些她都没底,唯一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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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视频的质量过硬、内容言之有物,不是粗制滥造的流水线产物。
尽管对产出有信心,视频发出去后一整天,刘慧莹都没敢点开后台看播放数据和评论。
还是商务邮箱里陡然增多的品牌方建联邮件,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果然。
这一条聚焦在室内观叶植物的视频下面,前排全是多年老粉的欢欣鼓舞。
【活!!久!!见!!】
【刷到红点时还以为我终于瞎了哈哈哈哈哈】
【有库存吗?全部交出来[狗头]】
【你终于没钱了吗!多更快更】
往后翻几页,才有些关于视频内容的评论。
【还挺实用的,就是不用阳光的植物可真丑啊……】
【请进收藏夹吃灰】
【琴叶榕是真好看也是真大啊,我缺的是植物吗我缺的是放它的房子啊!】
视频里推荐了几款美观的室内植物,有适合放在客厅的也有适合卧室的,有喜阳光爱雨水的,也有适合健忘懒人的。
龟背竹一叶兰八角金盘,巴西木豆瓣绿文竹,还有花叶万年青。
“……如果你的居所窗户朝北,没有阳光照入的话,可以考虑……”刘慧莹从不出镜,只有声音配合着画面娓娓道来。
卓晴的房子其实没有这样的苦恼,敞开的阳台足够让家里的植物们定期获得阳光的恩赐,只是考虑到她不定时出差,刘慧莹挑选的都是耐旱植物。
但许多租房人群就不是这样,尤其是大都市合租,总会有朝向不好、潮湿阴暗的房间,也会有租住地下室和车库的人们。
阳光也是奢侈品。
卓晴这周末在家,是看着刘慧莹一点点搬绿植进来,又分房间挑位置、配家具挑方向一个个定好的。
只是多了几抹绿色而已,房子的韵味顿时不同了,起居坐卧,风吹进来时叶子飘摇,阳光打下来的影子也生动。
得知这些不用记着时间浇水,卓晴更是叭叭往刘慧莹脸上亲了几口:“懂我!”
刘慧莹对着素材剪辑时,卓晴还为好友的自媒体事业复苏提了新的建议:“出镜!不经意提一下自己是985的本科,TOP2的硕士,再加几个互联网大厂啊、人生是旷野啊的标签。”
卓晴信誓旦旦,手指缓缓握拳:“拿捏!”
刘慧莹被她逗乐,歪在沙发上,两人一起傻笑。
大学时第一条视频爆了,她拿到了一笔意外之财,第一笔开销是给妈妈买了金戒指,第二笔就是请宿舍姐妹吃饭。
过了快十年,真是越活越年轻。
也挺好。
舒坦的日子过了两天,刘慧莹很快适应了新的起居日常。
都市独身女子的生活节奏要快得多。一个人走路时也往往会不自觉加快脚步。
只是工作日下午有时一个晃神,刘慧莹总会不自觉拿起手机,想,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然后回过神来,喝一口水,活动僵直的腰椎肩颈,强迫自己思考工作。
一中心负责人周雪婷还没回来。涉及竞品的项目KO会也迟迟没有举行。
饶部长最近出现在楼里的频率挺高,惹得底下人纷纷猜测。
人心浮动啊。
但也怪不得他们,大家都要靠工资养家糊口,少不了风吹草动都得上心。
这段时间小吴和小曲来找她说八卦的次数也多了。只是对这个项目,刘慧莹也是一知半解,直属上司没回来,她不好隔级多打探。
由此和小吴小曲多吃了几顿饭,刘慧莹倒是知道了许多部门内的人事变动。
谁要结婚了谁要休产假了谁要离职了……最引人注意的,当然还是老板的八卦。
小吴神神秘秘:“饶部长,他前未婚妻和新任男友订婚了。”
小曲顿时来了精神,刘慧莹也默默抬头。
饶部长有个未婚妻,这事不是秘密。
据说是当年在硅谷创业时的合伙人,名校毕业的美籍华裔,想看照片可以直接去几家创投公司的高管名单里检索,可谓人中龙凤。
只是什么时候变成的“前”未婚妻,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刘慧莹向来鼓励下属,直夸小吴消息灵通:“这你都知道?”
小吴为自己鼓掌,开朗大笑:“咱们组的八卦传播还得靠我啊!”
这事倒不是隐私,实在是这位新任男友也颇为有名,订婚的消息也是上了新闻的。
有心人一看名字,自然就对上了。随后自然猜测,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分的,又是为了什么。
没人会傻到直接去问饶懿,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私下的说头可多得不得了。
有场外信息的刘慧莹听小吴和小曲在那讨论个不停,嘴角挂着神秘的笑。
9. 第 9 章
吃完饭的午休时间,刘慧莹点开Morning_333的账号后台浏览评论和转发内容。
生活变故激得她创作欲高涨,给自己定下了每周一条短视频的KPI。
刷着刷着,她在私信中翻到了一条有意思的消息。
自媒体博主的私信里内容多而杂,有团队或MCN机构的博主往往会找员工过滤总结再看,刘慧莹是个实打实的独狼,什么都自己来。
私信可以分为这么几类:吹彩虹屁的;询问商单价格和广告植入效果的;莫名其妙套近乎问联系方式的。
该已读的已读、给甲方客户发去联系方式和报单价格,刘慧莹扒拉着消息,看到了一条颇为独特的私信。
发信人的头像用的是平台默认头像之一,圆乎乎的一颗白菜,昵称则是“爱喝水的土豆”,一看就人机得很。
与内容形成了鲜明反差:“博主是否有意向承接房屋改造项目?”
意向价格附在了下方,一下子抓住了刘慧莹的眼球。她数了三遍到底有几个零,咽了口水。
心动。
刘慧莹回复:“从前没有做过类似的项目,但可以聊聊看,邮箱联系?”
假如能拿下这个单子的话,她的买房进程将迈上一个大大的台阶。
对方的邮件信息来的很快,简要介绍了房屋情况。
刘慧莹一开始还有些疑虑,毕竟家居博主和专业设计师还是有差距的,她虽然自信,却还没有到盲目自大的地步。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似乎考虑到了她会有的问题,在邮件中阐述,她/他关注了刘慧莹的账号多年,很喜欢她的审美风格,并表示可以先付定金,最终看方案情况决定是否采用,总之不会让她打白工。
说不上是金钱还是这种平铺直叙的直白赞赏打动了刘慧莹,心花怒放的人略思索一阵后,答应了下来。
这种价目的单子,肯定是要签合同的。线上毕竟不能展现全貌,刘慧莹直接表示她得亲眼看一看房子,再和委托人见一面聊聊效果,最终定方案、推进。
对面的人显然没有异议,只是说自己近期较忙,无法很快见面。
这也无妨。二人很快约好了时间实地勘察。
刘慧莹一看爱喝水的土豆发过来的地址,“御景嘉园”。
……
和这个小区的房价相比,刚刚那笔不菲的改造费用立刻显得平平无奇了。
刘慧莹默念一句“该死的有钱人”,随即指尖轻动,询问改造细则的语气更亲切了。
事实证明,有钱人果然不好伺候。
半小时后,八个1发来了长篇大论,从改造范围到软装风格,从家具陈设到生活动线。
既要符合硬装格调又要别出心裁有巧思、既要大方得体又要有家的感觉、既要温馨有安全感又排斥时下热门的元素……
刘慧莹诚惶诚恐地阅览完毕,颇为惊奇地发现,这位有钱又挑剔的主顾,对这接近两百平的大平层,竟完全定位在“独居”空间上。
是位很有情调的人呢。
这事得徐徐图之,刘慧莹的注意力即刻转移到了更重要的事上。
周三去民政局办手续。
在公司收到花束的那天晚上,刘慧莹把张闻宇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夫妻一场、相恋多年,然而吃了个大亏,如今她完全不敢说自己了解这个人。
一旦此人狗急跳墙,骚扰卓晴、去她公司闹、找她妈妈坦白,哪一桩她都经不起。
这束花并没有起到传情的作用,相反,它给刘慧莹提了醒。
把人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刘慧莹忽略了上面一长串的留言,只发了个文件过去,是她抽空做的PDF,图文并茂、内容详实、有条有理、详略得当,充分体现了刘慧莹在互联网企业混迹多年的汇报功底。
可谓吃瓜群众最爱的那一类,讲得明明白白,恨不得把西瓜籽儿都给人挑出来。
刘慧莹:[老老实实的,不然咱们一起出名吧]
张闻宇选择了老老实实的。
周三早晨晴朗无云。
刘慧莹到的早,张闻宇到的比她更早,胡子拉碴、人也瘦了一圈。
颓废给谁看呢。
刘慧莹转过眼,声音舒缓:“证件都带了吗?”
“……带了。”
托离婚冷静期政策的福,这次来民政局交完材料还不算完,三十天后还得在同一地点再见一面。
周围陆陆续续来了人,等待区内的椅子坐满了人。隔着大厅的另一片办事区却人影稀疏。
刘慧莹往那看了一眼,被粉红色装修刺到,登时收回视线。
人多,却没什么声音,听得到大厅另一边,跟拍摄影师正指导新人摆拍按手印的姿势,语调高昂。
无事可干,又难得没有处理工作的心思。刘慧莹开始观察人类。
离婚的人多,不同类型的夫妻也多。有他们这样沉默的,也有相看两相厌、恨不得间隔一排座位的,还有亲切客气地问早饭吃了没的。
人间百态。
她走神,没关注到,张闻宇犹豫了很久,多次看她,下定决心低声说:“……孩子已经打掉了。”
刘慧莹一怔,沉默后道:“我知道。”
谭嫣然发短信告诉她了,与此同时还附上了对不起三个字。与上一条翻天覆地的短信相比,这一条犹如石子入泥潭,默默地沉下去了。刘慧莹也没有回复她。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等着广播叫到了号码。
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提交离婚协议书和个人证件。
黑框眼镜的办事人员公事公办地询问了一句,是否确认。
下一瞬间,办事窗口前的两个人,视线相交。
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映出彼此的影子,那一年走过体育馆内为毕业典礼而铺设的红毯,那一年穿过宾客走上一米多高的台子为彼此戴上戒指。
那戒指的痕迹,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的。
“是我做错了事。我对不起你,我伤了你。你想怎样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我们……慧莹,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张闻宇的刘海搭在额前,目光带着哀求和恳切。
“我想要的已经被你毁掉了。”
张闻宇脸色惨白。
话一出口,刘慧莹就后悔了。
事已至此,何必再说这些赌气的话。
刘慧莹转过头,不再看他:“确认,可以签字了吗?”
