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孽》 第1章 水磨坊的短工 南泥沟村的一座水磨坊,乌漆嘛黑。 暗淡的月色下,一对男女哧溜就钻进了水磨坊里的草垛堆。 “牧生哥,不要,我有点怕嘞。” 接着听到女人的声音飘了出来。 男人赶忙安抚:“莫怕,女人家都得经历这头一回,慢慢地就会稀罕上了。” “要是肚子大起来搞么事?”女人的声音怯怯地问。 “那就把你当祖宗供起来。” 男人说完,开始上下其手。 女人身子一阵轻颤,却也不再避开,双手不自觉地揪住了男人的衣角 。 很快,两道人影便缠绵在了一起。 “你个伢蛋,又在偷懒睡觉!” 突然,一个大嗓门传来。 一下子把这旖旎的夜给打破了。 陆牧生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梦。 天亮了。 面前站着个中年人,穿着棉布长衫,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凶巴巴相。 中年人是这座水磨子坊的管事,叫姚管头。 “在发啥梦,还不快起来,放水推磨。” 姚管头命令般的语气呵斥道。 听了姚管头的呵斥,陆牧生的眼皮子耷拉了下,从草垛堆子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脚就走出了水磨坊。 外头的天。 刚蒙蒙亮。 透着股子清冷的劲儿。 陆牧生走到旁边的河沟岸,蹲下身子,伸手搬开堵着水的石块。 将河沟的水引入水磨坊。 水哗哗地流了进来,朝着水磨子的方向涌去。 水流撞在水轮上,水磨子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可一开始转得实在太慢了,根本带不动磨盘。 陆牧生皱了皱眉头,便把身上的短衫袄脱了下来,搭在旁边的木桩。 然后走到水磨旁。 双手撑在磨盘的圆杆上,咬紧牙关,使出力气往前推。 在陆牧生的推动下,水磨转动得快了些,可还是不够顺畅。 姚管头站在一旁,看着陆牧生推磨的样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你个伢蛋,二十几岁的壮小子白长了恁大的个头,咋就没啥子力气嘞?吃起饭来倒像头饿狼,吃恁么多力气都长到哪去了?” 姚管头嘴里骂骂咧咧地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水磨坊外面传了进来。 “爹,你别骂牧生哥,水磨子之前需要两个短工才能推动,这几天都是牧生哥一个人伺候水磨子,昨晚还干活到了月下西沟的时辰哩,累很嘞!” 只见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迈着轻快步子走过来。 是姚管头的女儿,姚春妙。 她穿着一件碎花布袄子,略有些鲜艳,衬得脸蛋愈发红扑扑的,下身是一条麻丝裤,脚下一双绣鞋。 虽说只有十八、九岁,但能看得出发育很好,胸脯圆鼓鼓的,身子高挑,而且屁股翘翘的随着步伐一扭一扭。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水汪汪的,多看一眼都能把男人淹死。 很难想象,姚管头这样一个粗鄙的中年人,居然能养出这么水灵娇艳的女儿。 姚春妙手上提着个茶壶,走到陆牧生身边,拿出只碗倒了一碗温水递到陆牧生面前,“牧生哥,你累了吧,先喝一口水,等下吃早饭咧。” 看着姚春妙那模样,陆牧生心里头一暖,接过碗。 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口。 刚才那个梦,确实让他口干舌燥。 这一碗温水下肚,舒服多了。 姚管头在旁看着,又不干了,扯着嗓子骂道:“才干活咋就累了,他想吃早饭,等磨完两袋麦子再说!” 陆牧生把碗递还给姚春妙,冲着她笑了笑,“春妙妹子,谢谢你,我不碍事。” “不碍事就别在磨磨蹭蹭,麻溜地干活!瞅瞅恁么多麦子,照你这乌鳖爬地,磨到猴年马月去!”姚管头瞅着陆牧生,眼一瞪道,然后看了一眼姚春妙。 “闺女,你莫在这瞎晃悠了,去做早饭,窝窝头少放点白面,今年那玩意金贵得很,一块大洋才能买三十斤白面,都够一百斤高粱面了,咱可费不起!” “晓得嘞,爹!” 姚春妙应了一声,却扭头对陆牧生小声道:“牧生哥,你慢慢推,可莫累坏了自己。” 说完,姚春妙这才走出了水磨坊。 那背影,看得陆牧生有一瞬的愣神。 随后陆牧生回到磨盘前。 继续使力推了起来。 很快。 水磨在他的努力下,转动得越来越顺畅。 “你个伢蛋,磨转得顺溜了就赶紧把小麦倒进去啊!莫以为水磨能转就不费力气咯!” 姚管头见陆牧生动作慢了些,又扯着嗓子喊起来。 陆牧生听后没吭声,到旁边扛起一袋麦子往磨盘走去。 姚管头抽着一杆旱烟,在旁指手画脚,嘴里还不停嘟囔,“动作快点,莫磨磨蹭蹭的,这一上午你得磨出四袋麦子,不然晌午饭都莫想吃!” 陆牧生听着这些话,真想把这袋麦子,摔在姚管头的身上。 可一想到还得靠这份活计糊口,他只能忍了。 其实他不是南泥沟村的人。 半个月前,醒来后就在了这里。 听说是他晕倒在山中,被姚管头当作逃荒人员捡回来,成了南泥沟村这座水磨坊的一名短工。 前几日在目睹村里饿死了三个人,还发生两起卖儿鬻女之后。 陆牧生觉得做水磨坊的短工,似乎也挺好的,如今兵荒马乱,饥民遍地,不仅法令败坏,而且土匪横行。 先填饱肚子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陆牧生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姚管头,出来一下,王保长来咧!” 陆牧生闻声抬眼,往水磨坊外面望去。 只见前方田埂阡陌中,吆五喝六地走来了几个人。 为首一人四十多岁,梳着油光发亮的中分发型,腰间斜挂枪套,手里还摇着一把扇子。 姚管头见状赶忙迎了出去,脸上堆满笑容说着客套话,“哎哟喂,保长大人,啥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免了吧。” 王保长摇着扇摆了摆手,直接开门见山:“听说你这儿收留了个逃荒的人,有这桩事吧?” 姚管头心中一个咯噔,心想哪个王八羔子这么快把消息透出去了。 但还是点头应道:“是嘞,就那个在里面磨麦子的伢蛋。” 王保长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说,“有没有可能是土匪?” “这哪能啊,我这双眼招子,长了大半辈子还是分得清好歹的。” 姚管头很自信道。 王保长听了也不再细问,说道,“按照流民管理法和村民自治会条例的规定,你得帮他缴纳收容捐和人头捐,还有自治捐……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共五块大洋。” 姚管头一听,脸都绿了,“咋恁么多嘞?上个月隔壁村刘财主收留四个流民,才交了十块大洋啊!” 要知道捐税加了这么多,他就不捡陆牧生回来了,本还想着能得一名便宜短工呢。 王保长脸色一沉,不耐烦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面那边在打仗,国府压力大得很,你也体谅体谅嚒,连大米白面都涨价了,捐税能不跟着涨?” 姚管头一听,心里更不情愿了,“那不收留他了,我把他赶走。” 就在这时,姚春妙从旁边屋子出来,将五块大洋丢给王保长,脆生生地道,“五块大洋,拿走!” 王保长眼睛一亮,色眯眯地盯向姚春妙,似乎姚春妙成了一团香肉。 “咱这侄闺女,真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就这脸皮,这身段儿放在县城准能当一房姨太太,姚老哥你有福气啊!” 只见王保长咽了咽哈喇子,露出了一口大黄牙笑着说道,“要不咱牵个线做媒人,给侄闺女介绍一门好婆家?” 姚管头不动声色地挡在女儿面前,赔着笑:“多谢王保长的盛意,但我闺女已经许配给村里张地主家的二儿子张文成,文成他表哥赵鼎九如今在县城警察署做稽查巡官。” “哦?” 王保长一听,色眯眯的表情略有收敛,干咳一声道:“赵鼎九啊,咱认识,前些天在县城还和赵巡官一块喝过酒,恭喜姚老哥给女儿挑了一门好婆家啊。” “咱还有事儿就不叨扰了。” 说完便拿了大洋,领着手下扬长而去。 “王保长,您慢走!”姚管头脸上堆笑,送出去几步。 王保长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离开。 直到王保长等人走远,姚管头才收起脸上的笑,转身走回屋。 姚春妙见老爹回来,撇了一下嘴,“爹,咱们是为白家做事的,用得着跟他一个小保长客气吗?他有啥了不起的哟!” 姚管头眉头一皱,看了女儿一眼,“闺女,你要记住,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咱虽是给白家做事,但这南泥沟村还是他王保长说了算,可不能得罪!” 姚春妙吐了吐舌头,走到门口,眼睛往水磨坊那边瞟了瞟,提高嗓门喊道:“牧生哥,莫做了,进屋吃早饭嘞!” 第2章 还是小妮子容易上钩 姚春妙才不管老爹的话 ,就要往水磨坊走去,去叫陆牧生。 “爹,牧生哥不是苦力,他的肚子里有好多墨……” 只是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姚春妙就闭上了嘴巴。 “什么好多馍?他的肚子里要是有馍,当初也不至于饿晕了。” 可姚管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姚春妙的胳膊,“你个女娃子,准备要嫁给文成二少爷的人了,莫要跟陌生男人走得恁么近,传出去不好听!” 姚春妙一听,有些赌气地道:“爹,张文成有啥好的,从小就是个怂货,他爹张老财更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侬才不想嫁给他嘞!” 姚管头眼睛一瞪,“你个女娃子懂个啥,张家有两百多亩良田,是咱南泥沟村的大财主!你嫁过去,以后吃喝不愁哟!” 姚春妙哼了一声,“爹,你可真势利眼!光看人家有钱了!” 姚管头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爹给你准备了三十亩地当嫁妆,张家还不答应这门亲事,男人怂一点才好哟,以后你嫁过去,当家做主的就是你咯!” 姚春妙又吐了吐舌头,“侬才不想当家做主嘞,当家做主那是爷们的事!爹,能不能把这个婚退了哟,再考虑一下。” “你以为婚姻大事是儿戏?说退就退哟!再说了这十里八村,咱们能够得上,条件也不错的就张家,甭挑了。” 姚管头眼睛一瞪,饶有深意地看了女儿一眼,“你是不是瞧上水磨坊里那个伢蛋了?” 说着,姚管头往不远处的水磨坊瞥了一眼。 姚春妙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哪有哟,爹,你在胡说啥子哟!” “没有就好!”姚管头看了看女儿的反应,说道,“虽然爹把他捡回来留他做了短工,但他始终来路不明,等忙完这一阵,把小麦都磨完送去白家,爹就把他赶走!” 姚春妙一听立马不乐意了,“爹,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嘛!牧生哥也帮了不少忙嘞!” 姚管头板着脸道:“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了,赶紧进屋吃早饭!” 说着,伸手拉了一把姚春妙,把她往屋里拽。 此时。 水磨坊里的磨盘声,咕噜咕噜地响,水流声哗哗地流。 声音太大了! 陆牧生并未听到父女俩这一番对话。 姚春妙被父亲拉进屋里,还不时地往窗外瞟。 姚管头坐在桌旁,拿起个窝窝头就着一碟咸萝卜干吃了起来。 可心里却已经盘算。 等麦子磨完,尽快把陆牧生打发走,以免生出什么事端。 往年磨麦子雇佣两名短工,一个多月下来需要五六块大洋,今年捡了个饿晕的逃荒人员回来当短工,只给吃不给钱,倒是省了些工钱。 尽管也有些逃荒人员来寻活儿做,说给口吃就行,不要工钱,但活蹦乱跳的,他可不敢轻易雇佣,指不定有土匪冒充的。 还是捡回来的免费劳力,用得更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 陆牧生终于把两袋麦子磨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走出了水磨坊。 姚春妙早已盛来一碗高粱粥,还拿了两个窝窝头送到面前,“牧生哥,快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陆牧生感激地看了姚春妙一眼。 然后,就在水磨坊门前的空地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姚管头坐在不远处抽着旱烟,看向陆牧生,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干活不快,吃饭倒猛咧,吃完了赶紧接着磨嘞,今天得把剩下的麦子都磨完,下午白家会再送麦子过来,顺道把磨好的麦子拉回白家!” 陆牧生听了,点了点头,“俺吃完就去。” 姚春妙看了陆牧生一眼,有些心疼地说道:“爹,牧生哥都累成这样了,让他多歇会儿嘛!” “你个女娃子懂啥哟,不干活哪来的饭吃哟!” 姚管头瞪了女儿一眼,敲了敲那根旱烟道,“费饭又费钱,难道五块大洋白给出去哟,五块大洋能买多少白面儿?” 姚春妙听后撇了撇嘴,也不敢再说话。 毕竟刚才她怕陆牧生被老爹赶走,擅自拿出五块大洋给了王保长。 陆牧生吃完后,站起身,又朝着水磨坊走去,继续开始劳作。 姚管头叼着旱烟袋,慢腾腾地走进了水磨坊,看着正在忙碌的陆牧生,“咱要去地里看一哈子,你可不要偷懒!这剩下的麦子,需要在白家的人来之前都磨完,不然你晚上没得吃!” “俺保证把活干完。”陆牧生点头回了一句道。 姚管头便转身离开了水磨坊。 进入屋子,瞧见女儿姚春妙坐在窗边发呆。 他叮嘱道:“闺女,你好好在屋头做你的绣花,不要总是往水磨坊那边跑,看那个伢蛋有啥子看头!” 姚春妙白了一眼,嘟囔着:“晓得咯,爹,你莫要啰嗦了。” “你心里头有数就好,莫要给我惹出啥子麻烦来。” 说完,姚管头背着手出了门。 等姚管头刚一走。 姚春妙就坐不住了,立马起身出门,快步走进了水磨坊。 她看着忙碌的陆牧生说道:“牧生哥,你快坐下来,好好歇歇。” “春妙妹子,还有三袋麦子,一旦歇下来,我可干不完。” 陆牧生看了看旁边还有三袋麦子,苦笑道。 姚春妙却不管这些,走上前拉住陆牧生的胳膊,“哎呀,你先歇一哈子嘛,侬想听你讲那个还珠公主的故事,你快讲讲,后面还珠公主到底咋样了?” 陆牧生有点无奈。 但不得不承认,还珠公主的故事对姚春妙这个未曾开蒙的乡下姑娘来说,确实太有吸引力了。 “我接着讲可以,但就讲一刻钟的时间,讲完了我还得接着磨麦子。”陆牧生拗不过这妮子,也正好想歇一歇。 姚春妙立马点了点头,双目放光催促道:“好嘞,牧生哥,你快讲快讲。” 陆牧生清了清嗓子,便讲了起来。 时而跌宕起伏,时而百转千回。 听得姚春妙那是满脸桃花,目露崇拜地望着陆牧生。 当讲到还珠公主的身份被拆穿,皇帝大发雷霆的时候 。 陆牧生停下来了。 “春妙妹子,时间到了,我要去磨麦子了。” 可姚春妙却不乐意了,一下子抱住陆牧生的胳膊,撒娇道:“牧生哥,你再讲一哈子嘛,侬还想听。” 那圆鼓鼓的胸脯,不经意间磨搓在陆牧生的胳膊上。 陆牧生感觉鼻头有点热,想把胳膊抽出来却抽不出。 “春妙妹子,我真的要磨麦子了,如果磨不完了,你爹不让我吃晚饭。” “那……晚上你给侬讲,晚上等侬爹睡着了,侬就来水磨坊找你,你再讲给侬听,行不?”姚春妙带着一脸渴求之色。 晚上? 陆牧生看了一眼面前姚春妙,点点头,“行,晚上你来找我。” 心道,还是小妮子容易上钩! “牧生哥,不许骗侬,晚上一定要讲给侬听。”姚春妙这才放开了陆牧生。 “不骗你,晚上保准让你尽兴,还得饱饱的。” 陆牧生说着走回磨盘前,继续磨麦子。 姚春妙看向陆牧生,目光逐渐越发崇拜。 “牧生哥,你的肚子里好多墨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她之前听人说过,称呼那种懂得多的人叫肚子里有墨水。 “我嘛……”陆牧生耸了下肩,自嘲了一句,“整日浑浑噩噩,游手好闲,百无一用是书生!” “怎么会无用呢?牧生哥,你会磨麦子,还会讲梁祝故事,还珠公主故事,都好好听。” 可姚春妙却不同意陆牧生的话,说着好像想起什么,“牧生哥,侬觉得你可以去县城当个说书先生,你比说书先生厉害多了。” 县城? 陆牧生倒是想去。 毕竟一直困在这个村子,并非长久之计。 可奈何兜里没钱。 别说一块大洋,就连一角银钱都没有。 在这个世道,没钱出门无异于自寻死路。 “春妙妹子,我听说咱们村距离县城好几十里地,走路也得走上一整天,兜里没钱哪敢轻易出门,这便是戏文里所讲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哎!” 陆牧生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副我本英雄汉,奈何无人扶我青云志! 看着叹气的陆牧生 ,姚春妙纠结一下最后咬了咬牙,“牧生哥,晚上……侬拿三块大洋给你!” 侬拿三块大洋给你? 当听到这几个字,陆牧生心中顿时泪目暗喜……总算没白费这些天给姚春妙讲故事。 第3章 侬想做你的女人 陆牧生难免还是有点心虚。 毕竟三块大洋,对大部分村里人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 姚春妙摆了摆手,“不会嘞,牧生哥,这是侬自己存起来的体己钱,侬爹不晓得,侬也不跟侬爹讲。” 体己钱? 陆牧生一听,没想到姚春妙一个小妮子都有这么多私房钱,自己一个大男人反倒兜里空空。 “牧生哥,正好侬爹不在家,不用等到晚上了,现在侬就去拿钱给你。” 说着,姚春妙转身走出水磨坊。 不一会儿。 便看到姚春妙匆匆地走回来,眼中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 走到陆牧生的面前,姚春妙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 “牧生哥,你看。” 里面是三块亮闪闪的大洋,在昏暗的水磨坊里泛着诱人的光泽。 陆牧生看向三块大洋,都有些不敢相信。 姚春妙真的把钱拿来给他! “牧生哥,你拿着。” 然后,姚春妙把三块大洋塞到陆牧生的手上。 陆牧生顿了下说道,“春妙妹子,这三块大洋就当借你的,等我有了钱,一定还你。” 姚春妙笑了笑,摆摆手:“牧生哥,你给侬讲了那么多好听的故事,就是县城里的说书先生,听故事也得给打赏钱,你就当是侬给你的打赏吧,不过晚上你得多给侬讲一会儿故事哟。” 说着,姚春妙偷偷看了一眼陆牧生的胸肌,顿时脸蛋儿红了起来。 陆牧生收下三块大洋,心想等以后有钱再还给姚春妙。 他在这座水磨坊已经半个月,最远距离就是走到南泥沟村周边,现在完全不清楚外面的事情。 如今有了钱,就能去县城看看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喊声:“姚管头!” 陆牧生和姚春妙循声望去,只见外面来了一辆驴车,还有三个人。 为首一人和姚管头年纪差不多,五十来岁。 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棉布长衫 ,外面套着一件薄坎肩,已经有些磨损。 剩下两人年纪较小,看起来二十几岁,都是一副长工伙计的打扮。 其中一人穿着蓝色短衫,袄上打着几块补丁,下身一条粗布裤。 另一人裹着棕色夹袄,稍新一些,下身搭配着也是粗布裤,腰间系了根草绳,脚上蹬着一双木底布鞋,有些破旧,鞋面沾了不少泥土。 “是白家的人到了。” 姚春妙嘀咕了一句。 然后走出了水磨坊,对着为首中年人说道:“邢大叔,恁今天过来这么早?” 为首中年人也是白家一个管头,大家都叫邢管头。 邢管头笑了笑回道:“本来打算下午过来的,但主家那边催得紧呐,就先过来了,你爹呢,在不在家?” 一边说着,邢管头一边招呼两个伙计,赶车进入水磨坊。 驴车上还装着七八袋未磨过的麦子。 姚春妙回道:“侬爹去地里了。” 邢管头听后笑着说:“看来你爹很在乎你的嫁妆嘞,你个女娃子可有福了,听说你已经许配给张家二少爷,马上就要去当少奶奶享福喽。” 姚春妙撇了一下嘴,明显有些不高兴,“邢大叔,恁就别拿侬说笑了,侬爹的嘴就没个把门儿的。” 说着,姚春妙回头看向水磨坊里的陆牧生,喊道:“牧生哥,别磨了,你歇一歇,让邢大叔他们先卸麦子。” 陆牧生听到喊声,停下了手中的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出水磨坊。 看向邢管头和两个伙计,陆牧生主动打了个招呼,“邢管头,等我喝碗水,帮你们一起卸麦子!” 这半个月来,陆牧生已经见过他们多次,知道他们是白家的人。 白家是姑桥镇最大的地主,不仅拥有几千亩良田,而且经营米面布生意,以及一个醋园,还有五六座水磨坊。 家中那些管事,佣人,长工和护院……加起来就有上百人。 其中邢管头和姚管头,都是管事。 邢管头瞧着水磨坊里磨好的一堆麦子,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年轻人干的不错,一个人磨了这么多麦子。” 一边说一边对陆牧生点了点头,开口问道:“磨完麦子,你有没有想过干点别的?” 陆牧生已经猜到邢管头要说什么,毕竟也算是比较熟络了。 果然,只听见邢管头继续说道,“年轻人,想不想来白家做事?过些天白家要运粮去县城,正需一些手脚麻利的、力气大的伙计。” 可陆牧生听后,却一口回绝道:“邢管头,多谢您抬举,只是等磨完麦子,我打算去县城一趟,实在去不了白家做事。” 什么? 邢管头听了陆牧生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本以为陆牧生会满心欢喜地答应。 毕竟这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哪个不是巴望着能进白家干活。 就跟以前的女人们想要入宫当妃子一样。 可眼前陆牧生,竟然给拒绝了。 邢管头忍不住问道:“去县城?你去县城弄啥?县城可不比咱这乡下,到处都是人,干啥都难,在白家做事安稳又有饭吃,多好,你咋就想着去县城?” “邢管头,我知道白家好,可我想去县城看看,兴许还能找点别的营生。” 陆牧生笑了笑道。 他不想一直给地主家打工,在水磨坊做短工那是没办法,为了填饱肚子才留下的。 现在有了三块大洋作为本钱,犯不着累死累活当牛做马。 何况,他陆牧生还有更大的目标。 觉得凭借自己一身本事,到了县城肯定混得比给小镇上的地主家干活要强。 邢管头听着陆牧生这番话,也不好再说,只是说道:“行吧,人各有志,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也不勉强你了。” 然后,邢管头便催促两个伙计加快一点,卸驴车上的麦子。 陆牧生喝了碗水后,也过去帮忙。 很快。 一车麦子卸完,又装上了磨好的麦子。 送走邢管头三人离开,陆牧生返回水磨坊继续磨麦子。 就在陆牧生埋头磨麦子的时候,姚春妙轻手轻脚地来到旁边。 她瞧了陆牧生一眼,“牧生哥,其实去白家做事,也挺好的,侬爹当年就是从短工做起,做到长工,最后当上了管事。” “你爹用了多少年当上管事?” 陆牧生一边把麦子倒进磨盘,一边看向姚春妙问道。 姚春妙想了想,“听侬爹说,他从十几岁就开始给白家做事,前后用了三十多年吧。” 陆牧生听后,深吸了一口气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人,这一生说来长,其实很短,三十多年做到管事太慢了。 姚春妙不太懂陆牧生这句话,但也能听出些意思,抬起眼看了看陆牧生说道:“牧生哥,侬知道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的肚子里有好多墨水,只是……只是你去了县城,还会回来吗?” 说着,她那水汪汪的眼中透出了一丝不舍。 陆牧生自然明白这小妮子的心思。 能把三块大洋给他,说明这小妮子是支持他去县城的。 陆牧生看着姚春妙,四目相对,刚想说些什么。 姚春妙却突然向前一步,扑入怀中一把抱住了他,“牧生哥,侬不想给张文成当媳妇,侬想做你的女人,你现在就要了侬吧!” 第4章 宁愿给他睡 姚春妙这是干什么? 让自己要了她? 自己给她讲故事,只是想忽悠一些钱,可不是为了忽悠小妮子的身子。 何况,姚春妙早已许配给村里张地主家的二儿子张文成。 自己若将姚春妙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女人,怕是走不出南泥沟村。 然而,姚春妙哪里知道陆牧生的心思。 听了梁祝故事的她,早把自己比作祝英台,把陆牧生比作梁山伯。 而张文成,就是梁祝故事里那个仗势欺人,强娶祝英台的恶少马文才。 对于十八九岁,春心芳动的姚春妙来说,也想和陆牧生来一扬私定终身! 别看姚春妙只有十八、九岁,但发育得圆鼓鼓的胸脯挤压在身前,难免让陆牧生一阵心猿意马。 可还未及回应姚春妙,陆牧生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春妙妹子,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陆牧生赶紧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道。 姚春妙那滚烫的脸颊贴着陆牧生的胸膛,也听到外面碎石路上传来的脚步声。 她的身子一僵,像受惊的兔子从陆牧生怀里出来,耳尖微微泛红,慌乱地整理有些挤皱的碎花布袄。 “牧生哥,谁来了?” 姚春妙低声问了一句。 陆牧生顺着脚步声响,往水磨坊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缎子长衫,面容略显萎靡的年轻男子朝着这边走来。 正是村里张地主家的二儿子张文成。 姚春妙的未婚夫! 张文成还拿着一把折扇,一边摇着一边慢悠悠地走来,长衫下摆沾着些草刺。 “妙妙,在家吗?” 张文成对着不远处的屋子喊了一声,拖着长音的调儿飘进了水磨坊这边。 姚春妙原本绯红的脸,瞬间冰冷下来,抓起磨盘旁的笤帚扫着麦麸,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头也不抬地回道,“有事吗?” 张文成听到姚春妙的声音在水磨坊,赶紧转身往这边走了过来。 当见到水磨坊里的姚春妙,张文成脸上挂着自以为温润的笑容,对姚春妙笑道:“妙妙,听说镇上的铺子添了好些个新鲜玩意儿 ,我们一起镇上逛逛。” 姚春妙瞥了张文成一眼,语气冷淡地说道:“侬不想去,你自个儿去便是。” 张文成也不恼,笑嘻嘻地走进水磨坊,“镇上的金铺新来了一批金镯子,可好看了,我带你去买一对儿,你戴上肯定好看得很。” “侬不要你买,你赶紧走,莫要影响侬跟牧生哥一起磨麦子。” 可姚春妙却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 张文成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陆牧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然后抬手指着陆牧生,对姚春妙说道:“妙妙,我可是你未婚夫,他不过就是个短工,你不跟我去镇上买金镯子,反倒在这儿跟个短工磨麦子,你咋想嘞?” “侬乐意,你管得着吗?” 姚春妙直接双手叉腰,毫不示弱地回道:“就是不想跟你去,你莫要在这儿烦人。” 张文成气得脸都涨红了,看向陆牧生呵斥一声道:“喂,小子,赶紧滚出水磨坊,没看到本少爷跟妙妙在这儿聊天,这儿没你啥事儿了。” 陆牧生不慌不忙地看了张文成一眼,“这是我干活的地方,我在磨我的麦子,是你耽误到我干活了,你应该离开水磨坊。” 什么! 张文成被陆牧生的话顿时激怒了,骂道:“哪来的二青头,一个短工还敢跟本少爷顶嘴!” 说着,张文成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抽向陆牧生。 就在这时,姚春妙迅速挡在陆牧生面前,大声喝道:“张文成,你想干什么?这是侬家的水磨坊,不是你张家的,轮不到你张文成在这儿摆少爷脾气!” 张文成见姚春妙如此维护陆牧生,心中的怒火更盛。 任谁都能看得出,姚春妙的行为已经超出主人对自家短工的保护。 张文成指着陆牧生,恶狠狠地说道:“姚春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本少爷绝对会弄死你!” 陆牧生冷笑一声道:“她是你未婚妻却不搭理你,你就不应该找找自己的原因吗?平日里好好做个人,多做善事,不要总是仗势欺人。” “好一张会说话的嘴,难怪妙妙这些天都守在家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看来妙妙没少被你的花言巧语给蒙骗。” 张文成气得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地瞪着陆牧生,然后冰冷下来,“本少爷今儿个就仗势欺人了,你一个短工又能如何?” 张文成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十块大洋,塞到姚春妙手上,“妙妙,拿这钱给你爹,重新雇个短工,让你爹把他赶走。他要是不走,我会亲自带人把他赶出南泥沟村!” 姚春妙瞬间怒目,对着张文成道:“张文成,有几个钱了不起?侬家雇谁来做短工,跟你张文成没有关系,把你这几个臭钱拿回去!” 说着,姚春妙抓起手中大洋,用力地丢在张文成身上。 啪嗒啪嗒—— 大洋砸在张文成的身上,又纷纷落在了地上。 张文成没想到姚春妙会如此对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妙妙,我们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你现在要为了一个短工跟我翻脸吗?他哪里比得上我!” “牧生哥哪里都比你强十倍!”姚春妙道。 张文成的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吼道:“比我强十倍?你莫不是睁眼说瞎话!他一个逃荒都差点饿死的人,别说钱财家产,连个家都没有,你告诉我,他哪里比我强十倍?” 姚春妙咬了咬嘴唇,“你一定要侬说出来吗?” 张文成双手抱胸,冷笑一声,“我倒要听一听!” 姚春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侬宁愿给他睡一晚,也不愿意嫁给你!” 然而旁边的陆牧生听后,心中顿时暗叫不好。 心想春妙妹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这不是害我吗? 尽管拥有两百亩土地的张家,算不上什么大地主,但在南泥沟村绝对称得上一霸。 一旦惹急了张文成,张文成想要弄死自己一个短工,还是很容易的。 果然,张文成怒极而笑,“好好好!” 只见张文成似癫了般鼓掌起来,也不看姚春妙,却恶狠狠地看向陆牧生,“小子,看来妙妙真的被你花言巧语蒙骗了,连这种贱话都说出口,但我不怪她,她不过是个未谙世事的少女,可你一个短工敢挖本少爷的墙脚,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见张文成把怒火落在自己身上,陆牧生心中一阵叫苦。 