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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靠近

作者:橘子数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七月十五,中元。


    空气里弥漫着焚烧锡箔元宝的呛人烟火气,她像一具幽魂,茫然地在街头游走。


    都说今夜,逝去的魂灵会循着香火与血缘的引线,返家探望子孙。


    她停下脚步,站在喧嚣与孤寂的交界处,迷茫地望着那些在门前设案焚香、摆满瓜果酒食的人家。


    阿姐……会回来看她吗?


    才短短几年,那曾经刻骨铭心的容颜,竟已在她脑海中模糊、褪色,只留下一个温暖却空洞的轮廓。


    她真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偏偏越是执拗地想要记起,越是想不起来。


    她果然生来便是自私卑劣的坯子,连至亲的模样都守不住。


    想来,阿姐那般干净澄澈的魂魄,大约早已循着更亮堂的灯火,去寻那更值得眷顾的亲缘了吧?


    那也好。


    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至少阿姐不必再回望这泥淖深陷、冰冷彻骨的人间,不必再看到这个连她模样都已记不清的、没心没肺的妹妹。


    那也好……


    这样……最好。


    她弯了弯嘴角,试图弯出一个“释然”的弧度,可是太僵硬了,任凭意志如何驱使,也只勉强拉扯出一个扭曲的线条。


    既像是哭,又像是笑;可细瞧之下,偏偏既不是哭,也不是笑。


    不伦不类,实在诡异。


    旁人若见了,只怕要疑心是画皮剥落,露出了底下不属于人间的、生硬僵死的底子。


    她抚上心口,却不曾体会到撕心裂肺的苦痛。


    日子一截截锯下来,碾磨成粉,成了最可恨的止痛散,药效绵长,厚厚地敷在旧创口上,眼看着结疤、愈合。


    她的心……大约从根子上就坏了,连痛觉都吝啬给予。


    不……不该这样的……


    她不该这么享受心安理得的平静的。


    她想撕开伤疤,卑劣地想再次催生痛苦,好教她认得出自己。


    还有谁配得上她这一场哀悼?


    那个……与她无缘无分的……生母?


    她甚至想象不出那该是怎样一张脸孔。


    是温婉?是愁苦?横竖不像周氏一般,带着精心雕琢的“慈爱”面具。


    那个赋予她生命的人,在抛下她,奔向那未知的彼岸时,可曾有过片刻回眸的不舍?


    想来人世间最凉薄的妄念,莫过于向早已消散的魂魄,乞讨一丝从未得到过的暖意。


    这熙攘的鬼节人间,于她,不过是一场盛大的虚妄。


    人间无归属,阴间无归处。


    这煌煌人间与森森鬼域,浩浩荡荡,竟都寻不到一处可供她短暂停靠、汲取暖意的角落。


    若有灵,何忍弃我于泥淖?


    若无灵,岁岁香火为谁飨?


    她无声诘问着,竟任性妄为地生出了几分怨怼。


    河边,荷花灯载着些微茫的光,摇摇晃晃地为孤魂野鬼引路。


    那光映在浑浊的水面上,一晃就散了。


    怔然地看着河灯远去,回身时,她脚步顿住。


    她看到了熟悉的白衣。


    是顾濯。


    周围人都在为亲人忙碌,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匆匆走过,胳膊肘重重蹭到他肩头,他身形晃了晃,却连眼睫都未颤动分毫。卖花灯的商贩殷勤地递过一盏,脸上堆满笑,絮絮说着什么,他却只留给对方一片冰冷的侧影和凝固的沉默。


    同样孑然一身。


    他就站在那里,一个不远不近,能将彼此看真切,却又够不着体温的距离。


    河灯的浮光、人间的喧嚣,都未能入他的眼。


    他只望向更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仿佛要将自己也溺毙其中。


    那双眼睛里,带着厌世的疲惫和失落的空茫。


    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周遭只有中元夜虚浮的烟火、污浊的河水吞吐着残灯,织成一片迷离昏黄的背景。


    只这一眼。


    她却在那目光下感到无处遁形的战栗。


    浊世滔滔,两个被遗弃的灵魂,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种冰冷的确认,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连你这样的人都有无法宽解的悲哀吗?


    原来,你也并非遥不可及啊。


    可凭什么你的孤独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那么高贵,而我的却如此狼狈不堪?


    不过既然是同病相怜,那我朝你靠近一点,不算过分吧?


    只这一眼。


    她便知道,完了。


    思维空白、血液凝固、近乎眩晕。


    那是一种宿命的认领,一种注定的契合。


    她的脚步动了动。


    距离缩小,他们离得更紧了些。


    只这一眼。


    便再也移不开了。


    “怎么又走神了?再抄十遍。”姚玉成不赞同地看她。


    她眼风追着那片顾濯的衣角,在廊角一撇,倏忽便不见了,空落落的。


    目光收回来,眼神虚虚的,声音低低的:“知道了。”


    姚玉成看她,将书册不轻不重地搁在案上,磕出一声闷响:“别嫌我烦,前人字句里浸着的理儿,多咂摸几遍,总归硌不着牙。反倒能磨出点真见识。”


    他顿了顿:“你行事啊,总带着股子斩尽杀绝的狠戾。林相如何教你的,我不知。可在人世行走,心里头没点子慈悲作底,立不住的。”


    “前儿的事,我眼还没瞎。林肃挑事,声势浩荡地聚拢一帮人。这错处,我断不能替他描补。可你,”他声音陡然一沉,“何苦推他下水?错上加错,泥潭子便更深一尺,自己也陷进去半截。图什么?图一时痛快,把自个儿也染成个泥人?”