“请在这里签名。”办事人员依旧见怪不怪。
张闻宇定定地看了屏幕几秒,接过了刘慧莹手中的笔。
没有闹剧也没有争执,一切就这样平静地进行。
拿了受理回执单,确认了冷静期届满的日期,民政局门口,刘慧莹等着张闻宇从地库把车开上来。
赶在同一天,两人要去房产中介那里签卖房协议。
他们的房子地段好,装修也是小区里独一档的,挂出去抢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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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执单折了三折放进包里,车上没人说话,刘慧莹忽的想起来自己还有副墨镜放在副驾驶的储物箱里,于是伸手去拿。
“我会瞒着朱老师的,”张闻宇声音沙哑,“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你随时提。”
“好。”
一路无话。
除了在办事窗口前的那一番话外,张闻宇表现得很平静。
缄默,但刘慧莹也是如此。
他们不是分开后还能做朋友的类型。刀子拔出去了,插在彼此心里的伤口还在流血。
刘慧莹有意维持内心的平静。午休时间全花在了路上,下午到了公司,全靠咖啡续命。
喜怒哀乐都淹没在键盘声里。
工作到一半,刘慧莹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头去看,是上司周雪婷出差回来了。
刘慧莹没凑到嘘寒问暖的人里去,略看几眼就回头继续处理工作,只是手上的动作加快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刘慧莹进了周雪婷的办公室。
有几件近期的事需要和周雪婷同步。
扎着低马尾的女人抬头,看到是她,手上泡蒲公英茶的动作没停:“坐吧。”
她们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是很好的。
刘慧莹刚进公司时,跟的组长就是周雪婷,说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都不为过。
后来周雪婷水涨船高,刘慧莹也跟着升职加薪。
她能做到几个同级小组长里最年轻的一个,能力是一方面,跟对了老板又是一阵送上青云的好风。
刘慧莹略讲了讲周雪婷不在的时候部门发生的几桩事,还有几个长期项目的进展。
周雪婷今年将近五十岁,格外注重养生,办公室里有个柜子放的是保健品,更是保持着每周去三次健身房的习惯。
只是今天,她气色格外好,面色红润。
周雪婷推了杯子给刘慧莹,淡青色的茶水温润解渴。
“慧莹,”她说,“我要退休了。”
刘慧莹一时愣住,张着嘴。
这天下午刘慧莹在周雪婷的办公室里待了很久,出来时眼角微红。
明明是春天,却怎么是分别的季节。
周雪婷还没有对外宣布,只是先私下里和刘慧莹通个气,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她走了,无论这个位置是内部提拔还是外部招聘,新的老板来了,刘慧莹作为前老板的心腹,日子总不会有如今这样好过。
但刘慧莹一时顾不上担心自己的处境。
她只是想着,婷姐要走,该买些什么践行。
人聚又人散,说是都在海市,还可以常联系常见面,又哪有嘴上说的这么容易。
**
入夜时分,卓晴的车停在了公司楼下。
接上刘慧莹,卓晴轻车熟路地往夜市街的方向开。
“手续办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刘慧莹的兴致不高,但今天是卓晴特意带她出来庆祝脱离苦海,她坐了一会儿,抛掉杂念,在宿舍群里艾特另外两个人,提醒大家做好准备。
夜幕降临没多久,不算酒吧最喧闹的时候,卓晴和刘慧莹手牵着手,绕过DJ台和舞池,挑了略安静些的靠里卡座。
老熟客卓晴去吧台点单,刘慧莹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很快连上了视频会议。
“哈喽~听得到吗?”
除她之外的两块屏幕亮起来,几声确认声之后,昔年宿舍四人组全部连接完毕,在屏幕上完成了会师。
10. 第 10 章
毕业后,若干年过去,刘慧莹的本科宿舍群依旧是消息不断,但四个人没能再团聚。
刘慧莹研究生毕业后回到海市,和卓晴在一个城市,二人来往得密切。
唐佳宁出国留学一路硕博,目前拿了定居身份在大学任教,每日为了科研任务呜呼哀哉。
何如萱上岸公务员后相亲结了婚,两年前生了孩子,也是疲乏忙碌。
但四个人有另类的聚会方式。
唐佳宁身后的背景是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只是她眼下挂着大大的青黑。
“等我下啊,去拿酒。”乒乒乓乓的声响之后,这人披着件潦草的格子衫,一手提着罐夸张的精酿出现在视频画面里,咕咚咕咚倒酒的动作极为熟练。
接着是另一块屏幕里的何如萱。
她穿着棉质家居服盘腿坐在浴缸里,面前的架子上极有仪式感地摆着冰块和起泡酒,显然是没等她们到齐了开始,早已经自斟自酌起来了。
卓晴端着两个高脚杯回来,两个人的脑袋凑到了一起,默契地举起鸡尾酒。
下一秒,四个人异口同声:“干杯~”
青葱岁月没有离开过,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留在生命里。
“今天,”卓晴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朋友!806寝室最美丽的女士刘慧莹小姐!脱离婚姻的苦海!重归偌大的山林!”
刘慧莹颔首抚掌:“好,鼓掌。”
手机屏幕里的三块长方形中出现了四人一同海豹鼓掌的画面。
何如萱自斟自饮,眼瞧着酒量又精进不少:“我看慧莹离婚了人都容光焕发了,可见男人都是吸精气的妖怪。”
从本科开始何如萱就是宿舍里的酒蒙子,高兴要喝伤心要喝,怀孕哺乳的两年里可给她憋坏了。
四个人叽叽喳喳一通讲,刘慧莹离婚这事叫人震惊,但也不是多稀奇的新闻——这年头离婚的都快比结婚的多了。
唏嘘一阵、表达关心,话题很快转到了各人的生活上。
唐佳宁哭嚎着科研和教学实难两全,老白男同事更难相处;何如萱给大家展示了一下浴室柜子里囤着的纸尿布和奶粉罐,转头又闷一口酒。
各人有各人的无奈,哪怕是洒脱自由的卓晴喝着喝着也讲起了今年那三段失败的恋情。不刻骨也不铭心,只是多少让卓晴有种,想吃点好的怎么这么难的悲痛。
刘慧莹自觉自己得做两个人中较清醒的那一个,找到卓晴家的大门,故而喝了一杯苹果马天尼之后就点了一杯度数低的慢慢啜饮。
“……你不知道小孩有多烦人,我现在真是生怕我老公跑了,哪怕他在外面出轨个小三小四的都无所谓,只要给带孩子给买尿布就行……”何如萱喝高了,红着脸说着现实的话,视频外头传来个男声:“我听得见的啊——”
何如萱扭头:“就是说给你听的。”
剩下三人吭哧吭哧地笑。
说完了现实,又开始固定节目追忆往昔。说起大一的时候四个人还不熟悉,第一餐饭在学校里面下的馆子,为了迁就不吃辣的唐佳宁,点了个柠檬风味的烤鱼,味道堪称邪恶,又说起卓晴大学时的几任死缠烂打的男友,惹得她上课都得乔装打扮省得被堵。
然而说着过去,又总会沾到刘慧莹那漫长恋爱的边。张闻宇确实在她的过往中占了大比重,刘慧莹本人率先表了态:“说吧,踩不着地雷的。”
唐佳宁立刻开始细数,当年除了张闻宇外,另外几个追过刘慧莹的男生,以及他们的近况。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如今还有音讯的寥寥无几,其中倒也有发家致富的、移民定居的,倒让几人唏嘘一番,做了点“假如……”的畅想。
说到这里,卓晴搂住了刘慧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上周你过生日的时候,不是没发朋友圈吗?还有个老同学来问我,你是不是还在海市,过得好不好……”
“诶,”卓晴坏笑,顶了顶刘慧莹的肩膀,“收拾收拾心情重回情场了。”
刘慧莹无奈长叹:“封心锁爱了,还是搞钱要紧。”
一番笑闹,两个屏幕里的人和两个屏幕外的人再次同时举杯:“离婚快乐——”
酒吧里吵闹,她们坐的地方是边缘,但为了让手机视频对面的人听得见,两人也必须要高着嗓子说话。
如此,周围几个卡座也难免听到些一言半语。
付成哲晃着骰子盅,兴致勃勃地给朋友们摇点数,手指尖戳到谁谁就闷一杯。半张桌纸醉金迷眼神迷离,半张桌窃窃私语着股票基金,付成哲就坐在中间,做了分水岭。
灯光晃眼,他一眼过去,见老朋友饶懿端坐其中,手里的酒液没怎么动,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恰如他这个人一样,烟酒都会但永远浅尝辄止,哪怕这会儿坐在酒吧里,头发丝儿都规整得要命。
晃动的音浪里,付成哲一个错眼,余光里,饶懿那万年不动的表情似乎泛起了涟漪,嘴边有了轻微的弧度,像是略带嘲讽的一晒。
然而他眨眨眼再去看,此人又是一副熟悉的“全世界与我无关”的冷漠表情。
深知此人性情的付成哲晃晃脑袋,只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手下发力:“八个点,老张!又是你啊!”