别人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而他则是主子斗嘴,短工受罪! 他就跟姚春妙讲了两个故事,其中还有一个尚未讲完,怎么就成挖墙脚了。 毕竟他就一个短工,怎么敢跟地主家少爷抢女人呢? 可没有等陆牧生解释,姚春妙却护在面前,直视着张文成,“张文成,你莫要嚣张!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吗?侬告诉你,我姚春妙就是不喜欢你,侬劝不动侬爹退婚,如果你不想自取其辱,就赶紧把婚退了!” 张文成已经气得满脸通红,指向陆牧生,“好,好,小子,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旋即捡起大洋,转身往外走去。 等张文成的身影走远后,姚春妙转过身看向陆牧生,轻声安慰:“牧生哥,莫怕他,有侬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陆牧生听后,不懂该说姚春妙是泼辣果敢,还是不知道地主家的手段。 在一个村子里,得罪了本村的地主,那是连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当然陆牧生也并非怂,只是他就一个短工,所图不过填饱肚子活下去。 可眼下,连填饱肚子都不太可能了。 毕竟刚才张文成离开时的眼神,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似的。 当下陆牧生思忖片刻,对姚春妙说道,“春妙妹子,我没有怕他,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张文成看起来很恨我,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得想个办法应付才行。” “牧生哥,你的肚子里那么多墨水,一定能想出办法。” 姚春妙说着,搂住了陆牧生的胳膊。 其实就算陆牧生想不出办法,姚春妙觉得也没事,有她在,她不会让张文成伤害陆牧生。 “春妙妹子,我要开始磨麦子,一边磨一边想办法,这里灰尘大,你先回屋吧。” 陆牧生回了一句,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胳膊。 “嗯,牧生哥,那侬不打扰你了。” 姚春妙应了一声。 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凑上前亲了陆牧生一下。 啵地一声! 陆牧生毫无防备,直接被姚春妙亲到了。 一抹娇唇,触之即离! 不等陆牧生反应,姚春妙扭捏着腰肢已经跑出了水磨坊。 陆牧生愣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嘴边,似还残留些许余韵。 不过,眼下陆牧生没有任何龌龊念头。 在看到姚春妙跑出水磨坊,进入屋子关上门后。 陆牧生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木桩前穿回短衫袄,顺带摸了一下兜里的三块大洋。 然后低头看了看旁边几袋麦子,陆牧生扛起一袋麦子走到水磨坊门口,却又转身放了回去。 站在原地的陆牧生迟疑少顷,便毫不犹豫走出门口,偷偷离开了水磨坊。 第5章 高粱地里的女人 他只是一个短工,拿什么去跟地主家少爷来斗。 在这个法令败坏的世道,一个村的地主就是一个村的王法。 陆牧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寄托于张文成这位地主家少爷的大度放过,那是不现实的。 偷偷离开水磨坊后,陆牧生没有中途停留,快步走出南泥沟村。 直到村口外面。 陆牧生才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水磨坊的方向。 春妙妹子对不住了……我不是怕张文成,我只是暂避其锋,好汉不吃眼前亏。 陆牧生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陆牧生混出个名堂,一定会回来的。 本来陆牧生打算扛走一袋麦子,不过后来还是放了回去。 虽说如今法令败坏,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做人还是要念恩的。 姚管头这人苛刻刁钻,起码救过了他一命,何况这些天,姚春妙对他是真的很好。 春妙妹子,等我混出个名堂回来,到时候就纳你做一房姨太太。 同时,陆牧生在心里默默发了个誓。 随后收起目光,转身大步朝着远处官道走去。 这些天和南泥沟村几个村民交流,陆牧生也打听到了去往县城的道路。 前几日在村口老槐树下,听挑货卖的李货郎说过,往县城得先过金水桥,再沿着官道走三十里,见着将军石岔路口就拐北继续走十五里,然后…… 大几十里的路程,最快也需要走上一整天。 当然走小路会近一点,可陆牧生不认识小路,也怕遇到土匪打劫。 陆牧生一边走在官道上,一边看有没有马车驴车之类经过,给点钱搭一趟顺路车。 奈何走了好几里路,过往的驴车倒也不少,只是去县城的驴车一辆都没碰着。 看了看日头,已过晌午许久,难免口干舌燥,只怕太阳落山也走不到县城。 陆牧生抹了把额角的汗,裤脚早被打湿,又沾了泥土被晒得硬邦邦,磨得小腿生疼。 路过一个叫店子峪的村庄,陆牧生厚着脸皮跟一户人家讨了两碗水喝。 门口一位老大娘操着一口方言,“乖乖,瞧你这娃汗淌的,快进屋歇会儿!” 陆牧生赶忙摆手:“谢了大娘,不用了,我还得赶时间!” 接着继续赶路。 太阳西斜的时候,陆牧生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大概二十几里路吧,到了一个叫大平坳村的地儿。 由于不认识这地儿的人,陆牧生便没有进村。毕竟身处这里人生地不熟,防人之心不可无,兜里还有三块大洋。 万一遇着不地道的人,自己怕是连裤衩都得被扒光了。 陆牧生在村外转悠了一圈,瞅准一片高粱地,在里头寻了一处背风的位置。 当下扒拉了些干草垫着,陆牧生铺了个窝打算将就一宿。 夜幕渐渐笼了下来。 陆牧生躺在干草堆上,望着夜空如墨,心里盘算着到了县城如何谋生。 不知不觉,陆牧生进入梦乡。 正睡得挺香的时候,突然一阵狗吠从远处大平坳村传来,将陆牧生给惊醒。 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响起,伴随喊杀声震得人心里发慌。 陆牧生大吃一惊,心想什么情况。 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手脚并用爬上土坡,眯着眼往村子瞅去。 只见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无数哭喊声,求饶声,混着一声声“砰砰”的枪响,跟炸了锅似的。 陆牧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靠近村子,只能远远望着。 这里距离村子差不多两里地,能够看清楚一些情况。 “难道是……土匪进村了?” 望着火光中影影绰绰,一个个骑在马背上的人打枪挥刀,陆牧生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么一个猜测。 毕竟之前就听村民说过,如今土匪横行,时不时会有土匪劫掠村子的事发生。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陆牧生心里一阵直发怵。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土匪,这么光明正大地劫掠村庄。 听着村子那边不断传来的求救声和惨叫声,陆牧生几次冲动欲要冲过去救人。 毕竟从火光映照中,能判断得出土匪人数不多,大概也就才十几个人。 但那些土匪个个有枪有刀。 如今他手无寸铁,就这么冲过去,无异于多添了一具尸体,白白送死罢了。 陆牧生只能咬着牙根,远远地猫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土匪肆意地屠戮村庄。 同时心里也犯起嘀咕,这个叫大平坳的村子也不大,看起来不过几十户人家,高粱也没到收割季节,怎么会招来土匪劫掠呢? 约莫过了一刻钟。 村子那边喊杀声、呼救声还有枪声,慢慢地就停歇了下来。 紧接着,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陆牧生定眼一瞧。 只见夜色下,十几个人骑着马从村子奔出来。 但很快。 马蹄声在高粱地边缘,戛然而止。 一个满脸胡茬的土匪,把驳壳枪往腰里一别,啐了一口唾沫,“都他妈杵这儿干啥?散绺子!插千子(土匪黑话:搜查)方圆三里翻个遍,老子就不信人能跑到哪里去!” 随着这个领头的土匪一声令下。 那些土匪当即全部散开,冲入高粱地开始搜了起来。 陆牧生不知道这些土匪,到底在找什么人。 他也不敢冒头,赶紧猫着腰躲进了高粱地里头。 村子外面都是成片成片的高粱,只要不冒头,藏在里面,倒也还算安全。 更何况,眼下还是在夜里。 陆牧生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一边躲着,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那马蹄声。 好几次有马蹄声,就在身旁擦边而过,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好在那些土匪,都没发现他。 过了一会儿,那些土匪又汇聚在了一起。 就听见一个土匪对着领头的土匪,说道:“舵爷(老大),这青纱帐(高粱地)密得跟筛子似的!咱杆子(队伍)摸进去,连耗子洞都翻不明白!” “舵爷,那只肥羊八成是钻了猫耳洞(藏身地)!” 另外一个独眼的土匪摘下眼罩抹汗 ,也接话道。 领头的土匪踹了一脚马鞍,骂骂咧咧道,“你们都是群废孬子!找不到人?老子为了这一趟活跑这么远不是白忙活了?就宰了一坳子泥鳖,老子要的那只肥羊呢?” 听到领头的土匪这句怒骂,周围土匪都不敢吭声。 只有领头的土匪身旁一个瘦高土匪攥着匣子枪,沉吟了片刻说道,“舵把子,此地离县城不过一腿路(十来里),要是撞上响窑(地方保安团),咱这杆子(队伍)可就折这儿了!时候不早了,还是撂哨子(撤了)吧!” 领头的土匪沉默了一会儿,啐了一口嚷道,“日它奶奶!真白忙活了,回山再盘道(商量)!撤!” 一声唿哨响起。 那些土匪拨转马头,便一窝蜂地离开了。 陆牧生一直等到那些土匪走远,在确定安全后,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犹豫了一下,陆牧生还是决定往村子那边靠近,想看看村里的情况。 可刚往前走了没几步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声响。 “谁?” 陆牧生吓了一大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就瞧见夜色下一个人影,嗖地一下就扑了上来。 伴随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突突地向他刺来。 陆牧生往旁一个躲闪,避开了刺来的匕首。 砰的一声! 同时陆牧生抬起腿,一脚踹向那个人影的小腹。 那个人影倒退了出去,一个踉跄就摔倒下来。 匕首也掉落在了旁边。 陆牧生没有丝毫迟疑,冲上前捡起匕首,就往对方刺过去。 “不要杀我!” 突然,一道惊慌的女人声音响起。 陆牧生顿了片刻,凑近一瞧。 竟然是个女人。 再仔细一打量。 这女人长得还挺漂亮。 虽说穿着的旗袍沾了泥土草屑,但能看出料子上乘,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外头披着一件青褐色披风。 她眉眼如黛,凤眸朱唇,即便此刻摔在地上脸色有些煞白,也难掩那股子成熟韵味! 尤其是体态极好,高挑的身段在旗袍下显得前凸后翘。 丰满的胸脯撑得旗袍领口高高而起,伴随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看着约莫不到三十岁,一个很有少妇韵味的女人。 像是从哪座大院里出来的少奶奶。 不用说也能猜到,这女人想必就是刚才那些土匪要找的肥羊? “你是什么人?那些土匪为什么要找你?”陆牧生握着匕首,微微皱眉问道。 第6章 我姓裴 即便形容狼狈,也难掩一身端庄气韵。 只听到女人说了一句,“我姓裴。” 声音温婉,却透着疏离感。 说完,女人抬眼看向陆牧生,凤眸中带着一丝警惕问道:“你不是土匪?” “我若是土匪,你现在还有命在?”陆牧生反问一句。 女人上下打量了陆牧生一番,又问道:“你是大平坳村的人?” 陆牧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既然对方心存警惕,那他也对这女人保持警惕。 谁知道这女人是什么身份,藏有什么目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眼。 然后陆牧生转身,就要往村子那边走去。 他想去看看村里的情况,不知道里面村民怎么样。 可刚迈出一步,胳膊便被女人拉住,“你这是出去找死?” 陆牧生闻言不解,回头看向女人,“土匪都走了,我去村里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兴许可以帮上点忙。” “你最好不要好奇,就躲在这儿待到天亮。” 女人皱着黛眉,神情严肃。 陆牧生有些疑惑,“什么意思?土匪都走了,还能有什么危险?” 然而女人却不再理会陆牧生,转身又躲进了高粱地深处。 只留下陆牧生一个人站在原地。 就在陆牧生犹豫之际。 哒哒哒—— 突然远处夜色下,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陆牧生心中一紧,借着月色看去。 只见七八个骑着马的人,正往村子那边奔来。 同时,还听到有人大声喊道:“俺们是凤台保安团,还有人活着没?” 陆牧生一听是保安团的人,心中不由一振。 官府的人来了,应该是来救村民的,就要往外跑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陆牧生回头一看。 正是刚才那个姓裴的女人。 “你不要命了,出去就是找死!” 女人一脸严肃,压低声音警告道。 陆牧生完全不懂女人什么意思,“那是官府的人,保安团的,出去看看还能被杀了不成?” 女子放开陆牧生的胳膊,退了半步,仪态依旧端庄,话语却字字如锤:“我已经提醒你了,你若想活命,就别出去,你若还想寻死,那我也不拦你!” 陆牧生迟疑了,站在原地,心中有些犹豫。 当看着女子又躲回了高粱地深处。 陆牧生决定还是待在原地,继续注视着村子那边的情况。 不一会儿。 就看见有人影三三两两,从周围高粱地走了出来。 大概有五六个人。 “俺们还活着,天杀的土匪刚才劫掠了俺们的村子,杀了好多人,各位老总们,你们可得替俺们做主啊!” 只见他们一起走向那七八个骑马的人,哭丧着脸,满是悲愤地说道。 显然,他们都是大平坳村幸存下来的村民。 为首骑马的人问道:“你们可看见还有其他人,活着没?” “没见了,就俺们这些人侥幸活下来了。” 那几个村民回道。 砰砰砰—— 可下一秒,一阵枪响突然传来。 陆牧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只见那些个幸存的村民,竟被那七八个骑马的人开枪给杀了。 陆牧生一阵震惊,不解,以及愤怒。 “这……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保安团的人吗?为什么开枪击杀村民?” 陆牧生赶紧往高粱地深处躲去,来到女人面前问道。 女人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声音清冷带着几分自嘲,“如今这世道,哪里还能分得清土匪和官兵!兴许是那些土匪冒充官兵,杀了个回马枪!” 陆牧生听后,心想那些土匪真狠,赶尽杀绝。 然后转头看向女人感谢道:“多亏裴小姐方才提醒,不然我这条命怕也得折在这里!” 女人上下打量着陆牧生,唇角微勾,“你这人倒有好心肠,就是憨得很,脑瓜子不灵光!这世道人心隔肚皮,哪能听风就是雨?” 陆牧生被说得脸红了一下,正要反驳。 突然,村子方向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喊:“别杀俺!俺知道还有活口!就在西南边那片高粱地!那人八成就是恁们要找的肥羊!” 话落,又是一声枪响。 “老子最恨这种出卖行为!” 紧接着,领头的人暴喝传来。 下一秒马蹄声骤然急促。 那七八个骑马的人,朝着这边高粱地奔来。 月色下,女人的脸色瞬间煞白,攥着披风的手指微微发颤。 陆牧生没想到刚才还端庄,有点高高在上的女人也会害怕。 “跟我走!” 陆牧生拉住她的手,猫着腰就往村子那边溜去。 “回村子?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女人惊得甩开手,凤眸圆睁。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料不到咱们敢往回跑!” 陆牧生解释了一句,也不等女人再反驳,再度拉着她往村子方向而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 领头那人勒住马,大手一挥:“都给老子散开!这片高粱地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与此同时。 陆牧生拉着女人的手,猫着腰已经来到村子与高粱地的边缘。 这里高粱长得比较茂盛,比人还要高一些,倒成了最佳的遮掩。 两人挨着一起刚蹲下,西南边那片高粱地里就传来了几声砰砰枪响。 女人的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陆牧生怀里缩。 陆牧生往旁边挪了半寸。 可女人又贴过来半寸。 陆牧生只得僵着身体,任由她往自己怀里缩。 隔着衣裳,能感觉到女人的身子在发颤。 然后陆牧生张开双臂,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女人,双手搂在女人的小腹上。 “啊……” 女人发出了一声低吟,身子再度猛地一颤,咬着唇却没说话,任由陆牧生抱住也没挣扎。 只有玉手指尖扣紧了陆牧生的手背。 明显不给陆牧生再来其他动作。 一连几番生死折腾,纵是女人强撑着端庄,这会儿也泄了气,身子瘫在陆牧生的怀里,脑袋轻轻靠在陆牧生的肩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抱着,挨在一起一动不动。 不远处的枪声,断断续续响了半个时辰。 最后传来了一句骂咧咧的嗓音,“日他娘的!净耽误老子功夫!撤!” 马蹄声由近及远。 渐渐没了动静。 那七八个骑马的人,消失在了远处的夜幕中。 “还不放手?” 这时,女人的声音冰冷响起。 “我刚才以为你害怕,所以给你个拥抱……”陆牧生有些尴尬地松开手,占了半个多时辰的便宜也够了。 “他们走了,可以出去了吧?” 说着陆牧生准备起身,女人一把拽住他,“先别出去!这里不能继续待了,那些土匪有可能在天亮前还会回来一趟,现在需要赶紧离开!” “去哪?” 陆牧生问道。 “顺着高粱地走,别出去就行,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不能待在这里。” 女人说着,已经转身往旁边高粱地而去。 陆牧生见状,也跟上了女人。 毕竟对方在这方面比他有经验,跟着这女人准没错。 两人借着月色,就这样一路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早已看不见大平坳村的火光。 直到女人累得气喘吁吁,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来。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在这里待到天亮再说。” 女人回头对陆牧生说道,然后扒拉些干草坐了下来。 “也好!听你的。” 陆牧生也坐下,挨着女人身侧。 却见女人喘着气,脸颊泛红像抹了层胭脂。 似乎察觉到陆牧生的目光,女人的身子往外挪开半尺。 “先歇一下吧。” 然后女人轻声说了一句,便背对着陆牧生躺了下去。 陆牧生看了女人一眼,从旁边扒来了些干草铺在身侧也躺下来。 夜露渐重! 陆牧生望着夜空,月淡星稀,应该已经四更天了,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 旁边女人蜷着身子,呼吸渐渐平稳,好像已经睡着了。 突然女人翻了个身,面朝陆牧生。 果然是睡着了! 月色下,旗袍勾勒出了丰满迷人的高挑身段,纤细的腰围和浑圆的臀线形成鲜明对比。 陆牧生盯着夜空。 可眼角余光里,全是女人的身影。 借着月色瞧向女人,沾了草屑的发丝半掩侧脸。 朱唇微张,娇润欲滴。 旗袍领口有两枚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露出了一抹白皙透红,仿若月照雪山的美景。 陆牧生只觉有些口干。 下一秒,女人的身子无意识地往他这边挪了挪,旗袍领口被撑得滑落更多。 陆牧生盯着半开的旗袍领口,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吻向女人的朱唇,很软也很润! 突然女人睁开了眼,死死地盯着陆牧生。 这女人是在装睡! 陆牧生吓了一跳,就要往后退。 女人的双手却搂住了他的脖颈,“你胆子这么大,在这种逃命时刻还敢有那种想法?” “你一路跑出这么远,却选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陆牧生直视女人,反问一句。 女人勾着唇角露出了一抹妩媚的笑意,指尖划过陆牧生的后颈,“那你倒说说……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女人吐气如兰,旗袍领口散开的扣子,随着呼吸一上一下起伏。 这句话的暗示已然不言而喻。 陆牧生没有说话,而是俯身下去…… 第7章 大少奶奶 东边大地浮出了一抹鱼肚白。 一片高粱地里头。 有个女人翻身坐了起来,将旗袍的扣子一枚枚给扣回来。 微亮的浮光落在了女人身上,映衬出一道凹凸有致,婀娜动人的倩影,宛若一尊圣洁高贵的玉女神像。 躺在干草堆上的陆牧生,伸手从后面拍了一把女人浑圆的臀线。 “啊……” 女人发出了一声低吟,扭头看向身后的陆牧生。 陆牧生顺势将女人搂入怀中。 “你属狗的,折腾这么久了还没喂饱?” 女人娇嗔了一句道。 “你怎么知道我属狗的?”陆牧生露出几分惊讶。 “我看你属牛的,狗可没你那么大劲儿。”女人直接白了陆牧生一眼。 心道要是自己身子骨弱一点,只怕昨夜儿都被‘一头牛’撞散架了。 说完推开陆牧生,女人从地上站起身,望了一眼东边大地。 “天开始亮了,我要走了。” “嗯,那你走吧。”陆牧生道。 女人回头看向陆牧生,“你就不挽留我?” “挽留?你想陪我再过一把瘾?”陆牧生轻笑一声。 女人没有回答,撩了一下颊边发丝说道,“你送我回大平坳村。” “回大平坳村做什么,你又不是大平坳村的人。”陆牧生微微皱眉。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大平坳村的人?”女人听后,略有些许惊诧。 “猜出来的!” 其实从昨晚女人的行为来看,陆牧生已经瞧出女人应该不是大平坳村的人。 土匪劫掠村子,杀死了那么多人,这女人连一点悲伤都没有,显然不太正常。 只有一个可能。 她不是大平坳村的人。 何况,这女人这么漂亮端庄有气韵,身段还这么好。 可不是村里一般地主家能养出来的。 然后,陆牧生和女人对视了一眼问道,“如果猜的没错,你是住在镇上的人,或者是住在县城的人?” 如果这女人能告诉住址,兴许以后还有机会碰面。 “那你再猜猜,是哪个镇子!” 然而女人却妩媚一笑,并未告诉住址。 “……”陆牧生闻言无语。 一个县那么多镇子,就算诸葛亮在世也猜不出。 显然,这女人不想透露过多信息。 但对此也能理解。 和野男人在外媾和这种事,实在不光彩。 这女人虽肌肤紧致但非完璧身,想必已是有夫之妇。 这种事一旦被家里的丈夫知道 ,只怕轻则被浸猪笼,重则活活打死。 “走吧,送我回大平坳村!” 女人恢复几分端庄气韵,催促了一声道,要往大平坳村方向走去。 “你自己回吧,我就不送了。” 可陆牧生直接拒绝,说着躺回干草堆上,经过一宿折腾,有些困乏还无力。 女人蹙了一下黛眉,“你怕回大平坳村遇到土匪?” “我不是怕土匪。” 陆牧生迎着女人的目光,说道,“我是怕你。” “怕我?” 女人一听笑了,“之前怎么不见你怕我,还一次次往里钻。” “此一时彼一时。”陆牧生依旧躺着不动。 “你送我回大平坳村,等到来接应我的人,我会好好报答你。” 女人只好抛出一个甜头。 陆牧生听到这话,却是轻笑一声,“说什么报答之恩,你不杀我就行了。” 这女人连什么名字什么来历都没有说,可见心机不简单。 昨夜发生的事,终究见不得人的! 对方没有透露过多信息,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如果送对方回大平坳村,等到来接应的人,这女人会不会有可能将他灭口。 毕竟面前这女人不仅漂亮,而且心机重。 陆牧生不得不以最坏的结果进行揣测。 这是很有可能的。 听到陆牧生的话,女人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声音变得有些清冷,“警惕性还挺高!” “你既不愿意送我回大平坳村,那昨夜的事就烂在肚子里,若你到处乱说吹嘘,有十条小命也保不住!” 女人冷哼一声,带着警告的意味。 陆牧生心中一凛。 看来自己果然没有想错。 这女人真的有可能会将他灭口。 哪有什么艳福,只不过是在昨夜那种逃命时刻下,一对孤男寡女出于某种情绪的宣泄罢了。 “你放心,我这人不傻,有好吃的东西当然藏起来自己吃,是不会到处乱说。”陆牧生道。 “最好如此!” 女人听后哼了一声,便一个人朝着大平坳村的方向走去。 她身姿婀娜,只是走路姿势比起昨夜有些别扭,双腿不自觉地向外拐。 望着女人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陆牧生在干草堆上躺了一会儿,心中的好奇终究还是战胜了一切。 于是爬起了身,猫着腰悄悄地跟上去。 尽量不让女人发现。 当陆牧生悄悄跟着女人,回到大平坳村的时候。 天已经彻底亮了。 陆牧生躲在村外的高粱地,顺着女人方向往大平坳村看去。 入眼处村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烧毁的房屋和躺着的尸体。 哭喊声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二伢他爹嘞,你咋就这么走了哟,撇下俺娘俩可咋过哟!” “那些天杀的土匪,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把好好的村子给祸害成这样!” “他娘!你在哪嘞,应俺一声呀!” …… 村子里还有一些骑马挎枪的人,穿着相差无几的制衣,人数大概二三十个。 陆牧生看了看他们行为举止,猜测他们应该才是真正的保安团。 只见村口位置停着一辆马车,车头的枣红马不时刨着蹄子,车辕上缠着牛皮绳,在旭日初升里泛着油光。 马车旁站着十几个护院打扮的人,他们身着青布短打,有的握着大刀长缨,有的背着土枪,也有不少汉阳造,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显然,这些人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护院。 为首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留着络腮胡。 正跟几个保安团的人低声交谈,时不时往四处张望。 陆牧生躲在高粱地里,远远地看着女人走向村子。 她的步伐依旧从容,丝毫没有受到周围混乱影响。 只见她先朝着守在村口几个保安团的人走去,和一个领头模样的人交谈了一下。 然后她便往马车的方向走去,那个络腮胡汉子已经看到女人,赶紧快步迎上来。 陆牧生侧着耳朵,想要听清他们对话,但距离太远,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大少奶奶,可算寻着您了,您还好吧!” 络腮胡汉子带着一口浓重的方言,“今儿凌晨四更左右,俺们得到消息就立马赶了过来,找遍了大平坳村也没见着您!” 女人抬手理了理鬓角,凤眸扫了十几个护院一眼,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夜我在高粱地躲了一宿,没伤着。” 说话间,女人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高粱地的方向。 陆牧生赶紧将身子蹲得更低。 络腮胡汉子张了张嘴还想问,女人已经踩着木梯上了马车,旗袍下摆扫过车辕,“莫要多问,去村里把我们人的尸首带上,回府再说。” “是。”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碾过土路,扬起阵阵尘土。 望着远去的马车,陆牧生心里泛起几个疑问。 大少奶奶? 这女人果然已是有夫之妇! 只是,她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少奶奶? 昨夜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平坳村,还被土匪盯上? 陆牧生本想追着马车跟上去,看一看女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少奶奶。 可折腾一宿加上饥肠辘辘,根本追不上只得放弃。 歇了一会儿后,陆牧生心想追不上马车,他可以进村向保安团打听一下,女人是谁家大少奶奶。 想必保安团的人肯定知晓。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 陆牧生就断绝了。 一旦保安团的人把他当成土匪抓起来,那他可就惨了。 要知道如今保安团和土匪几乎一个德性,混入许多地痞流氓,都是一群不讲理的牲口。 何况,此时已经看见保安团的人,开始在村子里逮人询问了。 一阵哭嚎哀求此起彼伏,伴随着喝骂鞭打传来。 躲在高粱地的陆牧生,听得愤怒难当。 这帮保安团的牲口不去杀土匪,反而在村子里耀武扬威,喝骂鞭打村民。 “明日午时之前,村子里不管是谁,只要还活着的,必须到保公所接受进一步审问,否则视同土匪论处!” 最后丢下了一句话,领头那人便带着手下保安团,离开了大平坳村。 第8章 张麻子 望了一眼大平坳村方向,他驻足良久,可最后并未进村。 也许是不敢进村,又或者是不忍去看村里那种遍地哀嚎的画面。 反正陆牧生沿着官道离开了。 走得很急,那背影看起来像个哭泣的孩童。 走了半晌。 日头爬至头顶的时候,陆牧生总算瞅见一个岔路口。 岔路口一侧矗立着一块人形怪状的巨石,上面写着“将军石”三字。 乍看很像个威武霸气的将军。 