    她冷硬地抿着嘴,不吭声。


    “罢了。”姚玉成叹了口气:“下学了便去用饭。素馨惦记你,这都几日了,念叨得我耳朵眼儿里都要生出茧子。”这话尾音放得软和了些。


    她终于抬起头,听见“素馨”二字,脸上的线条才柔和下来,泄出点少女的娇俏:“好。”


    对姚玉成的改观,发生在一个暴雨天。


    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她被雨声扰了心,写的字也渐渐没了耐性,歪斜潦草起来。


    “专心。”姚玉成手指在她桌上敲了敲。


    她烦躁地看着雨幕,心头一片冰凉。


    没带伞,周氏断不会费心遣人来接她这个“麻烦”。


    淋着这瓢泼的雨回去?


    那间阴冷的屋子,连口热水都是奢望。


    一场高烧怕是躲不过了。


    “专心。”指节再次扣了扣桌子。


    她重重撂下笔,溅起几个墨点在纸上。


    她猛地起身,一声不吭地撞开椅子,冲进了那片白茫茫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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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


    视线被水帘模糊,她只顾赌气地埋头狂奔,却意外撞进一团带着暖烘烘皂角气息的柔软里——是那个常来给姚玉成送饭的妇人。


    妇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油纸伞晃了晃,伞面上雨水汇成小溪往下淌。


    她自己也淋得半湿,鬓发贴在额角,却先急急地伸手来扶她:“哎哟!当心!”


    “诶,夫人。”姚玉成急匆匆跑出来。


    三人便都被雨淋了个透。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竟要靠一次莽撞的冲撞来牵线搭桥,说来也真是世事的奇妙。


    自此,她便与姚玉成夫妇熟悉了起来。


    陈素馨体弱,未曾有一儿半女。可夫妻俩的日子,却依旧过得细水长流,温吞得如同小火慢炖的一盅老汤,虽无子嗣喧腾,倒也熬出了一番醇厚鲜香。


    她何其有幸,能亲历其中,将这汤咕嘟咕嘟喝下,暖了肺腑,热了心肠。


    “馨姨最近可还咳嗽?”她收起回忆,关切地问。


    “你只管安分些,把该抄的书一个字一个字誊清爽了,她心里头松快了,那病根子自然就消停些。”姚玉成没好气地呛了一声。


    “……”


    “先生。”清冽的声音去而复返。


    她笔尖在纸上一顿,洇开一小团乌糟糟的云。心头也跟着那墨团子往下一坠,忙不迭地将脖颈压得更低些,强迫自己聚精会神于书册上,将心底那点蠢蠢欲动压下。


    可似乎显得徒劳,心还是跳得很快,一股热意浮上耳畔。


    这不对劲。


    她皱起眉头,想捂住耳朵,却怕动作太招人注目,只能变本加厉地凝神于书册。


    “陛下前阵子赏了些贡燕,学生用不着。听闻师母身子弱,想是比搁在学生那里糟蹋了强。”顾濯的声音平稳恭谨。


    “你费心了。”


    “明明是学生叨扰先生了。”


    她支棱着耳朵,听着那脚步声远了,又远了,直到彻底融进庭院的风声里,才敢抬起眼皮。


    “原来他也要巴结夫子。”她暗自嘀咕了一句,带着点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刻薄。


    “什么?”姚玉成不满的目光扫过来。


    “没什么。”她移开眼,欲盖弥彰地,掩饰着别的情绪。


    姚玉成轻叹一口气:“他……也就面上风光,私下里,日子并不好过。”


    “为什么?”她脱口问出,又立刻后悔了,忙把视线重新聚回书页,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姚玉成的声音沉了沉,“嫌十遍不够抄?”


    她垂下眼,书页的内容却再也看不进去。


    日子不好过?怎样的不好过?她想象不出。


    上等人的日子,再怎么不好过,也苦不到哪去吧?


    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隔绝的岂止是尘埃?连苦难都被隔绝成了她无法想象的形状。


    她的目光落在方才因顾濯声音而洇开的那团墨渍上。


    乌黑的一小点,在洁净的宣纸上格外刺目。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去抹,墨迹却晕染得更开了,污浊了更大一片。指尖也染上了乌黑。


    她怔怔地看着那扩大了的污迹,又低头看看自己染墨的指尖。


    明月背后,原来也未必尽是清辉。她后知后觉地想。


    她看着那团墨渍的毛边,眼中映出了顾濯模糊不清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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