……
酒过三巡后DJ上台,音乐一响,别说是视频通话,就是边上的人在说什么都不甚清晰。
四个女孩对着屏幕挥手告别,意犹未尽。
正上头的卓晴脱了外套,拉着刘慧莹跳进了舞池。
笑眼盈盈,刘慧莹只在大学时来过几次这种场合,电音晃得人脑袋嗡嗡,但既然是来玩的也顾不得挑剔。
“Thetouchofyourhand……
Iwantyouleatherdirtykissinthescene……
……yourBadromance……”
闪烁、摇摆。
她们俩拽着对方的手,松开又握上,摆肩、挑眉。
舞池里的肢体碰撞,额上渐渐生出了汗珠。
台上换了人,似乎是有名的DJ,四周传来几声欢呼,气氛正嗨。
肌肉的摆动,腰肢在晃,半月一样划破夜空。卓晴带着不甚熟练的刘慧莹,逗着她合上节奏。
热气上涌。
鼻尖挂着的一滴汗滑下来,顺着脖颈没入衣领。
刘慧莹没学过舞蹈,也少去音乐节等场合,身处舞池,没什么经验。
她只是随心在晃。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她在这项运动中获得了自己没有预期的快乐松弛。
没有技巧,动作很简单。穿得也是简单的白T恤,又素又平淡,却勾人得出奇。墨黑的发晃动,有几缕黏在脸侧。
明明没喝多少,这会儿却酒气上涌,在她脸上熏出霞云,艳丽得不可思议。
像月亮掉进池水,陷在了春风的滋养中。
舞池位于酒吧中央,采用了下陷的圆弧设计,正前方是DJ台,周围是吧台和卡座。
从饶懿的角度出发,只能居高临下,看到舞池的一角。
发尾。
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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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苗一样的人摇晃摇晃,青涩的动作。
她绝不是此处跳得最好的,舞得最有节奏的,但眉眼弯弯、盈盈笑意,有一种独到的魅力。
饶懿默不作声地呷了一口淡金色的酒液。
“喝得差不多了,转场吧?”有人提议。
“你们去吧,回家陪老婆喽。”
“别啊,哥咱们好久没见了……”
“还得给闺女检查数学作业呢……”
成家的和没成家的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饶懿夹在中间。
“懿哥你也不去?”付成哲开口。
纸醉金迷也分三六九等,转场后的地方更是玩咖的主场。
饶懿能来酒吧都是偶然事件,他也只是问一嘴,也果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醉醺醺的人群中,结合近期新闻,不少人腹诽,这神仙,别给憋坏了。
所有人都以为,饶懿会如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有一个最“典型妥当”的人生。他的婚姻与爱情有没有关系无人知晓,但绝对会是最利益最大化、最体面的选择。
少数几个人问过当事人,怎么结束得突然。得到的答案,不外乎是性格不合这类场面上的套话。
饶懿没说话,只是站了起来,拎上外套。
朋友们见无法怂恿黄金单身汉找点乐子,悻悻,不再起哄。
**
开门,智能锁发出欢迎声。
一室寂寥。
敞开的窗流入月光。月光如水。
身上的衣服有烟酒的气味。
外套留在玄关。
衬衫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
皮带叮咚,将落未落。
它的拥有者改了主意,上了落地窗前的跑步机。
呼吸声,由轻渐重。
室内还是没有开灯,月光已足够明亮。
窗外灯影幢幢、万家灯火。
宽敞的客厅显得寥落冷清,热度从呼吸起伏的肌肉开始蔓延开去,却也只火热了一半的厅。
茶几上整齐排列着药瓶。使用者遵从医嘱,服用的时间规律到刻板。
无处挥洒、无处安放的能量化为汗水、化为热量。
温度有些许的升高,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
许久之后,跑道停了下来。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两边握把,小臂线条流畅,短暂的接触将冰冷的钢铁暖得温热,步伐由轻盈变缓慢、沉重。
汗水蒸发了少许,其余顺着肌肉线条滑落,湮没在布料间,润湿。
喘息声平复。
屋子的主人为自己倒一杯冰水,咕嘟咕嘟。
杯子落下,冷与热在身体中交汇,摇晃摇晃、摇摆摇摆。
燥热烦闷,潮热汗气。
想无视却没能做到。
蓬勃的、无处安置的。
忽视变成一种斗争形式,尤其是在这个夜晚。
皮带扣和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浴室内水声潺潺。
水汽中流动着不同寻常的能量,在洗去疲乏的同时渗入了与愉悦相伴的期许。水珠的流淌是一种抚摸,宽慰肌肤又激起更大的渴求。
这股能量从一间浴室酝酿开去,缓缓扩张,将整座房子变成它的领域。顺滑的丝绸睡衣、黑色的被单床铺、床头玻璃杯中的纯净水……
当房子的主人踏出这间浴室,他会发现,陷阱无处不在。
于是,为了结束这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斗争,水声再度响起。
只是这一次,多了一种节奏,和压抑的喘息。
11. 第 11 章
离婚冷静期还没过。
自从把张闻宇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之后,刘慧莹没再把他加回去。
都到这一步了,再拉黑删除,倒显得她不磊落。
民政局那天之后,张闻宇时不时会给她发消息,内容大多都是他在搬家,问刘慧莹,这东西还要不要,那东西还留不留。
冷处理。
刘慧莹会等他的消息积攒上一批后,统一回复,不要了,都不要了。
刘慧莹很忙。
在密集的看房行程之后,刘慧莹终于找到了心仪的房子。
两室一厅,距离公司半小时地铁,小区周边有商圈菜场便利店。最重要的是装修很干净。
并不是新,而是干净。
墙面、吊顶、地板,都没有年代感强烈的设计或图案,白色、灰色,略显简朴了一些,但对刘慧莹来说刚刚好。
可塑性极强。
楼层不高的树景房,虽然隔音并没有那么好,阳台也并非通透的落地窗,但绿色景致足以弥补这些。
她终于点头说好的时候,中介小哥也松了一口气。
搬家那天卓晴非常舍不得刘慧莹,抱着人不肯放手。刘慧莹把人哄了又哄,还拉她去吃了牛肉火锅。
“想我了就来找我啊,开着你的小汽车嘟嘟两下就到了,这么近。”
如今刘慧莹家里没男人了,卓晴来串个门吃个饭都方便。
如此又哼唧了两下,卓晴才忍痛放了刘慧莹回去搬家。
虽然她很留恋这段时间的同居时光,但也不得不承认,两个成年人,还是要有自己的空间。好比她自己,刘慧莹住了多久她不也就素了多久嘛。
搬家不算累。都市生活,只要给钱,什么都能轻松完成。
入住前请保洁做了一遍全屋清洁。搬家公司直接将她的箱子安放到客厅。
刘慧莹收拾了一下午,等到夕阳落山时,她气喘吁吁,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面上,头发用鲨鱼夹挽在脑后,汗水黏糊糊地沾满了脖颈和前胸。
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在地面上打下斜长的光。
深呼吸,小区里不知谁家正在做晚饭,用的是菜籽油,香气扑鼻。
忙活了一下午才拆封了三个箱子,刘慧莹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客厅,捞起吸管杯大口喝水,只觉得中午吃的肉全部消化得一干二净。
晚上吃什么?
左手捞起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刷呀刷,迟迟做不了决定。
琢磨着琢磨着,刘慧莹又开始走神,点开了账号后台。
复更以来,她的改造系列数据表现非常不错。家庭生活碎裂了、职场生涯一潭死水,好歹副业没有辜负她,付出有反馈的正循环让她重新找回了大学时代钻研家居杂志的激情。
账号粉丝涨了约有小一万,刘慧莹翻看着评论,时而被粉丝的留言逗笑。
多年的老粉都隐约猜到了她的家庭变故。她的婚房装修时也是出了一系列记录视频的,后来许多年,偶有动态更新,都是以那个房子为背景。
如今她复更了,而那个房子不见了。
刘慧莹把半湿的鬓发理到耳后,点赞了一个猜得八九不离十的评论,不打算回应太多。
手机甩到一边。
大敞着的窗传入小区门口水果店的喇叭声。新鲜菠萝和凤梨,现摘大樱桃,西瓜买一送一。
一派生活气息。
刘慧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歪着头看向窗外。她的瞳仁迎着光,折射出焦糖色的甜蜜,却又被五官的清冷中和,变成了沁人心脾的柠檬甘草茶。
搬新家。
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会从零开始打造一个家。一个小窝。
这个想法让她欣然接受变故。
拥抱未来吧,无论如何,未来也总是会来的。
坐到腿都麻酥酥的,刘慧莹起身,清水洗了把脸,拿好钥匙,决定从附近的超市和菜场开始,了解自己新的栖息地。
**
周雪婷正式离职那晚,刘慧莹难得地喝多了。
散伙饭定在公司附近的海鲜胶东宴,两间打通的厅房摆了两张各二十人的大桌,服务生穿梭忙碌。
门口的茶桌上堆满了礼物和鲜花。
饭桌上不断有人敬酒。
周雪婷今天气色极好,穿了一身黑色的裙子,耳畔是珍珠耳环,丰腴美丽尽显气质。
她是今天的主角,长袖善舞,把人人都照顾得妥帖,也正如在创享易购的这么多年一样,提拔新人、专注做事、知人善任。公司里受过周雪婷恩惠的人、与她打过交道后赞不绝口的人,是很多的。
刘慧莹坐在下手,默默啜一口酒。
这么好的婷姐,也要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刚毕业时找工作,她在创享易购经历了三轮面试,周雪婷是二面,比起面试官,更像是成熟而不失亲切的大姐姐。会因为她稚嫩的回答抿嘴一笑,会指点她往后再面试互联网电商企业该怎么准备。
那时刘慧莹以为这是她没戏了的意思,没想到周雪婷很喜欢她。
运气真好啊。
初入职场,有一个愿意带她、愿意教她的上级。锻炼机会和核心项目从来都是对她敞开的。与努力成正比的回报从来不是顺理成章,但她也得到了。
射灯下,穿白色丝绸衬衫的女人装了一小碗海鲜粥,放到了还在同人寒暄的周雪婷盘中。
周雪婷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做慈善的。那时候她刚跳槽到创享易购,手下人马孤木难支。培养一个新人,只要她站得起来,她就彻头彻尾是周雪婷的人。
刘慧莹没有辜负周雪婷的期待,是她最好用最忠诚的员工。
不断有人端着酒杯过来,翻来覆去的问题总是那么几个。
怎么这么突然?
这就要走了?
之后什么打算?
周雪婷只说自己要退休了,年纪差不多了、钱也赚够了,不贪心。
接下来?接下来当然是回归家庭生活。儿子也上大学了,可以到处旅行、放松享受了。
人来人往,不是所有人都有席位,不少人放了东西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刘慧莹微微一笑,在遇到几个高管端着杯子过来时也起身致意。
如此说了一圈,周雪婷口干舌燥,坐下来喝口椰奶,把小碗海鲜粥喝得干干净净。
她侧过头,边舀边对刘慧莹说:“今天不垫垫肚子,还真怕喝醉了。”
刘慧莹笑着点头:“这家店味道不错的。”
擦了嘴,周雪婷倒满杯子,拍拍刘慧莹的肩膀:“快,一起。”
隔壁桌上首,周雪婷走来时,一帮人都站了起来。
“婷姐。”
有几个人与周雪婷交情不错,只祝福了几句,又说回头私下多聚。刘慧莹含着一抹礼貌的微笑,落后周雪婷半步,看见桌上空了几个位置,心里飞过了几个名字。
“……少说虚的啊,喏,我们慧莹还在一中心呢,往后多关照啊,我还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好好好,一说风控模型卡流量,到时候恨不得上升到老马哪儿去……”
说到一半,刘慧莹还在为了周雪婷临走前不忘给她撑个场子感动,只见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门口。
刘慧莹眼尖,一眼看见一行人中间,严肃端正的面孔正是饶懿。
空座位的主人到场,场面一时更加热闹。周雪婷的散伙饭,几个部门的一把手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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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足见她人缘和脸面。
带着秘书来的总裁喝了杯茶水就走了,剩下几人入座,周雪婷也顺势换了位置。不忘提携一把自己的老下属,周雪婷拉着刘慧莹的手,谈起开年的治理项目,直夸年轻小孩儿多么有天赋多么努力,比她当年不遑多让。
都要走了,周雪婷也不顾忌这上下级的关系,用玩笑话的语气对饶懿说着:“老板,我们慧莹,聪明又踏实,做事做人都是数得上的,以后我走了,也不许别人欺负她啊。”
说完就用手指点了点其余几位部门老板,大意是平时就数得上他们业务催着风控赶项目。
老江湖们都笑了,瞧了眼周雪婷心爱的部下,又说起当年的事来。职场上来来去去,换了几家公司,市面上数得着的人,其实论起来大家都认识。
刘慧莹始终挂着谦逊内敛的微笑,心里却很为了周雪婷的几句话而感动。这份提携之情,婷姐对她还是不一样的。
只不过,她装作不经意地抬头去看,正对上饶懿往周雪婷这边看的眼神,两人四目相对,略感尴尬的刘慧莹先移开了视线。
一顿饭进展过半,桌上有人醉了,论起了儿女经,很快得到了众多人过半百的高管的认同。
“一催她就闹,这下好了,出国了,我老婆天天骂我说催她干嘛,那你说我能不催吗?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她都快上小学了。”
“时代不一样啦……我们部门的小孩儿里,一大半都是单身,现在年轻人不看重这个了……”
催婚的劲儿很快烧到了饭桌上。
“诶,我们饶老师也没结婚呢,”饶懿边上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三十多的人了,等仙女儿呢?”