在这个岔路口拐北,再行十里地便是县城。 饿着肚子又走了一段路,陆牧生遇到一处哨卡。 十几个穿着灰布褂的保安团士兵,有的背着土枪,有的端着汉阳造,正在对过往行人搜身盘问。 “站住!搞么子的?” 一个塌鼻孔的士兵端着枪,拦在陆牧生面前。 枪管在陆牧生的胸口戳得生疼,枪口还沾着块没抠干净的黑油泥。 陆牧生本能地往后缩了半步,赔着笑道:“老总,俺是去县城寻生计的庄户人,您看俺这一身穷酸样就知道了。” “少废话!” 旁边另一个瘦脸的士兵踢了陆牧生一脚,“蹲下!把裤兜翻出来!” 陆牧生面对枪口,只得蹲了下来。 可他刚一蹲下,就被对方反手按住,然后开始搜身起来。 “瘦猴,你看这裤腰里有私货儿!”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姚春妙用碎花帕子包着塞给他的三块大洋,此刻正藏在裤腰位置。 不待陆牧生挣扎,瘦脸的士兵抽出刺刀嗤啦一声,便挑开他的腰间布带。 啪嗒! 三块大洋掉落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那个塌鼻孔士兵脚边。 塌鼻孔的士兵捡起大洋,掂了掂咧嘴笑:“龟孙儿,还藏私货!说!这钱哪来的?是不是你跟劫掠大平坳村的土匪勾连抢来的?” “老总冤枉啊!” 陆牧生急得直喊,“这是我做工攒的血汗钱,我连土匪长啥样都没见过!” 塌鼻孔的士兵直接抄起枪托,砸在陆牧生的背上,“叫个屁!昨夜儿大平坳村遭劫,十有八九就是你和土匪一起干的!” 也不等陆牧生分辩,旁边的瘦脸士兵拿了一条麻绳,将陆牧生捆了个结实,丢到路边土沟里。 土沟里还蜷着三个人,都被麻绳捆住了。 其中一个老汉愁眉苦脸地叹道:“又一个背时娃……哎,俺不过去县城看望闺女,咋就被当成土匪了哟,俺都一把年纪了。” 另一个年轻后生啐了口唾沫:“妈的,这帮臭丘八,比土匪还狠!那管你年纪大不大,俺爹去年被他们硬说是烟贩子,生生打断三根肋骨……” 陆牧生被麻绳勒得手腕生疼,挤在土沟里挪了挪,挨着那个身穿棉布衫袄的老汉坐下。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保安团士兵,陆牧生喉结动了两下,看向老汉问道:“老伯,这帮保安团的人把咱抓起来干嘛哈?” “还能干嘛?” 不等老汉开口,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满脸怒意道,“年初俺表弟在镇上卖柴,让保安团逮了说是‘通匪’,关了仨月才放出来,最后还是家里典了二亩地交的‘赎人费’。” 年轻后生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得像喉咙塞了团破棉絮般,“俺没钱……只能认栽等死了。” 老汉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下陆牧生,“家里还有大银元吗……可以跟老总们说说,让家人送来买条活路?” 陆牧生苦笑着摇头:“老伯,您刚没瞅见?我就三块大洋,都被那两人搜走了。” “那就没着了,这帮牲口盯着谁有钱,就逮着谁说是土匪。”老汉似乎很清楚保安团的操作。 “这帮狗日的!” 中年汉子猛地捶了下土坡,震得草屑簌簌落下,“真正天杀的土匪,他们不敢去剿!昨夜儿听说大平坳村遭劫,俺亲眼看见保安团的人缩在镇口不敢动弹,这会儿倒拿咱贫民百姓撒气!” “都别嚷嚷,吵烦了爷们,一人给你们一哈子。” 这时,塌鼻孔的士兵扫了一眼过来喝骂道。 几人不敢触这个霉头,都愤愤闭上嘴。 塌鼻孔的士兵掂着三块大洋 ,走向路旁一个简易棚子。 棚内有张木桌,周围聚着几个保安团士兵正在打牌。 塌鼻孔的士兵抛了抛手中大洋,对保安团哨长说道,“哨长,又搜到了三块大洋。” “抓了几个了?”保安团哨长看了一眼手中的牌,很随意地问道。 “已经四个了!” “再抓两个,凑够六六大顺,收工回城。” 保安团哨长说着,掏出一根烟卷叼着,挑了一下眉,“记住,要挑那些个有钱的泥鳖。” “明白!有钱的才是‘土匪’!” 塌鼻孔的士兵点头表示明白,拿过火柴给对方点了烟。 “就这理儿,抓到有钱的‘土匪’,不但上头开心 ,咱们这些兄弟也都有银元花了。” 保安团哨长满意地说道。 周围几个保安团士兵听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噼啪”枪响! “哪里打枪?” 保安团哨长吃了一惊,立马丢掉了牌,起身张望。 什么情况? 土沟里的陆牧生也是一愣,抬头寻声望去。 只见前方道路上出现了八匹快马,卷着一阵烟尘冲来。 马上的人都戴着一张唱戏面具,手里还握着枪。 “土匪唱戏……是……是德武张麻子!!!” 那个塌鼻孔的士兵反应最快,脸色煞白地叫了一嗓子,拔腿就往路旁高粱地钻去。 哨卡前面那个瘦脸的士兵反应慢些,就被一颗子弹掀飞了帽子,后脑勺“噗”地一声,炸开了朵血花倒在地上。 “土匪!土匪来了!” 其余保安团士兵见状,慌忙之下举枪还击。 却见领头匪首在马背上一个侧身,左手握着一把驳壳枪,连扣扳机。 砰砰砰!!! 连开三枪。 离得最近的三名保安团士兵,眉心顿时爆出血花,连哼都没哼就栽倒在地。 “散开!放枪反击!” 保安团哨长喊了一声吼得嗓子劈叉,自己却率先冲向高粱地。 保安团士兵慌作一团,有的被地面枯枝绊倒,有的撞翻了桌上装茶水的木桶。 骑马的土匪一个照面,分成两队包抄而来,子弹如雨扫过哨卡。 一个保安团士兵刚欲躲进土坡,后心就被打穿,血沫子喷了出来,溅了陆牧生一脸。 有的保安团士兵缩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被一名土匪抬手一枪,直接掀掉了他半个脑壳。 不过半袋烟工夫。 十三个保安团士兵已倒下了十个。 有三个反应够快,连滚带爬地钻进高粱地逃了。 八名土匪,毫发无损! 领头匪首到了土沟前,勒住胯下的马,那张唱戏面具的缝隙里透出冷芒。 “别……别杀我!” 陆牧生被领头匪首盯了一眼,不由身体一颤叫了出来。 下一秒,领头匪首抬手一枪,打断陆牧生身上的麻绳,粗哑着嗓子道:“娃伢子,赶紧跑!我张麻子不杀老百姓!” 说完,领头匪首喊了一声“驾”,便拍马扬尘而去! 其他几个土匪见状,也都纷纷拍马跟上。 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牧生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沫,望着远去的土匪,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本以为土匪杀人不眨眼,没想到居然会放了自己。 “娘的杀得好!太痛快了!” 旁边年轻后生突然欢呼一声,高喊了起来,“张麻子的枪子儿,专咬当官的肉!” “小哥儿别愣着了,张麻子是好人,不会滥杀无辜,快帮我们解开麻绳。” 中年汉子看了陆牧生一眼开口道。 陆牧生稳了稳心神,走过去给三人解开了麻绳。 “趁着现在没人,咱们得赶紧离开。” 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哆嗦着去摸地上死去士兵的裤兜。 年轻后生和中年汉子见状,也有样学样起来。 陆牧生慢了一拍,只摸到两个死去士兵的裤兜,却什么都没有。 老汉来到面前塞给陆牧生一块带血的银元,“娃子,拿着路上买吃的,这年头……活下来比啥都强。” “谢谢老伯!” 陆牧生接过银元,望了一眼消失在路尽头的土匪,对面前老汉问道,“刚才那些土匪,怎么感觉跟我以前遇到的土匪不一样?” 老汉听后打量着陆牧生,反问了一句,“小哥儿,难道没听说过张麻子?” 第9章 入县城 老汉蹲在土沟边,用袖口擦了擦摸来的银元说道:“你没听过也正常,张麻子这杆大旗竖起来,也就两三年光景。虽说顶着个土匪的名号,可跟那些丧尽天良,杀人如麻的土匪完全不一样。自古以来,绝大多数土匪都跟畜生没啥两样,惨绝人性,烧杀抢掠,啥恶事都能干得出来。” 老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接着说道:“可张麻子这伙人不一样,他们对咱穷人老百姓那是秋毫无犯,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营生,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下手。” 话到这儿,老汉的眼里泛起光来,低声哼起了一段歌谣,“德武张麻子哟,大德大武,穷人见了欢呼鼓舞哟……” 陆牧生听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难怪刚才那些土匪不杀咱们,反而把咱们放了!原来他们是一群专门帮穷人的绿林好汉!” “可不是嘛!要说张麻子真是咱穷人心头的菩萨!前儿个还听人说,他们在王家镇那边劫了个土财主,那土财主平日里净干缺德事,贩粮贩盐,却总抬高盐价,压低粮价坑咱穷人,张麻子不仅抢了他家,还把他囤的上千斤盐全分给了周边村子!咱们这次可真是多亏遇到张麻子一伙人了,要不然今儿个可就难整咯!” 说完,老汉看了看陆牧生,“小哥儿,要不要结伴一起去县城?路上也有个照应。” 陆牧生点头同意。 于是,两人结伴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至于中年汉子和年轻后生,由于摸到了好几块大洋,就没去县城,而是各自折返回家。 一路上,陆牧生和老汉闲聊着。 老汉讲了不少关于张麻子的事,什么劫富济贫、打抱不平,一件件事儿听得陆牧生直咋舌。 下午时分。 终于走到了凤台县城。 远远望去,县城的城门楼子矗立在眼前,虽说比不上大城市的气派,但也透着股子庄重劲儿。 只见城墙高大厚实,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城门上方挂着一块斑驳的匾额,上面“凤台”两个大字虽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气势。 城门洞口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的农民,有穿着长袍马褂的商人。 还有十来个背着枪的保安团士兵,站岗巡逻,时不时拦住一两个人盘问搜查。 城门两侧一些小摊贩们,有的在卖小吃,有的在卖杂货,吆喝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的城墙下方还有一群流民乞丐,瘦骨嶙峋,衣不蔽体,正被两个保安团士兵喝斥驱赶离开。 陆牧生站在城门外,仰头看着城门楼子,墙面上贴满了一张张告示,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进城的道路坑坑洼洼,铺满了碎石子,一辆马车驶过,扬起一阵尘土。 老汉用拐棍指了指城门洞口,对陆牧生说道:“小哥儿,这就是凤台县城了,别看这地儿不大,里头可是啥都有。一会儿进了城,咱就分开了,你自个提心些,这城里头啊……比乡下要复杂多!” “多谢老伯提醒。” 陆牧生点点头,跟老汉走进了城门。 通过城门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街道两旁是一些低矮的店铺,有米铺、布店、当铺等等。 街道上十分热闹,驴车、独轮车、人力车穿梭其中,各种交谈声、叫卖声、驴嘶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繁华的市井画面。 看着眼前一切,陆牧生心中充满期待,也有些迷茫。 县城里的机会虽多,但自己人生地不熟。 不过,陆牧生相信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在这个县城里找到一条生存之路。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官道上,八匹快马扬起滚滚烟尘,从大平坳村方向疾驰而出。 领头之人戴着唱戏面具,腰间驳壳枪的皮套随着马身颠簸晃出冷光。 身后跟着七个人,也是个个戴着唱戏面具,短打劲装,斜背汉阳造,枪管泛着乌沉沉的光。 如果陆牧生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正是之前在哨卡遇到的土匪。 “大哥,瞅大平坳村那惨样,铁定是一窝蜂那帮畜牲干的!敢来咱德武寨的地盘劫掠村子,这是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啊!” 左侧一个骑枣红马的土匪扯着嗓子喊,他摘了面具露出左脸一块胎记。 “二哥说得对!” 右边另一个瘦高的土匪应和道,“一窝蜂那帮畜牲连三岁娃儿都没放过!大哥,咱干脆点,干了他们!” “对,干了这帮畜牲!” 又一个土匪咬牙切齿,“留着他们指不定还要祸害多少人!” 领头匪首勒住缰绳,胯下白马仰立而起,前蹄刨得黄土飞溅。 只见他摘下唱戏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对剑眉此刻正拧成深沟,“老三、老四、老五、老八,你们几个咋想法?” 被点到名的老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率先开口道:“大哥,不是兄弟怕事,只是一窝蜂去年吞了刘黑七的杆子,听说眼下足有六七十号人,还有一门土山炮,咱德武寨就三十几杆枪,硬拼怕是要折不少弟兄……” “放屁!” 最先开口的胎记脸土匪(老二)瞪圆了眼,“难不成就眼睁睁看那帮畜牲祸害人,咱德武寨的旗号,怎能让这帮畜牲玷污?” 老三梗着脖子回嘴:“二哥,咱是土匪,又不是官府的兵!剿匪那是保安团的事儿,咱犯得着拿命去拼?” 老二攥紧了一下拳头,然后看向领头匪首,“大哥,你说句话,我听你的。” “都别吵!”领头匪首突然开口,声如洪钟。 他转头看向老二,眼神软了几分,“老二,你脾气还是这么爆,灭一窝蜂是肯定要灭,但得想个周全法子。” 接着又看向老三,语气平和了些,“老三,你说得也没错,咱人单枪少,硬拼要吃大亏……所以,咱得找个盟友。” “盟友?” 几个土匪一听,都是面面相觑,“大哥,咱土匪还能跟谁结盟?” 领头匪首的嘴角扯出了抹笑意:“姑桥白家。” “啥?” 老三闻言,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大哥,白家是姑桥镇最大的地主,光是护院就有五十号人,人家为啥要跟咱土匪合作?” “因为咱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领头匪首道,“白家的粮车上个月在十八里坡被一窝蜂劫了,损失了五百担麦子,昨晚那位白大少奶奶又被一窝蜂带人偷袭,差点被抓走,这会儿白家怕是比咱们还想灭了那帮龟孙。” “大哥,白家的粮车被劫我知道,但白大少奶奶昨晚被偷袭,你是从哪里打听到这种消息?” 老三有些不解问道。 领头匪首指了指自己心口说,“老三 ,多用些心深入到村民百姓中,去聆听他们的肺腑之言。” 然后,领头匪首看向旁边老二,“老二,你去一趟姑桥白家,找到那位白大少奶奶说,只要肯借二十杆汉阳造,掏了一窝蜂的老巢,钱财粮食归白家。” “得嘞!”老二咧嘴一笑,“我现在就动身,保证把事儿办妥!” 领头匪首重新戴上唱戏面具,胯下白马刨着蹄子:“老二,记住,别说是德武寨的人,就说白家的老朋友路过,看不过眼想除害。” 说完话,突然抬手朝天放了一枪,枪声惊起了高粱地里的一群鸟雀。 “好咧,大哥,我明白!” 很快。 八匹马再度扬起一阵烟尘,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第10章 无用武之地 蹲在有些破败的城隍庙门前,他望着沿街幌子发呆。 布庄的掌柜嗑着瓜子朝他瞟,粮店的伙计用鸡毛掸子拍着柜台,扬起一阵粉尘,正呛得直咳嗽。 整个下午,陆牧生跑了十几家铺子,什么布庄,米铺,票行……都被统统拒绝。 无论使出多少浑身解数,就没一个地方愿意招他。 直到此时,陆牧生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聪明才智在这里根本没啥用,想找份前景的活儿,要么讲究关系,要么讲究师承。 空有无数念头,却无用武之地。 陆牧生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起身继续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晃到了一处十字街口。 街角有个面摊支着盏煤油灯,在暮色里晃出一圈昏黄的光晕。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系着的蓝布围裙油迹斑斑,正用竹筷搅和大铁锅里的面汤,白色的蒸汽裹着葱花味扑面而来。 “小哥儿,来碗热汤面?” 中年妇女操着一口淮南腔,舀面的勺子在锅沿磕得当当响,“五个铜元一碗,加个鸡蛋多三个铜元。” 陆牧生摸了摸裤兜,摸出老汉给的那块银元。 然后走到旁边的杂货铺,“掌柜,我想换点铜元,能兑不?” 戴瓜皮帽的掌柜斜睨他一眼,从算盘上抬起头:“兑倒是能兑,眼下行情,一块大洋兑二百四十个铜元,抽头之后,给你二百个。” “咋少四十个铜元这么多?”陆牧生皱眉,心想真他娘的黑。 掌柜嗑着瓜子,“如今这兵荒马乱的,现大洋攥在手里比铜元不踏实,去了行里也是抽头,爱换不换。” 听着掌柜的胡诌,陆牧生咬了咬牙,把银元拍在柜台上。 掌柜收起银元,才慢悠悠地数出一些铜元和十几张铜元券递给陆牧生。 回到街边面摊。 陆牧生拿出八个铜元:“婶子,来碗面,加个鸡蛋。” 中年妇女接过钱,铜元在她粗粝的掌心摩擦得叮当作响。 “得,俺给你多搁点汤。” 说着转身掀开竹篾盖,还捡出块硬邦邦的锅巴,“小哥儿,送你块锅巴垫垫,咱凤台人不兴让客挨饿。” 陆牧生接过粗瓷碗,碗沿缺了口,烫得他直换手。 面条煮得稀烂,浮在油星子的汤里,锅巴泡软了些,咬起来仍硌牙。 但饿极了的陆牧生如食人间美味,蹲在墙根一顿呼噜喝着。 忽然听见旁边两个食客低声嘀咕: “听说了不?昨夜儿有个村子遭劫了,好像叫什么大平坳村,听说土匪和保安团穿一条裤子……” “嘘!” 另一人慌张摆手,“隔墙有耳!这年头,保安团比土匪还狠,前儿个我看见他们在官道设哨抓人,说啥‘通匪’,实则就是抢钱。” “哎,如今这世道还是在城里踏实些。” “我看未必,听说东面那边的仗打得很凶,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吧,一旦国府顶不住,那些东洋鬼子就会长驱直入,这县城里怕也不安生……” …… 陆牧生侧耳听着。 旁边中年妇女往铁锅里添了瓢水,看了陆牧生一眼:“小哥儿,看你面生,打哪儿来?” “南边……逃荒来的。” 陆牧生回了一声,低头扒拉面条。 “这年头逃荒的多嘞,年复一年不知啥时是个头。”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用围裙擦着手。 陆牧生问,“婶子,你可知道哪儿住店贱些?” 中年妇女刚要开口,突然远处传来了铜锣声。 却见中年妇女往地上啐了口:“那帮龟孙子,又出来折腾人!” 然后转头对陆牧生说,“小哥儿快吃,吃完赶紧找地儿住,可以往城西看看,那边价格贱些,夜里别乱跑。” 陆牧生扒完最后一口面,把碗递回去:“婶子,谢了。” 中年妇女摆摆手,慌忙收了铁锅:“对不住啊小哥儿,保安团的人要来查夜,俺得赶紧收摊!” 望着挑起担子就走的中年妇女,陆牧生抹了把嘴往城西走去。 夜幕降临,月色渗进砖缝的时候,陆牧生晃到了城西。 这里的房屋越见低矮,墙根蹲着几个讨饭的乞丐蜷缩一起,面前放着破碗,碗底凝着干涸的泥垢。 一个小乞丐突然抱住陆牧生的腿:“大哥哥,给口吃的吧!” 小乞丐衣衫破烂瘦得皮包骨,看不出年纪,可能八九岁,眼睛大得吓人,旁边还挨着个看起来更小的小乞丐。 陆牧生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掏出十个铜元,把钱塞进小乞丐手里。 就在这时,墙根蹲着的几个乞丐都爬了起来。 一个瘸了腿的乞丐挪过来,浑浊的眼睛望向陆牧生:“好心人哎,发发善心……” 旁边蜷在草堆里的老妇也爬起来,怀里抱着的孩童饿得直咂嘴,她扯了扯陆牧生的裤脚,“少爷,可怜可怜俺们娘俩……” 陆牧生咬咬牙,摸出兜里一把铜元,分别放在几个乞丐手里。 看着瘸腿乞丐那溃烂的膝盖,陆牧生又塞了五个铜元。 当最后三个铜元塞进一个小乞丐的破碗时,陆牧生兜里只剩十几张皱巴巴的铜元券。 瘸腿乞丐接过钱,浑浊的眼窝里滚出了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活菩萨哎!” 旁边老妇几人也跟着跪下,“好人呐,谢谢,菩萨会保佑你……” 陆牧生喉咙发紧,想说“要是有菩萨就不会有人受苦受难了”。 却最终没有出口,一个扭头便往远处走去。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谢谢”,混着孩童的啼哭声,像根细针扎进夜幕中…… 街角立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住店十个铜元,大通铺管暖。” “就这儿吧。” 陆牧生咬咬牙,跨进门槛。 一股酸汗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堂屋中央生着个铁炉子,火苗舔着壶底,腾起的热气里飘着劣质烟叶的辛辣。 一张连成一体的竹床沿着墙根摆放,床板缝里嵌着发黑的棉絮。 竹床上已经躺着好些人,有人吧嗒着旱烟袋,火星明灭间映出墙上斑驳的“胡家客栈”字样。 “住店?” 柜台后钻出了一位瘦脸男人,尖嘴猴腮,袖口油亮得能照见人影,“先交钱,十个铜元一宿,不赊账。” 陆牧生摸出钱递过去,顺口问:“有单间没?” “单间?” 瘦脸男人嗤笑一声,“你当这是大客栈?这儿是鸡毛店,只有大通铺。” 瞧了瞧铜元卷,他突然抬头打量陆牧生,“看你穿得齐整,不像住鸡毛店的主儿,是不是犯啥事了?” “能犯啥事?” 陆牧生往竹床上一坐,床板吱呀作响,“来县城寻活路,寻不着。” “嘿,这年头寻活路的都住这儿。” 瘦脸男人往炉子里添了把柴,“前儿个还来了个教书先生,戴副眼镜,文绉绉的,最后还不是在这儿挤一块。” 正说着,门帘一挑,进来个挑夫模样的汉子,肩头搭着汗巾,嗓门像破了洞的风箱:“胡老板,给俺留个位子!今个儿在埠头扛了上百担麦子,腰都差些折了,得来躺一宿。” “老周,你也忒拼那劲了。” 瘦脸男人应了一声,冲着大通铺吆喝道,“都靠里头挪挪,腾个地儿。” 陆牧生往边上让了让。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炉子里的火映得四壁通红。 陆牧生枕着胳膊躺下,竹床缝隙里钻出的跳蚤咬得小腿发痒。 隔壁的人翻了个身,咳出的痰在地上发出“噗”的声响。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尾音拖得老长。 陆牧生摸了摸兜里仅剩的铜元券,心想明日再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只能返回南泥沟村了。 黑暗中,不知谁的呼噜声突然响起,像台破风箱在耳边拉锯。 陆牧生翻了个身,透过墙壁上的猫耳窗望向外面月色。 窗外,一弯残月挂在城楼角,像把生锈的刀,却割不开这漆黑的夜。 黑,真他娘的黑! 砰砰—— 陆牧生刚要合眼,忽听外头传来几声闷响,像大锤砸在冻土上。 “哪来的枪声?” “出了啥事,谁在放枪?!” 大通铺顿时炸了锅,有人立马缩向角落,有人裹着衣袄往床底钻。 那个挑夫老周贴着墙根坐起,嗓门有些粗犷:“听这响儿像是匣子枪!莫不是土匪进城了?” 第11章 大户人家 “我的个娘!前街豆腐坊冒火光嘞,保安团的人举着枪在追人,跑前头那个穿大褂的……哎唷喂,中弹咯!” “胡老板,你看真切咯?别是保安团又在‘通匪’捞油水吧?上回他们在西街抓个挑货的,硬说人家偷藏军火……” 旁边一人的话没说完,外头又传来了砰砰两声枪响。 胡老板赶紧缩回了头。 陆牧生的膝盖磕在床板上 ,也学着挑夫老周贴墙坐起。 挑夫老周看向胡老板,褂子搭在肩头,“可瞅见是哪路神仙?莫不是东边打仗的溃兵跑这儿来了?” “溃兵?” 胡老板摆了摆手,油亮的袖口蹭过鼻尖,“溃兵哪敢在县城里开枪?八成是保安团的龟孙又在‘清街’!前儿个王屠户家被翻出一条小金鱼旮瘩,给说成‘匪资’……” 正说着,门板“咣当”一声被踹开,窜入的风卷起炉火星子。 陆牧生借着炉火的光,瞅见三个保安团的人端着枪闯进来。 中间那个兵头的枪口,还冒着烟。 “都给老子挺尸呢?” 那个兵头用枪托敲柜台,话里带着酒气,“他娘的,有土匪探子躲进城西了,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 胡老板堆着笑往前凑,“老总哎,咱这鸡毛店统共就十来个穷鬼……您瞅这通铺,连只老鼠都藏不住,哪来土匪探子呦!” “穷鬼?” 那兵头抬起枪口扫过大通铺,指着陆牧生的脑门,“老子好像瞅见个穿灰大褂的往这儿钻!你说,是不是藏床底下了?” 陆牧生攥紧兜里的铜元券,掌心全是汗。 外头又传来砸门声,混着人的哭叫。 旁边挑夫老周闷声闷气地插了一句:“要搜就搜,别咋呼得跟阎王老子来了似的……” 可话没说完,那个兵头反手一耳光甩过去,挑夫老周一口血沫子落在“胡家客栈”的墙皮上。 “他娘的敢顶嘴?老子现在就毙了你,当土匪探子交差!” 说着抬脚踹翻炉子,火星溅在地面上,枪口转向挑夫老周的胸口。 胡老板见状,顿时哆嗦着不敢说话,周围其他人也都蜷缩在了一块。 这时,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突然变了调:“小心匪患——闭门锁窗——” 陆牧生终于忍不住开口,“老总这枪子儿金贵,留着打东洋鬼子不好?跟咱穷鬼较啥劲?” “妈了个巴子!老子打不打东洋鬼子,用你来说?” 那个兵头举起枪托,便要砸陆牧生。 忽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嗓子,“班头!东城仓库冒烟啦,团长叫咱赶紧去救火!” “算你们走运!” 那兵头吐了口浓痰,收回枪口,“再让老子瞅见,直接崩了喂野狗!” 脚步声渐远,胡老板瘫在地上直喘粗气。 挑夫老周站起身来,骂咧咧道,“这世道,保安团比土匪还凶,还让不让咱穷人活了?” “老周,你就少说一句话吧,祸从口出哎。” 胡老板喘着粗气,提醒一句道。 没人接话。 墙角不知谁的咳嗽声起了头,跟着是此起彼伏的叹气。 在煤油灯昏黄的光里,把夜拉得老长老长。 窗外的残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只剩城楼角的黑影。 挑夫老周蹭着墙根,挪到陆牧生身边,“小哥儿,刚才那龟孙拿枪头子戳俺心窝子的时候,你咋还敢出声了?不怕他一梭子崩了你?” 陆牧生看了挑夫老周一眼,“好人就不该让枪指着。” “好人?” 老周一听,突然咧嘴笑了,“小哥儿,你说俺是好人……” 陆牧生点了点头,“你出声先帮了我,你是好人就该活着。” 挑夫老周听后,盯着陆牧生瞧了半晌,“小哥儿,你说话很有意思,你这朋友俺交定了!俺周山海,不知道小哥儿咋称呼?” 陆牧生嘴角往上扯了扯,“我姓陆,复名牧生。” “中,牧生兄弟,往后在县城被欺负了,尽管来找俺老周。” 挑夫老周伸手拍一下陆牧生的肩膀,之后便挪回到自己床位。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陆牧生就着冷水擦了把脸,穿起短衫袄往门外走。 才跨出门槛,后肩就被人拍得生疼。 “牧生兄弟,走,跟俺填一填肚子!西街口王大姐的辣糊汤,喝了管保你浑身冒热气!” 只见挑夫老周扛着枣木扁担追上来,汗褂子搭在肩头,露出黑红黑红的脊梁骨。 一刻钟后。 两人蹲在青石板路边,捧着粗瓷碗“吸溜吸溜”喝热汤。 老周往碗里掰了块焦馍,筷子头戳着碗沿儿问:“兄弟,你来县城做啥营生?瞅你不像卖力气的。” 陆牧生搅着碗里的糊糊,勺子碰得碗沿叮当响:“想寻个有前景的活儿……” “有前景的活儿?” 老周听后放下碗,将头凑近了陆牧生,“这年头有前景的活儿,不是那么容易寻咯,上月儿县府招文书,愣是要收三十块大洋的荐礼,那可是贫苦人两三年的收入!还有前些儿县府招个扫茅房的都要收两斗麦子!” 说到这里,老周端起碗吸溜一口,“依俺看,你不如跟俺去埠头做挑夫!虽说挑担累得腰杆疼,可一天再差也挣三四十个铜元儿!”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用扁担头戳了戳陆牧生的鞋尖,“再说了,这埠头上来往的商船多,保不齐能遇着一些好活儿。” 陆牧生没有马上搭话,抬头望了一眼城东方向。 晨光里的街巷,还罩着层薄雾,商铺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摇晃。 “今儿我再去城东那边转转,听说那边商铺多……寻不着就跟你去埠头扛扁担。” 陆牧生说完咬了口焦馍,咸辣的汤汁顺着喉咙往下滚。 老周抹了把嘴,扛起扁担站起身,“中!咱晚上在胡家鸡毛店碰头!要是你找着好去处,记得跟俺言语声!” 看着老周摇晃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陆牧生低头将碗底的辣糊汤喝得干净,也起身往城东那边走去。 顺着青石板路往城东晃悠,陆牧生一路上问了粮店、布庄,酒楼等地方,也进入一家钱庄银行,甚至还有一座油磨坊,不是说不缺人就是要熟手。 日头爬到槐树杈时,陆牧生的额角已沁出层细汗,却一无所获。 找一份有前景的活儿,就这么难吗。 陆牧生有些想放弃了。 拐过街角,见间米铺敞着门,几个伙计正往麻袋里灌米。 陆牧生再次堆起笑,凑到掌柜跟前:“掌柜,俺懂算盘会数账,还擅长一项独门记账方法,您看……” 可掌柜瞥了一眼根本没给他说下去,“去去,不招人!前些儿才收了个学徒,没地儿搁人咯!小哥儿另谋高就吧。” 说完将他往门外推。 日头有些烈晒得人要发昏,陆牧生沿街边墙根走着。 当来到一座青砖灰瓦的大宅院对面,忽见门廊下贴有张红纸。 陆牧生好奇走近一瞅。 上书“招佣工、杂役数名,身强体健者优先”。 陆牧生见状,立马来了精神。 退一步来讲,在大户人家里做事也算份有前景的活儿。 当下快步往大门里走去。 门房老头拦住他,叼着旱烟袋斜睨:“干啥的?” “俺来应招的!”陆牧生挺直腰板。 老头往旁磕了磕烟袋锅,“去后头那边排队!” 绕过大门来到宅院后面,见几十号人蹲在墙根,有庄稼汉,有苦力打扮的,也有吊儿郎当的。 陆牧生找了块阴凉地儿蹲下,听旁边人唠嗑。 “你说这苏府咋突然招人?” “兴许是近来土匪闹得狠,府里要多添人手吧,你没看到昨夜儿,保安团满大街抓人咧。” 陆牧生耳朵一动,想起昨晚的事。 正琢磨着,里头三个护院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出来,八字胡梳得油亮。 “嘘!别说话了,严管家来了。” 只见严管家手里捏着花名册,扫了一眼排队人群:“一个个上来,报上名儿、岁数、会啥手艺!” 等了约莫两盏茶工夫,总算轮到陆牧生。 他跨进间门房,见严管家斜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碗茶。 “叫啥?多大?有啥手艺?” “陆牧生,二十有三,啥活儿都能干!” 严管家上下扫他一眼,“会打枪不?” 陆牧生摇摇头:“没打过,但俺识些字,懂算盘会数账。” “哦,还是个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人,你通过了。” 