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山顶的风带着些微凉意习习而来。繁星是被打翻匣子倾倒而出的碎钻铺满天空，与十三区星星点点的灯火交相辉映。
头顶是浩瀚星海，脚下是人间微光。
两条星河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遥遥相望，沉默无言。
“虽然比不上镜南湾的天际线，但是十三区的夜景也有它自己的味道，是不是？”月光洒下，投映在傅从闻脸上，冷峻的线条在浸润下渡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将他整个人的锋利都包裹起来。
从休眠仓里醒来的那天起，江莱见到的便是满目疮痍的第四区，不是繁华的大城市镜南湾。
“我已经不记得镜南湾的天际线是什么样子了。”她站在傅从闻对面，脸上的神情完全隐没在夜色之中，“走吧，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傅从闻没有动，反而更加放松地倚在栏杆上。
“难得的平静，再陪我多呆一会儿吧。”这山上，连个叫夜的蛐蛐儿都没有，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晚饭我带了，一人一块异种肉干，一瓶米酒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
江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硕大的异种肉干，还有两个小瓶子装好的米酒。这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他们一直在一起行动可谓是形影不离，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昨天去老爷子的时候就备好了，这酒就是他自己酿的，度数不高而且味道很不错，昨天看到我就想你一定会喜欢。”傅从闻将肉干递给雪豹嘴边，江莱一口咬下，细细咀嚼。变成雪豹之后牙口锋利不少，普通人需要含在嘴里一会儿才能咬得动的肉干她嚼起来毫不费劲。
傅从闻自己也咬了一口肉干，脸上带着笑意：“要不是有这肉干在，天天喝营养液，牙齿都要萎缩退化了。”
嘴里塞满了异种肉，江莱的声音含糊不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傅从闻咀嚼的动作略微停顿了半秒钟又迅速恢复正常。他将嘴里的肉干咽进肚子里，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才缓缓开口：“江莱。”
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家里有布布在，有些话说起来有些奇怪，所以我们就在外面说吧。我知道，你从来都是很有主见的一类人，有想做的事情，就会立刻上手去做。现在你失忆了，身上又背负了这么大的秘密，所以你整个人变得沉闷了不少。我猜，你这次来十三区没打算留下来吧！现在十九区又……你是不是，过段时间，还要去十九区？”
江莱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脚下的灯火，默默吞咽嘴里的肉干。
“你放心，我没有要你把一切都告诉我的意思。”傅从闻也移开了目光，重新倚回冰冷的栏杆上，打着石膏的左手搁置在栏杆上虚握着自己那半瓶酒，右手拧开另一瓶酒递给江莱。江莱没有拒绝，仰头就着他的动作喝了一/大口。米酒度数不高，甜滋滋的，十分好喝。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酒液，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这个酒不错。”
“不错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爷爷家里还有，下次再给你带些。”傅从闻笑了，却没有被江莱的话带偏，而是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他的声音很低很轻，轻得好似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就能轻易将它盖住。但是江莱身体微微绷紧，耳朵动了动，将傅从闻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原因，也没资格让你停下脚步。我只是想说，不管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不管它有多危险，有多疯狂……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让我参与到你的计划里，可以吗？我想，我还是有点战斗力的，脑子也不算太笨，应该能帮得上你。”
“我想帮你，让我帮你，好吗？”
……
江莱没有回答。拒绝的话已经要冲口而出，又被她生生咽回肚子里。
她的事情牵连太广，稍有不慎就会把他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他的话，那么温柔，那么真诚，让她无法在这样一个平静得几近奢侈的夜晚，坦然拒绝。江莱扪心自问，这件事情上，她不需要帮助，也从来没指望过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进入十三区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利用傅从闻混入研究基地，拿到黑匣子里的秘密，再只身前往十九区。
等到傅从闻主动提出要帮她，她反而退缩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四周安静得要命，连过路的风都屏住了呼吸。
傅从闻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像一桩雕塑，和她一起看着山脚下的万家灯火慢慢熄灭，沉入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天上的星辰都移换了位置。
星光下，傅从闻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又很快被脸上堆出的笑容掩盖。他转过身看着江莱，抬起打着石膏的左手比划了一下：“看来，我好像确实不太中用。”