饶懿还没说话,就有人为他辩驳。
“这叫黄金单身汉,要我说不结婚也好,结了反而约束。”
边上又有人起哄:“你这话我现在就告诉嫂子啊。”
一阵哄笑。
刘慧莹但笑不语,没想到问到了她头上。
“你们小刘呢?结婚了吗?”问这话的人还有几分跃跃欲试,是个爱做媒的人。
一时视线聚到了她这里,刘慧莹抬手,微笑道:“结了。”
那戒指就闪烁在她的无名指上。
周雪婷夹了口菜:“我们慧莹可是部门里的早婚人士,人家是学校里带出来的老公,稳定着呢。”
刘慧莹微笑。
她也没撒谎,这也不算假话,离婚冷静期确实还没过呢。
至于这戒指,她也只在去民政局办手续的那天,摘下来放在了包里,平时还是戴着。
没办法,她不打算告诉职场上的人自己感情生活的变故,尤其还是爱人出轨离婚。再者,已婚的身份很好用,至少没人会给她介绍对象。
话题重新聚集到了周雪婷身上。
虽然没说谎,刘慧莹坐在那默默吃东西,也感受到一丝微妙。
毕竟……这桌上还真有人知道她的底细。
刘慧莹抬了抬眼皮去瞄桌对面的饶懿。
嗯,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模样。做老板就是好啊,不想说的话不说,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
他更是个中翘楚,目下无尘、自矜自傲。
却让刘慧莹放心了。
瞧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把她的小事放心上。
……瞧他那个样子,要是自己的小毛病变成别人的谈资,还不活生生气死……
刘慧莹小小地勾起了唇角。
将近散席,酒水催动下,许多人的感性多了几分,周雪婷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刘慧莹去了洗手间,却在走廊遇见个冤家。
她这会儿不是先前在心里腹诽的样子了,乖巧得像个鹌鹑:“饶部长好。”
12. 第 12 章
饶懿应了一声,停住脚步。
刘慧莹哪敢先走。
走廊前后都没人,这块是他们的饭厅专属的休息区,安静,无人打扰。
“不离婚?”
刘慧莹一惊,一半是面对上司的上司的战战兢兢,一半又带了点被打探私人生活的不悦。
最终是后者占了上风。
“我没义务和餐桌上的人分享我的私生活吧?”
这话一出口,刘慧莹陡然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
跟他夹枪带棒的干什么,也没有好处。
这个人都听过她在医院走廊骂街了。捏着彼此的把柄,现在倒成了可以坦诚的理由。于是刘慧莹抿嘴:“离了,还在等冷静期。”
饶懿全程表情不变,被怼的时候也面不改色,这会儿,突然动了下眼皮:“聪明又踏实,做事做人……都是数得上的。”
那是周雪婷刚刚夸她的话。
刘慧莹一时脸热,没把这时机微妙的重复当赞赏。
“动作倒是很快。”
落下这句话,饶懿抬腿离开,留下刘慧莹在走廊上摸不着头脑。
**
散伙饭那晚的对话没有改变任何事,刘慧莹数着离婚冷静期的日子,和饶懿的关系回到了最初。
改变也是有的,不过根源不在于两人各自的秘密。
周雪婷正式离职后,风控一中心的领导缺位。
外聘暂时没有合适人选,内部选拔打成了一锅粥。
这个岗位无论如何都与刘慧莹无关——她资历尚浅,甚至还没有正式挂上管理职级。
冷眼旁观赵通海和一中心的另一位小组长陆媛你争我抢,刘慧莹乐得自在。
但周雪婷的离开对她并非毫无影响。
赵通海和陆媛在创享易购待的时间很长,几乎算是最早一批的老员工,比周雪婷都老资格。在周雪婷之前的那位一中心负责人与几位部长关系都不错,离任是调去了内审部,算是升职。
陆媛与这上一位负责人关系深厚,连带着多年经营,在公司里根基不浅。赵通海又根本是个滑不留手的老油条。
周雪婷在时,和他们二人的关系也不差——没人会傻乎乎地在面上和直属上司过不去。但另一方面,周雪婷又一力扶起了新人刘慧莹,一中心底下三个组三足鼎立,算是局面安稳。
只是如今,刘慧莹这一角眼看就要处于弱势。
她并非毫无打算。
坐山观虎斗,赵通海和陆媛为了负责人的职位互相拉踩,两个人自然都想拉拢她。
微妙的局势持续没几天,饶懿宣布了短期内暂代一中心负责人岗位的消息。
刘慧莹比不上赵通海和陆媛消息灵通,只是她咂摸着这个通知,想着十有八九,这两人都没被饶部长看上。
内部选人,再折腾也用不着多久,没必要发一则暂代通知。看来饶懿是心向外聘,没有合适人选就宁愿空着。
外聘怎么也比这两个熟人上位好,刘慧莹对这个决定举双手赞成。要是熟人上位,刘慧莹真要考虑提桶跑路了,要她对老对手投诚?抱歉,脸皮不够厚。
即使是现在,其实也不是没有猎头联系她。只是刘慧莹在创享易购这么多年,毕竟还是有些微薄的感情。
周雪婷退休带来的最紧迫危机解除,刘慧莹也顺利和新家磨合完成,把一切都调到了最顺手最舒适的状态,还在这个过程里攒下了一大批视频素材。
她顺势出了一期搬家测评,点评市面上几家搬家公司的好坏,工人状态、细心程度、性价比。
这期视频小小地爆了一下。
特殊客户“爱喝水的土豆”这段时间陆续给她发来了不少房屋照片和视频。邮件往来,刘慧莹了解到更多此人的需求和兴味、品格。
比如,TA学历很高、藏书颇丰,且有收藏蒸汽模型船的爱好,为此书房占地不小。刘慧莹给TA推荐了自组实木柜,市面上没有能够百分百契合他藏品需求的展示柜,不如自己设计一个找木匠打。
刘慧莹从前有一个视频就是关于找当地木工厂定制书柜的,讲了几种常见家具木头的优劣和简单好上手的分辨方法,还列出了参考价格。
不过,那时,主要是为了张闻宇有几本珍藏的模型书需要单独设玻璃柜,她才动的脑筋。
刘慧莹没想到,爱喝水的土豆的回信提到了这个视频。
这让她对TA的好感倍增。
虽然挑剔,但品味不错。
不愧是她的粉丝。
转头第二天的邮件就打破了刘慧莹的好印象。爱喝水的土豆认为她推荐的窗帘品牌都很俗气且不实用,希望她重新列一些“有过目价值”的品牌,气得刘慧莹连翻三个白眼,给此人贴上霸道且情商低的标签。
骂归骂,一向认真的刘慧莹老老实实重新筛选,在某一个瞬间仿佛回到了被饶懿挑剔项目细节的时候。她打了个寒战,怀疑自己得了PTSD。
爱喝水的土豆再怎么着也比饶部长好,没有后者那么的不近人情冷漠傲慢鼻孔看人……
尤其是,在某一个瞬间,TA对房子的某一个描述引起了刘慧莹的共鸣。
TA说,希望这个房子能够不再只是一个暂住地。
刘慧莹对着邮件里的这行小字默默许久,回复说,对于方案,她会全力以赴的。
其实她原本打了一大段文字。要把房子变成家,靠的不只是装饰布置。要么,房子里有了一个割舍不掉的人,要么,是屋主心态转变,自己给自己一个归处。
然而交浅言深,她还是删掉了。
几天后的晚上,刘慧莹下班后敷着面膜在书桌前翻家具杂志时,再次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时间不早,夜里的铃声让她有些担心。
“喂,妈,怎么了?”
妈妈只说没什么,晚上睡不着,打个电话问问她。
刘慧莹声音柔软:“想我啦?”
妈妈照旧嘘寒问暖,也问起了刘慧莹张闻宇怎么样,说是前几天还收到了张闻宇寄过去的海货。
张闻宇父母是开餐厅的,能够从供应商那里拿到些实惠又质量好的海鲜礼盒,从前也常给亲戚送。
手指在光滑的铜版纸上摩挲两下,刘慧莹有些惊讶,心沉了沉,但话音里没透出来让妈妈知道,只说:“嗯,你喜欢就好,他洗澡呢。”
朱富春作为小学语文老师,在学校只用清楚明亮的普通话,但私下和女儿聊天,也会夹杂上呜呜囔囔的方言,语调黏糊。
两个人互相问候了身体,又说起家常,妈妈提起大姑二姑家的表哥表姐。
“你表哥谈了个女朋友,给你大姑高兴坏了,不过我前两天又听她说两个人吵架了。小孩脾气,也不年轻了是好定下来了,你大姑是希望他成家之后正经找个工作了。”
刘慧莹皱眉,回了句:“他还小?他比我还大两岁呢,就是他爸妈惯的。”
刘慧莹的外婆生了三个女儿,年纪间隔相差一岁,她的妈妈是最小的一个。三个女儿各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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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都只生了一个孩子,年纪也只差一岁。
朱富春心里也是赞同她的话的,只是嘴上还是要说:“也没办法,自己生的。是不乖,他爸也是结婚之后才知道好好工作养家。”
刘慧莹的表哥大专毕业后就没有正经上过班。二十出头的时候,大姑托人给他找了几份工作,他都是上了几天之后就不想去了,往后更是抵触,每天只在家里打游戏,不然就是出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也是他们家的老大难问题了。
朱富春又问:“你表姐快生了,到时候你回不回来?清明节能放几天?”
刘慧莹抿嘴:“可能回不来呢,再看吧。”
她回去,怎么解释张闻宇不在呢。
能瞒多久?