严管家的嘴角扯了扯,正眼打量着陆牧生道。 “多谢管家老爷。”陆牧生也不吝啬说些好话。 然后严管家侧了一下头,冲身旁一个护院打扮的小厮使个眼色。 “是。” 小厮心领神会,带着陆牧生转到后院角门。 瞅瞅四周没人,小厮压低声音说:“荐礼带来了吗?” “啥?”陆牧生一愣。 “你不懂?想进苏府做事,得先递荐礼,三块大洋不能少!”小厮提醒道。 “我没钱……”陆牧生皱了下眉。 小厮听后冷笑一声:“没钱?你到这消遣人呢,那就趁早走!苏府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陆牧生闻言血气上涌。 啥意思了,做个佣工杂役也要送荐礼? 真当这是人上人的活儿? 然后,陆牧生咬了咬牙,掏出兜里十几张铜元券,“我只有这些……一百多铜元,你看行不?等我进去做事发了工钱再补上。” 小厮斜睨了一眼皱巴巴的铜元券,嘴角扯出抹讥讽的笑,“你当俺们是要饭的?这点钱连给管事的塞牙缝都不够!” 说着探身凑近,推搡着陆牧生喝道,“赶紧滚!没荐礼也配来苏府应招!” 陆牧生喉结滚动,反手挡住小厮,不由得怒火了,“别推我,我自己会走,什么破苏府做个佣工都要荐礼!”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严管家带着俩护院过来。 “哪儿来这么个不上道的混小子,敢在这儿撒野?还不速速给我轰出去!” 严管家眯着眼,沉下来了脸。 俩个护院得令一起上前推搡着陆牧生,连拖带拽到了外面大街。 “赶紧滚!” 其中一个护院踹了陆牧生一脚,便跟同伴转身回去。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在护院走了后,陆牧生拍了拍身上尘土,一边往前走,一边骂咧咧:“什么破苏府,老子也不稀罕给你们当牛做马!” 来到前面大宅院门口,陆牧生忿忿地往旁啐了一口。 没得到活儿还被踹了一脚,这搁谁身上也不好受。 正骂着,忽闻一阵马蹄声。 抬头只见一辆雕花马车过来,在大宅院门口停下,车后跟着几名护院。 陆牧生正犹豫要不要走开。 车帘一掀,下来了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人,身段婀娜高挑,丰满的胸脯在旗袍窄领下依然挺挺翘翘的。 “是她?” 陆牧生一怔。 正是之前高粱地里遇到的那个女人。 第12章 大少奶奶有请 陆牧生不由得嗓子眼一紧。 难不成……女人是面前这座苏府的大少奶奶? 当下陆牧生赶忙想要走开,不能让女人看见他。 门房老头已经迎了出来,“小姐,你回来了?” 小姐? 陆牧生一听,却迷糊了。 不应该叫大少奶奶吗,怎么门房老头喊小姐? “你这人怎么在这挡路,不是跟你说应招到后头去排队吗?” 门房老头推开了一下陆牧生,匆匆走向下了马车的女人。 而这时女人闻声抬眼,正撞上陆牧生的目光。 女人脸色顿时一变。 明显十分意外,会在这里遇上陆牧生。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与陆牧生短暂对视后,女人似乎装作不认识陆牧生,扶着身旁丫鬟的手往苏府门口走进去。 跟在车后的几个护院,其中一个络腮胡汉子扫了一眼陆牧生这边。 见女人装作不认识自己,陆牧生也不想生事端,赶忙转身离开。 尽管不明白这个姓裴的女人,为什么会被苏府的人喊小姐,但陆牧生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心机重。 兴许,她当时自称姓裴,根本就是用的假姓。 此地不能久留! 陆牧生的步子走得很快。 没有别的原因,他怕女人将他灭口。 直到穿过两条街,拐了三条巷子,走进城南瓮口,陆牧生才停下歇一口气。 其实陆牧生有过那么一瞬间,想拿那晚的事威胁控制女人,弄些好处之类。 可转念一想算了吧,先不说女人会不会受到威胁控制,就说女人出身大户人家,若要杀他易如反掌。 何况,陆牧生也做不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在瓮口边坐了一会儿。 陆牧生心想这县城也不好混,到处都是关系网。 天杀的保安团还抢了他三块大洋,如今更是寸步难行。 但就这样回南泥沟村,陆牧生实在有些不甘心。 抹了把额头的汗,陆牧生瞅瞅日头,心一横决定去埠头寻挑夫老周。 先做苦力, 攒点本钱。 顺着青石板路往埠头走,日头很烈像是要吃人,陆牧生的鞋底踩在发烫的石板上直硌脚。 远远就望见埠头的木牌坊,上头“凤台水陆埠”几个字被晒得褪了色。 牌坊底下堆满了麻包袋,像一座小山。 此刻挑夫老周和一群挑夫正蹲在牌坊下啃大饼,汗褂子搭在肩头,脊梁骨晒得黑红。 见到陆牧生,挑夫老周并不意外,招了招手让他在旁坐下,“牧生兄弟,来啦!吃了没?” “老周哥,这埠头看着怪热闹。” 陆牧生走过去蹲下,抓起老周递来的大饼咬了口,糙面硌得牙龈生疼。 “热闹?反正累不死人!” 老周灌了口凉水,抹着嘴说,“看见那些船上的麻包袋没?都是从乡下收来的麦子,等着装船运去省城。咱挑夫就干这力气活,一担百来斤,从埠头挑到粮栈,来回好几十趟!” 两人唠了几句,挑夫老周扛起扁担,冲陆牧生 道,“走,带你见孙管头去!他是埠头的把头,说了算。” 尽管陆牧生没有挑明目的,但老周见陆牧生来到这里便晓得了。 孙管头窝在个棚子阴凉处,跷着腿嗑瓜子,见老周领着陆牧生过来,上下打量几眼,“哪儿来的?” “南泥沟村来的,叫陆牧生,能扛能挑!” 老周替陆牧生答了,又冲陆牧生使眼色,“快跟孙管头问好!” 陆牧生挺直腰板:“孙管头好,俺有力气,啥活都能干!” 孙管头瞅着他还算壮实的身板,点点头:“那就先试试手吧,老周,你带他去担麦子,挑到粮栈,一担一个铜元,干得好明天接着来。” 老周抄了一根扁担给陆牧生,带他往麦堆走。 麻布袋子往肩上一担,压得脖子生疼。 才走一会儿,陆牧生额角的汗就滚进眼窝。 老周在前头喊:“腰杆挺直喽!别跟个虾米似的!” 这一下午,陆牧生也不知挑了多少担,来回一趟三里地,只觉肩膀火烧火燎。 日头西斜时,来到孙管头那里拿工钱。 “挑了二十三担,计二十三个铜元,拿好了!” 陆牧生数着铜元,略有满足地揣进了兜里。 “走,牧生兄弟,去喝碗绿豆汤,降降暑气。” 老周拿到了五十八个铜元。 只是两人还没出埠头,七八个人拦住去路,为首一人叼着烟卷,斜睨着陆牧生:“新来的?” 陆牧生一愣正要开口,旁边老周忙赔笑:“六爷,这是俺兄弟,头回到埠头干活……” “头回?” 叫六爷的人跨前一步,伸手抬起,“新人规矩,交三十个铜元,以后每天抽三成!” 陆牧生一听皱眉:“凭什么?这是我辛苦挣的钱……” “凭什么?” 那个六爷冷笑一声,瞅了瞅陆牧生,“这是小刀帮的规矩,在这埠头混,就得交份子钱!识相的赶紧掏,别让兄弟们费力气!” 老周拽了拽陆牧生衣角,低声说:“惹不起……这帮人天天在这里抽头,保安团和警察署都不管!” 然后,老周已经摸出自己铜元券递过去:“给!三十个铜元,还有我的那份,十五个铜元。” “这就对了嘛!以后长点眼色!” 那个六爷吐了口烟圈,指向旁边一个麻袋,让老周自己放进去。 说完继续带着一众小弟,拦住其他挑夫。 “什么世道!” 走出埠头,陆牧生忍不住骂了一句,“挣的钱还不够交,还有天理吗!” 老周拍了拍陆牧生的胳膊:“兄弟,忍忍吧!这县城里,地头蛇比蚂蚁还多,咱穷人惹不起……走吧,去喝碗绿豆汤,能下火。” 陆牧生听后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个主动交钱的挑夫,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穷人就只能忍受吗? “老周,你先过去喝,我要撒泡尿,憋的很。” 随后,陆牧生对老周说了一声。 便拐进旁边巷子。 来到一处没什么行人的巷尾墙根,解开裤带,对着墙根开始撒尿。 只是尿刚撒到一半,就忽觉后颈一凉。 陆牧生转头一看,三个黑影站在身后。 为首一个四十来岁的络腮胡汉子,抱臂拦路看着陆牧生,“小哥儿,俺们大少奶奶有请!” 陆牧生瞳孔骤缩。 面前络腮胡汉子,正是高粱地里遇到那个女人的护院! 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派人来找自己? 难道真想将自己灭口吗? 喉结滚了滚,陆牧生故作镇定,装傻充愣:“大少奶奶?俺不认得什么大少奶奶,你莫不是认错了人?” “装糊涂是吧?” 络腮胡汉子眼神一冷,抬手一挥,旁边两个护院立刻上前,分别扭住陆牧生的两条胳膊。 陆牧生挣扎着要喊救命,络腮胡汉子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匣子枪,枪口重重地顶在陆牧生腰间。 “再嚎唠,老子这枪子儿可不长眼,当心走火!” 冰凉的枪口隔着衣服抵住皮肉,陆牧生浑身一僵,顿时不敢再动弹。 只能任由两名护院抓住他的双臂,跟着络腮胡汉子离开。 第13章 凤台一绝 络腮胡汉子三人带着陆牧生,从一扇不起眼的后门进入一座宅院。 陆牧生知道这里就是之前那座苏府。 穿过几条回廊。 陆牧生被推进一间偏僻的屋子。 屋内点着几盏灯,光线昏黄,分成里外两间,有一张帘子隔断着。 透过薄薄的帘子,能够隐约看见里间一张紫檀榻上坐着一个女人,身着月白旗袍,鬓边那朵珍珠花在灯下微微发亮。 正是高粱地里遇到的那个女人! 络腮胡汉子示意两名护院出去,将陆牧生的双手反绑之后,也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陆牧生盯着竹帘后的身影,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主动开口道:“你想干什么?杀我灭口?” 女人轻嗤一声,声音温婉却带着几分冷意:“我要杀你灭口早就杀了,何必费这劲把你带来这里?” “那你几个意思?”陆牧生皱着眉头。 帘子轻晃,女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帘前,凤眸微挑:“我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条,把嘴巴闭紧,跟在我身边做事;第二条……” 说着女人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帘子走了出来,“就如你所想,将你灭口。” 陆牧生浑身一震,盯着女人眸中射出的寒芒。 想起大平坳村的火光,想起土匪的残忍狡诈,想起了自己在保安团枪口下的狼狈…… 陆牧生咬了咬牙,问道:“跟在你身边做事……做啥?我可不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女人嘴角一翘,笑出个七分不屑三分妩媚,“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不是已经做过了一桩?” 陆牧生喉结猛地一滚,后颈根在发烫。 他自然知道女人所指的哪桩勾当。 不就是那晚在高粱地里和女人一起天为被地为床的事嘛。 陆牧生看了女人一眼,高挑丰满的身段在灯影下越发妩媚。 心想如果只是做那桩勾当,天天跟在女人身边做也不亏。 “为什么偏偏挑中我?” 但陆牧生心中还是有些不解。 莫非那晚自己表现太好,被女人看中了? “我做事从不需要,给人解释理由。” 女人眼皮一掀,凤眸微冷。 然后转身回到榻上入坐,指尖敲了敲桌沿,珍珠花在灯影里晃出细碎银光,“你现在只须从两条路中选一条,是想当‘活口’,还是被‘灭口’。” “我还有第三条路选择吗?自然是想当活口。” 陆牧生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条路。 毕竟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接着陆牧生问道,“那我以后该喊你裴小姐?苏小姐?还是什么大少奶奶?你到底叫啥名儿?” 女人瞥他一眼,旗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我不姓裴,那晚我是用假姓糊弄你,我姓苏,这里是我娘家,往后你只准喊我‘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 陆牧生一听,果然这个女人当时用的假姓。 “你既已经嫁人了,那你夫家是谁?留我这么个爷们在身边,就不怕你丈夫知晓?” 陆牧生问道。 女人脸色骤寒,眉黛压低下来,“你不需要问那么多,以后你便在罗教头手下做事 ,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 就……就这样? 陆牧生一愣,心想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罗教头!” 女人冲着门口唤了一声。 络腮胡汉子推门进来,腰里的匣子枪皮套泛着油光。 显然,女人口中的罗教头就是络腮胡汉子。 女人抬手指向陆牧生,“他以后归你管,待到返回姑桥白家,安排在内院巡夜,倘若有人问起他的来历,就说是苏府的长工。” “得嘞!” 罗教头伸手拉住陆牧生的胳膊,跟拎小鸡仔似地往外带。 姑桥白家? 陆牧生听到这四个字,不由得踉跄了一步。 然后回头瞅向屋内。 只见女人正对着铜镜摘下那朵珍珠花,月白旗袍领口露出半截细颈,白得跟霜雪似的—— 我去! 女人竟然是白家大少奶奶? 那个在姑桥镇十里八村闻名遐迩的寡妇! 有一句歌谣是这样唱的:凤台有一绝,神女下姑桥,白家俏寡妇,月宫斗仙娥。 “看啥?” 罗教头推了下陆牧生的肩膀,“大少奶奶的规矩严着哩,再瞎瞅,当心剜了你眼珠子!” 陆牧生摸了摸后颈,“剜就剜呗……反正她这朵花,瞅着比高粱地里的刺玫还扎手。” 罗教头面部一抽,压了下声音:“小子咧,劝你一句,以后跟在大少奶奶身边,少开口、少犯浑,也少打听!大少奶奶的手段……啧啧,你最好盼着永远别见识。” 陆牧生听后不以为然,反而在心里笑了。 什么手段? 高粱地里还不是被当马儿一样骑。 出了屋子后。 罗教头将陆牧生的双手给解开。 然后把陆牧生带到一处偏院。 这里是护院和佣工平时居住的地方 ,能看到一些苏府的护院和佣人,长工进进出出。 罗教头来到一间屋子门前,直接推开了门。 “进来吧。” 看了陆牧生一眼,罗教头抬脚走进屋子。 陆牧生也跟着进屋。 只见里面有几个人,“啪嗒”一声,有人手中纸牌落地。 陆牧生抬眼瞅去,屋内摆着几张硬板床,墙根堆了几双沾满泥的布鞋。 中央放有一张矮桌,横七竖八瘫着一堆纸牌,墙角位置还落着一杆汉阳造和三四把大刀。 “龟孙儿们!” 罗教头一嗓子吼出来,震得窗纸直颤,“大少奶奶眼皮子底下还敢摸牌?当老子的话是耳旁风?” 正在桌边打牌的三个护院慌忙站起,其中一个护院忙把纸牌往怀里塞,赔笑道:“罗教头,俺们就耍两局解解闷……” “解闷?” 罗教头抬脚踢翻板凳,“再让俺瞅见你们摸牌,一人十鞭子!” 三个护院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罗教头转头冲陆牧生道,“你就在这屋歇着,别乱跑。” 说完,吩咐其中一个护院,“顺子!你去一趟外面,给新来的端碗饭!” 不多时,那个叫顺子的护院端来碗糙米饭,配着两块咸萝卜。 陆牧生饿了一下午,捧着碗坐在床板上扒拉,咸萝卜咬得“咯吱”响。 罗教头在旁边瞅了陆牧生一眼,“我叫罗天柱,以后可以喊我罗教头,你既得到大少奶奶看中,那必也是心腹之人!你记好了,这屋住的都是大少奶奶的心腹,瘦脸的叫王顺子,枪法很好;浓眉的叫张铁蛋,力气大;矮个的叫李三娃,刀法很行。” 毕竟在罗教头看来,大少奶奶亲自交代他返回姑桥白家,要安排陆牧生在内院巡夜,这般待遇不是心腹之人又是什么? 陆牧生抹了把嘴,冲着几人点头:“我叫陆牧生。” 同时,心想他们几人都是那个女人的心腹,难不成也都骑过马儿? 第14章 有人挺你 陆牧生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王顺子瞅着陆牧生的短衫袄,撇了下嘴道:“瞧你身板儿,没扛过枪吧?” 罗教头敲了敲床板,“少些废话!” 然后看向陆牧生,“你给老子记牢了,苏府的东跨院、西花园不许进,后宅更不许靠近,想出府门,先跟老子报备,知道了不!” “知道了。”陆牧生连声应下。 罗教头又瞪了眼还在偷偷藏纸牌的王顺子,甩着袍角走了。 等罗教头脚步声走远后。 王顺子立马又摸出纸牌,冲陆牧生招手,“新来的,一块儿耍两把‘六虎’?” 陆牧生扫了眼纸牌,见牌面印着“天牌”“地牌”“人牌”等图案。 这是一种时下盛行的骨牌样式。 但陆牧生却摇头,“一群大老爷们,整天打牌能有什么出息,光阴似箭,男人得干正事儿!” 旁边李三娃直接嗤笑一声:“装啥啊?不会打就直说!这‘六虎’玩法简单,每人发六张牌,凑出对子、顺子才算好牌,不会是没见过世面吧?” 陆牧生挑眉:“谁说我不会玩,那就玩点大的?一局一百个铜元,敢不敢?” 一百个铜元! 三个护院都吸了一口气,他们也经常耍,但打纸牌还没玩过这么大的。 “怎么不敢吗?” 陆牧生似笑非笑道。 这话激起了三个护院的好胜心。 王顺子“啪”地往桌上拍了一把铜元券:“中!看俺不把你这外乡佬的底裤赢下来!” 发牌时,陆牧生指尖轻捻纸牌,心中便有了计较。 王顺子率先甩出一对“人牌”,得意道:“咋样,接得住不?” 陆牧生不慌不忙,摸出一张“地牌”和“天牌”组成天地配,笑道:“我这牌面可压得住?” “俺的牌也未尝压不得!” 李三娃却也来凑热闹,甩出三张连牌“和牌 - 幺四 - 二三”,在“六虎”里这叫“顺子”。 “顺子吃顺子?” 陆牧生嘴角微扬,扫了眼手中的牌,“那我就来两张虎头。” 突然亮出了两张“虎头”牌。 这在牌局里是最大的对子,能通吃全扬。 “乖乖!哪来的运气!” 李三娃见状直拍大腿,粗布裤子被拍出“噗噗”的闷响。 第二局开始。 李三娃学了乖,先出单张“长三”试探。 陆牧生随手丢出“板凳”应对,看似随意的出牌,实则暗布陷阱。 待张铁蛋甩出“梅花五”,陆牧生立刻接上“红九”和“黑七”,组成花色顺子,牌面整齐铺开,如同精心编排的阵法。 王顺子额头开始沁出汗珠,把牌在手中反复摩挲,最后咬牙打出“人牌”对子。 陆牧生却不紧不慢,从牌堆底部抽出两张“幺鸡”,亮出“至尊宝”组合。 牌局逐渐进入白热化。 三个护院的呼吸越来越重,李三娃甚至把袖子挽到了肩膀,露出青筋暴起的胳膊。 陆牧生却始终气定神闲,左手托着牌,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 如同在弹奏一曲无声的小调。 随着十几局打下来,牌桌上风云变幻。 陆牧生时而用“长三”“板凳”,凑成小顺子迷惑对手,时而藏着“至尊宝”(两张么鸡)等待绝杀时机。 三个护院哪里见过这样的打法,一阵面面相觑,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把把铜元券,都被拿到陆牧生面前。 最后一局当王顺子犹豫再三,打出一组“天地配”时,陆牧生嘴角微微一扬,将手中牌一翻。 “天九王”组合横空出世! 这是“六虎”中极其罕见的一种牌型。 却都被陆牧生拿到了。 三个护院瞪大眼睛,手中的残牌无力地垂落。 陆牧生面前的铜元和铜元券,已经堆成小小的山丘,还有十来块大洋。 李三娃翻了翻兜里空空如也,无力地摊开双手道:“输秃了,邪门了,真是邪门了……” 张铁蛋的喉结上下滚动,兜里也是空空如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顺子一拍桌子,垂头丧气,“不玩了,你这牌路邪乎得很,局局开大,莫不是出老千?” 陆牧生没有说话,把面前那堆铜元和铜元券,大洋向三人推了过去。 “这些钱,你们三个都各自拿回去。” 什么! 陆牧生这话落下,屋内突然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声。 王顺子的手僵在半空,喉结滚了滚,“陆兄弟,这……这是唱的哪出?” “打牌,本就是图个乐子。” 陆牧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为几个铜元伤了和气,不值当!再说哥几个拿命挣些钱,不容易。” 李三娃“腾”地从长凳上站起来,鞋底在地上蹭出沙沙声响。 “陆哥!俺李三娃服了,活了二十几年,头回见赢了钱还往外推的好汉!这气魄,俺佩服!” 说着就要抱拳行礼,被陆牧生拦住。 尽管他们猜测陆牧生出老千,但能够做到滴水不漏不被发现,便是一种实力,不得不服。 况且,陆牧生最后还把赢来的钱都还给他们。 这么大一堆钱加起来少说有十来块大洋。 张铁蛋憨厚地挠着后脑勺,憋了半晌才蹦出句,“陆哥大气!往后有啥吩咐的活儿,吱一声!” 啪嗒—— 王顺子突然重重一拍桌子,震得牌面都跳了几跳。 “陆兄弟这格局,俺也服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俺的大哥!往后谁要敢欺负你,先过俺王顺子这关!”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兄弟,不分什么高低!” 陆牧生摆了摆手,看向三人说道,“打牌这玩意儿,消遣就行,沉迷误事!我问你们,当护院是为了什么?” 王顺子挠了挠头:“为了置地买房,攒钱娶媳妇,可俺们护院一个月才四块大洋,也没啥出息……” 陆牧生笑了笑道,“跟着大少奶奶做事,做大少奶奶的心腹还怕没出息?但咱们得把精气神提起来,以后少摸牌,多练练拳脚,指不定哪天能混个名堂出来!” 三个护院似懂非懂地点头,眼里却多了一丝光亮,以及对陆牧生的三分敬佩。 “陆哥,俺信你!往后听你的!” 张铁蛋是三人中年纪最小,二十出头,但块头却是最大的。 李三娃兴奋地把铜元券和五块大洋揣回兜里,转头就把纸牌往墙角一扔。 “陆兄弟你说太对了,这破玩意从明天起,见一次烧一次!以后咱们得干正经事儿!” 陆牧生笑而不语,望向外面开始降临的夜幕。 他已经明白在这吃人的世道,想活下去,就得先立住脚跟。 而想立住脚跟,挣钱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有人挺你。 否则,挣再多钱也会被抢走。 人是什么? 要么是顶头贵人,要么是身边兄弟亲友。 还有,志同道合的人。 第15章 东窗事发 偏院内飘出了糙米饭的香气,一些护院和佣工都在吃饭。 其中一间屋子也有几个人在吃饭,陆牧生端着碗蹲在墙根扒拉饭。 糙米饭的滋味,比高粱粥要好吃多了。 刚才吃下一碗没多久,现在又吃了一顿。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 饭管饱,饿不着。 难怪排队都要进来当护院佣工,之前那个该死的管家敢要三块大洋做荐礼。 这饭真香! 咯吱—— 突然屋门被推开,一道人影出现。 却是罗教头走了进来,腰间匣子枪皮套晃着冷光。 “拿着,白家护院专属腰牌。” 只见他手臂一抬,向陆牧生丢了块腰牌。 正面刻着“白家护院”四个大字,边角还雕着朵半开的莲花,背后是陆牧生的名字。 陆牧生摸着腰牌上的纹路,糙米饭在嘴里嚼得叭叭香:“罗教头,俺等下想出去一趟,跟个老大哥知会一声,俺进白家当护院的事。” “去吧,早点回。” 罗教头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就得装车回姑桥,别误了时辰。” 说话间,瞥见王顺子和李三娃凑上来,罗教头眼一瞪,“你们俩龟孙儿,凑啥热闹?” 王顺子缩着脖子往前蹭:“罗教头,俺们也想出去逛逛,来县城一趟不易……” “逛个屁!” 罗教头开口就骂,“牧生去给家人报信儿,你俩跟着瞎掺和啥?” 王顺子给罗教头递了条卷烟,嘿嘿笑道:“罗教头,您看陆哥都能出去了,俺们就在苏府附近遛遛弯,绝不走远!” 罗教头瞅了瞅王顺子和李三娃俩人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陆牧生,接过那条卷烟:“滚蛋!丑话说前头,子时前不回,明早老子拿皮鞭子抽你们!” “铁蛋, 你也去,看好他们俩。” 罗教头不忘旁边的张铁蛋。 “白家有罗教头,就是俺们的福!” 王顺子把碗往桌上一搁,冲罗教头捧了一句,和李三娃转身跑出屋子。 陆牧生和张铁蛋走在后面。 到了苏府后门。 王顺子捅了捅陆牧生的胳膊:“陆哥,您真有个大哥在西城?” “那还有假?” 陆牧生摸了摸腰间的牌子,“我去西城胡家客栈,你们三个上哪儿?” 不等王顺子开口,旁边李三娃已经指了指东街飘着的酒幌子:“俺们去街角喝点,再去瞅两眼花窑子的妞。” “陆哥,要不要一块?那花窑子里的妞贼漂亮咧,胸脯大大的,屁股翘翘的……”王顺子露出了一副猥琐的神情,朝着陆牧生眨了眨眼。 “不了,我去西城,咱们各逛各的,子时前回府。” 陆牧生听后挥了挥手,便向西城那边而去。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陆牧生路过昨晚的街边,看到那几个乞丐还蜷在老地方。 不过相比于昨晚,他们好像都睡着了,兴许有钱吃上了东西,不用饿肚子能够舒服睡个觉。 陆牧生摸了下兜里仅剩些铜元券,只能快步走过去。 穿过前方街口。 便远远地瞧见胡家客栈的煤油灯,在夜幕里晃悠。 可陆牧生刚走到门口,却见挑夫老周被两名保安团士兵架着往外拖。 “老周!” 陆牧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两名保安团面前,“你们为什么抓他?” “通匪!” 一道声音响起,一人叼着烟卷从客栈走出来,枪口戳着老周后背,“有人说他和城外土匪有勾结!” 这人正是昨晚那个兵头。 “放你娘的狗屁!” 陆牧生往前一站,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周天天在埠头扛麦子,要是土匪能让你们逮住了?” 这帮保安团的德性,陆牧生早已见识过,以通匪名义就是想捞钱。 老周冲陆牧生直摆手,“牧生兄弟,别管俺……” 显然,老周怕连累到陆牧生。 “哟呵,还敢顶嘴?” 那个兵头斜睨着陆牧生,“昨晚就看你不对头,你帮通匪说话,怕也不干净!一并带走!” 一个士兵立马松开老周,伸手来抓陆牧生。 陆牧生往后一退,从兜里扯出一块腰牌,“啪”地晃在那个兵头面前:“想抓我?睁大你的狗眼瞅一瞅!” 那个兵头借着灯光一看,腰牌上“白家护院”四个大字刺得他眼迷糊,“你……你是白家的人?” “咋?还想抓我吗?” 陆牧生哼了一声,把腰牌揣回兜里。 “不敢不敢!” 那个兵头慌忙赔笑,只是下一秒又板起脸,“不过,人不能放,这是赵巡官吩咐抓的人,我们也不敢违抗上头的命令!” 赵巡官? 陆牧生闻言皱起眉头。 这名号似乎在哪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哒哒—— 正僵持间,巷口那边传来了皮鞋敲击石板的声响。 几个黑影在煤油灯下逐渐清晰。 为首的男人身着笔挺灰呢长衫,走到面前抬手摘下礼帽,两道斜飞入鬓的浓眉下,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围。 “赵巡官!” 那个兵头当即立正敬礼,姿态满是恭敬,身后两个保安团士兵也跟着立正敬礼。 “白家的面子,赵某还是要给的。” 只见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一刻,目如鹰视扫向陆牧生,“可你一个护院,还不配赵某给面子。” 陆牧生警惕地看着男人,“你就是赵巡官?” “鄙人赵鼎九,县府警察署的巡官,负责稽查方面事务,你是白家护院,应该清楚通匪的严重性。” 男人略带不屑回了一句。 既然对方抬出白家,那么打狗还要看主人的。 陆牧生一听眉头深蹙,终于想起来了,南泥沟村张文成的表哥不就是赵鼎九嘛。 巡官这个职务虽不大,但放在县城却不好惹。(备注:巡官,相当于现今的大队长级别) 赵鼎九掸了掸灰呢长衫上的灰,也不再搭理陆牧生,冲着手下一挥手,“把人带回去!” 两个保安团士兵听后,架起老周就往巷口拽。 陆牧生猛地跨出半步,胸膛一挺又挡在面前,“赵巡官!我能保证老周不是土匪,莫要冤枉好人!” 然而话音刚落。 赵鼎九拔出了腰间的勃朗宁,直接顶在陆牧生的眉心。 冰凉的枪管蹭得陆牧生的头皮,窜起了一层疙瘩。 “小子 ,你一个小小护院,几斤几两就敢保证,在凤台,老子说谁是匪,谁就是匪!” 赵鼎九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看在白家面子上,只要你现在让开,可以不追究你阻拦办案!” 说罢手腕一转,枪托顺势砸在陆牧生肩窝,疼得陆牧生闷哼一声。 老周挣得满脸通红,麻绳在手腕勒出渗血的红痕,“牧生兄弟!别管俺!你让开,他们不会拿俺怎么样……” 但陆牧生没有让开,咬着牙梗着脖子,“老周,你把我当朋友,我自不会抛下朋友不管,他们想要带走你,除非打死我!” “好一出同生共死的戏!看来你这个白家护院,是跟通匪穿一条裤子了?” 赵鼎九嗤笑一声,旋即抬手一个示意,“那就把他一起带走!” 身后两个手下如狼似虎扑上来,将陆牧生反手捆住。 然后连同老周一起押走。 “牧生兄弟,是俺连累你。”老周看了看身边的陆牧生。 陆牧生却笑了,“既是朋友,那就别说这种话,朋友有难,岂能旁观。” 当走过两条巷子,忽听得街角传来一个惊声。 “陆哥!恁咋在这儿?” 陆牧生闻声看去。 只见王顺子攥着半瓶没喝完的洋酒,和李三娃、张铁蛋从街角窜出来。 三人看见陆牧生被反绑着,还让保安团士兵押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陆哥,这是发生啥事?” 说着,王顺子三人冲上去拦住在了面前。 赵鼎九掏出勃朗宁手枪,指着王顺子三人,“你们几个要劫人?想尝尝响炮儿是啥滋味?” 话毕,抬手便是一枪。 砰—— 子弹擦着王顺子的耳边飞过去,在墙上崩出个焦黑的窟窿。 王顺子脸色煞白,往后踉跄两步。 张铁蛋臂上肌肉突起,握着拳头压低声音说,“他们人多!有响炮!在子弹落在俺身上之前,俺只有把握干掉三个。” “铁蛋,不要轻举妄动!” 李三娃在旁提醒道。 “顺子!三娃!” 此时,陆牧生冲着三人大喊了一声,额角青筋都有些暴起,“你们回去向大少奶奶报信!就……就说东窗事发,我被警察署和保安团当成通匪罪名扣了!” 赵鼎九听后,扯着嘴角冷笑,“想搬救兵?那就去,看看白家大少奶奶能拿多少大洋救你一个护院!” “我们走!” 说罢,赵鼎九和手下押着陆牧生和老周,继续往警察署走去。 王顺子三人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攥紧拳头却不敢追。 “刚才陆哥说什么东窗事发,那是什么意思?” 李三娃有些不解地问。 “别管什么意思,我们得快回去禀告大少奶奶,让大少奶奶来决断。” 王顺子说完,转身朝着苏府方向跑了回去。 张铁蛋和李三娃也都快步跟上。 第16章 二当家 赵鼎九等人押着陆牧生和老周,来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建筑门前。 在月色下宛若一只吞人的凶兽。 门口两盏马灯,在夜风里晃悠。 赵鼎九踩着锃亮的皮鞋,勃朗宁手枪插在腰间,对着陆牧生和老周嗤笑一声:“今儿个让你们尝尝牢房的滋味!” 说罢往门口走进去,灰呢长衫随着步伐甩得笔直。 门口两名站岗的制衣人员,瞅见赵鼎九立马哈着腰开门。 穿过天井,里面是一排排青砖砌的牢房,组成一座临时监狱,墙根长着霉斑,时不时传来铁链子拖拽的声响。 赵鼎九没有进去牢房,而是让那个兵头带人把陆牧生和老周押入牢房。 铁栅栏门“哐当”一声合拢! 陆牧生和老周被押进了位于中间的牢房。 四周牢房内的犯人见状,纷纷扒着栏杆喊冤。 “老总哎!俺真没通匪啊!把俺放了吧!” “冤枉啊!俺是个瞎子,连土匪长啥样都没见过!