一时之间，江莱分不清是傅从闻手上的石膏太笨重，还是他脸上堆砌的自嘲一般的笑容太笨拙。这种近乎示弱的语气，让她的心脏好像一下子被一只大手攥得死紧，紧得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不该是这样的。
“唔！”
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对他这种妄自菲薄的话十分不满。粗壮地尾巴控制不住一般，自顾自地在空中挥舞，猎猎生风。
她绝对没有嫌弃他的能力！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他因为她受伤，她受够了被愧疚淹没的滋味。
试问，现在世上能有几个像傅从闻这样的人。脑子转得快，身手厉害，这些条件先不说，最重要的是他跟她特别有默契。这种一个眼神，一句低吼，就能理会到她意思的人，去哪里才能找到第二个？
找不到了吧！
江莱的内心剧烈地动摇着。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他，绝对不能心软。但是情感却告诉她，你终于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就在江莱内心交战的当口，傅从闻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认命，也像是孤注一掷的最后尝试：“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你一定要好好考虑，答应我好吗？”
“等你的事情全部解决了，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如果你想安定下来了，能不能把十三区放在你考虑的第一位？能不能……我是说，或许，我还有机会吗？”
不该是这样的。
她在心底第二次无声呐喊。
这种话，从傅从闻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违和了。即使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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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他也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不该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姿态降得这般低。
十年前？
江莱看着傅从闻，眼前的人和一段模糊记忆中那个少年骤然重叠。
那时的傅从闻远比现在青涩许多，眉宇间带著莽撞的少年之气，看人的眼神都直勾勾地，一点不知道收敛。说起话来磕磕绊绊，半天说不到重点上，和之前比起来，今晚已经算得上游刃有余了。不过有一点，少年人放低姿态时，即使手心紧张到冒汗，也不会拐弯抹角。
“我……咳咳，我喜欢你……你最近……”
年轻版傅从闻紧紧攥着一罐啤酒，手上的力道把易拉罐瓶子都捏瘪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算伸头一刀直接大胆求爱时，却发现想要表白的对象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揉了揉脸，眼神迷离，显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说不出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懊恼多一些。
本就记忆模糊的江莱，透过多年前醉酒的自己，看得就更不清楚了。
她在心里轻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傅从闻还是吸取了点教训的。起码这一次，他没有带很多酒上来。当然，这也许是因为，末世里的酒实在太昂贵了。
江莱不再看他，转过身开始沿着来路往山下走。
雪豹的影子被星光拉得很长，显得孤傲又决绝。
然而开口便是调侃傅从闻的话：“傅队，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喜欢在山顶上谈事情。还有，年纪大了，反倒比之前畏手畏脚了，都不像你了。”
“你记起来了？”傅从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急忙，他立刻大步跟上。
“一个片段罢了。”江莱甩甩尾巴，头也不回，“但是如果是以前的你，应该不管我拒绝还是答应，都会不管不顾地跟上来吧。”
“不管是以前那个愣头青，还是现在的我，都只是担心你。”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子也沉稳了不少，但是江莱的事情除外。其实，今晚的谈话只是他的一次坦白，即使被拒绝了，他也不会放心江莱一个人面对十九区的龙潭虎穴。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难免会有些被动。
“那到时候，你得听我的。就算我有危险，你也得听我的，否则，一切免谈！”
“行，我保证听你的！”傅从闻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他回答得很快，好像早就预想到了一般。
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还是那个她，吃软不吃硬。
这一次示弱很成功。江莱没有拒绝。
这就够了。
江莱余光瞥见傅从闻压都压不住的嘴角，甩动尾巴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高高举起。原来他不是变得畏手畏脚，而是学会玩套路了！
刚才的示弱，就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呢！她毫不怀疑，即使被拒绝了，他依然会偷偷尾随她上路。
她在心底暗骂一声，老奸巨猾！
不过到底没有拆穿他。
而一旁的傅从闻，嘴角扬得更高了，巨大的喜悦将他彻底淹没，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
“没什么！今天的夜景真美啊！”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