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牧生不由得嗓子眼一紧。
难不成……女人是面前这座苏府的大少奶奶?
当下陆牧生赶忙想要走开,不能让女人看见他。
门房老头已经迎了出来,“小姐,你回来了?”
小姐?
陆牧生一听,却迷糊了。
不应该叫大少奶奶吗,怎么门房老头喊小姐?
“你这人怎么在这挡路,不是跟你说应招到后头去排队吗?”
门房老头推开了一下陆牧生,匆匆走向下了马车的女人。
而这时女人闻声抬眼,正撞上陆牧生的目光。
女人脸色顿时一变。
明显十分意外,会在这里遇上陆牧生。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与陆牧生短暂对视后,女人似乎装作不认识陆牧生,扶着身旁丫鬟的手往苏府门口走进去。
跟在车后的几个护院,其中一个络腮胡汉子扫了一眼陆牧生这边。
见女人装作不认识自己,陆牧生也不想生事端,赶忙转身离开。
尽管不明白这个姓裴的女人,为什么会被苏府的人喊小姐,但陆牧生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心机重。
兴许,她当时自称姓裴,根本就是用的假姓。
此地不能久留!
陆牧生的步子走得很快。
没有别的原因,他怕女人将他灭口。
直到穿过两条街,拐了三条巷子,走进城南瓮口,陆牧生才停下歇一口气。
其实陆牧生有过那么一瞬间,想拿那晚的事威胁控制女人,弄些好处之类。
可转念一想算了吧,先不说女人会不会受到威胁控制,就说女人出身大户人家,若要杀他易如反掌。
何况,陆牧生也做不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在瓮口边坐了一会儿。
陆牧生心想这县城也不好混,到处都是关系网。
天杀的保安团还抢了他三块大洋,如今更是寸步难行。
但就这样回南泥沟村,陆牧生实在有些不甘心。
抹了把额头的汗,陆牧生瞅瞅日头,心一横决定去埠头寻挑夫老周。
先做苦力, 攒点本钱。
顺着青石板路往埠头走,日头很烈像是要吃人,陆牧生的鞋底踩在发烫的石板上直硌脚。
远远就望见埠头的木牌坊,上头“凤台水陆埠”几个字被晒得褪了色。
牌坊底下堆满了麻包袋,像一座小山。
此刻挑夫老周和一群挑夫正蹲在牌坊下啃大饼,汗褂子搭在肩头,脊梁骨晒得黑红。
见到陆牧生,挑夫老周并不意外,招了招手让他在旁坐下,“牧生兄弟,来啦!吃了没?”
“老周哥,这埠头看着怪热闹。”
陆牧生走过去蹲下,抓起老周递来的大饼咬了口,糙面硌得牙龈生疼。
“热闹?反正累不死人!”
老周灌了口凉水,抹着嘴说,“看见那些船上的麻包袋没?都是从乡下收来的麦子,等着装船运去省城。咱挑夫就干这力气活,一担百来斤,从埠头挑到粮栈,来回好几十趟!”
两人唠了几句,挑夫老周扛起扁担,冲陆牧生 道,“走,带你见孙管头去!他是埠头的把头,说了算。”
尽管陆牧生没有挑明目的,但老周见陆牧生来到这里便晓得了。
孙管头窝在个棚子阴凉处,跷着腿嗑瓜子,见老周领着陆牧生过来,上下打量几眼,“哪儿来的?”
“南泥沟村来的,叫陆牧生,能扛能挑!”
老周替陆牧生答了,又冲陆牧生使眼色,“快跟孙管头问好!”
陆牧生挺直腰板:“孙管头好,俺有力气,啥活都能干!”
孙管头瞅着他还算壮实的身板,点点头:“那就先试试手吧,老周,你带他去担麦子,挑到粮栈,一担一个铜元,干得好明天接着来。”
老周抄了一根扁担给陆牧生,带他往麦堆走。
麻布袋子往肩上一担,压得脖子生疼。
才走一会儿,陆牧生额角的汗就滚进眼窝。
老周在前头喊:“腰杆挺直喽!别跟个虾米似的!”
这一下午,陆牧生也不知挑了多少担,来回一趟三里地,只觉肩膀火烧火燎。
日头西斜时,来到孙管头那里拿工钱。
“挑了二十三担,计二十三个铜元,拿好了!”
陆牧生数着铜元,略有满足地揣进了兜里。
“走,牧生兄弟,去喝碗绿豆汤,降降暑气。”
老周拿到了五十八个铜元。
只是两人还没出埠头,七八个人拦住去路,为首一人叼着烟卷,斜睨着陆牧生:“新来的?”
陆牧生一愣正要开口,旁边老周忙赔笑:“六爷,这是俺兄弟,头回到埠头干活……”
“头回?”
叫六爷的人跨前一步,伸手抬起,“新人规矩,交三十个铜元,以后每天抽三成!”
陆牧生一听皱眉:“凭什么?这是我辛苦挣的钱……”
“凭什么?”
那个六爷冷笑一声,瞅了瞅陆牧生,“这是小刀帮的规矩,在这埠头混,就得交份子钱!识相的赶紧掏,别让兄弟们费力气!”
老周拽了拽陆牧生衣角,低声说:“惹不起……这帮人天天在这里抽头,保安团和警察署都不管!”
然后,老周已经摸出自己铜元券递过去:“给!三十个铜元,还有我的那份,十五个铜元。”
“这就对了嘛!以后长点眼色!”
那个六爷吐了口烟圈,指向旁边一个麻袋,让老周自己放进去。
说完继续带着一众小弟,拦住其他挑夫。
“什么世道!”
走出埠头,陆牧生忍不住骂了一句,“挣的钱还不够交,还有天理吗!”
老周拍了拍陆牧生的胳膊:“兄弟,忍忍吧!这县城里,地头蛇比蚂蚁还多,咱穷人惹不起……走吧,去喝碗绿豆汤,能下火。”
陆牧生听后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个主动交钱的挑夫,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穷人就只能忍受吗?
“老周,你先过去喝,我要撒泡尿,憋的很。”
随后,陆牧生对老周说了一声。
便拐进旁边巷子。
来到一处没什么行人的巷尾墙根,解开裤带,对着墙根开始撒尿。
只是尿刚撒到一半,就忽觉后颈一凉。
陆牧生转头一看,三个黑影站在身后。
为首一个四十来岁的络腮胡汉子,抱臂拦路看着陆牧生,“小哥儿,俺们大少奶奶有请!”
陆牧生瞳孔骤缩。
面前络腮胡汉子,正是高粱地里遇到那个女人的护院!
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派人来找自己?
难道真想将自己灭口吗?
喉结滚了滚,陆牧生故作镇定,装傻充愣:“大少奶奶?俺不认得什么大少奶奶,你莫不是认错了人?”
“装糊涂是吧?”
络腮胡汉子眼神一冷,抬手一挥,旁边两个护院立刻上前,分别扭住陆牧生的两条胳膊。
陆牧生挣扎着要喊救命,络腮胡汉子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匣子枪,枪口重重地顶在陆牧生腰间。
“再嚎唠,老子这枪子儿可不长眼,当心走火!”
冰凉的枪口隔着衣服抵住皮肉,陆牧生浑身一僵,顿时不敢再动弹。
只能任由两名护院抓住他的双臂,跟着络腮胡汉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