非说俺是土匪眼线!” …… 那个兵头吐了口痰,骂骂咧咧道:“没有通匪,喊有个屁用!大洋叮当响才有用!” 然后对陆牧生和老周扬了扬手里的棍子,“给老子老实待着!赵巡官明儿要审,有你们受的!” 隔壁牢房传来呜咽声,“俺进城卖几只鸡,就说俺通匪,可俺一个瘸子,跑都跑不快怎么做土匪探子,冤枉啊……” 那个兵头一棍子,在铁栅栏上敲得咚咚响:“少废话!想出去?捎话给家里人拿大洋来!不然都给老子烂在这儿!” 说罢踢了踢牢门,哼着小调走了。 等那个兵头脚步声走远,老周贴着墙根蹲下,压低声音骂道:“保安团这帮畜牲,逮着个由头就捞钱,这几天抓了这么多人!” 说着扭头看向陆牧生,眼里满是愧疚,“牧生兄弟,你不该趟这浑水!保安团见钱眼开,我刚瞧了一下,这里犯人还有几个富户……” 陆牧生找了块干燥的地面坐下,拍了拍兜里的白家护院腰牌,笑道:“老周不用担心,我现在是白家护院,他们能把我咋样?” 老周听后露出几分疑惑:“牧生兄弟,你咋当上白家护院了?你说去小解,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你,发生啥子情况?” “赶巧在小解的时候,被白家一个管事的瞅中,说我身强体健,就招我进了白家。” 陆牧生扯了个借口,虽然跟老周已经成为朋友,但那晚的事自然不能实话实说。 然后顿了顿,陆牧生眉头皱起,“哪晓得那个赵鼎九,连白家的面子都不给……” “白家这个名头在凤台还是好使的,但赵鼎九能做到巡官,凭一个护院身份是压不住他的……”老周叹了口气。 陆牧生听了这话,心里也明白。 却丝毫不担心,“没事!我压不住他,那就等人来压他。” 说完往地上一躺,扯过一把干草垫在头下,“老周,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老周看了看无事人般的陆牧生 ,不免暗暗皱了一下。 他不知道陆牧生一个小小护院哪来的底气。 但老周没有睡,眼中射出两道不易察觉的厉芒,盯向最里面一间漆黑的牢房。 同时,目光故作随意地打量起了整座临时监狱。 与此同时。 夜幕下。 苏府一处偏僻的屋子。 罗教头带着王顺子三人匆匆赶到。 “大少奶奶,出事儿了!陆牧生被赵鼎九和保安团那帮人抓走了!” 罗教头抬手敲门,压低声音冲着屋内说道。 “进来。” 屋内传来女人清冷的声音。 罗教头示意王顺子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推门进去。 透过帘子,里间紫檀榻上一个旗袍女人半卧着,手里捏着块帕子,正慢条斯理地擦着翡翠镯子。 “大少奶奶!” 罗教头拱了拱手,“方才王顺子他们回来说,陆牧生被保安团扣了,还喊啥‘东窗事发’,让您去救他……” “东窗事发?” 女人猛地坐起,镯子在手腕上撞出了清脆的声响,“这话当真是他说的?” “是的,王顺子亲耳听见。” 女人沉默片刻,指尖轻轻叩着榻边,“可知赵鼎九和保安团的人为啥抓他?” “说是通匪,还带了个男的一起被抓,应该是陆牧生的老大哥。” 罗教头把晚饭时陆牧生说要见老大哥的事简单讲了讲。 女人听后点点头,眸里闪过一丝寒光,“罗教头,你去拿二十块大洋,把陆牧生赎出来。” “是!” 罗教头转身就走。 半个时辰后。 牢房内。 罗教头带着张铁蛋一起过来。 那个兵头见了二十块大洋,笑得满脸褶子,忙不迭地走去打开牢门。 “罗教头,这不是我们想抓白家的人,是他硬凑上来,才闹出这等误会。” 罗教头没搭理他,走到陆牧生的牢房前。 “牧生,还不走吗?” 陆牧生纹丝不动,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老周,“他咋办?赎俺不赎他,俺就不走,待这儿陪他。” 罗教头闻言皱了皱眉,张铁蛋已经急得直搓手:“陆哥,他不是白家的人,您犯不着……” “放屁!” 陆牧生瞪了他一眼,“老周是我朋友,朋友有难,我岂能一个人离开,今天换作你铁蛋在这牢内,我也一样陪你!” 听到陆牧生的话,张铁蛋被感动了。 这样的话连爹娘都没跟他说过。 罗教头气归气,却也心生佩服。 自个都身陷囹圄了,还顾着朋友,如此情义实属难得。 当下罗教头只能带着张铁蛋离开,将情况禀告了回去。 砰—— 女人听完后,猛地摔了只青瓷杯子,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这个混帐东西!真当我不敢杀他灭口?” 罗教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后,罗教头才继续开口,“大少奶奶,俺回来前找过赵鼎九,想赎那个老周出来,需要五十块大洋。” “去!” 女人咬着牙,从首饰盒里摸出五张纸币,“拿上这五十圆法币,把那个老周也赎出来!” “大少奶奶,这老周就是个挑夫,在埠头干活的苦力,赵鼎九分明是狮子大开口……”罗教头接过纸币,犹豫了一下道。 “让你去就去!” 女人挥了挥手。 “是!” 罗教头揣好纸币,转身要走,又被女人叫住,“把人赎回来后,带那个混账东西来见我!” 混账东西? 罗教头一愣,心想这是指陆牧生吗? 不过也没多问。 除了陆牧生之外,还能有谁。 只是罗教头有些不太明白。 大少奶奶这般讨厌陆牧生,为什么还要让陆牧生做心腹之人? 与此同时。 夜幕下。 牢房内的霉味混杂着一股血腥气。 老周忽然往陆牧生身边蹭了蹭,压低嗓音道,“牧生兄弟,等下不管出啥事,你要跟紧俺。” “老周,什么意思?” 陆牧生正打着瞌睡,不由打了个哈欠问道。 砰砰—— 可老周还未答话,外头突然炸开了枪响。 伴随几道叫喊声。 “不好了!劫狱了!土匪杀进来喽!” “快跑!去保安团营地报信!” “杀啊!” 紧接着枪炮声、喊杀声乱成一团。 “什么情况,土匪来劫狱了?” 牢房内很多犯人被惊醒,也乱成一团。 毕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牧生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老周,眼底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很快就到了监狱这边。 便见七八个拎着枪的汉子,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老周往铁栅栏前一站,沉声喊了一嗓子道:“咱在这儿!” 为首汉子见着老周,立马冲上前单膝点地,“二当家!可算寻着您了!” 二当家? 陆牧生瞳孔猛地一缩。 土匪? 老周竟是土匪? 老周真的是土匪啊? 尽管刚才已有所预料,但亲眼证实,陆牧生还是很惊讶的。 随着牢门打开,老周接过一把匣子枪,就冲向最里面那间漆黑的牢房。 “跟我去救人!” 七八个汉子听后也纷纷跟过去。 不多时。 老周等人便扶出一位西装破烂、满脸血污的中年人。 “把所有牢门,都撬开!” 同时老周甩下命令,那些汉子立刻抄起撬棍砸锁。 铁栅栏门一一洞开,里面犯人们跌跌撞撞往外涌。 有人哭咧咧地道谢:“多谢好汉们!多谢活菩萨!” 这时有两个汉子押着一人到了面前。 “二当家,我们逮了一个活口!” 正是之前那个兵头。 “好汉饶命,别杀俺,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 砰—— 老周二话不说,抬手一枪崩头。 那个兵头瞪大眼珠,带着没说完的话倒在血泊中。 老周抹了把下巴胡茬,转头寻找陆牧生的身影。 当看到站在墙角的陆牧生,老周咧嘴一笑,“兄弟,你这人仗义,跟咱走吧!日后一起杀贪官、劫地主,日子痛快得很!” “我不走。” 陆牧生摇了摇头,后背抵着墙面,天生的本能对土匪这类群体怀着畏惧和警惕。 “咋?嫌弃咱是土匪?” 老周挑了挑眉,匣子枪在月色下泛冷光。 “不是。”陆牧生咽了口唾沫,“做好事的土匪,就是绿林好汉,可我……我还不想当土匪。” 老周盯着陆牧生看了会儿,忽然哈哈大笑,“中!不勉强你!日后要是遇了麻烦,可以到瓦堡岭找‘铁臂周’!” 说着上前两步,拍了下陆牧生的肩膀。 然后一挥手让人背起那个中年人,便往天井冲去。 枪声渐远。 陆牧生盯着老周等人离开的方向,也不敢多待走出牢房,赶紧往另一个方向溜走。 这算什么事。 自己居然和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做了朋友? 第17章 这世道太乱了 也有保安团的士兵举着马灯横冲直撞,汉阳造的枪托子砸在门框上咚咚响,“都给老子滚回屋!再瞎跑当土匪毙咯!” “快跑啊!保安团又要抓通匪!” 喝骂声和哭喊声混在一起。 陆牧生猫着腰往巷子里钻,往苏府方向跑去。 刚转过糖坊街口,冷不丁和俩黑影撞了个满怀。 “哪个龟孙儿不长眼!” 对面传来熟悉的粗嗓门。 陆牧生定眼瞧去,正是罗教头和张铁蛋。 “陆牧生!你咋跑这儿来了?” 罗教头瞪着铜铃眼问了一句,腰间的匣子枪晃得人眼晕。 “罗教头……刚才土匪劫狱……”陆牧生弯腰喘粗气,用袖口抹了把汗,“牢门都撬开咯!我瞅着乱哄哄的,就顺着墙根溜出来!” “陆哥!你没被伤着吧?俺刚才也听着枪声了!”张铁蛋凑近瞅向陆牧生。 “我没啥事!” 陆牧生拍拍胸膛,“就是跑得有些气喘。” 罗教头往巷口探了探脑袋,远处监狱那边火光,映得他的脸色铁青。 张铁蛋压低声音,“我滴乖乖,土匪都杀进县城唠?这世道真要反天咯,竟敢劫县城的大牢!” “如今国府在东面那边打仗,听说打得十分惨烈,这个月来咱淮南府这边的兵,都已经连续被抽调走了两拨,这些土匪才敢趁机作妖!”罗教头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说道。 然后扭头看向陆牧生,“你刚说土匪劫狱?他们救的啥人?”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想起那些土匪喊老周作二当家的扬面,陆牧生没有说实话,只是含糊道:“我也不晓得,就瞅见一伙人冲进去,之后从一间牢房抬出个浑身血糊糊的中年人……” “你那老周大哥呢?没跟你一道跑出来?”罗教头的目光锐利盯着陆牧生。 “他……他也跑出来了,说要回家看看婆娘娃子,我就跟他分道扬镳了。” 陆牧生故作镇定道。 罗教头听后也没起疑,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回来就好!这世道能活着,比啥都强!走,回府!大少奶奶还等着问你话。” “啥?” 陆牧生闻言脚底一滑,“都这会儿,大少奶奶还没歇?” 陆牧生心里直发虚,今晚自己闹出这大事端,待会儿见着那个女人指不定得掉层皮。 “你当主子跟咱们似的,能沾枕头就睡?” 罗教头瞪了陆牧生一眼,往巷口走回去,“让你去,你就去,哪来恁多废话!” 三人顺着小巷子七拐八绕,总算摸到苏府后门。 几个苏府护院端着汉阳造和土枪,在巡逻守夜,听见门口动静都看过来。 待看清是罗教头,一个领头护院问道:“老罗,是恁们啊,刚才听见枪儿响,有土匪要杀过来了吗!” “没啥事儿,就一小股土匪,来劫狱的。” 罗教头回了一句,没搭理他,直接领着陆牧生往后院走。 路过西花园时,陆牧生瞅见月洞门里影影绰绰站着个丫鬟,手里提着盏灯。 见着罗教头赶紧让开,“大少奶奶在屋里等着呢。” “知道了。” 罗教头摆摆手,和陆牧生继续往里走。 很快。 来到一间偏僻的屋子。 咚咚咚! 罗教头站在门前轻敲三下。 “进来。” 屋内传来清冷的声音。 陆牧生跟着进屋。 只见屋内烛火昏黄,里面八仙桌上点着盏煤油灯,女人穿着件缎子寝衣,正倚在藤椅上翻账本,珍珠花摘了,一头乌发松松挽着,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和。 “大少奶奶,人带来了。” 罗教头拱了拱手,便退到门边。 女人合上手中账本,“罗教头,你下去歇了吧。” “是。” 罗教头出去,关上门。 待门关上后。 女人抬眸瞥了陆牧生一眼,指尖敲了敲账本。 “说一说你为什么被赵鼎九和保安团抓了?” 陆牧生挠挠头,用袖口蹭了蹭鼻尖,“让大少奶奶操心了……我就是为朋友说几句话,被当成通匪给误抓了。” “误抓?” 女人嘴角一挑,凤眸骤冷,“那你对王顺子他们喊什么东窗事发?” 陆牧生心里发虚,赶紧堆笑:“我这不是怕你不派人来救我吗!多亏大少奶奶心善,让罗教头来赎我……” “行了。” 女人打断他,“以后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不要再这么蠢,为了个朋友把自身都陷入牢房。” “大少奶奶,你的话我不敢苟同,我这不是蠢,这是一种朋友情义,你们……娘们不懂。” 陆牧生开口辩解道,“如果我不以身入局,你会一起赎老周吗?” 女人听后蹙起黛眉。 的确如陆牧生所言,她是不会赎一个外人的。 甚至连陆牧生,她都不想赎,但不知怎么了,还是让罗教头带钱去赎了陆牧生。 女人坐直身子,盯着陆牧生的眼睛,“你就不怕我不赎你,让赵鼎九一枪崩了你?” “怕啥!” 陆牧生胸膛一挺,“在这世道,死无非分两种,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而我就算死,也得死得仗义!” 女人盯着他看了半晌,显然是没想到这世道,还有人把朋友情义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重要。 “一个混账东西还说得文邹邹的,你可以滚出去了。”女人眉黛压低了下来道。 “你不责罚我?” 陆牧生有些意外,女人就这样放过自己了? “怎么了,让你滚还不乐意?”女人凤眸再度一冷。 “乐意乐意!”陆牧生连忙点头,“我现在就滚!” 女人挥了挥手:“滚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回白家,别误了时辰。” “没问题!”陆牧生心中一松,转身就走。 “等等。” 女人又叫住他。 陆牧生略有忐忑,回过头看向女人。 “高粱地里那件事……以后我不想听到东窗事发四个字,否则……你知道的。” 女人面无表情,重新倚在了藤椅上。 昏黄烛光下,映衬出一道凹凸有致,婀娜动人的身段。 可陆牧生却无心欣赏,心头一颤应声道,“晓得了!大少奶奶放心!” 出了屋子,月光洒在青砖上。 陆牧生摸了摸后颈,全是冷汗。 那个女人的气扬还真是强! 自己堂堂大老爷们都被震慑到了,要让人瞧见也太丢人了。 幸亏月色寂静, 四周无人。 回到偏院内的屋子。 罗教头还未入睡,斜倚在竹榻上,裹着件灰布褂子,正在擦拭那把匣子枪。 旁边传来了王顺子三人的呼噜声。 见到陆牧生进来,罗教头打量了一眼,“闹出恁大的事儿换旁人早挨板子,你却连根手指头都没动,大少奶奶很看重你嘞!” 陆牧生挠着头往床上一躺,垫着的干草发出窸窣声响,“这偏院怎么这么安静?” “外边不是闹土匪吗,苏府的护院佣工们都去守夜了,明儿咱们要护送大少奶奶回白家,今晚不用帮苏府守夜,早点睡吧。” 说完,罗教头把匣子枪放在枕边,往竹榻躺了下去。 但陆牧生躺在铺榻上,听着旁边的呼噜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树影婆娑。 “铁臂周……瓦堡岭……” 陆牧生心中默念,盯着房梁发呆。 想起老周临走时的话,心里像是揣了团乱麻。 好个老周,自己真心把他当朋友,他最后却想让自己当土匪。 如今仔细一思量。 陆牧生也大概猜到了,老周可能故意让保安团的士兵当通匪抓住,进入牢房先行查看情况,再配合劫狱的土匪在牢房救人。 谁想到在埠头卖苦力的挑夫老周,竟然会是一伙土匪的二当家。 陆牧生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太乱了。 也不清楚老周那些人能不能跑得出县城? 但土匪敢进入县城劫狱,肯定做了万全准备。 当然,最让陆牧生好奇的是那个西装中年人的身份。 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连老周这种土匪二当家都不惜乔装打扮,在县城卖苦力多日,只为劫狱救他。 陆牧生想了良久都想不出,也便懒得去想。 反正他不想和土匪再有什么瓜葛。 渐渐地入了梦乡。 第二日,卯时三刻。 梆子声惊破晨雾。 两辆马车从苏府缓缓驶出来。 跟在车旁除了陆牧生和罗教头几人之外,还多带了苏府四名护院。 王顺子斜挎着一杆汉阳造,李三娃和张铁蛋两人都背着大刀,刀把上的红缨穗子沾着露水,沉甸甸地晃悠。 陆牧生同样也背着一把大刀,目光在两辆马车扫过,他知道其中一辆马车内坐着女人和一名丫鬟。 但另一辆马车没有坐人,却不知道装着什么明显很沉,不过他也没多问。 毕竟护院要有护院的觉悟,千万别瞎打听。 甚至离开苏府时,陆牧生都没看到女人和苏府亲人的告别。 就这样护着两辆马车离开苏府,来到城门口。 城门口几个保安团的士兵在打哈欠,见是苏府的马车,连车轱辘都没查就放行。 出了城,沿着官道往姑桥镇而去…… 第18章 白家大院 望向官道两旁起伏的高粱地,他难免有几分感慨。 不曾想来县城溜了一圈,如今又回到姑桥镇,还成了白家护院。 早知道当初就该应下邢管头的招揽,这会儿说不定都在白家大院混个脸熟了,也不至于遭那些保安团的人抢走三块大洋。 日头爬到头顶时。 队伍在官道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下歇脚。 陆牧生解开褡裢摸出个硬面馍馍,掰了半块吃起来。 这是早晨出发前罗教头给每个护院的干粮。 瞅见王顺子叼着根草茎晃悠,陆牧生便凑过去用刀柄戳了戳对方后腰,“顺子,姑桥镇还有多远?我瞅着打将军石岔路口过来,也有个把时辰了吧?” 王顺子看向陆牧生,草茎在嘴角晃了晃,“陆哥,您是头回走官道去姑桥镇?” “嗯。” “再走十里地就到了!”王顺子说着,突然拔高嗓门,抬手往远处一指,“瞅见没?前面那片齐整整的高粱地都是白家的!俺跟你说从前面开始一直到姑桥镇,道旁连片的庄子、田地,十有八九都是白家的产业!” 陆牧生抬头向王顺子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青纱帐铺天盖地,在风里掀起层层绿浪,尽头处隐约露出些灰瓦白墙。 他忍不住在心里咋舌,这白家不愧是姑桥镇最大的地主。 王顺子挺了挺胸膛,一副自豪地道,“陆哥,俺跟你说,白家不仅是咱姑桥镇最大的地主,放在凤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在这地界上跺跺脚都得颤三颤!能来白家做事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咧……” 陆牧生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想笑。 不就是个护院,看你这样还以为是白家的主人。 两人正唠着,罗教头已经在催促继续赶路。 队伍再次上路。 走了差不多十里地,前头传来“吁——”的勒马声。 抬眼望去,姑桥镇已近在眼前。 镇子三条主街呈“工”字形铺开,沿街幌子随风飘摆,布庄、米铺、当铺俱全,热闹程度一点也不差于县城。 陆牧生跟着马车转过青石板路的最后一道弯,一座巨大恢宏的大院便撞入眼帘。 连成一片的房屋楼宅占据了整整一条街。 光是门楼足有两层楼高,左右悬挂两盏大红灯笼,黛瓦飞檐,铜楣金匾,上刻"德懋流光"四字在日头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两扇朱漆大门以八字敞开,铜制门钉排列得比子弹匣还齐整。 门墩的两尊石狮更是威武雄壮,连眼珠子都雕得栩栩如生。 马车在门楼前停稳,早有几个护院小跑着迎出来牵马。 女人踩着木梯下车,月白旗袍下摆扫过车辕,转头对罗教头交代:“罗教头,把第二辆马车牵去库房,物件轻拿轻放,不得有闪失!” “晓得嘞!” 罗教头抬手拍了下胸膛,转身冲几个护院吆喝,“都长点心眼!将马车赶去库房那边,碰坏了东西,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陆牧生一直留意第二辆马车,车帘始终紧闭,车身压得极低,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金贵物件。 刚想凑近瞧瞧,陆牧生的胳膊就被罗教头拉住了:“看啥看!你不用跟马车去库房,去和王顺子跟紧大少奶奶进府!” 女人领着丫鬟往门里走。 陆牧生只得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瞧这座白家大院。 “陆牧生!” 一道唤声惊得陆牧生一激灵,抬头见女人停在垂花门前,凤眸微挑盯着他。 “你不用跟进来,让顺子带你往前院领一套护院衣服。” 女人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鬓边珍珠花,“以后晚上,你来这内院守夜。” “是。” 陆牧生忙不迭点头,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王顺子不知何时凑过来,“陆哥,大少奶奶待你可真不一样,旁人进府头日都是先去账房领号牌,你倒好,直接跟到内院门口。” “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长得俊的好处!”陆牧生瞅了他一眼,问道,“前院在哪里领护院衣服!” “跟俺来。” 王顺子领着陆牧生往前院走。 路过一处廊下时,忽听前头传来争执声。 “邢管事,这批新收的麦子潮得能拧出水,该扣一成!你待会儿去告诉那些泥鳖!” “哎!二少爷这可使不得!今年水患本就严重,并非潮啊,再扣一成,只怕佃户们的粮不够挨到明年开春……” 陆牧生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正陪着个二十岁左右的纨绔少爷站在廊下。 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邢管头。 那少爷手里摇着折扇,脚边堆着一袋麦子,金黄的麦粒混着草屑漏出来。 “邢管事,你自小看着我长大,怎的你跟那些泥鳖还亲?” 那少爷挑眉一笑,扇尖拍了拍邢管头的肩头,“扣一成已是念着旧情,你也不瞧瞧洪山镇曹家可是扣了两成……” “别别别!” 邢管头忙不迭作揖,“二少爷说得是,扣一成便扣一成!” 陆牧生瞅着远处阵仗,悄声问王顺子:“这二少爷是谁?” “咱白家二房的少爷,叫白承煊。” 王顺子说着往地上啐了口,“不仅成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而且还经常克扣分配到二房名下那些佃农的粮。” “二房?” 陆牧生皱了皱眉。 王顺子以为陆牧生不理解,继续道,“二房,就是二太太,咱大少奶奶是大房太太的儿媳,大少爷不在了,如今大房一脉全靠大少奶奶支撑。” “原来这样。” 陆牧生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顺子道,“陆哥,咱绕开走,这位二少爷不好相与。” “好。” 然而这时,白承煊忽然扭头看向这边,折扇啪地展开:“兀那俩仆子,见着本少爷也不问候就避开了?” 王顺子暗道一声,“不妙。” 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露出讨好之色,“二少爷好!” “本少爷好个屁。” 白承煊骂了一句,扇子指向旁边陆牧生,“这脸生得很,新来的?” 同时邢管头也注意到了陆牧生,看得出他对陆牧生出现在这里感到很意外。 陆牧生刚要开口,王顺子已经赔笑,“回二少爷的话,他是大少奶奶从县城带回来的苏府长工,叫陆牧生,现在是白家护院。” “哦?” 白承煊上下打量陆牧生,扇面上的山水在日光下晃眼,“我那嫂子眼光不错,身子骨挺壮,赶明儿跟我去北坡斗鸡扬,开开眼界。” 然而听到斗鸡扬三个字,王顺子面色大变,“二少爷,他是大少奶奶的人,这不太好吧。” 白承煊脸一沉,正欲发作,忽听旁边回廊传来丫鬟的通报声:“二太太到——” 只见一个姨太太打扮的美艳妇人,在一名丫鬟作陪下走来,粉红旗袍裹着细腰,那圆润挺翘的臀部一扭一扭的。 从年龄上看起来不到四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尤其是凹凸有致的身段,透着一股儿的媚劲。 而鬓边插着朵牡丹花,又多添了三分美艳之色。 “她就是二太太,白承煊的亲娘曹氏,出身洪山镇的大地主。”王顺子压低声音跟陆牧生介绍。 见到曹氏出现,白承煊立马收敛纨绔气,恭恭敬敬作揖:“娘亲!” “你在这里作甚?” 曹氏问道,虽声音带有严厉,但举止间却掩不住一股儿的美艳媚劲。 “娘亲,我……我在教邢管事认秤呢。”白承煊似乎很畏惧曹氏。 “认秤?” 曹氏瞥了眼地上的麦子,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你又在克扣佃农的粮?” 白承煊脖子一缩,支支吾吾起来:“娘亲……那些泥鳖精得很,太狡诈了,交上来的麦子晒不利索!若不扣点,下回就会蹬鼻子上脸!我舅舅上次来还讲,对付这些泥鳖得立规矩……” “住口!” 曹氏当即柳眉倒竖,连圆润挺翘的臀部都颤了颤,“曹家是曹家,白家是白家!你若这般瞎搞,我就把粮账收回来不让你再管。” 白承煊脸涨得通红,“别介!娘亲,我错了还不成?下回不敢了!” 曹氏瞥了眼地上的麦袋,语气缓了几分:“承煊,老辈人讲‘执家严,待人宽,容大度’才是兴旺长久之本,佃农们就像地里的庄稼,你得好生护着,把人逼急了,地荒了,那大灾就会来。” 说着她挥了挥手,“下去吧,带着邢管事,把账理清,不许瞎搞!” “晓得了,娘亲放心。” 白承煊如蒙大赦,一番躬身作揖,便让邢管头扛上那袋麦子一起离开。 待两人走远后,曹氏转身打量陆牧生,一双带着媚劲儿的眼微微上挑,“你是婠婠(同音字:婉)从苏府带回来的长工?” 婠婠? 陆牧生一愣,开口应声道:“回二太太的话,正是小的。” 同时,心想难道那个姓苏女人的名字叫婠婠? “婠婠那妮子,不愧是掌家的料,倒很会挑人。” 盯了陆牧生一会,曹氏拿着绢帕掩唇像在自言自语一句,然后便扭着腰肢走了。 只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经过身前时旗袍下摆扫过了陆牧生沾着尘土的裤脚。 原地残留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 第19章 一门寡妇 王顺子在旁深吸了一口气,略带猥琐地小声嘀咕道。 陆牧生望了一眼曹氏那凹凸有致的身段。 心中暗道这位二太太,何止一个香字能形容的,用骚应该更准确些。 “顺子,白家一共有几房姨太太?” 陆牧生收回目光,向旁边王顺子问道。 王顺子砸了砸嘴角,“陆哥,白日里这边人少,咱边走边扯呼,你第一次进白家大院,也该理明白这里面的事儿。” “嗯。” “陆哥,这样儿与你讲吧,包括大太太,咱老爷共娶了五房太太!大太太是原配,早些年跟老爷一起经营白家,生有二子一女, 大少爷和三少爷,还有大小姐,如今大太太的年岁过了六十,因为闹了腿疾,已经不怎么操持白家事务;二太太就是刚见着的曹氏,别看她长得美艳,可很强势,之前一度与大少奶奶争夺白家的掌家权;三太太徐氏是个比较神秘的人,除了逢年过节几乎很少见到,常年一个人在斋堂吃斋念佛;四太太马氏,最惹不得,泼辣滴很,据说是马帮出身;五太太陈氏最可怜,和大少奶奶的年岁差不多,老爷走的那年她才二十出头,连个娃都没有,如今守寡都快五年了!” 陆牧生听后皱起眉,“加上大少奶奶,白家如今岂不是有六个寡妇?” “嘘……” 王顺子慌忙伸手拦住,眼神往四周瞟了瞟,“大少奶奶是大房儿媳,不算在太太里头!不过你话也没错,如今这偌大的白家只有一门寡妇撑门面,连一个顶事儿的爷们都没有,白家直系男丁里就数二少爷最大,可却个纨绔,整日里斗鸡走狗不着调,不成器……” 话到一半,王顺子压低声音,“但这话只能在这里讲,别让二太太和二少爷听了去。” 陆牧生听后点了点头道,“六个寡妇守着这么大家业不容易。” “可不是吗,自从老爷和大少爷相继走了,这白家大院要不是大少奶奶撑着,早叫那帮饿狼啃秃噜皮咯!” “那帮饿狼?” 陆牧生挑眉。 王顺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还能有谁?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是老爷的亲兄弟,仗着血缘关系在这大院里白吃白喝,隔三差五就去库房顺东西!” “二老爷和三老爷住哪?” 陆牧生跟着王顺子拐过一道月洞门,远处传来厨房劈柴的哚哚声。 “西院和北院!” 王顺子努努嘴,“西院住的是二老爷一家,北院是三老爷的地盘。咱护院的规矩,没事别往那俩院子凑,省得沾一身腥,二老爷西院的护院头子,跟县里保安团一位中队长是拜把子兄弟,平日里嚣得很……” 话音未落,前头忽然传来两声狗吠。 陆牧生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丫鬟正蹲在回廊收拾碎片,眼眶通红。 廊下石桌上摆着半只破碗,里面燕窝粥的甜腻气息混着风飘过来。 “作孽!” 王顺子咂摸嘴,“那是五太太陈氏的贴身丫鬟银杏,应该是被二少爷的八哥犬撞碎了碗。” “八哥犬?”陆牧生皱眉。 “二少爷托人从国外买的西洋犬!那畜生比人金贵,每日里吃的是肉包子,拉屎都用细棉布擦屁股!上月儿还咬伤了后厨张婶,明明是一只西洋来的犬,却在这座大院里跟主人似的……” 说着王顺子顿了一下,带陆牧生拐过一处回廊,“前面就是账房了,和库房分开,账房有三个先生,负责人头登记和用工开支的是李福。” 来到账房面前。 王顺子抬手掀开账房竹帘,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账房先生李福正趴在桌上拨拉算盘,是个五旬多岁的老头。 “李叔忙着哩,大少奶奶从苏府带回来了一个长工。” 一进门,王顺子就冲老头直接打了个招呼。 李福听见动静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在陆牧生身上转了两圈:“大少奶奶带回来的?” “是嘞,李叔!”王顺子堆笑,“以后他在白家做护院,还请您多照应。” 李福从木架上扯下套藏青粗布衣裳,丢在桌上带起一层灰,“白家护院规矩三条,卯时起、酉时巡、三更后内院只准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屋里留灯,记住了?” “记住了,李叔。” 陆牧生点头应道,接过衣裳抖了抖,粗布褂子上还沾着半截草屑。 李福推了推滑到鼻头的镜片,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泛黄的簿子,蘸了蘸墨汁道:“姓甚名谁?” “陆牧生,放牧的牧,生计的生。” “多大岁数?” “二十有三!” “哪块地头来的?家中有几口子人嘞?” 陆牧生听到这里挠了挠头,嘴角扯出个苦笑:“李叔,实不相瞒……我自个儿也不晓得。” “啥?” 李福的笔尖悬在纸上,墨水滴在簿子上洇开个黑点儿,“哪有人连自个儿哪疙瘩人,家中有几口子人都不晓得的?” 陆牧生喉头动了动,眼神飘向窗外,“半月前我在逃荒路上昏倒了一次,醒过来就啥都不记得了……只晓得自个儿叫陆牧生。” 其实年龄是陆牧生自个儿猜的,在南泥沟村的时候他对河边照过自身模样,看起来二十几岁。 也是因为没了以前的记忆,加上身无分文,陆牧生无处可去才留在水磨坊做短工。 只是这半个月来,他经常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模糊很朦胧,无法看清。 这让陆牧生百思不得其解。 旁边的王顺子看了看陆牧生,便在旁打圆扬,“李叔,陆哥许是逃荒路上遭了难,脑子受了伤……” 说着,王顺子看向陆牧生问,“陆哥,你当时醒来后,是不是感到脑袋很疼?” “顺子,就是你说的情况。”