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悠然参与了诗社,也不忘带些水果去新建的育婴堂。
门前移栽了两株银杏,生得极好,一树明黄,映着青砖墙。
育婴堂的苏嬷嬷迎上来:“难得娘子过来,孩子们前几日还念叨呢。”
掀开细麻布,露出水亮饱满的梨和枣,祁悠然微微一笑,将篮子递过去:“秋燥,吃些梨润润肺。”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一长排尿布与小衫,叫风吹得鼓起,又落下,空气里有皂角的清气。
几个大些的孩子正在玩闹,小一点的坐在廊下晒太阳,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阳光照得他们脸颊红扑扑的,枫叶拍着手,应和欢声笑语。
墙角原有一株半枯的木芙蓉,不知谁人打理,竟也开出好些花来,粉盈盈的,在秋风里微微颤动,倒像个刚学会笑的小姑娘。
苏嬷嬷在一旁絮絮地说:“……上月有位不愿留名的大人府上拨了些银钱米面。开春还要请位先生来,教几个大的认字。总归是往上走的光景。”
她眼角的纹路深了些,眼底蕴着光。
祁悠然静静听着,从袖中摸出个小包,塞到嬷嬷手里:“一点心意,给孩子们添些吃食。”
“总是叫你破费。”苏嬷嬷推辞着,见她坚持,到底还是接了过去。
祁悠然轻轻笑了笑,转而道:“天凉得快,我预先采买了些棉花,都是上好的松江棉,絮了些冬衣,过几日便送来。”
她想得细:“江南的冬天阴冷入骨,怕冻着那些小的,每一件都塞得厚实实的,针脚也密。”
正说着,有个两三岁的女娃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伸出小而软的手,攥住了祁悠然的裙角。她仰着脸笑,露出几颗乳牙。祁悠然蹲下身,取出一颗饴糖递给她。女娃攥紧了,咯咯地笑,祁悠然也跟着笑。
她伸手,极轻地碰了碰那孩子红润的脸颊,触手一片温热。
指尖传来的暖意,竟让她有一刹那的恍惚。
透过眼前这张无邪的笑脸,她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同样渴望一颗糖、一件厚衣的自己,正隔着岁月的尘埃,对着此刻安稳的自己,甜甜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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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祁悠然意外的是,她看到了魏衡。
许久未见了,他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衫,正低头从随身带的药箱里取出几个白瓷小瓶,眉眼平和。
对方抬眸看见她,也怔了怔,旋即颔首,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清润:“祁娘子。”
一时间,空气里有些尴尬。
祁悠然拢了拢心神,走上前,目光落在那几个瓷瓶上,迟疑片刻,寻了个话头打趣:“这是什么?宫廷秘方吗?”
魏家祖上是御医,给太祖瞧过病的,后举家在江南开着医馆,悬壶济世。
顾濯先前让她与魏衡的妹妹魏芷来往,多少也因着这份清贵的好名声。
魏衡闻言却是一愣,握着瓷瓶的手指微微收紧,解释道:“只是寻常做的梨膏,添了些浙贝母、百合、麦冬。”
他取出一勺浓稠的膏体,倒入身旁嬷嬷递来的温水中,深褐的膏子缓缓化开,漾出清甜的香。
“有几个孩子入秋咳得不爽利,我带过来。梨膏甜润,总能比苦药汤子好入口些,润肺止咳,清热化痰。”
“看着很好啊,若放在你家医馆里卖,想必极受欢迎。我倒想买几瓶存着。”
魏衡动作僵住。
祁悠然话说出口才觉不妥,她在侯府主持中馈时总是精打细算,在江南也算是经营着铺子,遇事先思量价值几何的习惯,竟一时没改掉。
魏衡侧过头来看她,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先前……托人给祁娘子送过的。”
祁悠然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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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濯正在书房临帖,窗外的日光将他执笔的手指照得如同半透明的玉。
祁悠然突然推门进来,她步履带风,一只素白瓷瓶“咯”一声便搁在了他的砚旁。
顾濯放下笔,抬头静静看她。
她不问,他也不语。
祁悠然终于忍无可忍:“眼熟吗?”
他目光落回那瓷瓶上,坦然应道:“认得。先前有人送到你院里的。”
“哦?”她偏过头,“原是送我的?那我怎的连影儿也没见着?”
他垂眼看了看瓶子,又看她,坦白:“我扣下了。”
稍顿,又补了一句,“随附的,还有一方药膳单子。”
你说他存心隐瞒,他此刻倒和盘托出,半分不推诿;你说他坦诚,偏生要人逼到眼前才肯吐露。
祁悠然蹙眉,像是不信他只做了这些:“还有呢?”