瞒不住的。
“知道你忙,不回就不回吧,你们自己好好的就行,青团到时候给你寄过去,你也给闻宇爸妈那里带几盒,有来有往的才好。”
刘慧莹也老大不小了,妈妈打电话来,还是会嘱咐这些基本的人情往来。
刘慧莹连连应声,又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挂断后,刘慧莹对着黑色屏幕中映出的影子,默默良久。
空调运转,呜呜作声,响在寂静的夜里。
刘慧莹从小就是妈妈的骄傲。
朱富春和丈夫在刘慧莹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她跟妈妈。又过了两年,刘慧莹的父亲车祸去世。
刘慧莹对父亲几乎没有印象,她是妈妈一个人拉扯大的。
小县城,离婚不是稀罕事,但在亲戚朋友圈里,朱富春是第一个,后来也没有再婚,成为了一个没有丈夫的女人。
不是没有人说过闲话。在刘慧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邻居家的阿奶就曾在她上学路上拦住她,说,你劝劝你妈,不然你就没有爸爸,没有家了。
这种话刘慧莹听过,朱富春只会听得更多。
刚离婚的时候,母女俩住到了外公外婆家。有天不知什么日子,不常来往的亲戚上门走动,看到朱富春住在娘家,玩笑般询问外公外婆,这是怎么了。
场面沉寂,没人说话。外公外婆讷讷,转移了话题,亲戚也不再多问,只是眼神让刘慧莹记忆深刻。
没多久之后,朱富春带着刘慧莹搬到了学校分的公租房。
妈妈很要强。
刘慧莹一直记得,小时候,夜深了,妈妈在灯下做小产品的样子。两个塑料件组装,拼进去三个纽扣电池,咔嚓一下,做一个三分钱。
妈妈动作娴熟,很快可以做到一边看电视一边做。但也不轻松,脖子酸痛,手指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流血又痊愈,痊愈又流血。
大姑家里是普通双职工,但生了外公外婆梦寐以求的大孙子,多有长辈补贴。
二姑夫妻俩做小生意,虽然辛苦但赚得多,能送表姐出国读书,在亲戚朋友面前也很有面子。
只有妈妈。
朱富春一个人养一个孩子,撑起一个家。
刘慧莹很小就知道,她是妈妈的骄傲。她是妈妈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挺直腰杆的倚仗。
别人有儿子、有钱,妈妈有慧莹。
慧莹是班级里老师喜欢同学信赖的班干部,慧莹是不需要报补习班都能名列前茅的好学生,慧莹是从不需要妈妈操心的孩子。
慧莹是有体面工作、有稳定家庭的人。慧莹是能够让别人拍着妈妈的手说“你真有福气,有这样一个女儿”的孩子。
刘慧莹没忍住,小小地哭了一下。
13. 第 13 章
“我要开始相亲了。”
刘慧莹此话一出,卓晴差点把饭粒从鼻子里喷出来。
“……你在说什么?”
陈记粥铺。
夜晚十一点,对于CBD周边大厦错落的互联网人而言,正是下班后小聚一下的时间。
刘慧莹和卓晴中央放着一盅咕嘟咕嘟冒泡的芋艿排骨粥,配一碟香脆的酱瓜,清爽又落胃。
卓晴刚吐槽完朝令夕改的上司和颠三倒四的客户,就听见默不作声的刘慧莹来了这么一句妄语,一时很是担心好友的精神状态。
刘慧莹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很是平静:“相亲。”
卓晴支支吾吾:“不太好吧。”
“确实,还是等拿到离婚证之后再找中介,更合适。”
卓晴放下调羹:“我不是说这个呀!找乐子是一回事,相亲又不一样了,赶着去跳婚恋的苦海吗?”
“先找着呗,万一有合适的呢。”
卓晴定定地看着刘慧莹。
完蛋了。
每当刘慧莹露出这种八风不动的表情的时候,就代表她要以超人的意志和效率执行既有决定了。
好比大三时,刘慧莹所在的大创*项目组因为导师变故半途腰斩,而她保研绝缺不了一个创新奖项。于是此人临时组织拉人,群发邮件,敲了学院所有老师的门当面聊题目,直到有位副教授对她们小组的命题感兴趣。
卓晴清清嗓子:“相亲遇到优质男的概率恐怕比中彩票还小,你先说说你的要求。”
她还真踩中了刘慧莹的盲区。
只见桌对面的女人皱起了眉,上挑下勾的眼里装上了犹疑:“只说硬性要求的话,嗯……首先得是个确定的丁克,然后,学历不能比我低,赚的不能比我少,长相能看就行了,亲戚关系清净点,父母开明。”
刘慧莹说完,自己反思了一下,这种男人存在吗?
卓晴冷笑了一下:“你就相吧,一相一个准。”
刘慧莹露出了牙疼的表情,托腮拧眉,十秒钟之后得出了结论:
“看来要靠数量来堆一下质量了。”
多相几个,总有机率碰到好的。
卓晴扶额:“你急什么呀?”
刘慧莹声音冷静:“我想了想,冲淡一个坏消息,最好的途径是再叠加一个好消息。”
“跟我妈说我离婚了,我妈肯定会又气又恨。但如果这时候告诉她我又找了个新的,已经在谈着了,我妈肯定就会想,那上一个的事情先放一放,先看看这一个靠不靠谱。”
卓晴抚掌:“天才。”
“所以不能找比张闻宇差的,不然显得我火急火燎地找下家似的。”
两个人胡扯八扯了一通,要比前夫哥物质条件好,同时样貌也不能差,否则拿不出手。再有,得接受丁克,最好是已经想明白了的丁克,年纪大点倒没关系……
说着说着,刘慧莹突然意识到有个人恰巧撞上了这些条件。他甚至不是想不想生的问题,而是压根都不能。
但那张脸还没在脑海中显形呢,刘慧莹迅速抖了一下后脑勺,只觉得有股吃沙拉遇到蜗牛的“呕——”感。
谁会想和领导发展啊,又不是神经。
夜宵吃得差不多了,两人却没有打道回府的心思,而是绕着灯火辉煌的CBD遛弯,一路走回卓晴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去。
刘慧莹吃饱了就开始说胡话,发饭晕的劲头儿上来比撒酒疯还厉害:“等我拿到离婚证,就去世纪X缘百X网注册,每天刷它几百个T**derB**ble的,还怕找不到好货色?”
声音不高,但路人纷纷为之侧目。
卓晴震惊,搂着人欻欻走得飞快。
但既然刘慧莹只是要冲冲量,不是饥不择食,可见此人还没有丧失理智,卓晴也只好尊重祝福。
刘慧莹的大计还没开始实施,她拿离婚证的计划先遇到了一些小小波折。
前几日和妈妈通电话,得知张闻宇还在给她妈妈寄东西之后,刘慧莹特意联系过张闻宇一次,一是把对应的钱转账过去,二是让他之后别寄了。
都离婚了,也别装得对前夫前妻的父母有多深的感情似的,犯不上。
然而这一联系,加上离婚冷静期离期限越来越近,不知怎的,倒是刺激到了张闻宇。
作妖程度直线上升,又起了让她回心转意的心思,白天发小作文,晚上发60秒语音长条。
前者还算有论点有理由,后者就比较无赖了,刘慧莹初初点开时听见他们恋爱时候的昵称和黏糊到牙疼的哼唧和泣声,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到后来,刘慧莹直接已读不回,语音条都懒得转文字,隔三差五地应付着:“嗯嗯”“X月X日民政局见别忘了”“记得带证件和回执”。
他们预约领证的日子是个周六,好在不用请假。
刘慧莹这头在和张闻宇玩□□政策,另一边,前婆婆王曼香突然给她打了电话。
刘慧莹先是诧异,随后一脸古怪。
王曼香约她吃饭,语气没了高傲,别别扭扭地低声下气。
刘慧莹还是去了。午休时间抽空出去一趟,地点就在张闻宇他们自家的餐厅里,正忙碌的时段,特地留出来的包厢,十个人的大桌,只坐了这对前婆媳。
刘慧莹大约猜到了王曼香要说什么,但亲耳听到前婆婆坐在那支支吾吾地说张闻宇多爱她、多离不开她的时候,他们都知道错了的时候,还是解气。
“慧莹,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但是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像你们这样从小谈到大的,这辈子哪里去找个人有这种缘分呢?……”
刘慧莹嚼着海肠捞饭,咯吱咯吱,面无表情。
别管这些话是不是真心的,王曼香心里的苦也蔓延到了脸上:“是妈错了,慧莹,真的是我们错了,这些日子闻宇瘦了一大圈,班都不想去上了,他是真的想挽回。”
现在不是当初二对一,要抢她手机的时候了,也不是怪她带坏她儿子的时候了。
解气归解气,到这一步刘慧莹也算心知肚明,王曼香只是为了儿子妥协罢了。
为了儿子,她什么都能做。当初能为了儿子接受他娶刘慧莹,现在也为了儿子挽回这个不驯的儿媳妇。
可就是这种妥协更让刘慧莹生气。像他们要结婚那时一样,嘴上说着,可以、接受。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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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压根不是这么想的。那点小九九,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已经勉强过一次,证明勉强没用。
刘慧莹看够了,说了句对不起,恕难从命,拎包走人。
出包厢前,她又转过身,对着王曼香:“王阿姨,今天的菜是您点的,每一个都是我爱吃的。这么说,您其实知道我爱吃什么,这么些年,也就是不在乎,是吧?”
做了人家儿媳妇这么多年,还是住得近、来往多的儿媳妇,刘慧莹自认没什么对不起王曼香的。
人前,名牌大学毕业的高知儿媳妇也算给他们长脸。人后,公公婆婆跑医院她忙前忙后,有个什么小假期和周末聚餐也全陪着张闻宇回家探望。
撂下话,刘慧莹只觉得吃饱了下午干活都更有劲儿了。
工作没什么不顺心,刘慧莹重点维护的特殊顾客“爱喝水的土豆”也对她的初步效果图点了头。
那下一步就是线下见一面,签合同、测量勘探、出执行方案。
约时间的时候,本着客户至上的原则,刘慧莹先让对面提。
由于之后还有许多细节要沟通,邮件往来多次的两人终于加了微信。
刘慧莹本想通过微信账号加深对客户的了解,以此更好拿捏项目。没想到,正如“爱喝水的土豆”这个一看就是系统自动生成的名字,这位客户的微信名称也是毫无特色的“11111111”,头像纯黑。
除了知道性别那栏是男以外,毫无进展。
刘慧莹还以为他用的是小号,没想到一看朋友圈,居然能一路翻到五六年前。不过发朋友圈的频率很低,平均每季度一两次,也都是些风景照,连配文都没有。
她在翻人家朋友圈的时候,客户已经先发来了时间倾向。
11111111:[下周六上午九点,方便吗?]