陆牧生赶紧接话。 王顺子一拍大腿,“那就没错咯,两年前护院赵铁头护送粮队时被土匪偷袭,脑壳受了伤,也记不得以前的事咯,俺当时还听郎中说了这妖事儿叫失魂症。” 李福上下打量陆牧生几眼,把头点了点:“失魂症,老儿也听说过,你还记得名字算轻的了,听你这口音,跟咱淮南府一带的差不离!既是大少奶奶从苏府带回来的,就写凤台吧……也算有个由头,你看怎么样?” “中!就依李叔的!” 陆牧生探着脑袋瞅见凤台两字落在簿子上,心里莫名发空。 仿佛这两字就跟一双如来佛手,从此就能把自个儿钉死在这儿。 “既是大少奶奶带回来的人,那就省去其余繁琐步骤,听大少奶奶的话来做就行。” 录籍办妥后,李福丢给他个铜号牌,边角磨得发亮,“37”两个数字被手汗浸得发乌。 陆牧生捏着号牌晃了晃。 “陆哥,你是37号护院,夜里巡逻报号就行。” 王顺子给陆牧生解释了下,便听见嘴里嘀咕,“这号牌还是大少爷在世时打的,如今都又回到三十多号咯,唉……” 出了账房,日头斜斜地挂在檐角。 陆牧生望着满院青砖灰瓦,伸手扯了扯领口。 王顺子瞅见他这模样,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他后背:“陆哥,走!俺先带你去护院的大通铺认个窝,顺带绕绕白家的地界——咱护院虽说只管守门护院,可哪块地头种着刺儿,哪条回廊通着鬼,总得摸清楚不是?” “要得。”陆牧生把号牌塞进兜里,跟王顺子往东边跨院走。 绕来绕去了一个多时辰,整座白家大院基本摸透了。 之后王顺子带着陆牧生来到一处偏院,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一股混杂着汗味、草席味和烟袋锅子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大通铺靠墙摆着,墙根堆着几捆干草,火塘里还剩些暗红的余烬。 “诺,这就是咱的窝!” 王顺子踢开脚边一只破鞋,“陆哥,你睡最里头那张铺,别挨着李三娃和张铁蛋,那两货儿睡觉打呼噜跟打雷似的。” 陆牧生瞅着铺着干草的硬板床,和苏府护院住的地儿差不多。 铛—— 突然外头传来了梆子声,“酉时三刻了,点卯换班!” 王顺子闻声一拍大腿:“坏咯!光顾着唠嗑,差点误了点卯!陆哥快走,去西库房旁边的练武扬!顺带也能让你见识一下,咱白家护院们的威武气势!” 威武气势? 听到这个词,陆牧生却不太苟同。 如果白家护院这么厉害,大前天夜里那个姓苏女人,用得着在高粱地里逃命吗? 第20章 我来守夜了 “顺子,之前听二太太称呼大少奶奶为‘婠婠’,这是大少奶奶的名儿?” “咋可能咧,婠婠只是太太们对大少奶奶的称呼。” 王顺子撇撇嘴,说着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草纸,“喏,你瞧,这才是大少奶奶的正经名儿。” 陆牧生凑了一眼过去,只见草纸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名字“苏韫婠”。 “你这是打哪来的?”陆牧生问。 “俺让李叔写的!几个主子的名字还是要记住的,瞧见这第一个名字了没,大少奶奶叫苏韫婠,你认字不?这‘韫’字听说……说念‘运’,李叔讲是石头里藏着的美玉,‘婠’么……” 说着,王顺子挠挠头,“反正是说人长得齐整、端正儿。” 陆牧生捏着草纸念了两遍,“苏韫婠?苏韫婠,韫者石中美玉也,婠则是代表婠婠动人,体态美好之意,名儿取得怪贴切的。” 心想从那个女人的相貌言行来看,倒也很符合这个名字。 “陆哥,你还识字?懂的真多,识的字很多吧?” 王顺子听着陆牧生的念叨,不由眼睛一亮跟看神仙似的。 陆牧生把纸还给他,笑了笑:“识得几个罢了,不算啥。” “俺连自个儿名儿都写不利索!这年头识字的金贵着呢,那都是文化人!难怪之前第一眼瞧见陆哥 ,就跟一般人不一样。” 两人说着话,转过几道回廊就到了练武扬。 老远就听到叮当作响,只见里面二三十个护院扎着腰带耍把式。 李三娃光着膀子舞大刀,刀穗子扫得尘土飞扬。 张铁蛋闷头举石锁,脸涨得跟紫茄子似的。 罗教头叼着旱烟,正冲几个端土枪的护院吆喝:“胳膊抬平!再抖搂,信不信老子拿鞋底子抽你?” 扬边靠墙摆着十几杆汉阳造,枪管擦得锃亮,旁边堆着几匣子土枪子弹。 王顺子压低声音说:“瞧见没?土枪用来练手,汉阳造金贵得很,子弹比肉还金贵,平时舍不得用。” “牧生!” 这时罗教头一眼瞧见他俩,便冲陆牧生招招手,丢来条老套筒土枪,“会打枪不?” 陆牧生接住枪,枪托抵肩的瞬间,只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来。 他学着其他护院的样子,拉开枪栓,然后压子弹,抬手瞄准—— 五十米外一棵树杈上挂着块巴掌大的木块,麻绳在风里晃悠。 接着他眯起眼睛,食指轻轻一扣扳机。 砰—— 木块应声落地,惊得屋檐处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扬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护院都看向了陆牧生这边。 李三娃的大刀停在半空。 张铁蛋手里的石锁“咚”地砸在脚边,差点儿就被砸中。 “乖乖!陆哥,你是神枪手啊!” 王顺子扯着嗓子喊,眼珠子瞪得有些大。 别人都只是打中木块,陆牧生却直接把麻绳给打断了。 罗教头也带着惊诧,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眼珠子瞟向陆牧生,“龟孙儿!你以前打过枪,还是当过兵?” “都不记得了……就是摸到枪,感觉跟见着老熟人似的。” 陆牧生摇摇头,心里也犯嘀咕。 罗教头眼珠子亮得跟灯笼似的,拍着他肩膀说,“如果你没打过枪,也没当过兵,那么这种老熟人的感觉就是天赋!这是老天爷赏饭吃!再打一枪!” 说着,指向了最远处一棵树上挂着的木块。 “那是一百五十步,这次你给我直接打那片木块。” “是。” 陆牧生稳住身子,拉栓压弹又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 只见子弹“嗖”地飞出去,远处木块“啪”地被打得碎裂。 周围的护院们全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一个个眼神里满是佩服。 如果说第一次存在侥幸的成分,那么这第二次便是实打实的枪法。 就连自认在一众护院里枪法一流的王顺子,也对陆牧生心服口服。 毕竟拿着土枪的话,王顺子没有百分百把握能够命中。 神枪手! 罗教头笑得合不拢嘴,直接将一杆汉阳造往他怀里一塞,“这杆汉阳造,以后就是你的专属兵器了!” 王顺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陆哥,你这手要是去保安团,少说能混个班头当当!” 罗教头踢了王顺子屁股一脚,“滚一边去扯臊!去保安团有啥出息喝西北风?留在白家跟大少奶奶那才是出息!” 王顺子捂着屁股缩到张铁蛋后头,直嘟囔:“俺就说说嘛……白家护院的伙食确实比保安团油水足。” “都给老子站好了!” 罗教头扯开破锣嗓子,匣子枪往腰间上一别,“开始点卯换班!” 最后结束时,罗教头看向陆牧生,“你归入张铁蛋一组,下半夜负责巡视内院外围。” “罗教头,大少奶奶让俺晚上去内院守夜。” 陆牧生听后,走向罗教头压低声音道。 罗教头闻言浓眉一挑,盯着陆牧生看了两秒,忽然咧嘴笑出满脸褶子,“得,你要记住在这白家大院,一切都以大少奶奶为主,那你自个儿把稳着,听大少奶奶安排就行。” 说完转头冲众人挥挥手,“散了!” 护院们哄笑一声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往伙房走。 晚饭是高粱饼子就咸菜,还有一碗碎面汤。 陆牧生和一众护院们蹲在墙根扒拉饭,吃得那个叫香。 夜里掌灯时分。 罗教头敲开苏韫婠的房门。 屋内几盏油灯挑得很亮,苏韫婠正对着账册拨算盘,指尖像沾着金粉似的,在纸页上沙沙滑动。 “大少奶奶!” 罗教头拱了拱手,“那个陆牧生……真值得信赖吗?” “嗯?” 苏韫婠没抬头,玉簪子在烛火下泛着柔光,“你想问他能不能信?” “后天晚上那趟活儿……”罗教头喉结滚动,压低声音,“ 我想能不能让他跟着一起?” 苏韫婠微微蹙眉,“他行吗?那趟活儿可容不得闪失。” “大少奶奶,我觉得他可以,因为他的枪法很准。” “哦?他的枪法比王顺子如何?” 苏韫婠终于抬眼,凤眸在烛影里微微一凝。 “比王顺子强!”罗教头道,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跟俺不相上下,后天晚上若有他在,那趟活儿更稳妥。” 苏韫婠指尖顿在算盘上,账册边缘的“白记醋园”四字被风掀起角。 外头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望着窗纸上的树影,苏韫婠忽然轻笑一声,“枪法再好,也得看人,他才来一日,有些事还是需要等等看。” 罗教头点了点头,“只是俺瞧着他不像奸猾人,再说……” 突然压低声音,“昨夜县城劫狱那事儿,他没把那位老周供出来,说明仗义。” 苏韫婠的睫毛颤了颤,低头继续拨算盘,珠子碰撞声格外清亮,“仗义?这年头仗义能换几担粮?”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账册,“那趟活儿若出了岔子,白家上下两百多口都得人头落地……” 说着抬眼看向罗教头,“你担得起?” 廊下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罗教头后背沁出冷汗,连忙道,“大少奶奶教训的是,俺考虑不周!” “罗教头,你是不是对后天晚上那趟活儿没底气?” 苏韫婠瞥了一眼罗教头。 罗教头摆了摆手,“不是,我罗天柱这条命是大少奶奶给的,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还不至于没底气。” “既不是,那便去歇着吧。” 苏韫婠将账册在案头合上,发出轻响。 待罗教头退出外面月洞门后。 苏韫婠起身来到梳妆镜前,从头上拔下了乌发中的一根玉簪子,乌发非常柔顺地垂下来。 “大少奶奶你越来越好看了。” 丫鬟喜桃走进屋站在身旁,由衷而发地赞美道。 “我已虚岁三十哪还好看,倒是你这小嘴越来越甜了。”苏韫婠莞尔一笑打趣了丫鬟喜桃一句。 “大少奶奶,我说的是真的,外边都在传着白家俏寡妇,月宫斗仙娥,把大少奶奶您比作月宫仙……” 然而丫鬟喜桃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便乍然而止。 “是啊,一个寡妇,再好看也没人看……”只听到苏韫婠幽幽地叹了口气,用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捋着乌发。 丫鬟喜桃自知失言,赶紧低头闭上嘴巴。 “大少奶奶,你睡了吗,我来守夜了!” 就在这时,外面月洞门传来一道鬼鬼祟祟般的嗓音。 第21章 无极刀法 喜桃凑到窗边,扒着窗纸缝瞅了瞅,“好像是护院来守夜。” 苏韫婠捋着乌发的手顿住,听出那道嗓音是陆牧生。 心想让他这人来守夜,怎么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 然后苏韫婠对喜桃说了一句,“你出去跟他说,让他不用进来,就在月洞门外头守着。” “是,大少奶奶。” 喜桃掀开门帘出去,见陆牧生抱着汉阳造站在廊柱旁,跟个门神似的,“你是来守夜的?” “嗯,我是护院陆牧生。”陆牧生挺直腰板。 喜桃往月洞门指了指,“大少奶奶讲咯,你就在外头守着,莫要进去搅扰。” “好。” 陆牧生闷声应下,抱着枪蹲到月洞门石墩旁,枪管往膝盖上一靠,活像尊铁塔。 内院夜里,静得针落有声。 偶尔有提灯的丫鬟经过,见他守在月洞门,都悄摸嘀咕"大少奶奶从苏府带的人就是贴心"。 天麻麻亮时。 陆牧生半阖着眼打盹,忽听远处传来咯咯的娇笑,混着香粉味飘过来。 “婠婠现在越发胆小咯,都兴派人守夜嘞!” 陆牧生抬头,见二太太曹氏扭着腰肢晃过来,鬓边牡丹花在晨光里颤巍巍的,身后跟着个捧手炉的丫鬟。 他当即起身,枪管在石墩上磕出声响,“二太太早!” 曹氏体态婀娜地走到这边,上下打量他,手中绢帕掩着嘴,“苏府来的就是不一样,都能到内院守夜,这很尽职尽责嘛。” 陆牧生应声说,“大少奶奶的吩咐,自当听从。” “你叫啥名儿?瞧这模样挺俊挺白的,可不是像个普通护院!” 曹氏凑近两步,身上的香味直往陆牧生鼻子里钻。 他往后退半步,回道:“我叫陆牧生,二太太莫打趣我了,我就是打枪还挺准,才被看上的。”陆牧生随口扯了一个缘由。 “哟!打枪还挺准?”曹氏一听眼神带笑,直勾勾盯着他,“有多准,要不你现在打一枪给我瞧瞧?” “二太太,这……这里不太适合放枪。”陆牧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毕竟曹氏也是这座大院的主子之一。 "有啥不适合的,你就对着那边树梢,打一枪给我瞧瞧。” 曹氏眼波流转,抬起白葱般的手指向不远处一棵银杏。 “二姨娘,天还没大亮,打枪容易惊着院里人。” 这时,苏韫婠的声音突然从月洞门里飘了出来。 她穿着月白夹袄,袖口绣着墨竹,喜桃捧着铜手炉跟在身后。 “二姨娘莫要拿个下人说趣了!” 苏韫婠带着喜桃缓步走出月洞门,月白旗袍沾着晨露来到曹氏面前。 曹氏转脸笑道,“婠婠,有这么忠心的护院,就不怕土匪再来咯!你是不晓得咯,那晚听说你在大平坳村遭到土匪袭,把大太太和我们都吓得不轻哟!” 苏韫婠盯着曹氏的眼睛,语气淡淡,“劳烦姨娘们挂心了,日后断然不会再有这种事。” 曹氏被她看得有些发虚,忙摇着绢帕道:“吃一堑长一智,婠婠你往后出门,还是要多带几个护院,那些个佣工顶不了大用!” 苏韫婠唇角扬起淡笑,“那是自然,有些亏,吃一回就够了。” 曹氏眼神一滞,绢帕绞得发皱,干笑两声,“是嘞是嘞,姨娘要赶去斋堂见你三姨娘,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扭头带着丫鬟走了,旗袍下摆扫过陆牧生脚边,混着些许儿香粉味。 陆牧生瞅向曹氏那一扭一扭的美艳身影,又瞧了瞧苏韫婠眼底的冷意。 感觉这两个女人之间不简单,有着一股非常强烈的剑拔弩张之势。 苏韫婠望着曹氏走远的背影,眼尾微挑转脸看向陆牧生,语气陡然冷下来。 “往后她若再让你做什么,直接回绝!你是我的人,只消听我一人吩咐,明白吗?” 陆牧生一愣,随即点头:“晓得了。” “昨夜守了整宿你也累了,去吃早饭歇着吧。” 苏韫婠顿了顿,语气温婉了些,“白日里随你安排,晚上戌时三刻准时来守夜。” “好,都听大少奶奶的。” 陆牧生抱了抱拳,目送苏韫婠带着喜桃往西侧院子去。 月白旗袍在晨雾里飘得轻盈,倒比那曹氏的粉红旗袍多了几分清气。 伙房的高粱饼子和糙米粥还热乎,陆牧生蹲在墙根扒拉完,便回到护院居住的偏院。 躺在大通铺的草席上,他闭眼躺了会儿,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然后便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脑子里尽是曹氏的美艳媚态,以及苏韫婠说“你是我的人”在回响。 日头爬上屋檐时。 陆牧生干脆起身,往院子外走。 来到中庭,廊下摆着几盆菊花正开得娇艳。 再继续往前走,刚转过影壁就撞见一个中年人抱着账册匆匆走来。 正是邢管头。 “陆小哥!” 邢管头瞅见他,主动打了招呼笑问道,“你咋来了白家大院做事?” “说来话长,就是在县城被看上,便让我来做护院了。” 陆牧生摸了摸背着的汉阳造枪托,并未实话实说,然后看向邢管头,“邢管事,这是去哪儿?” “去账房核麦子的账。” 邢管头往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二少爷昨儿扣了佃农一成粮,二太太让俺重新理账……唉,这差事难办哟!” 陆牧生想起昨日廊下的事,皱了皱眉,“扣粮这事,大少奶奶晓得不?” “哪能不晓得?” 邢管头苦着脸,“可那是二房自己的地,加上二房势大,大少奶奶也管不着……” 说着突然住了嘴,咳嗽两声,“罢了,不说这些,陆小哥,你新来的不晓得,这白家大院里啊……” “咋?”陆牧生追问。 邢管头摇摇头,把账册往怀里紧了紧,“没啥,陆小哥,你且记着,你是大少奶奶从苏府带来的,跟紧大少奶奶便是。” 说着邢管头冲陆牧生摆摆手:“俺先去账房了,你自个儿逛逛,有空到前院来找俺唠。” “得咧。” 陆牧生应了一声,随后往练武扬走去。 “陆哥!” 李三娃拎着大刀正在练武扬挥舞,“咋不睡会?” 陆牧生抬头看了看日头,把汉阳造放在旁边兵器架上,“睡不着,躁得慌。” “要不跟俺练一练刀?” 李三娃收刀往肩头上一扛,眯着眼笑说道。 陆牧生斜睨他一眼,“你刀法行吗?别到时候砍到自个儿脚指头!”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窜出个黑影。 “陆哥!你可别小瞧三娃哥的刀法!”只见张铁蛋抱着个练武用的木人桩,气喘吁吁地凑过来,“他这刀法,那可是大有来头!四年前,二十九军在喜峰口杀得东洋鬼子屁滚尿流,靠的就是这刀法!” “哦?啥刀法这么厉害?”陆牧生顿时来了兴致。 张铁蛋眼珠子一转,故意卖关子,“陆哥,你猜猜?” “陆哥,俺跟你说,这叫无极刀法!” 可不等陆牧生反应,李三娃抬手已经举起大刀,“无极刀法,专砍东洋鬼子的脑袋瓜子!当年俺大哥在二十九军,就这么一刀下去,东洋鬼子的钢盔连着脑壳都能劈开!” 说着,他猛地将大刀往前一劈,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嗖”的一声锐响。 陆牧生盯着他的动作,眼睛越瞪越大。 只见李三娃脚下生风,手中大刀上下翻飞,时而如游龙出海,时而似猛虎扑食,刀光霍霍间,竟带起阵阵残影。 招式看似粗犷,却暗藏玄机,每一刀都带着破空的气势。 “好!” 陆牧生看到这一拍大腿,“我跟你练!就凭这刀法能杀东洋鬼子,说啥也得学!” “不过丑话说前头,学无极刀法可不光靠力气,还得下苦功夫!陆哥,你到这儿来,先扎马步半个时辰!” 李三娃收刀而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张铁蛋在一旁挤眉弄眼:“陆哥,到时候可别累得哭爹喊娘哟!” “滚犊子!” 陆牧生笑骂一声,伸手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你这无极刀法很神,我学定了!” 不知不觉中,到了晌午时分。 练武扬上扬起的尘土,在日头下泛着光辉。 跟李三娃练了近一个时辰的刀法,陆牧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和李三娃坐在树荫下休憩。 至于张铁蛋在半个时辰前,已经被从前院来的一名佣人喊走了。 “陆哥,三娃哥,罗教头说大少奶奶让你们都去前院!快!” 这时,突然一道呼喊从旁边传来。 只见张铁蛋神色焦急地跑进了练武扬,冲着在练武扬的护院们叫起来,“还有你们这些背汉阳造的,也都去前院,快!一起跟我来!” (备注:无极刀法,源自民国时期有名的实战武术家李尧臣,他曾被请到二十九军担任大刀队总教练,为克制鬼子的刺刀,创出“无极刀法”。1933年在喜峰口战役中,二十九军大刀队凭借“无极刀法”大破日军,杀得鬼子闻风丧胆。) 第22章 县长登门 李三娃也把大刀往背后一挎,和陆牧生一起,跟张铁蛋就往前院跑。 一伙护院呼啦啦往前院赶,脚底板带风,扬起一路尘土。 没多会儿就到了前院。 老远就瞅见罗教头双手叉腰,像尊铁塔立在那里。 “都快点儿!” 罗教头扯着嗓子吆喝,“把队伍排齐咯!今个儿要迎县长,都把精气神提起来,别给白家丢人!” 众人跟着罗教头快步涌到大门口。 然后赶忙分列大门口两侧,三十几个护院各自站成一排。 陆牧生往人群里刚站定,就见大少奶奶苏韫婠已经立在门楼底下,月白旗袍外头罩着件墨绿色披肩,手里攥着块绢帕。 王顺子站在陆牧生身边,偷偷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腰侧,压低声音说:“陆哥你瞅,站大少奶奶左边那个把玩翡翠珠子的,就是二老爷白鸣昌,右边那个缩脖子的,是三老爷白鸣盛!” 陆牧生抬眼一瞧,俩中年人都是四五十岁,穿着团花马褂,活像俩偷油的耗子,眼神儿发虚,看着哪有半分老爷的派头。 正瞅着,大门口里面突然有人喊,“大太太出来咯!” 就见一位穿着藏青织锦袄套裙的中年妇人扶着个丫鬟走出来,一身贵气不怒自威,虽看着五六十岁,但满头乌发梳得溜光,头上的珠钗直晃人眼。 后头还跟两个丫鬟,一个比一个机灵,又是打扇子又是拎裙摆。 王顺子压低声音对陆牧生说:“这就是大太太,当年跟着老爷一起共掌白家 ,如今大少奶奶能够执掌白家,也是大太太力挺的!” 陆牧生小声问:“咋没瞅见二太太她们?” 王顺子撇撇嘴:“迎客是大礼数,姨太太们的身份哪能出来露脸?” 这边话音刚落,二老爷和三老爷就赶忙迎上去,腰弯得跟虾米似的,“大嫂嫂!最近忙没能去问候,您身子骨可硬朗?” 大太太眼皮子都没抬,扫了他俩一眼,冷冷地说:“老二老三,你俩要是能消停些,别成天净整幺蛾子,我这身子骨比啥都强!” 俩老爷脸涨得通红,赶紧点头哈腰:“是是是,大嫂嫂说得对!” 大少奶奶见状,上前搀住大太太的胳膊,轻声唤道:“娘,您慢些。” 大太太问:“潘县长什么时候到?” 大少奶奶说:“刚收到信,未时一刻左右。” 大太太皱着眉嘟囔:“我们白家与这位潘县长瓜葛不深,如今不请自来,怕是来者不善,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眼儿!” 大少奶奶紧了一下黛眉:“娘,您放一百个心,我心里有数!” 大太太这才露出些笑模样,轻轻拍了拍大少奶奶的手背,能看得出婆媳关系不错。 正说着,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只见四匹快马开道,跑得飞快,扬起了老高的尘土。 后头跟着一辆雕花马车,车帘子绣着金线,晃得人睁不开眼。 再往后,是一队扛枪的保安团士兵,足足三十多号人,枪杆子明晃晃的,看着威风八面。 罗教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少奶奶跟前,声音洪亮,“大少奶奶!县长到了!” 大少奶奶整了整衣裳,挺直了腰板,眼眸儿里透着股子当家气魄。 陆牧生握紧了手里的汉阳造,望向那辆雕花马车。 雕花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声响,在白家门楼前缓缓停下。 大太太在丫鬟搀扶下往前两步,苏韫婠紧随其后,鬓边珍珠花随着步子轻轻晃动。 车帘掀开,一位头戴礼帽,身着灰褐色中山装的中年人探出身来,金丝边眼镜下两道浓眉微微上扬,正是凤台一县之尊! 县长潘震明! “潘县长屈尊大驾,白家蓬荜生辉!” 大太太率先开腔,嘴角挂着三分笑意,眼神却透着七分警惕。 潘震明撩着裤脚,跨下马车,皮靴踏地发出咔嗒脆响。 “白家嫂子言重咯!”潘震明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冒昧前来叨扰,还望白家嫂子莫要见怪!” 二老爷白鸣昌和三老爷白鸣盛赶紧凑上前,“潘县长一路辛苦!快进屋喝口茶歇歇脚!” “鸣昌兄!鸣盛兄!”潘震明只是微微拱手,显然不怎么把两人当一回事。 然后目光扫过白家众人,最后落回到了苏韫婠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如今白家掌事的大少奶奶?早有听闻,久仰久仰!” “韫婠时常听人提起潘县长的贤德之名,早想前往县府拜访潘县长,又恐潘县长贵人多忙,一直未能拜访,还请潘县长海涵!”苏韫婠微微含笑,福了下身说道。 “哈哈!果真女中丈夫,白家嫂子你有个好儿媳啊!” “潘县长谬赞了,老身福薄,只是苦了韫婠这女娃子。” 众人寒暄着往堂屋走去。 陆牧生和王顺子几人被罗教头安排,持枪守在堂屋门口,与保安团士兵面对面站定。 阳光透过屋檐在青砖地上,投下了明暗交错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刚在太师椅上落座,潘震明就从身旁秘书递来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放在八仙桌上。 “不瞒诸位,本县此番前来,既是拜会故人,也是为了家国大事!眼下东面战事吃紧,前线将士缺粮少饷,本县奉省府之命,在凤台筹粮募饷!” 说着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白家众人,“奈何时间紧迫,加上百姓已无多少存粮,一层层往下摊派来不及,因此上报省府决定,凡凤台大户,每家先出钱五千大洋,出粮一千担!一应钱粮数额皆由县府开具借据,待到日后局势安定予以偿还!” 听到这番话,白家众人都神色古怪,原来是来借钱借粮的。 可潘震明的话还没说完,继续往下说道,“今年姑桥镇麦子的收成不错,理应多担些责任,你们白家就出钱一万大洋,粮三千担!” 什么! 此言一出,堂屋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二老爷白鸣昌急得直搓手:“潘县长!三千担?这......这不是要白家的命嘛!” 三老爷白鸣盛也跟着叫苦:“是啊是啊!今年姑桥镇也遭了水患,地里收成减半,实在拿不出这么多!” 大太太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却没有开口。 自从潘震明到凤台执政以来,此类手段屡试不爽,之前总是以剿匪为名让大户出钱。 由于每次都是一两千大洋的小钱,也没有太在意。 如今一开口就要五千大洋和一千担粮,更给白家翻了个倍,一万大洋和三千担粮,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是欺白家无人吗? 毕竟说是借,其实都知道这是大虫借猪崽,有借无还。 况且这些钱粮最后到了前线,还能有几成? 对于国府上下某些官员的尿性,掌家多年的大太太,再清楚不过了。 坐在大太太身旁的苏韫婠整了整袖口,不卑不亢地道:“潘县长!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白家是大户,肩上责任更大,出钱出粮,理所应当!但你有所不知,白家粮仓里统共只有一千多担存粮,您张口要三千担,就是把白家的囤底儿翻个遍,也凑不出来!” 潘震明闻言脸色一沉,手指敲打着桌面:“白大少奶奶,这可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如今守土抗战,不分老幼人人有责,东面的东洋鬼子都快打到淮河边上了!这军粮兵饷,你们白家要是不肯出力......” 说到这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堂屋一圈,“怕传出去不好听吧?上个月洪山镇曹家都主动捐了一千担粮,你们白家难道还不如曹家?” 周围气氛瞬间凝固,只听得见墙角座钟滴答作响。 大太太突然冷哼一声,“潘县长,据老身所知,曹家上个月捐粮是为了给他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买个保安团中队长当当吧?” 潘震明推了推眼镜,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白家嫂子,鸣荣兄和承宗大侄子在世时,最懂‘识时务’三个字,你总不能让外人说,白家到了女人当家,就远不如从前了吧。” 啪—— 二老爷白鸣昌突然拍案而起,手中那串翡翠珠子哗啦作响:“姓潘的!恁别太过分!我们白家也不是随便任人……” “老二!” 大太太猛地起身,茶盏重重搁在八仙桌上,“都给我闭嘴!” 堂屋瞬间安静下来。 大太太盯着潘震明,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潘县长,我白家虽远不如以前,但也是一方大户,我小儿承志现今在省府读书,和彭秉彦旅长的千金缘定终生,白彭两家即将订亲。” 彭秉彦旅长? 一听这个名号,潘震明的脸色略显惊讶。 白家竟然有这么一条人脉? (备注:一担等于一百斤) 第23章 大义为先 显然,潘震明对大太太的话将信将疑。 大太太端起茶盏,茶沫子在里头打着旋儿,“实不相瞒!要不是这仗打得凶, 彭旅长去了东面战扬,白家早把红帖子撒遍凤台,不过彭旅长临走前特意跟他夫人交代过,让彭夫人抓紧择个黄道吉日,眼瞅着日子都定下来了,若无杂事,将在下月中旬订亲!” 她这话音落地,堂屋里头的二老爷和三老爷都伸长脖子,眼珠子瞪得老大。 听着这话落得实实在在,潘震明指尖敲着桌面的劲儿都松了松。 他晓得彭秉彦在皖系里也算号人物,虽说眼下奔赴前线,但这层关系要是真成了,白家背后可就有了军方靠山。 再瞧大太太那副笃定模样,不像是胡诌的,心里头的小九九顿时转了个儿。 “咳……既然白家要办这等大喜事,花钱的地儿肯定少不了!” 潘震明咳了一声堆起笑,语气变得软和下来,“潘某作为一方父母官,总得体恤百姓不是?这样吧,原先说的一万大洋和三千担粮,就改成三千大洋和五百担粮!白家嫂子,您看可中?” “中!太中了!” 二老爷白鸣昌抢在大太太前头开口,翡翠珠子在手里搓得哗啦响,“潘县长,您这心跟明镜似的,晓得我们白家难处!” “潘县长!您这才是实实在在为咱老百姓着想的青天大老爷!” 三老爷白鸣盛也在旁点头附和,捧着潘震明。 俩兄弟跟捡了大便宜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潘震明嘴上应着“客气客气”,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大太太,等待真正话事人的回应。 只见大太太往椅背上一靠,冲苏韫婠抬了抬下巴,“如今我们白家是韫婠说了算,让韫婠来拿主意!” 苏韫婠捏着绢帕转了半圈,抬眼时凤眸里透着清亮,“潘县长肯体谅白家难处,这份情我们白家记下,可您方才也说了,筹粮募饷是国之大事,白家虽再难,但国难当头,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往后缩,何况我们白家即将与彭旅长家结为姻亲,更要做好带头表率,这样吧——”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堂屋众人,“按您最先说的五千大洋和一千担粮,再加两千大洋和三百担粮!白家就出钱七千大洋和一千三百担粮!而且不是借,是白家上下主动捐给国府,这是白家能掏出的钱粮极限了,还望您多担待!” 这话一出,屋里除了大太太,其余人都惊得瞪大眼。 二老爷白鸣昌急得直搓手,“韫婠你这……” 却被大太太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潘震明倒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身冲苏韫婠拱了拱手:“哎呀,大少奶奶这格局,不愧是白家掌事的!得,按您说的办!潘某回了县城就往省府递文书,好好给白家记上一笔,也难怪彭旅长慧眼识珠,与白家结为姻亲,白家拳拳报国之心可憾日月!” 苏韫婠福了福身,语气不卑不亢,“潘县长言重了,白家只是为国尽一份力罢了!三日后,白家将会备好钱粮,还请潘县长派保安团的弟兄前来一起护送,如今世道不太平,路上总得有个照应。” “成!这事包在潘某身上!” 