“没有了。只这一桩。”顾濯目光却落在她脸上,一丝不错地瞧着。
“为什么?”祁悠然问,“担心不安全?侯爷也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不是。”
犹豫半晌,索性直抒胸臆:“我不想你收下。”
他仍是那副雪山冷月般的模样,话是冷的,语调也硬,耳根处却慢慢透出极淡一层红,泄露了底细。
祁悠然愣了愣,只当没看见,指尖点向那瓷瓶:“还我。”
“……一会儿差人给你送过去。”他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的事,不需要你替我自作主张。”祁悠然冷冷说道。
“你不觉得,”他声音放缓了些,“你总是,放不下太多东西了?”
“什么?”她不高兴地抿起唇。
顾濯叹口气:“旁人予你一分好,你便恨不能掏尽十二分还回去。若自觉有亏欠,更是千倍万倍地补偿,寝食难安。”他稍顿,看着她微微闪烁的眼眸,“可旁人帮你,是他们自己的抉择。而你所以为的亏欠,有时……其实并没那般严重。”
“譬如这次,”他目光扫过那只瓷瓶,“魏衡赠物,是他出于私心的选择。你只见他周到,便觉得自己又承了情、负了意,若我没猜错,此刻你心中盘算的,怕是该如何回一份不失礼数的谢礼,是也不是?”
顾濯顿了顿:“有时候,你可以试着心安理得一些。”
祁悠然一时未有言语,她垂下眼:“你今天话倒是多。”
她唇角弯起一点辨不出喜怒的弧度,抬眼时目光清亮,却带着刺:“我待人接物,是报答还是补偿,用几分心意,我自有选择。对方是好人,自然值得我这样做。”
她稍作停顿,声音轻轻落下:“对方如果是你这种人,就不值当了。”
顾濯僵住。
书墨带着些清苦气,丝丝缕缕在两人之间荡开。
祁悠然顺手拿起他案头临摹的帖子扫了一眼,“赵孟頫的《道德经》?”她挑眉,轻笑一声,“帖子自然是好帖子,只是你临摹起来,怕是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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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处也无。”
她将书帖掷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响。
“你合该选本佛经抄抄。”
说罢,也不看他反应,转身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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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去了趟小院。
几尾红鲤曳尾而来,她捏了些食料,星星点点撒入水中,看它们聚拢争食。
从前在侯府,她倒是兴致勃勃,总爱仔细装点,摆弄些时新瓜果、精巧珍玩,将居处填得满满当当。
但是顾濯并不上心。
最明显的便是新皇刚刚登基,他封侯那一阵。
于他而言,花木不过是府邸的点缀,谢了败了,自有下人撤去换新。
他心在九霄,并不落在这细微处。
思绪飘远,指尖食料已尽。祁悠然忽然记起前些时日,也是在此处,顾濯曾出言叮嘱。
“食料仍放在老地方,每次投喂不宜过多,七八分为宜。入秋水凉,换水不必太勤,但需注意水温相当,不可直接取冰冷的井水灌入,鱼受不住激。”
如今这算什么呢?她漫无目的地想着。
院子里的石榴成熟了,还有其他水果,蓄着沉甸甸的欢欣,像是要把枝头压弯。
祁悠然回过神,目光又掠过那些新栽的秋菊,花苞饱满,蓄势待放。
她留得久了些,用过了芸娘的晚饭才拎着满篮鲜果慢悠悠荡回来。
才进院,便撞见顾濯。
孤清的人影,冷清清地融在夜色中。
自上次不欢而散,这还是头一回打照面。
“你来做什么?”祁悠然瞥了他一眼,语气疏淡。
他默了一瞬,声音闷在夜色里,带着哑意:“过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现在看过了,”她语气没什么起伏,“然后呢?”
顾濯不再言语,只递过来一册书。
祁悠然看了看,是秋菊新谱,翻开,里面是今年各式珍品菊花的工笔小像,笔触精细,旁注详实,栽培要点、花期习性一一罗列。
“倒是劳烦侯爷,连这等细微小事都惦记着。”
“举手之劳。”顾濯垂眸。他轻咳了一声,又很快压下,“既托付于我,自当尽心。”
托付?何时托付过?不过是阴差阳错,被他擅自闯入又擅自照料罢了。
他几时变得如此……厚颜了?
“如今我心安理得地拿了,侯爷可满意了?”祁悠然冷冷开口。
顾濯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他看着她,眸色翻涌,像是有什么情绪要破冰而出,却终究被压了下去。
“对不起。”他忽然道,“我……欠你很多道歉。”
祁悠然一怔,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看向顾濯,月光下,他的面孔更显寥落。
他倒是手段高明,先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低得她都不忍心再说什么。
她蓦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下意识抠弄着篮里的柿子。
“这个,”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商量的口吻试探,“性寒,少吃些。若实在想吃……我让人用蜜煨了,或做成柿饼,性温些,可好?”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会做得少甜些。”
祁悠然没说话,只移开手指,在篮中略一翻拣,挑出那个最干瘪、模样最不起眼的梨子,扔到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