HUIHUI:[我这里上午有事情,可以周日吗?或者周六下午?]
11111111:[我周六下午出差,归期不定。]
刘慧莹查了一下民政局到御景嘉园的路线,打车三十分钟,不算远。
民政局八点半开门,只要他们能赶上第一波进去,且张闻宇别出什么幺蛾子的话,是来得及的。
都为了这个单子做了那么久的前期工作,鸭子煮到一半想飞,她实在有点舍不得。
那么大个房子任她施为呢,是个多好的showcase啊……
HUIHUI:[稍晚一些,上午十点见?我尽量赶来,确实来不及的话我提前给您发消息,我们再约时间,您看可以吗?]
等了两分钟,没回。
刘慧莹一咬牙。
HUIHUI:[因为约了那天去办离婚手续,确实改不了,您看十点可以吗?]
一分钟后那边回复了。
11111111:[好的。]
刘慧莹长长吐出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
她的视频评论区里,老粉们都猜得八九不离十。生活状态的变化是骗不了人的,刘慧莹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可瞒的。
转天上班,刘慧莹听小吴提起了过几天团建的消息,略有些吃惊:“就我们?”
14. 第 14 章
一中心连正式老板都没有,这个时候团建,真不知行政是怎么想的。
小吴摇头:“整个部门呢,说是经费要清空计算了,不花掉下一年不好申请预算。”
刘慧莹支吾一声,没再多问。
创享易购作为互联网企业,在员工福利这块一向是慷慨的。部门有单独的文化经费,买礼物抽奖也从不手软。
只不过团建形式,具体还是要看老板的心意,从前周雪婷在的时候,就老喜欢拉大家去户外体育活动。
想起周雪婷,刘慧莹敲键盘的动作一顿。
她是加了周雪婷微信的,从朋友圈看来,这位前拼命三娘是真的要将前些年错过的假期都补上,正世界各地旅游呢。
刘慧莹暗自羡慕,没注意到工区前几排,陆媛正站起来回头瞧她。
“慧莹。”
刘慧莹猛地回神:“诶,媛姐。”
资历浅就是这点不好,见谁都得来一句敬称。
“饶部长叫我们过去,快走吧。”
刘慧莹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
饶懿发通知要兼任一中心负责人之后,刘慧莹还没见过他。
因为饶懿出差了。
刘慧莹手里的活该怎么运转就怎么运转,只有几桩涉及到下半年大促的项目给他留言同步了进展。
刘慧莹自问,假如上面这个位置坐的不是饶懿,同时也不是陆媛和赵通海之中的任何一人,她都会再使把劲,多刷一些存在感。
但偏偏就是饶懿……
尴尬,真是尴尬。
但此时可不是反省的时候。
刘慧莹熄屏,看了眼黑色显示屏中自己的影子,起身,抱上电脑,把头发往后拨。
“走吧,媛姐。”
陆媛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已婚已育,比刘慧莹大了十余岁。她们俩是没什么共同语言的,一向相敬如宾。
但为了维护表面的友好,穿过走廊的路上,两个人还是随便交谈了几句,刘慧莹夸陆媛气色好,陆媛夸刘慧莹衣服好看。
两个人谁也不是真心的,转过弯,又遇见了笑得更官方的赵通海。
他先一步站在了饶懿的办公室门前,显而易见是在等她们俩。
刘慧莹心里的防线又加高些许,点头微笑。
于刘慧莹而言,饶懿的办公室并不是个吉利地方。
进门,穿灰色麻质西装的男人抬眼:“坐。”
这间办公室不小,除了饶懿自己的木质办公桌,还放着一张六个座位的会议长桌。
刘慧莹坐在右侧第二个,就在赵通海旁边,她是第二个落座的,最后的陆媛顿了一下,选择了另一侧的第二个座位,并顺手拉开了首座的椅子。
刘慧莹打开电脑,掀了一下眼皮。
键盘敲击声响起又熄灭,饶懿顺势坐在了那张拉开的椅子上,语气一如往常。
“今天请三位过来,主要是针对雪婷离职后的工作过渡做安排,直到新负责人到岗。”
“接下来的工作中,希望大家各司其职,有问题及时沟通,不要因为负责人变动影响节奏。”
“简单同步下手上的项目吧。”
饶懿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三人。
会议桌很大,刘慧莹咽了下口水。
赵通海一向是活跃气氛的那个人。他瞧了眼对面的陆媛:“那我先说了,饶部长,……”
刘慧莹的手指虚搭在键盘上,不时敲几个词。
赵通海之后是陆媛,刘慧莹能听出他们准备得很充分。
而轮到她的时候,刘慧莹抬眼,越过电脑屏幕,和饶懿对视一瞬。
浅褐色的瞳孔看不出喜怒。
刘慧莹收心,聚精会神,做汇报的方式专业而突出重点。
“……此外,饶部长,我想补充一点。婷姐离职前其实在推进‘用户分层’的新模型,目前数据模型刚搭完框架,我和算法部了解过,年中大促是验证这个模型的好机会——如果用分层数据指导投放,可能比传统拉新更精准。”
陆媛在此时插了一句:“但这个涉及到额外的工作量吧?马上要备战年中了,我看你们库存预警机制的项目还在进行中,也是不能拖了……”
言外之意,不如分一些出去。
刘慧莹顿了一下,没有接话,顺着汇报思路继续说:“不过,这需要跨组调取用户行为数据,可能需要部长协调权限。此外……”
三个人都说完了。
饶懿语气平稳地嗯了一声,开始逐个追问细节。
他问的不多,但都是核心,而在得到回答后,也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
跳跃的、一对三的拷问。
好在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大概是做部长统管和做直接上级的差别,饶懿追问的深度明显和从前寥寥几次汇报不同。
刘慧莹冷眼瞧着,饶懿对赵通海的几个工作进展是明显不满意的,而后者也显而易见地各种找补着。
话锋一转,火又烧到了自己身上。
饶懿开始询问之前涉及到其他部门协作的项目他们是如何处理的。
刘慧莹字斟句酌,突出了一下上级施压的重要性。数据组一向排期紧,没人催能拖到天荒地老。
没想到饶懿眉头一皱:“直接对接,有卡点再找我。”
刘慧莹:“好。”
饶懿没再发话。
沉默了十几秒,赵通海试探着说:“那我们……”
“饶部长,我有个提议,刚才听完感觉今年的直播投放可能会涉及库存调配,我建议咱们会后拉个群,把促销期间的库存机制同步一下?”
刘慧莹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有种果然如此的心情。
陆媛是很喜欢做这些事情的。
牵头做些调研,模糊一下分工边界。
从前也是这样。不过那时周雪婷在,有意压制,陆媛也安分许多。
现在就不一样了。
刘慧莹手上有个涉及到其余组成员的拉通事项,近些天开会,来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询问意见也都是从不开麦的。
饶懿:“你们三个自己协商,有问题单独找我对。”
“竞品数据模型分析的项目KO会推迟,今年的晋升安排在下个月中,和各自的组员通知到位,把好关。”
出会议室的时候,刘慧莹久违地有种想翘班的冲动。
电脑放回工位,她溜达着去了茶水间。
心事重重。
作为一中心组长中资历最浅的那一个,她确实有一些力不从心。有时候应付明里暗里的夹枪带棒,想想真是没意思。
茶水间的自动售卖机里陈列着各式零食,刘慧莹挑挑拣拣,拿了一包少有人买的橡皮糖。
上面都积灰了。
她拿纸擦了擦,攥着橡皮糖去了楼梯间,对着窗外咀嚼糖果。
窗台外有几个烟头,明明楼下有专设的吸烟区,看来还是有人不老实。
外面的阳光很好,树影摇曳,沙沙作响。
嘴里的长条橡皮糖慢慢化掉,外表的白砂糖下包裹的是酸到要命的胶质本体,吃到最后像是在嚼怪味橡皮泥。
难怪没人买。
但刘慧莹还是把它一点一点吃完了。
消磨时间嘛。
通往楼梯间的消防门开启又闭合,吱呀一声。
刘慧莹没回头看。
大概是谁路过吧,或者像她一样忙里偷闲。
咚。
咚。
刘慧莹又掰了一块红色的橡皮糖放到嘴里。
咚。
咚。
上班时间,谁这么有雅兴,在楼梯上跳着玩。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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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声音由下往上,离她越来越近。
刘慧莹侧过身,头发落在肩上,被风吹起来。
她看到一个穿牛仔裙的小女孩正一摇一摆地跳台阶,嘴巴一张一合,默念着什么。
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样貌可爱精致,头发梳成花苞头盘在脑后,边上错落着几枚小卡子。
那花苞头让刘慧莹勾起了嘴角。
她小时候,朱富春也老是给她梳这样的头发,还可以插一个小皇冠在上边,又精神又利落。
见到刘慧莹看她,小女孩也并不羞涩。她按部就班地跳完了剩下的台阶,来到了刘慧莹所在的那一层平台,离她一米远。
小女孩没说话,刘慧莹也就任她打量。
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刘慧莹首先排除了自己部门。
“你好。”还是小女孩先说话,很正式的问好。
刘慧莹看见她的眼睛眨啊眨,长长的睫毛像扇子,眼神往她手里的橡皮糖转了转。
“你好,要吃吗?”刘慧莹说,把手往前递了递。
没想到女孩摇了摇头,手伸到口袋里掏了掏,伸出来的时候手心是两颗水果糖。
刘慧莹认识那个牌子,水果糖里的歌帝梵。
她很惊讶,指着问:“是给我的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眼神清亮。
刘慧莹无可奈何地噢了一声,完全被小孩的慷慨和善意击中了。
她蹲了下来:“谢谢你,但是我已经有了,你可以留着自己吃。”
小女孩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这个好吃。”
“这个,”她点了点刘慧莹手里的橡皮糖,“会把舌头染色。”
色素糖果是这样的。
既然小孩坚持。
刘慧莹点点头,只拿了她手心中的一颗糖,打开,放到嘴里。
“哇,”她做出兴奋的表情,“真的很好吃,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菠,”小女孩说,“菠菜的菠。”
“因为你很喜欢吃菠菜吗?”
小菠点点头。
刘慧莹有些惊讶,她小时候可讨厌吃绿叶菜了。
水果糖在口中化开,带来热带水果的香气和甜蜜。
“真的很好吃,”刘慧莹又夸了一遍,随后问,“你的家长在吗?他们知道你在哪吗?”
小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吃糖就会变开心。”
小孩都能看出来她不开心吗?