潘震明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拱了拱手,然后又跟大太太几人寒暄了两句,便带着秘书和保安团士兵告辞了。 外头的日头晒得人发晕。 白家众人将潘震明送出门楼外,雕花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一行人马往远处官道而去。 待那辆雕花马车消失在拐角后,众人往门楼内走了回去。 二老爷凑到大太太跟前,手指头搓得簌簌响,“大嫂嫂,您说承志要跟彭旅长家千金订亲,可是真格的?我咋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大太太斜睨他一眼,“你个现世宝!整日的心思除了钻窑子、就是想着往自己腰包里东扒西拉,脑瓜子里还装什么正经事,白家大事能指望你?” 二老爷嘿嘿笑,翡翠珠子在掌心转得飞快,“大嫂嫂教训的是!我滴乖乖!要是承志真的攀上彭旅长这门亲,往后咱们白家在凤台还不是横着走!” 说着忽然扭头看向苏韫婠,“韫婠,你怎么恁那么实心眼?都有彭旅长撑腰了,还白白送出去恁多钱粮!眼下时局不稳,这年头哪个大户不是能抠就抠,你倒好反而多送钱粮,那么多粮食都够白家上下两百来口人吃一年都富余咧!” 三老爷也跟着咂嘴,满脸肉疼,“就是哎!韫婠,咱们白家粮库统共才千来担粮,你要捐……一千三百担,接下来咱们白家人喝西北风?没了钱粮就没底气,以后谁还把白家当回事儿?” 只是苏韫婠还未开口,旁边大太太却开口呵斥了,“你俩懂个什么!白家怎么能跟那些土财主相提并论?彭旅长为什么会瞧上白家,看中我们承志?还不是我们白家向来积善乡邻,在凤台攒下的名声!如今国难当头,岂能为了自家那点钱粮就忘了大义?韫婠在这个事上做得对!” 苏韫婠听到大太太的话,眼尾微挑看向二老爷和三老爷,“二叔三叔,你们两家这些年也存下了不少粮吧,如今白家存粮不够,接下来怕是得劳烦二位叔叔出点力……” 然而话刚出口,二老爷立马搓着腰往后退,“哎,大嫂嫂,侄媳妇,我忽然想起灶上还煨着茶,得赶紧回去盯着!” 三老爷见状也忙不迭地赔笑,“大嫂嫂,侄媳妇,我得去柳坡村收租子,晚了佃户该跑咯!” 说完,俩人脚底抹油似的往院门溜回去,袍角带起了一阵风。 大太太望着俩人背影啐了口,“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只想吃白家的,却不想为白家出力。” 说着她转头看向苏韫婠,眼里满是心疼,“韫婠,这钱粮的事儿,还得辛苦你多操持。” “娘,您放心,儿媳心里有数。” 苏韫婠福了福身,凤眸里透着一股子利落干练。 堂屋外头,蝉鸣正躁。 陆牧生抱着汉阳造站在廊下,把方才那些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经过陆牧生身边的时候,苏韫婠的目光在陆牧生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瞅着苏韫婠扶着大太太往内院那边走,月白旗袍在风里飘得挺直,那高挑的身段被衬得丰满傲人。 陆牧生心想,苏韫婠这位大少奶奶,还真是非同一般女人。 既能靠着彭家关系镇住潘震明,又敢在钱粮上多加份额,这招可谓恩威并施,方才一句话更是吓跑挑事的两位老爷,难怪能撑得起这么大一个院子。 “陆哥,你说大少奶奶咋还多给了钱粮呢?”王顺子凑过来,压低声音嘀咕,“多出来的两千大洋和三百担粮,放在村子里都能当个地主嘞……” 陆牧生摸了摸枪托,望着远处马车扬起的尘土,“刚才大少奶奶不是说了吗,如今国难当头,白家作为一方大户自然要有所担当的……” 王顺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去吃晌午饭。” 远处传来伙房开饭的梆子声,俩人跟着一众护院往偏院走。 晌午的日头毒得很。 陆牧生把最后一口高粱糊糊灌进肚子,就见罗教头风风火火地走来。 罗教头腰里别着匣子枪,大嗓门一咋呼,满院子护院都听得见,“牧生!顺子!你俩枪法好,跟我走!还有你们几个!” 王顺子嘴里还塞着半块饼,含糊不清地问,“罗教头,啥事恁急?” “邢管头要去刘家村运粮回白家,需要十名护院一路护送。” 罗教头一巴掌拍在王顺子后脑勺上,“路上都听邢管头的安排!白家这回要运的粮多,可别出岔子!” 陆牧生二话不说放下碗,便抄起倚在墙边的汉阳造,和王顺子几个护院一起跟罗教头往后院马棚走去。 后院马棚内,邢管头叉着腰候着。 旁边五辆驴车,三辆牛车,还有十几个长工推着一辆辆独轮车,车斗里还摞着大刀和棍棒。 邢管头见人到齐,便吩咐道,“都听好了!从姑桥镇到刘家村拢共十几里地,日落时就能赶回,最近路上不太安稳,遇上啥动静都别慌!陆牧生,王顺子,你俩坐头辆驴车,专盯前头,其余护院前后散开,护住车队!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应声道。 “那就出发!” 第24章 一枪毙匪首 陆牧生坐在头辆驴车的车辕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野蒿子被风吹过时沙沙作响,像藏着千军万马。 旁边王顺子攥着一杆汉阳造,时不时扭头往后瞅,“邢管头,最近土匪闹得挺凶,听说咱凤台都已经出现了好几股土匪。” “可不是嘛,时局不稳,土匪作乱想浑水摸鱼,凤台许多大户人家都增添了护院,就怕张麻子过来吃大户。”坐在第二辆驴车的邢管头回了一句。 “张麻子?德武张麻子吗,不少人都在传这股土匪行事很另类,不抢穷人,专挑大户下手,这么说咱白家也是张麻子的打劫目标。” “没错!就是德武张麻子!”邢管头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咱们白家也是大户,在张麻子眼里自然也是块肥肉!” 旁边的陆牧生听着两人交谈,眉头微蹙插了一句道:“我也听闻过张麻子,都说他专打土豪劣绅,白家在凤台的名声不坏,平日里积善乡邻,还经常给佃户减租子,不算是土豪劣绅,张麻子应该多半不会打白家的主意。” 邢管头却叹了口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但愿如此,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张麻子不来,还有别的土匪惦记着!尤其是那叫‘一窝蜂’的土匪,简直无恶不作,杀人如麻,不管穷人富户,只要被他们撞上了,那是一个活口都不留!大伙儿都得把精气神提起来!” 周围护院和长工们一听“一窝蜂”的名号,皆是神色一凛,几个护院握着枪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毕竟他们都知道白家的粮车,上个月在十八里坡被一窝蜂劫了,损失了整整五百担麦子。 王顺子也跟着神色端正起来,“咱可得小心着点!” 车队加快了脚步,车轮碾过官道上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刘家村。 远远望去,刘家村东头稀稀拉拉是些低矮土坯房,墙皮剥落,屋顶上长着枯黄的茅草。 而西头却矗立着一座三进院落,青砖高墙,飞檐斗拱,两扇漆黑的大门上钉着锃亮的铜钉,门前蹲着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正是刘财主家。 村口老槐树下有路过村民见了,远远地就吆喝起来:“邢管事来啦!” 邢管头笑着应了一声,带着车队直奔村子西头的刘财主家。 还未到门前,就听见门内传来犬吠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五十来岁的刘财主刘福全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摇着一把折扇,油光满面地迎了出来。 他身着一件深红绸缎长衫,腰间挂着一块和田玉佩,脚蹬一双崭新的黑布鞋,那派头在这村子里格外扎眼。 见车队来了,刘福全带着两个下人迎上来,眼角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块儿,“哎哟,可把你们盼来咯!粮都备好了,就等着往车上装哩!邢管头,快进屋喝口水歇歇脚!” 邢管头笑着摆摆手,“刘老爷客气啥!还是先把粮食装车,路上还得赶时辰!” 刘福全也不勉强,吩咐下人端茶倒水,便领着众人往粮仓走去。 一行人来到后院的粮仓,两扇厚重的木门敞开着,里面整齐的粮袋堆得足有一人多高。 随后长工们开始忙活起来,麻袋一个接一个地往车上搬。 陆牧生和王顺子几个护院坐在廊下休息,并未参与搬粮,因为接下来护送粮车返回白家,需要保持好体力。 趁着长工们装车的空当,邢管头把陆牧生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解释道:“陆小哥,这位刘福全老爷是大太太的表弟,在刘家村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如今种着白家五百亩地,自家还有二百亩地,日子过得滋润着!” “多谢邢管事告知。” 陆牧生听后点了点头,难怪一个小村子的财主家都能盖得如此豪阔,原来和白家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 邢管头笑了笑,“陆小哥,咱俩谁跟谁,在白家做事,还是要晓得这里外门子的各类关系。” 陆牧生目光扫过正忙前忙后的刘福全,只见他脑满肠肥,一身绸缎衣裳被汗水浸得透湿,嘴里却还不停地吆喝着:“都麻利点!别磨蹭!”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 一个长工扯着嗓子喊道,“邢管事!粮食都装好了!” 邢管头拍了拍陆牧生的肩膀,“走!起车回白家!路上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然后冲刘福全抱拳说道:“刘老爷,多谢您的照应,时间紧迫就不叨扰了 !” 刘福全摇着折扇直摆手,脸上笑出个油光锃亮的褶子,“邢管事说这话可就外道!咱刘家和白家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 说着他扭头朝屋里喊:“秀儿!把备好的腊肉香肠拿出来,给邢管事路上垫垫肚子!” “使不得使不得!”邢管头忙拦住,“刘老爷,我一个给主家做事的,哪能拿您的东西!” “嗐!几串腊肉算个啥?”刘福全硬把油纸包塞进邢管头手里,压低声音道,“最近土匪闹的挺凶,你们路上要小心。” 邢管头神色一凛,点点头道:“刘老爷放心,我心里有数!”转头冲护院们吆喝:“都麻溜些!把枪把子握紧咯!” 粮车缓缓驶出刘家大门,刘福全站在台阶上直挥手,肚腩随着动作一颤一颤,“邢管事慢走!代我向大太太问好!” “一定一定!” 很快,装得满满当当的粮车离开了刘家村,往姑桥镇方向回去。 日头斜斜地挂在西边,把云彩都染成了血红色。 车队行至一片齐人高的高粱地旁,秆子被风一吹,窸窸窣窣响得瘆人。 陆牧生心头猛地一跳,他瞅见高粱秆子晃动的方向不对头,明明风是从南边来的,可北边的叶子却先行乱颤! “邢管头!这地儿不太对……” 陆牧生还没说完,突然高粱地里炸开一片枪响。 最前头的两名长工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脑门就绽开一朵血花,其中一个人栽倒在车辕上,温热的鲜血溅落在陆牧生手背,让他浑身一激灵。 “是土匪!都趴下!” 邢管头见状大喊一声。 王顺子举着汉阳造刚想露头,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赶紧弯腰躲向粮车后方。 周围护院们举枪还击,长工们也在慌乱中纷纷拔出刀棍准备战斗。 可土匪们藏在高粱地里,占尽地利,护院们的子弹打过去,只惊起一片乱飞的秸秆。 旁边传来了几声惨叫,却见两名护院和三个长工,被高粱地里打来的子弹击中倒在地上。 有护院急得直冒汗,“这咋整?根本瞅不着人!” 话音刚落,那名护院也随之中弹倒地。 “狗日的!” 王顺子骂了一声就地翻滚,举枪顺着高粱地里一处晃动的秸秆,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 一名土匪捂着胸口跌出高粱地,在地上翻滚两下没了气息。 “顺子,好样的!” 邢管头看到王顺子毙了一个土匪,不由振奋,同时大声喊道:“都别慌!躲在粮车后方反击,长工们把粮车围成圈,护住粮食!护院分成三组,交替掩护反击!” 听到邢管头的话,剩下护院们立马避身在了粮车后方,高粱地里砰砰砰的枪响不断,子弹打在粮车上溅起木屑,麻袋被打得千疮百孔。 时不时有护院和长工被击中倒地,白花花的麦子混着鲜血淌了一地,被高粱地里的土匪压制得死死的,就连王顺子都无法露头。 一些长工们已经开始露出恐慌之色,一旦撑不住四散逃跑,就是待宰的鱼肉。 “邢管事,再这样下去不是法子,瞧不见土匪人影,咱们只有挨打的份!” 王顺子目光寻着邢管头那边,略带焦急地叫了一声,他自认枪法一流,可见不着土匪也是白搭。 此时,陆牧生正趴在一辆粮车后方,仔细观察着高粱地里的动静。 他发现子弹主要从三个方向打来,估摸着土匪应该就藏在那三个位置。 “邢管事!” 然后陆牧生压低声音喊道,“让大伙儿集中火力,打东北边那片高粱地!” 邢管头将信将疑,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下令:“听陆牧生的!集中打东北边!” 霎时间枪声大作,东北边高粱地里一下子传来几声惨叫。 而陆牧生趁着火力扫向东北边高粱地的时候,一个翻滚躲到路旁一棵歪脖子树下,然后举起枪向高粱地里瞄准。 砰—— 伴随一声枪响,一名土匪头目模样的人应声倒地。 刚才陆牧生早注意到三名护院中枪,子弹都是从那个方向打来的,枪法很准还专打护院,可见藏着个狠角色。 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 之所以他一直没开枪,除了隐藏锋芒避开注目之外,为了便是等待这个时机。 一枪毙匪首! “不好!五当家死了!扯呼!” 果然,高粱地里响起了一道惊喊。 第25章 龙文曜 陆牧生一枪得手并未停歇,迅速一滚躲到另一辆粮车,抬手瞄准便要放了第二枪。 砰—— 可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率先从高粱地里射来。 陆牧生猛然一惊,下意识地偏过脑袋。 子弹擦着他的耳垂飞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但陆牧生顾不上疼痛,迅速卧倒翻滚。 刚躲到另一辆粮车后方,就听见头顶“啪嗒”的一声,粮车木板被子弹击穿,麦子簌簌落下。 他眯起眼睛,透过木板的破洞,隐约看到一个戴着狼皮帽的身影在高粱地里快速穿梭。 “谁敢扯呼,老子毙了他!跟老子冲出去,给五当家报仇!” 还有一个土匪头目! 陆牧生屏住呼吸,瞄准对方移动的轨迹。 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时,一颗土制手雷从高粱地里丢了出来。 “不好!” 陆牧生当即扑倒在地,土制手雷在粮车旁炸开,飞溅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手背。 在漫天浓烟中,那个土匪头目带着六七名土匪趁机冲出高粱地,手中一把匣子枪连发。 砰砰砰—— 陆牧生险之又险地避开子弹,躲在一辆粮车后方,想开枪反击却发现自己的枪膛卡住了。 同时六七名土匪对着躲在粮车后方的护院和长工们,不断开枪进行压制。 砰—— 眼看陆牧生要命丧土匪头目的枪下,旁边传来了一声枪响。 却是不远处的王顺子发现陆牧生有危险,开枪阻止那个土匪头目。 “陆哥!用刀!” 王顺子向陆牧生提醒了一声,却让一个土匪瞅到空隙打中了一枪。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牧生已经趁机捡起旁边地上的大刀,咬牙扑向那个土匪头目。 土匪头目正要回击王顺子的暗枪,见陆牧生扑来下意识地举枪抵挡,被陆牧生直接一刀劈掉。 这一招是在李三娃那里学到的无极刀法! 可土匪头目相当凶悍,窜上前抓住刀柄要跟陆牧生争夺大刀,两人在高粱地边上缠斗起来。 “龟孙儿挺勇咧!” 只见土匪头目露出一丝狞笑,仗着身高体壮腾出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向陆牧生的面门。 陆牧生侧头避过,刀锋划往对方面颊,却被对方用手肘击中腹部,疼得陆牧生眼前一黑后退两步。 那个土匪头目弯腰去捡起匣子枪,陆牧生顾不上疼痛扑过去,抓住对方腰间的土制手雷,用力一扯。 “去死吧!” 陆牧生怒吼一声,土制手雷的引信被一下子扯开。 同时身子往边上一条地沟,扑倒了下去。 那个土匪头目脸色大变,连忙摘掉土制手雷。 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硝烟散尽,陆牧生浑身尘土从地沟爬出,而那个土匪头目也在对面不远处站了起来。 “没被炸死?” 陆牧生一惊。 砰砰砰—— 突然,后面路上传来了一片子枪响。 只见出现一伙人骑马而至,大概五六个端着枪,不断打向高粱地里的土匪。 站起来的土匪头目再度脸色大变。 “龟孙儿,今个儿且放过你,来日必杀你,报我五弟之仇。”说完也不理会陆牧生,直接转身窜入高粱地里。 与此同时,高粱地里倒下了一个土匪,第二个土匪,接着第三个土匪,第四个土匪…… 接连一个个土匪被打死,高粱地里的其余土匪终于抵挡不住,仓皇逃窜。 有了那五六个生力军加入,周围护院和长工们越战越勇,就要向高粱地里追去。 “都别追了,把粮运回白家,才是要紧事!” 这时邢管头的喊声响起,从一辆粮车底部爬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走到那伙人面前拱手道,“多谢好汉们出手相助打退土匪,俺们是姑桥白家的,不知好汉们来自何处?”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策马上前一步说道:“俺们是九原镇龙家的护院!这位就是俺们三少爷!” 说着,看向身旁一位约莫二十八、九岁的青年。 那青年骑着枣红大马,身穿灰白长布衫,腰间却别着一把锃亮的勃朗宁手枪,眉目间透着股英气。 邢管头一听,慌忙拍掉身上的草屑,双手抱拳朝着青年弯下腰,“原来是龙家的三少爷!早听人讲龙三少爷仗义仁勇,今日多谢出手相救,俺姓邢,是白家的管事。” 青年抬手还礼,语气爽朗道:“邢管事客气了!我们路过瞧见土匪作恶,哪能袖手旁观?不过是顺手的事!” 邢管头搓着手,脸上笑出褶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龙三少爷带人及时赶到,俺们今个儿非得栽这儿不可!等回去俺一定跟主家细说这份恩情!” 青年没再接话,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陆牧生身上,“你很不错!可有想过当兵吃粮?” 陆牧生一愣,心里直犯嘀咕,你又不是将军,问我这个干什么? 但嘴上还是客气回了一句,“谢龙三少爷抬举,我眼下暂时没这打算。” 青年听后也不意外,伸手拍了拍腰间的勃朗宁枪,“适逢国难当头,大丈夫若有所为,当投军报国,杀敌建功,你有这般胆量和身手,如果你想当兵,可以来九原镇找我,我叫龙文曜!” 说完冲邢管头点点头,青年便带着手下人策马扬尘而去。 陆牧生望着远去的人影,“邢管事,那人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招兵的?” 邢管头摆了摆手,声音带有几分敬意:“他可比招兵的威风多喽!他舅舅在二十三军当过师长,而他给他舅舅当过警卫营营长,当年在二十三军危难之时,他曾单枪匹马从叛军手中救出他舅舅,那一年……他才十九岁!” “那他帮他舅舅拉壮丁?”陆牧生道。 邢管头摇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九原镇位于淮南府怀县北部,龙家人什么跑到凤台县南面这边来了,但这位龙三少爷既然开口了,指不定真是瞧上你这苗子......” 说着,邢管头看向陆牧生,“陆小哥,刚才多亏你眼尖手准,不然今个儿这粮车怕是保不住了!” 王顺子也捂着胳膊凑过来,竖起大拇指,“陆哥,你的枪法和身手,简直神了!!!能跟那个土匪头目打个平手,你以前是不是练过武?” 陆牧生冲王顺子摆摆手:“不过是侥幸罢了!生死关头,自当以命相搏!” 瞅着王顺子胳膊上的血渗开,陆牧生扯下自己汗巾递过去,“顺子,你的伤没事吧,要不是刚才你那声提醒,我早叫那土匪头子的匣子枪崩了!” 王顺子咧嘴一笑,接过汗巾往胳膊上缠了缠,“陆哥,你跟那个土匪头目拉着手雷同归于尽那会儿,俺瞧着都心惊!俺这枪子儿擦破点皮算啥?” 邢管头伸出手掌,往陆牧生肩上一拍,“顺子没说错,陆小哥今个儿这仗,你实打实是头功!等回了白家,就把你这功劳报给罗教头和大少奶奶,少不得要赏你!” 说着他转头冲众人吆喝:“大伙儿都别愣着!把死去兄弟的尸首都抬上牛车和驴车,麻袋装粮漏了的赶紧换!咱们得赶在天黑前回白家,别让主家惦记!” 护院和长工们立刻动起来,有人去解缰绳,有人从粮车底翻出备用麻袋。 陆牧生和王顺子弯腰帮着抬一具尸首,王顺子看清楚面容,喉头发紧,“邢管事,老陈他......” 正是之前跟他搭过班巡夜的护院老陈,前些天还说要请他去喝家里婆娘新酿的苞谷酒。 邢管头叹口气,往地上啐了口:“这世道等于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能活一天是一天,等回了白家,喊他婆娘来领笔抚恤金,家人好歹能有口饱饭。” 说完从旁边袋子摸出两块腊肉,分别塞给王顺子和陆牧生,“先垫垫肚子,回姑桥镇还有七八里地,路上保不准还有啥幺蛾子。” 夕阳把高粱地染成暗红,车队缓缓启程。 这一扬与土匪的激战中死了五个护院和七个长工。 陆牧生坐在车尾,望着车轮碾过的车辙印,手背还留下着被碎石划破的伤痕。 听着远处传来归鸟的啼叫,他摸了摸汉阳造,不由得想起龙文曜那句“投军报国”。 可眼前白家的粮车、护院长工的尸首、王顺子缠着还在渗血的胳膊......这些实实在在的扬景,他都感觉比什么都沉。 战扬比起跟土匪厮杀,肯定更加血腥,残酷。 对于自己多少斤两,陆牧生还是清楚的。 何况,如今这世道不仅有外寇入侵,还有土匪横行,民不聊生,岂是一句投军报国能够解决的? 既然已经傍上苏韫婠这位大少奶奶的腿 ,那么留在白家大院便是最好的选择。 陆牧生抬头望向远方夕阳,风中卷着尘土掠过鼻尖,眼下没有什么比将粮车安全运回白家更要紧的事。 第26章 大少奶奶的暗示 一支车队缓缓驶入姑桥镇,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照见车辕上凝固的血渍,辘辘车声碾过镇上的石板路,惊起墙头几只夜枭。 白家大院的门楼前,罗教头叼着烟袋锅子正跟几个护院唠嗑,忽听得前方道上传来凌乱的车轱辘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呻吟。 “都起来瞅瞅!” 罗教头把烟袋往鞋底一磕,领着人举着火把迎上去。 “吁——”邢管头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停,鞭梢还沾着半截带血的草屑。 火把照亮处,好几辆粮车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和伤员,麻袋上血渍斑斑,车轮碾过的泥地里拖出长长的血痕。 “这是遭劫了?” 罗教头瞪大了铜铃眼,伸手拉过旁边一个护院,“快进去,禀报大少奶奶!” 待瞅见邢管头灰头土脸地从车上跳下来,罗教头上前一把揪住邢管头的衣领,“老邢咋回事!你给老子说清楚,咋死了这么多护院和长工,你们怎么都成了这副模样?” 邢管头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罗教头,咱们在半路上遇着土匪了!那些畜牲藏在高粱地里,跟咱们打黑枪……要不是龙家三少爷带人赶来......” 话还没有说完,罗教头猛地提声,“龙家三少爷?龙文曜?九原镇龙家的三少爷?” “嗯,正是龙文曜!” 邢管头点了点头,赶忙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抬手拍着旁边陆牧生的肩膀:“还有多亏陆小哥眼尖手准,不仅一枪崩了其中一个土匪头目,更是跟另一个土匪头目大战一扬,不然咱大伙今个儿都得撂在那儿!” 邢管头喘着粗气,把陆牧生一枪毙匪首和龙文曜半路相助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罗教头听得直咂舌,转头望向陆牧生。 “好小子!”罗教头抬手,照着陆牧生后背重重拍了一巴掌,“大少奶奶没瞧错人,不但枪法儿准,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正说着,门里传来环佩声响。 只见大少奶奶苏韫婠带着丫鬟喜桃快步走来,月白色的旗袍下摆沾着泥点,发髻上的金簪步摇微微颤动。 “怎么出这么大事?” 她目光扫过几辆粮车上的尸体,眼圈顿时红了,拿手帕捂着嘴问道,“邢管事,伤亡了多少人?” “回大少奶奶,死了五个护院和七个长工,还有几个人受伤……但粮车全部都在!” 邢管头说着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响,“是俺没把人带好,您就责罚俺吧!” 苏韫婠眼眶泛红,伸手止住邢管头,“起来罢,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怎能全怪你 ,能在土匪枪下保住粮车已是不易。” 她转向罗教头,语气虽柔却透着决断:“明日一早去账房支七百大洋,给死去的护院长工家眷发丧葬钱和抚恤金!受伤的人现在连夜送去镇上医馆,抓药请大夫的钱莫要省!这些粮车推回粮仓!还有,派人前去收敛土匪尸体送往保安团拿赏银,并打听是哪股土匪打劫白家粮车!” 苏韫婠一口气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毕竟这不是白家粮车第一次遇到土匪打劫。 罗教头应了声,“得嘞”,便开始摊派活计起来。 邢管头和陆牧生等人将粮车交接给从门楼里出来的护院长工。 那些护院长工瞧着粮车上残留的血迹,和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都是面色凝重,纷纷露出伤感不安之色。 苏韫婠站在门楼旁边,身姿笔直,轻轻扬了扬手,声音温和又带着几分威严,“今儿个大伙儿都辛苦了!伙房还给留着热乎饭,赶紧去填填肚子,吃完好生歇着!” 邢管头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瓮声瓮气地应道:“谢大少奶奶体恤!俺们这就去!” 说罢冲着陆牧生等人一招呼,一行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伙房那边走去。 而王顺子几个受伤的人,被罗教头安排的人扶上板车,送往镇上医馆。 伙房里,油灯昏黄地摇曳着,空气中弥漫着糙米饭和咸菜的味道。 陆牧生端着粗瓷碗,和几个长工蹲在墙根下,往嘴里扒拉着饭菜。 可经历了刚才的生死之战,他实在没什么食欲,脑海里尽是跟土匪激战的画面。但相比于陆牧生,周围护院和长工都在闷头扒饭,没人说话,也没人提及刚才的生死之战。 吃过饭后,陆牧生便往偏院走回去。 刚到门口要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陆牧生!” 他扭头一看,只见喜桃迈着碎步匆匆赶来,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喜桃跑到他跟前,喘着气道:“大少奶奶唤你过去!” 陆牧生闻言不由咯噔一下,心想苏韫婠找自己干什么,为了今天粮车遭劫的事? 他定了定神,冲着喜桃点点头,“好,我这就跟你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内院方向走去。 夜色中的白家大院,静谧得有些瘆人,只有远处传来更夫零星的梆子声。 穿过几道回廊,绕过月洞门,终于来到大少奶奶的院子。 院子里,几盏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照得苏韫婠的身影愈发清冷。 她正站在廊下,背对着月洞门,望着天上那轮残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月白旗袍在风中轻轻飘动,脸上虽带着倦意,却依旧难掩那份端庄气韵。 喜桃福了福身,轻声道:“大少奶奶,陆牧生带到了。” 苏韫婠微微颔首,喜桃便识趣地退下了。 陆牧生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大少奶奶,您找我?” 苏韫婠盯着衣服还粘有血渍的他看了一会儿,目光像要把他看穿似的,看得陆牧生心里直发毛。 好半晌,苏韫婠才轻轻开口,声音里似带一丝疲惫,“罗教头都跟我说了,今儿个护送粮车,多亏有你,不然损失可就大了。” 陆牧生赶忙说道:“大少奶奶言重了,这都是我份内的事!我们做护院的,本就该保主家周全!” 苏韫婠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份内事?那些土匪藏在暗处,占尽地利,换做旁人,只怕早就慌了神,可你不但沉着冷静,还能想出法子,一枪毙了匪首,这可不是一般护院能做到的。” “大少奶奶言重了,都是大伙儿拼命,我不过瞅准时机放了两枪,侥幸罢了。”陆牧生道。 苏韫婠却正色道:“不用妄自菲薄,你有这本事,白家正是需要的时候!如今这世道,凤台县还算好的,也是土匪横行,更别说外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白家就像一块肥肉被很多人都盯着,今儿个你能护下粮车,往后,白家或许还有更多难关要过,还得仰仗你这样的人。” 说着苏韫婠竟有些含情脉脉的眸光,望向旁边陆牧生。 就跟那一晚在高粱地里,天为被地为床时一模一样。 陆牧生心头不由一热,没想到苏韫婠如此看重自己。 “大少奶奶放心!只要我陆牧生在白家做护院一天,定当尽心竭力,护白家上下周全!”陆牧生道。 苏韫婠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含笑,“你上前来,我有样东西给你。” 有样东西给我? 陆牧生听到这话一愣,抬头看向面前身段高挑丰满的苏韫婠。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心跳加速,然后一把从身后抱住了苏韫婠,手臂紧紧搂住那柔软的腰肢。 “你干什么!”苏韫婠突然惊呼一声,身子猛地僵住,下意识地扣住陆牧生的手臂,欲要挣脱却使不上劲,“快松开!” 陆牧生坏笑着将脸凑近,热气喷在苏韫婠的耳畔,“大少奶奶,你不是一直在暗示我?有样东西给我,还有你刚才眼神,跟那一晚在高粱地里一模一样……” “胡讲!你误会了!” 苏韫婠又急又羞,脸颊有些通红,“我是要给你点心!快放开,让人瞧见,你这条命都保不住!” 听了这话,陆牧生才注意到,苏韫婠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个油纸包。 