刘慧莹低垂双眼,回答:“大人都是这样的,不能每时每刻都开心。”
小菠并不认可这个逻辑,说道:“妈妈难过的时候只要我亲亲她就好了。”
刘慧莹顿了一下,认真道:“不能亲妈妈之外的人的。”
小菠:“我知道,妈妈告诉过我,但是我可以亲漂亮姐姐。”
刘慧莹被她认真的神色逗乐了,笑了出来,手指挽过头发露出洁白的脸颊:“那亲我一下。”
小菠像小鸟一样啾了她一下。
刘慧莹心花怒放。
她们又聊了两句。得知小菠是和妈妈一起来的,刘慧莹牵起小菠的手,带她上楼找人。
消防门闭合,小菠在楼里转了好几圈,说不清妈妈原来是要去哪一层。刘慧莹本想带她去前台问问,见小菠的嘴唇有些干燥,脚步一转,决定先带她去茶水间喝点水。
走廊的灯永远亮着,刘慧莹牵着小菠的手。小女孩的手指比棉花糖还软。
绕过高大的绿植。
刘慧莹眼神流转,前方,饶懿和一个美丽成熟的女人并肩站着,窃窃私语。
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万年不苟言笑的饶部长表情平和、微带笑意。
刘慧莹在心里小小地吹了一声口哨,手心一空,小菠欢快跑上前去。
边跑边唤:“妈妈——”
15. 第 15 章
刘慧莹必须承认,那一瞬间她没有做好表情管理。
下一秒目光相接,从她翕张的瞳孔,从她微张的嘴,从她上挑的眉毛,三米外的饶懿明显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因为自己不能生所以就找了一个带小孩的女人,无痛实现老婆孩子热炕头,别人问起就说把小孩当亲生的养舍不得再生一个……
刘慧莹脑子里的文字像潮水一样刷刷冲洗,她想打住却像暴雨天的沙袋一样无力。
而某个男人的脸阴沉得快要滴水,给这暴雨天的阴云添砖加瓦。
刘慧莹闪躲了一下,深呼吸调整状态。
刘慧莹,这可是你老板,八卦也要分时间地点。
艰难地克服了本能,刘慧莹整理好五官和心情,正要抬手打招呼,就被饶懿异常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要不直接跑吧。
不行啊。
刘慧莹视死如归:“饶部长。”
饶懿没说话,几秒之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嗯。
刘慧莹仿佛刚越狱的逃犯,心存侥幸、战战兢兢,脚步虚浮,只想快速穿过这几人。
一心虚,就忍不住去看。
一眼小孩,又一眼大人。
饶懿的脸色不像刚刚那样差得明显了,显然是不想在这对母女面前表现出什么的,只是眼神锁在刘慧莹身上,有着啖肉饮血的气势。
他身边的女人揽过跑来的小菠,摸了摸女儿的头,心思微动,望了饶懿一眼,又看向刘慧莹。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先是惊讶,随即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舅舅!”小菠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刘慧莹惊讶地睁大眼,在饶懿的视线扫过来时切换为安分守己的颔首低眉。
饶懿只想眼不见心不烦,刘慧莹也只想逃,但耐不住小菠的妈妈很热情同刘慧莹交流。
“你好呀,我是小菠的妈妈,饶沛,也是饶懿的姐姐。”
饶沛是个爽朗的女人,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热烈不羁。
和饶部长完全不一样哇。
甫一照面,刘慧莹就对她心生好感。
两人交换了姓名,饶沛看到了刘慧莹手里捏着的糖纸,拍着小菠的肩膀笑:“小菠给你的吧?”
紧接着,饶沛看到了刘慧莹左手无名指上闪烁的戒指,微微愣神:“你已经结婚啦?”
“刘慧莹,”饶懿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去做事吧,下半年的预算表下班前交上来。”
刘慧莹如蒙大赦,和小菠挥了挥手后立刻逃之夭夭。
她走后,饶沛牵着小菠进了饶懿的办公室。
把女儿安置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杯水,饶沛来回打量着弟弟的神色,说道:“你姐夫前两天去国外出差带回来的伴手礼,我顺路给你拿过来。”
饶沛的丈夫廖方是国际经济法教授,时常出国参加学术论坛活动。
“替我谢谢他。”饶懿随口应着,在办公桌前翻找一会儿,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放到小菠面前。
饶沛:“别给她吃了,前两天还去看牙医。”
小菠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把盒子压在了茶几上,示意舅舅她要带走。
饶懿没说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
从小不生活在一处,长相不甚相似的姐弟俩并不十分亲近。饶懿和饶沛还是在小菠出生后才走动更频繁。
饶沛没管那对舅甥的小心思,在办公室转了两圈,点评了下弟弟无趣且枯燥的品味,接着话又说到了小菠。
“一个没看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胆子这么大,上次文艺汇演还哭着不要上台。”
“要不是知道楼下有门禁,我都怕你被人抱走。”
饶懿把小菠清空的水杯填满,开口:“听见没有?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小菠振振有词:“不是陌生人,是漂亮姐姐。”
饶沛转到了对面,手扶着椅背,正视二人,尤其是饶懿:“真可惜啊,结婚了。”
饶懿:“在办离婚手续。”
饶沛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调侃:“你怎么知道?”
凭她对饶懿的了解,只是单纯的下属,可不会知道这么多细节。
没看人家对外还带着婚戒吗?
饶懿噎住,并不想解释那一系列的孽缘。
饶沛见弟弟不吭声,坐到了他身边:“别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思佳都要结婚了,你也要往前看。”
徐思佳,他曾经的未婚妻。
饶懿并不作声,显得有些抗拒。
差一个月,他们就要结婚了。
婚前检查,查出了寻常体检不会发现的病症。
饶懿和徐思佳除了是情侣外,也是多年好友。这件事打乱了他们两人的人生规划。药在吃,但检查结果并无好转迹象,医生也只说原因有很多种,遗传因素、环境因素,只能边治边看。
在这样的情况下,饶懿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徐思佳应允。
在饶沛心目中,自己的弟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伴侣人选。
他们父母之间的婚姻虽仍维系,但形同虚设,二人都是脑海中只有事业和成就的人,各自奋战,对家庭和情感的需求几乎为零,也算般配。
这一对姐弟儿时并不在一处长大,是他们在英国的爷爷奶奶去世后,饶懿才回国念书,然而那时他们都不小了,玩不到一起去。再之后,饶懿出国,直到这几年后才回来长住。
饶懿会赚钱,样貌不错,可人是个工作狂,性格更是古怪。
饶沛有时候真是担心,没了徐思佳,饶懿又因为病症的关系不肯碰婚恋话题,最后真的要变成个孤寡老头。
这前所未料的疾病打碎了他的人生规划。饶懿嘴唇紧抿,落在下属或商业伙伴的眼中是发怒的征兆,落在饶沛眼里,却和小菠被禁止喝可乐时候的表情如出一辙。
她心中一软:“算啦,你心里有数。”
饶沛带着小菠离开,小女孩和舅舅挥了挥手。
当天晚上,刘慧莹不得不加班。
下午线上突发稳定性故障,刘慧莹带着小曲一起支持,耽误了别的工作,也只好加班补上。
小曲做完了事,刘慧莹让她先回去,恰好这时,赵通海也背着包要下班。
工位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瞧她们一坐一站,赵通海还以为刘慧莹也一起走,在她们工位旁边和小曲聊闲天等了会儿,看刘慧莹没有起身的意思,讶然:“还不下班,也就是年轻,还能熬。”
赵通海和陆媛都已经不做一线的执行了,寻常业务的对接也都放给了下属。可刘慧莹没有那么多人手。
她只是笑笑:“还没做完呀,您先走吧。”
赵通海这几天一直有拉拢她的意思,刘慧莹看得出来。
她招盘全收,不拒绝,也不想被人当枪使。
等人走后,刘慧莹填着预算表里的数字,突然想到了晋升考核,和之后的半年度绩效。
她去年年尾才升过一次职级,但此次还是要争取。
能升上管理级,薪资提升是一方面,她这个手下已经带人的身份也会坐得更稳固。
退一步说……届时要跳槽也能搏一搏更好的位置。
除了她自己,小吴和小曲都差不多该提一提了,在部门里的同职级中她们已经不算年轻,司龄足,工作贡献也撑得起来。
再然后是年中的半年度绩效。从前周雪婷打绩效的方式很公平,全看工作产出。刘慧莹算是她的嫡系,也得凭工作能力说话。
不知道饶部长是手松还是手紧。
半年度绩效和年终绩效会影响到最后的年终奖金额。刘慧莹得为了全组人着想,她很不希望饶懿是按照分饼的方式给绩效——像她了解到的有些领导的做事方式那样,每个组里必须有一个背低绩效的人。
更别提她和饶懿还有一段尴尬的历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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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慧莹叹了口气,点开自己的晋升文档打磨修改,想了想又在本周的待办里加了一条,得让小吴和小曲早点把晋升文档的初稿交上来,她帮着改一改。
想到这里,刘慧莹顿了一下,不自觉撅起嘴唇。
人手紧缺,实习生小赖又请假回学校写论文了。她是很想再要一个实习生的,但HR一直以部门名额有限的说法拖着。
下次要想办法和饶部长提一下。
眨眨干涩的眼睛,刘慧莹拿起桌上的抓夹把头发扎起,专心投入到表格奋战中去。
……
夜深了。
创享易购大楼三号梯在某一层停留,报层数的电子音永远不知疲倦。
电梯门滑开,饶懿迈出脚步,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刚从郊区的工区进城,本可以直接回家,然而想起饶沛白天送来的两箱东西,车不自觉驶向了CBD。
廖方从德国带回来的是皮箱和墨水笔。
办公桌的抽屉被拉开,里头整齐有序、边角对齐。饶懿持墨水笔的手顿了一下,合上抽屉,将包装盒扔掉,把墨水笔放进桌上的笔筒里。
面无表情的男人看了一会儿,拿起其中一只原子笔,扔进了垃圾桶。
皮箱带回去。
凌晨的大楼里悄无声息,熟悉的办公区寂静无声,却依然灯火通明。
CBD是不熄灯的。
这栋楼里也一定还有在加班的人。
等电梯的时候,饶懿的一缕头发垂了下来,落在额角,半掩眉骨,发尾弧度微卷。
那触感让饶懿感到些许烦躁。他扯开歪斜的领带,盯着电梯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
“叮咚。”
提示音回荡在走廊中。
门滑开。
这个点还有人?
叼着果冻吸吸乐的刘慧莹往外诧异地望了一眼,随后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背在身后的手扯出无措的僵直。
她默默站直,默默握住紫色葡萄味的果冻吸吸乐袋子,默默抿出一个微笑。
“饶部长,好巧。”
“预算表已经发给您了。”
垂落的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夜半疲惫时分更易滋生一些白天容不下、盖过去的情绪。
饶懿开口:“嗯,我看见了。”
已经很晚了,月亮也爬过了山岗。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刘慧莹心头微动,先是看了一眼饶懿,很难不注意到他百年难得一见的没那么齐整的衣服,接着又望向地面,也不知哪来的胆气:“我……”
自动合拢的电梯门打断了她。
门一动,刘慧莹今日开机时长过久的脑袋终于想出来为什么饶部长不动。
因为里面的人一直不出来。
她匆忙抬手,电梯门识别到障碍物再次滑开。
刘慧莹走出来,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沙沙作响,里面装的是刚从楼下24小时便利店买的面包和酸奶。
饶懿垂下的视线又聚焦到她脸上。
“还有工作?”
刘慧莹点点头。
但其实——
工作在一个小时前就处理完了,只是高强度脑力活动让她亢奋异常,索性在静谧工区就着宽大的显示屏、吹着免费的冷气做自己的副业。
脚本写着写着感觉饿了,下楼觅食,没想到回来撞上老板。
这个时候,总不能跟饶懿说实话。
两人擦肩而过,一个进,一个出。
“早点回去吧。”
刘慧莹微微侧身,望见电梯门合拢的间隙,她那冷酷无情的资本家老板朝她点了点头,可见那句话不是她的错觉。
银灰色的电梯门映出她自己的身影,头发散乱,慵懒的狼狈。
啧。
什么啊。
一身鸡皮疙瘩,刘慧莹抖了一下,把果冻吸吸乐塞回嘴里。
16. 第 16 章
到了领离婚证的那个周六,刘慧莹起了个大早。
重新挂上的蕾丝纱帘扑地一拉开,灿烂阳光洒入,带着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
神清气爽。
打车前往民政局,刘慧莹到达的时候,张闻宇已经在了。
他给她带了咖啡。还有五分钟才开门,在机器上取了号码,两个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默不作声。
张闻宇确实瘦了一圈。
刘慧莹啜了一口咖啡,用舌头舔掉嘴唇上的奶泡。
到昨晚,他依旧在给刘慧莹发消息。
而现在,看她喝了咖啡后,张闻宇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饼干盒。
刘慧莹心中一滞。
铁质饼干盒盖子上是玩偶小熊的凸起图案,边缘有些生锈。
他打开。
“慧莹。”张闻宇的声音是低沉的。
他的头发长了一些,下巴侧面有一个小口子,像是刮胡子的时候弄伤的。
他身上的衬衫是她买的,那个国庆,在万象城,终于攒够积分换了七楼烤肉店的自助券。
他的手表是她送的,结婚三周年的礼物,那一年她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项目奖金。
他眉毛下方的疤也还在,是读大学的时候,他教她骑自行车,慌乱间指甲刮伤了脸,痊愈后留下半厘米浅浅的白色。
张闻宇把盒子打开。
“这些。”
“我们恋爱时的车票。”
一大叠,大多数是往返在京市和海市之间,唯独有几张粉色的,是从海市通往刘慧莹家乡小城的火车。
那一年,她的家乡都还没通高铁,火车站在城南,周围全是破旧的小宾馆,一出站,都是拉客的巴士司机。
大三那年春节,张闻宇突然出现在火车站,给刘慧莹打电话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刘慧莹还没告诉妈妈她恋爱了,不敢带人回家,只好把人安顿在宾馆,每天出门遛弯的时候偷偷去见他。
“还有电影票、门票……”
本科学校旁边的电影院和学生会合作,出了面向学生的便宜套票。刚恋爱的时候,他们经常去,第一次牵手和第一次亲吻,都是在那里。
“还有,你给我买的戒指。”
不是婚戒。是情侣戒指。纯银的,已经有些变形。刘慧莹要去京市读研究生,张闻宇签了海市国企的三方协议,他们要异地了。
张闻宇很焦虑,刘慧莹送他戒指的时候,他哭了。
就像现在这样。
不,不像。现在他是灰暗的。
刘慧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张闻宇。
他接过来在眼睛下按着,停顿许久才拿开。
然后他说:“慧莹,你真的爱过我吗?”
他的眼睛红红的,夹杂着血丝,是很久没睡好的样子。
刘慧莹沉默良久,几乎是用叹息的语气回答:“你问这个问题,是想证明什么呢?你是个不小心走错路的情圣,我是铁石心肠的女人?我根本不爱你?那会让你觉得好过一点吗?”
张闻宇没有再说话了。
门开了。
领离婚证的二人很沉默,除了和工作人员之间必要的交流,没人多说一句话。
大概是离婚夫妻的常态。
一切都结束之后,张闻宇先走一步,这回他没问刘慧莹要不要送她。
刘慧莹看了眼时间,去了街道对面的粥铺。
时间还早,先填饱肚子。
周末早晨的粥铺并没有什么人。两排桌子只有两桌客人。
刘慧莹坐在靠门的位置,背对着门口,扫码点餐。
青菜肉沫粥,配一个茶叶蛋。
上餐很快。
刘慧莹给自己预留了十五分钟的吃饭时间。
前方,距离她一桌外,有对夫妻正带着孩子吃早饭。
刘慧莹没有特意去看,但声音自顾自入耳。
“不要把青菜都挑出来,不吃青菜会长不高的。”
妈妈说了这样一句。
小孩没回嘴,但似乎没有听进去。
因为接下来就是爸爸的讨价还价:“那,你把这些吃了,下午就给你买玩具,不吃就不买。”
刘慧莹颇有些自豪地想,她小时候就从不需要人哄着吃饭,从小就很有荤素搭配的意识。
那对夫妻还在对付小孩的挑食,又哄又劝,十八般武器样样都用上了。
刘慧莹忍俊不禁,勾起嘴角,偷偷瞟了一眼三人的背影。
一高一低一高,凹的形状,几乎就是一代人眼里家庭的样子。
刘慧莹笑了一下,吃自己的饭。
她爱张闻宇,时至今日,也不敢说那种心情已然退却。
但刘慧莹不能为了别人改变自己,她爱自己更多。
前往御景嘉园的路上,刘慧莹先和卓晴发信息讲了情况。
一小时后如果她没回消息的话,就带人一起来找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卓晴应下,问起早上领证的情况。
刘慧莹只说一切都顺利。
御景嘉园。
绿化优越、水系清澈,门口的站岗保安核对了身份证件才放她进去。
进了楼,电梯开始运转,刘慧莹从包里拿出A4拍纸本放在臂弯,又用手捋了捋头发。
一户一层,电梯门打开,入目是一间六平米左右的门厅,摆着鞋柜和挂画,入户门更在前方。
刘慧莹按了门铃,挂上工作版本的微笑。
房主似乎并不急迫,刘慧莹心中的数字默念到了十。
库库。
门把手下压。
想给自己的粉丝留下一个好印象,她微笑的弧度略有加深,眉目弯弯,随后瞳孔放大,表情变形为了不可置信。
饶懿穿着件黑色的棉麻衬衫,第三颗纽扣松着,从她的视线高度恰能看到一小块不该看到的皮肤。而他身后,深棕木地板、深灰色沙发,赫然是与图片中如出一辙的装潢。
“你在这里干什么?”饶懿脱口而出。
刘慧莹确信,饶懿足够吃惊,否则他绝不会问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果然,话音刚落,饶懿的脸色愈加精彩,紫了白绿了黄,最后定格在一种清淡的灰。
不知怎的,看他这样,刘慧莹原本那股子荒谬的心情都变淡了。
只能说,真是见鬼的缘分。
门厅里两个人各自崩溃。
刘慧莹心忖,自己是掉马了,但回想一下自己的账号,也从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该庆幸自己没指名道姓地骂过领导,至于其他的工作吐槽,打工人哪有不恨公司的?
公司里的人不知道的,也就是她离婚的事情。
但这件事。
刘慧莹飞快抬眼,望见饶懿的目光定定的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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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在她身上,眉头紧皱,呈现出一种半是戾气,半是神游天外的状态。
此人也知道前情。
非要说的话,天平还是朝她这里倾斜更多。
啧啧。
她的手指点了点A4本,开始感到了一丝窥探到饶懿私人生活的不适应,以及这不适应中,夹杂着的天性中的好奇与兴奋。
嘛,他是个挑剔的完美主义者倒不稀奇,稀奇的是……还挺居家恋家。
可惜了我的单子,这情况,十有八九要黄了。
僵局被饶懿的声音打破:“你……”
但他卡壳了。
真是破天荒。
能见着素来桀骜的老板这一面,来一趟不亏。
收起心底的笑意,刘慧莹忍住没去看他的表情变化,适时表现出了下属的贴心和乖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秘密挺多啊。
刘慧莹心里调侃,然后想到了自己。
彼此彼此。
好吧,那就是心照不宣要保守的秘密又多了一个。
饶懿没说话,刘慧莹也不能一直杵着。她心知老板的尴尬,主动提议:“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回复,转身。
身后立刻传来一声关门声。
刘慧莹终于忍不住,狠狠抖了抖肩膀,把音量压制在肢体动作里。
电梯门敞开,她迫不及待地窜进去,合拢的不锈钢门板挡住了嚣张的:“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慧莹笑得前俯后仰,指腹抹掉泪花,直到电梯到了大厅,她站在那,目光放到自己带来的A4本上。
这里面全是她收集的资料,已经是按照11111111,不对,饶懿的要求,筛过一轮的。大学时有做手账的习惯,刘慧莹对这类写字拼贴很热衷,也始终认为这东西拿出去,俘获客户好感的任务能瞬间完成。
然而现在……
刘慧莹停在大厅门前,外面阳光灿烂,蒸腾的空气也叫人却步。
饶部长也不容易啊。
刘慧莹叹了口气。
有始有终吧。
她又折返,打算偷偷把东西放在门厅。
但话说回来。
电梯上刘慧莹开始走神。
11111111选中的那款设计师款沙发必须要预定取货,她刚和品牌方建联。不要了怪可惜的……
电梯门滑开,刘慧莹晃晃脑袋。
线圈A4本轻巧无声地摆在棕红色鞋柜上。
待会儿要不要给11111111留个言呢?
这么想着,刘慧莹蹑手蹑脚地返回轿厢。
啪嗒。
门开了。
明明不是在做贼的刘慧莹:……
刘慧莹僵住没转身,背对着面无表情的屋主,手上去摸索电梯关门键。
“早上领证去了?”
刘慧莹讪讪,转过身,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嗯。”
离得远了一些,刘慧莹反而看清楚了饶懿。
他没在公司穿过黑色衬衫,永远是各类的白衬衫配西装外套。但因为是棉麻质地,黑色不显得冷漠疏远,反而多了一丝微妙的居家气息。
尤其是配上灰色长裤和一双棉拖鞋。
刘慧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再往上看,却见饶懿转身进屋,留下门敞着。
多像一个陷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