他顿时尴尬了,像被烫着似的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大少奶奶,我……我还以为你……是我脑子犯浑!” 苏韫婠抚着胸脯,瞪了他一眼嗔怒道:“你个憨蛋,胆大包天!若不是看在你护粮有功,我……我定要好好罚你!” 说着将油纸包重重塞进陆牧生手里,“拿着!这是厨房新做的桂花糕,味道不错,奖赏你的!” 陆牧生低头盯着油纸包,撇了撇嘴,“这不如奖励我几块大洋来的实在……” “不要?那就放下,出去,今晚不用守夜。” 苏韫婠理了理被弄乱的鬓发,强装镇定。 “要!大少奶奶奖赏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 陆牧生抱着油纸包,躬身后退,转身时还差点撞上廊柱。 苏韫婠站在原地,侧了一下头望着陆牧生远去的背影,玉手划过摩挲着旗袍束腰的部位。 夜色中,她唇角微扬,旋即又敛起笑意,轻声叹了句:“真是个憨蛋……” 第27章 这个护院很妙 心想苏韫婠这娘们真是的,话都说不明白,自己怎么能不误会呢。 退一步万步来讲,就算自己误会了,抱一抱又怎么了,连睡都睡过了,何况刚才院子也没有旁人,搞不懂苏韫婠在装什么。 一个深闺寡妇总不能把自己留在身边,真的只是做个护院吧? 陆牧生深吸一口气,看着手中的油纸包,“桂花糕有什么吃头,不奖赏几块大洋,给几个煮鸡蛋都比桂花糕能长气力。” 陆牧生嘀咕了一句,沿着回廊向偏院而去。 月光透过廊檐的雕花,漏下斑驳光影。 他刚转过第三道回廊,忽听得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风扑面而来。 “哟,这不是咱们白家的大功臣嘛!” 娇滴滴的嗓音里裹着媚笑,陆牧生浑身一激灵。 抬头看去,月光下只见一个美艳妇人走来,粉红旗袍裹着细腰,那圆润挺翘的臀部一扭一扭的。 身后跟着个捧手炉的丫鬟,还有个长工抱着个描金箱子,箱角铜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正是二太太曹氏。 陆牧生作了个礼,“二太太安好!” 曹氏迈着莲步凑近,身上的香味直往陆牧生鼻子里钻,“这黑灯瞎火的,你抱着个油纸包,莫不是藏了什么宝贝?” 陆牧生后退半步,解释道,“二太太说笑了,这是大少奶奶赏的桂花糕。” “啧啧,看来婠婠除了晓得使唤人,如今也晓得疼人,从苏府来的护院待遇就是不一样。”曹氏上下打量陆牧生一眼,“刚才听说今儿个护粮死了恁些人,你倒是力挽狂澜,枪法准得很呐。” 说着她抬手用绢帕,点了点陆牧生的胸口,“来,你帮我把这箱子抱去院子,里头是从洪山镇捎来的绸缎,珍贵得很,这长工也累了别被他摔了。” 身后那个长工如蒙大赦,赶忙把箱子往陆牧生怀里一塞。 陆牧生下意识地接住箱子,只觉入手略沉,箱底的鎏金花纹硌得胳膊发疼。 “二太太,我是大少奶奶的人,去您院子不太好吧。”陆牧生拒绝道。 毕竟上次苏韫婠提醒过他,他是苏韫婠的人,只消听苏韫婠一人吩咐,往后曹氏让做什么直接回绝就行。 “婠婠是白家儿媳,你是婠婠的人,那你就是白家的人,我作为白家二太太,能不能吩咐你做事?”曹氏的唇角扬起了一抹媚笑。 “……”陆牧生没想到曹氏不仅长得美艳,居然还这么会绕。 便也不再多言,跟在身后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曹氏的院子。 雕花木窗透出暖黄的光,屋里飘出了一股淡淡的熏香。 曹氏扭着腰肢慢悠悠地晃到门口,丫鬟上前伸手挑开珠帘,回头冲陆牧生说道,“放屋里榻上就行。” 陆牧生迈进屋子,借着油灯的光扫了一眼四周。 屋子布置得格外奢靡,榻上铺着猩红的软缎,枕边还放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帕,屏风绘着一幅《贵妃醉酒图》,案头摆着西洋座钟,滴滴答答地响,里间是一张紫檀木床,架上挂着红鸾纱帐。 他刚把箱子放下,就听得身后传来“咔嗒”一声,回头却看到曹氏已经关上房门,丫鬟不见了人影。 此时,屋里就剩下陆牧生和曹氏两人。 “累坏了吧?” 曹氏倚在门上,粉红旗袍将身段裹得凹凸有致,圆润挺翘的臀部微微扭动,“来,坐下,喝口茶歇歇。” 只见曹氏莲步轻移,走到八仙桌旁,素手提起茶壶,两盏青瓷杯里立刻腾起了袅袅热气。 “谢二太太,我……我不喝茶,我先回去了。” 面对曹氏的异样热情,陆牧生侧身避了一下就要离开。 “急什么?” 可这时曹氏突然上前,身子往前一倾,那高挺的上围几乎贴到他的胸膛。 陆牧生后退半步,却不料一个踉跄就跌坐在榻上。 “今儿个护送粮车,听说你可威风神勇了,一枪就崩了土匪头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曹氏身子继续往前倾,伸出双手,指尖按向陆牧生的胸膛。 陆牧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二太太自重!” “自重?” 曹氏娇嗔一声,指尖点在他的胸膛慢慢往下滑,“在这白家大院,就数你最有意思,那些个护院长工,要么蠢笨如牛,要么胆小无能,哪有像你这般妙男子……” 说话间脚下一崴,整个身子便往陆牧生怀里倒去。 陆牧生慌忙伸手去扶,却触到一片柔软。 曹氏顺势搂住陆牧生的脖颈,吐气如兰,“哎哟,可摔疼人家了……” 她眼波流转,红唇微张,抓起陆牧生的手就要往旗袍领口放去,“你快帮人家摸一摸……” “二太太,请自重!” 陆牧生猛地缩回手,推了一把曹氏碰到旁边桌沿,青瓷茶杯啪地一声掉落摔碎在地。 曹氏却不恼,倚在榻边咯咯笑了出声:“你这个护院果然很妙,现在你跟大少奶奶,她能给你什么?不如跟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守着你的大少奶奶强……” 说着解开旗袍最上面的盘扣,露出了一抹雪白,看得陆牧生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面对曹氏这位美艳的姨太太,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自然也是心痒痒的,恨不得立马就抱起曹氏,来一扬红鸾帐里翻红浪! 但这里什么地方,内院啊,如果曹氏喊一声抓淫贼,那他十条命也不够交代的。 “二太太,我就一个护院哪里值得您这样看重,您早些歇着,我先回去了。” 陆牧生说罢移开目光,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站住!” 曹氏喊了一声。 可陆牧生没有搭理,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过了一会儿,曹氏走出来倚在门框,望向陆牧生有点落荒而逃的背影,咬着红唇勾出一抹冷笑,“跑得倒很快,但男人就跟猫一样,天底下哪有猫儿不吃腥……” 说完她摸了摸鬓边的牡丹花,然后冲着月洞门叫了一声,“香彩!” 很快,那个丫鬟香彩出现,赶忙去收拾碎了的茶杯。 曹氏回到榻上,把箱子打开。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箱子里白花花一片,全是大洋和银锭,最上面还压着几张地契,哪有什么绸缎。 此时。 出了院子走到回廊旁的陆牧生,才反应过来,桂花糕落在了曹氏的榻上。 但他并未折返去拿。 因为他不清楚曹氏刚才那种行径,是单纯发骚想要男人,还是别有用心? 正如刚才说的,他就一个护院值得一位姨太太,亲自以身勾引吗? 所以在没有弄明白曹氏有什么目的之前,陆牧生觉得赶紧离开最为稳妥。 与此同时。 夜色下,罗教头来到苏韫婠的院子。 苏韫婠还站在院子里,几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将她月白旗袍染上一层暖黄。 “大少奶奶,你真的决定了吗?”罗教头来到苏韫婠的身后。 苏韫婠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脸,“决定了,明晚让他跟着一起去,连龙文曜都一眼瞧上了他,既然他有这般本事,我怎么能因为一些原因而不用他?” “大少奶奶慧眼识珠,有他跟着,明晚那趟活儿就稳妥多了,如今王顺子受伤,正缺个枪法好的护院。” 罗教头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我都详细问过了邢管头,陆牧生今儿个在粮车遇袭时,枪法和胆识,还有身手,真是没得说!” “嗯。”苏韫婠轻轻点头,随后又蹙起了黛眉,“龙文曜……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凤台?九原镇离这儿可不近。” “大少奶奶,要不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也好,你让吴管事带上厚礼去一趟九原镇,就说白家多谢龙三少爷出手相救,顺便探听一番……” 苏韫婠顿了顿,“还有……你多留意一下陆牧生,别让他离开姑桥镇。” 多留意一下陆牧生? 罗教头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大少奶奶,你的意思是……陆牧生会跑去九原镇当兵?” (备注:一座大地主的大院,包括前院,中庭,后院,内院…等等,其中内院里,有地主家人们居住的一些小院子,每个小院子都有一个月洞门) 第28章 瓦堡岭的土匪 罗教头挠了挠头:“大少奶奶,您是担心龙文曜暗地里派人来唆使陆牧生?” “嗯。”苏韫婠点了点头,“龙家在九原镇根基深,龙文曜又是当过警卫营长的人,手段多着,陆牧生本事是有,就性子太直, 也有点憨,容易被人当枪使。”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冷下来,“明晚那趟活,干系重大,绝不能出岔子!凡是去的人都得先签投名状,按手印,嘴缝严实了!不签投名状的人,一律不准带去,谁敢漏半点风声,休怪我不客气!” “晓得嘞!” 罗教头拱手应下,灯笼光照得他满脸褶子都透着狠劲,“大少奶奶放心!投名状早就备好,血手印按下去,谁也别想把事儿漏出去!” 待罗教头离开,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苏韫婠才转身回屋。 夜色深沉,陆牧生往偏院走。 老远就瞧见李三娃和张铁蛋扛着大刀和土枪往外走,看样子准备去巡夜。 张铁蛋一下子就瞧见陆牧生,扯着嗓子喊,“陆哥!可把你盼回来咯!听说你今儿个一枪崩了土匪头子,还跟另一个土匪头目肉搏?啧啧,比说书的还精彩!” 陆牧生挑眉:“这事儿传得恁快?” 李三娃把大刀往肩上一扛,咧着嘴笑:“护院跟长工回来就满院吆喝,说你跟那土匪头子滚在高粱地里,刀光剑影跟唱戏似的!” “三娃,你的无极刀法也助我发挥,不然我早被土匪开瓢了。” 陆牧生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明儿继续跟你学,还得麻烦你多指点指点。” “陆哥说这话见外了!只要你肯学,俺倾囊相授,保证下次一刀就能劈开土匪的脑瓜!” 李三娃说着,招呼一声张铁蛋,“铁蛋,咱赶紧去巡夜,别误了时辰!” “陆哥,那俺们先去巡夜了。” 两人便匆匆往院外走去。 第二天一早,陆牧生在伙房扒拉完早饭,就往练武扬去。 刚走到中庭,就听见身后有人咋呼:“兀那仆子!给本少爷站住!” 陆牧生回头一瞧,是二少爷白承煊,旁边还站着个穿团花马褂的中年人,正是二老爷白鸣昌。 他上前行礼:“二少爷,二老爷。” 白承煊折扇一收,指着陆牧生,“二叔,这小子,是嫂子从苏府带回来的。听说昨儿护送粮车跟土匪激战时可神了,一个人把土匪头子给收拾了。今早把土匪尸体送去保安团的人回来说了,昨儿那伙土匪好像是瓦堡岭的土匪。”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瓦堡岭? 那不是挑夫老周的山寨地盘吗? 准确来说是二当家铁臂周! 正想着,就听二老爷白鸣昌说,“昨儿我就见过他了,看来侄媳妇的眼光倒是不错,带回来个有本事的。” 白承煊凑到陆牧生跟前,晃着扇子说:“走!陪本少爷去北坡斗鸡扬玩玩!” 陆牧生皱皱眉,婉拒道:“二少爷,大少奶奶吩咐我有事儿要做,实在走不开。” 他懒得跟白承煊这种纨绔子弟搅和在一起,借口说有大少奶奶吩咐的事。 “就一个时辰,能耽误啥!”白承煊不耐烦地摆摆手。 “二少爷,实在走不开。”陆牧生继续拒绝,可白承煊当扬就火了,扬起扇子就要打人:“杀了几个土匪就了不起了?敢驳本少爷的面子!” “住手!” 突然一声娇斥响起,却见二太太曹氏扭着腰肢走来,旗袍下包裹着圆润的臀部一翘一翘的。 走到面前瞪了一眼白承煊,“你这混崽子,一天天正经事不干一件,又在欺负下人!” 曹氏的声音虽严厉,但举止间掩不住那股美艳媚劲。 白承煊被曹氏瞪得一缩脖子,折扇在手里转了两圈,嘟囔道:“娘亲!我哪有欺负他?就想让他陪我去斗鸡扬耍耍,听说昨儿他打土匪那么厉害,去斗鸡扬保准能给我长脸!” 曹氏冷着脸,绢帕往他脑门上一甩:“长脸?你除了遛狗斗鸡,还会弄什么?上回收的粮账算清楚没?” “娘亲,算得差不多咧!就剩些零头让朱账房核核!”白承煊挠着头,往二老爷身后蹭,“这不是我才邀二叔一起出去逛逛,活动下筋骨!” 曹氏说,“差不多?是差多少?什么事都交给下人,以后你能撑起什么扬面?” 接着扭头剜了一眼二老爷白鸣昌,“他二叔!你是长辈,也不晓得劝劝承煊!成天跟着他斗鸡走狗,像啥样子!” 二老爷搓着手里的翡翠珠子,皮笑肉不笑,“二房嫂嫂,我瞅着承煊说得在理!算账本就是账房的活儿,咱做主子的可不就是享清福,吃喝玩乐嘛!” 他嘴上喊着“嫂嫂”,眼神却黏在曹氏腰肢上,那眼珠子跟钩子似的,把曹氏凹凸有致的身段扫了个遍。 别看曹氏年近四十,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尤其是带着一股儿的美艳媚劲。 听到二老爷白鸣昌的话,曹氏气得胸脯直颤,偏偏这二老爷比她大了十几岁,当着晚辈的面她也不好发作。 当下曹氏便转头盯着白承煊:“你给我滚回去,把账算明白!算不出来,下个月的零花半个子儿都别想拿。” 白承煊一听没了零花钱,顿时苦着脸,扇子在手里转了两圈,嘟囔着:“我不出去了,二叔下次再约……” 然后磨磨蹭蹭地往回走,还回头瞪了陆牧生两眼。 二老爷瞅着白承煊走远,凑上前两步,对曹氏压低声音说道,“二房嫂嫂,你就是把承煊逼得样样都会,文武全才,白家的基业也落不到你们二房手里!” 曹氏冷笑一声,绢帕掩着嘴,“传不传得到二房俺不晓得,但肯定传不到你这旁支手里!” 二老爷被戳中痛处,脸色铁青,“哼”了一声,甩着袖子往自己住的西院走,翡翠珠子撞得哗啦响。 曹氏收了脸上的冷意,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眼波一转看向旁边的陆牧生,“你陪我去白家果园瞅瞅,红梨和黄桃都熟了,摘些回来尝尝鲜。” “二太太,这事儿喊几个长工去办就行,哪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陆牧生道。 “我就好那口,现摘现吃的新鲜劲!”曹氏眼波流转,故意凑近两步,“那红彤彤的大梨子咬一口,甜汁儿能顺着嘴往下淌,想想都咽口水。” 陆牧生故技重施说道,“二太太,不瞒您说,大少奶奶吩咐我有事要做,实在走不开。” “哟!这么听大少奶奶的话?”曹氏突然笑起来,眼尾上挑,“那我这就去找婠婠,跟她借你一用,她总不好驳我的面子吧?” 说着作势就往内院走。 陆牧生看着她真要往内院走,心想这女人真难缠,只能应下,“行吧,我陪您去。” “这就对咯,果园就在西跨院的后山那边!” 曹氏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扭着腰肢便往果园方向走去。 丫鬟香彩紧随在后。 陆牧生无奈地跟过去,总觉得这位二太太没安什么好心 ,可还不至于怕曹氏,正好看看曹氏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第29章 果园 倒是曹氏目不斜视,旗袍下摆扫过墙角青苔,过了西跨院便是后山。 后山山道窄得很,两旁还有高粱地,齐人高的秆子,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有人躲在里处似的。 转过两道弯,果园到了。 这地儿位于一条山坳里,拢共四五亩大,有梨树和桃树,杏树,还有枣树。 不过这个时节,杏树和枣树还没结果。 两个长工戴着破斗笠坐在树下打盹,听见动静慌忙起身。 “二太太,你怎么来果园啦!” 他们俩是负责这片果园的白家长工。 曹氏挥挥手,绢帕擦着额角细汗,“香彩,你带他俩去山坳口守着,莫让人过来扰了清净。” 俩长工巴不得开溜,扛着锄头颠儿颠儿走了。 陆牧生从香彩手里接过竹篮,篮底垫着块蓝花布。 “你跟我往深处走,向阳处的果子才甜。” 曹氏对陆牧生说道,扭着腰往果园里钻去。 陆牧生跟在后头,果香混着曹氏身上的香味扑鼻而来。 “去摘树顶那几个红透的!” 曹氏仰着脖子指了指,陆牧生刚爬上树,又听她喊:“那边黄桃也熟了,多摘点!” 陆牧生踩上树杈摘梨,衣角被树枝勾住,曹氏伸手替他扯下来,指尖擦过他的腰侧:“毛手毛脚的,小心摔着。” 竹篮里很快堆满了红梨和黄桃。 “二太太,篮子装不下咧!”陆牧生擦了把汗。 曹氏指着不远处的平坡:“就坐那儿歇一歇!我得尝尝这红梨有多甜。” 陆牧生走过去将杂草压平,曹氏一屁股坐下,也不嫌地上的泥土。她挑了个最大的红梨,又向陆牧生递过来一个:“尝尝,这可是白家果林的头茬红梨!” 陆牧生也没客气,接过来咔嚓一口咬下去,甜津津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曹氏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笑出声,“你就晓得闷头吃梨?” 陆牧生生一愣,腮帮子还鼓着,指着旁边篮子里的黄桃,“那我再吃个桃?” 曹氏白了他一眼,起身凑近上前,胭脂香裹着梨香向陆牧生扑面而来,“除了桃,你就没惦记别的?” 说着伸出玉手,指尖在陆牧生的手背划了一下。 陆牧生握着梨核的手一紧,汁水滴落在石头上。 只见曹氏越凑越近,鬓边的牡丹花显得越发美艳,“昨儿夜里在我屋里,你怎么跑那么快?一个男人胆子恁小,也敢跟土匪拼命?” 她的呼吸几乎喷在陆牧生脸上,“我这儿有比红梨更甜的东西,你想不想尝尝?” “二太太,我……我现在只想再吃个黄桃。”陆牧生往后缩了缩,后脑勺差点撞上树干。 曹氏瞅着陆牧生往树后缩,笑得更媚了,绢帕往他肩头一甩,“这山坳里没有旁人,你不用像昨儿夜里跑那么快,你定眼看着我,我就不信你眼里只有黄桃?” 说话间,曹氏解开了旗袍领口最上面的盘扣,顿时敞出一抹雪白,在阳光下晃得陆牧生眼睛发直。 陆牧生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不等陆牧生反应,曹氏拽过他的手往旗袍领口按去触到一片温软。 “二太太……” 陆牧生喉咙发紧,只觉心口位置在砰砰猛跳。 曹氏把脸凑得更近,吐气如兰喷在他的脸上,“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想吃黄桃吗?” 可话刚说完,陆牧生一把将手里的梨核丢掉,双臂一揽就抱住曹氏搂进了怀里。 粗布短袄蹭着旗袍上的丝线,发出“沙沙”的声响。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陆牧生哪受得了对方接二连三的撩拨。 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 而曹氏比起陆牧生,更主动更猴急,踮起脚就往他嘴上凑。 陆牧生被曹氏亲得一个趔趄,后背撞上梨树,一个大大的红梨掉落“咚”地砸在地上,汁水溅在曹氏的旗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山风吹过果园。 桃树梨树的枝叶哗啦啦响,把两人的动静都掩了去。 旗袍上的盘扣被扯得七零八落。 陆牧生只觉得曹氏身上的香味,就像迷魂汤,嗅上一口浑身都要软了,让他想把曹氏搂得更紧。 正弄得热乎,眼看就要进一步,突然山坳口那边传来了香彩故意压低的喊声,“二太太,大少奶奶往这边来了!” 曹氏闻言娇躯一震,慌忙推开陆牧生,手忙脚乱地系盘扣,鬓边的牡丹花都歪了。 看着曹氏手忙脚乱的模样,陆牧生心头那股热劲还没下去 ,却很镇定并未慌,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差一点就能吃到嘴里。 苏韫婠怎么在这时候也来了果园? 曹氏一边系盘扣,一边不忘提起旁边篮子往他手里一塞,“拿好!” 话音刚落,苏韫婠的声音就从山坳口那边响起:“香彩?二姨娘也在这儿?” 很快。 便见苏韫婠身着月白旗袍,手持团扇款步而来,身后跟着丫鬟喜桃,还有曹氏的丫鬟香彩。 苏韫婠美眸抬了一下,扫过陆牧生乱糟糟的衣领,又看了看曹氏歪掉的发簪。 曹氏伸手摸了摸鬓边的牡丹花,故作几分惊喜道,“婠婠,你怎么有空来果园,这儿太容易被树枝刮蹭了,你看弄得我头发衣服都乱了。” 说着,还故作几分不耐烦的语气。 苏韫婠轻笑一声,“听说红梨熟了正巧路过进来看看,倒是碰见二姨娘好兴致,带个护院来摘果子?” 说着,苏韫婠的目光落在了陆牧生身上。 陆牧生有些心虚不敢对视,低头扒拉着篮子里的红梨和黄桃,他感觉苏韫婠的目光像在审视叛徒一般。 曹氏依旧笑盈盈地拢了拢发丝:“听说他手脚麻利,就带他过来了,这不摘的都是顶好的果子。” 说着冲陆牧生使个眼色,“篮子满了,还不赶紧把果子送出去。” 陆牧生如蒙大赦,提起竹篮就往山坳口那边外走。 可身后传来苏韫婠淡淡的话语:“二姨娘,陆牧生是我的人,我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却找不到他,还请你以后别带他出来……” “陆牧生,还不把篮子给香彩,你越俎代个什么庖。” 苏韫婠一声令下,叫住陆牧生。 陆牧生只得停下脚步,把篮子递回给了香彩。 “婠婠,我已经摘够了,就先走了。”曹氏的神情明显尴尬了片刻,带着香彩匆匆离开。 直到曹氏走远,苏韫婠的美眸冷了下来瞥向陆牧生,“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什么话?”陆牧生问道。 第30章 骑马的女人 陆牧生听后,心想曹氏这个妇人不仅生的美艳,而且懂得撩拨男人,怎么能不迷糊。 尤其是那腰肢一扭,那眼波一转,哪个男人见了不迷糊呢。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只挠挠头道:“大少奶奶,您也晓得二太太她……” “晓得什么?”苏韫婠打断他,“我早跟你说过,往后她再让你做什么,直接回绝!你是我的人,只消听我一人吩咐,这话你当耳旁风?” “没忘没忘!”陆牧生连忙应声,“我哪敢忘大少奶奶的话!” “没忘?你怎么跟她跑到果园来了?”苏韫婠的凤眸里满是质问。 陆牧生的手在裤腿上拍了拍,解释道,“她就是喊我来摘些果子,一个时辰耽误不了多大功夫,就顺手的事儿,再说她是二太太,我一个小小护院,没有好的理由,总不能硬邦邦回绝吧?” “你是拒绝不了,还是压根不想拒绝?” 苏韫婠瞪了他一眼,眸里带着几分恼意,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我真的拒绝了!”陆牧生梗着脖子,“可她非说要去找你借人,我这才答应……” “行了!”苏韫婠甩了甩帕子, “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了,下回她再让你做什么,你直接说我找你有事,你没空,这个理由可以吗?” “可以!大少奶奶放心!” 陆牧生忙不迭点头。 然后苏韫婠指了指旁边树上的红梨和黄桃:“你不是很会摘果子吗?去,再摘两篮红梨和黄桃,挑熟透的摘!” 说着苏韫婠冲丫鬟喜桃使个眼色,喜桃立刻向陆牧生递上来两个空篮子。 “晓得!保证摘最熟的!” 陆牧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苏韫婠应该没有发现他和曹氏之间发生的事。 接过篮子,陆牧生麻溜地爬上树。 树枝被他踩得沙沙响,一个个红彤彤的梨子,以及黄澄澄的桃子,接二连三地落进篮子里。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两个篮子装得满满当当。 每个篮子都有三十多个果子,全是熟透了的,果香扑鼻。 苏韫婠瞅了瞅,满意地点点头:“走,回去。” 陆牧生一手提一个篮子,跟在苏韫婠后头,穿过几道回廊,回到内院。 进了院子,苏韫婠从篮子里挑出四份果子,然后把其中两份递给陆牧生。 “你把这两份果子,送去四太太和五太太屋里。” “四太太和五太太?” 陆牧生听后愣了愣。 “不认得路?”苏韫婠黛眉微挑。 “认得认得!”陆牧生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两份红梨和黄桃。 “路上慢些,别把果子碰坏了。” “好嘞!”陆牧生拎着篮子就往外走。 走到月洞门时,回头瞅了一眼,苏韫婠正站在廊下,月白旗袍被风一吹,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像棵亭亭玉立的水莲。 可站在月洞门外,陆牧生心里却犯嘀咕了。 他还真不知道四太太和五太太住哪里,之前只听王顺子说过姨太太们的一些事儿,偏偏没说住处。 走到回廊,陆牧生站在那里左瞧右等,看看能不能找个人问一问。 正发愁呢,眼角余光瞥见个绿袄子的丫鬟端着个铜盆晃悠过来。 看着眼熟——嘿,这不是之前在角门那边和王顺子遇到那个丫鬟嘛! 记得当时王顺子说过,这是五太太屋里的贴身丫鬟银杏。 陆牧生赶紧迎上去,推起了笑嗓门压低问道,“哎,妹子留步,请问四太太和五太太的屋子往哪块走?” 银杏被吓了一跳,有些怯怯地往后缩了缩,眼皮子往上翻着瞅他,“你……你是谁?” 陆牧生赶紧把腰里的号牌往前提了提,亮给她看:“我是新来的护院陆牧生,大少奶奶跟前儿的人,大少奶奶让我送来果子给四太太和五太太,可我这刚来没几日,找不着地儿。” 银杏盯着他腰上的号牌瞅了一眼,又抬眼打量陆牧生,“你……你就是昨儿在护送粮车时候,一枪敲死土匪头子的那个护院?”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意,可眼神里又透着些好奇。 陆牧生点了点头:“正是我。” 一听这话,银杏的眼神顿时没那么紧张了,怯生生地说:“四太太的院子离五太太的不远,你跟我走来吧。” 说完,银杏的耳根子好像微微泛红,低头绞着帕子往前挪步,“我叫银杏,是五太太屋里的。” “嗯,我知道,多谢银杏妹子!”陆牧生拎着篮子跟上去。 银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儿瞪得圆圆的仿佛看到什么似的,“你……你在跟我说谢谢?” 以往旁人跟她说话,要么颐指气使,要么爱搭不理,哪有这样客客气气的。 陆牧生笑了笑道,“我麻烦你带路,自然得谢你。” “我还没遇见过有人跟我说‘谢谢’。” 银杏小声嘟囔,说完便低头领着陆牧生往北边走。 两人顺着回廊拐了两个弯,眼前出现个不起眼的小院,院墙根下长着几丛蔫巴巴的月季,门楣上挂着的灯笼都有些褪色了。 银杏指了指:“这儿就是五太太的院子,往前头那座月洞门挂着紫藤花架的,就是四太太的院子。” 陆牧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前头那座院子明显要亮堂些,院墙上爬满了紫藤,开得正盛,看着就比这边气派。 “你不用进去了,果子给我,我替你送进去。”银杏说着,伸手要接篮子。 陆牧生把其中一份递过去,“那就劳烦银杏妹子了。” 银杏接过篮子,脚步轻快地进了院门,临进门还回头瞅了他一眼,脸颊似有若无地红了红。 陆牧生拎着剩下的一份果子,朝着四太太的院子走去。 门楣是朱漆的,月洞门前还蹲着两尊小石狮子,比五太太的院子气派多了。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喊一声再进去,旁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内院怎么会有人骑马? 陆牧生闻声不由一惊。 转头看去,只见一匹大红马扬起蹄子哒哒奔来。 马上却是个女人,身形健美,一袭短打劲装外头罩着墨绿披风,也不失丰姿绰约,手中握着一根软鞭,鬓角发丝被风吹得飞扬,透着一股飒美之色,年龄瞧着约莫三十,跟苏韫婠差不多大,却在眉眼五官间多了几分英气。 女人在陆牧生跟前猛地一勒缰绳,大红马人立而起,嘶鸣声响得震耳。 “吁——” 然后女人利落地翻身下马,靴子重重踩在地上,软鞭握在手中,一双美眸像刀子似的向陆牧生剜过来:“你是什么人?在这儿鬼鬼祟祟!” 第31章 母大虫和女将军 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篮子,黄桃和红梨在篮里晃荡。 女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嘴角勾起抹笑,“我听说过你!昨儿在高粱地一枪崩了土匪头子的护院陆牧生,你有两下子!” 陆牧生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就是打死个土匪头子吗,怎么感觉跟武松打虎似的,闹得是个人都知晓了? 随后摆了摆手道:“不值一提的事,都是大伙儿一起齐心拼命才保住了粮车。” “还挺谦虚!”女人笑起来,眉梢透着一丝赞许,“也难怪婠婠把你从苏府带回白家,是个实在人!” 正说着,月洞门里跑出个丫鬟,见了女人忙福身,“太太,您可算回来了,马奶子都温好了。” 陆牧生瞅着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您……您是四太太?” “怎么,我不像吗?”女人把软鞭往腰间一缠,挑眉瞅向陆牧生。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之前听王顺子说四太太马氏,性子泼辣滴很,最不好惹。 可眼前这位骑大红马,手握马鞭的女人,虽说眼神利了点,但透着一股飒美劲儿,看起来半点也不像个泼辣的主儿。 他脑子一转,笑道:“四太太刚才骑马的模样,就跟戏文里的穆桂英似的,哪像一个姨太太,我看分明是个女将军!” 女将军? 马氏一听这话,眼睛猛地一亮,“旁人都在背地里说我泼辣,不好处,是个母大虫,你却说像穆桂英一样的女将军,这话听得倒是很新奇!” 说着,她上下打量陆牧生一眼,就跟遇见了知己似的。 “你会骑马吗?”马氏问。 “没骑过……”陆牧生老实回答,“不过我瞅着马就觉得亲切,像上辈子骑过似的。” 马氏说,“你现在去后院马棚,找何管事挑一匹温顺的马,就说我让你挑的,挑完牵到后门等我。” “做什么?”陆牧生懵了。 “到时你就知道了!” 陆牧生递出了手里那篮果子,“这果子……” “红袖!” 然后马氏冲旁边丫鬟,吩咐一声,“把果子拎进去!” 丫鬟红袖听后,走上来接过篮子。 马氏便对陆牧生说,“你快去马棚挑马吧。” 陆牧生看着马氏风风火火的模样,便点头应下,转身往马棚走。 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马棚。 只见里头拴着七八匹马,个个毛色发亮。 陆牧生瞅见个穿青布褂子的老汉,正给马添草料,便上前拱手道,“您可是何管事?四太太让我来挑匹马。” 老汉抬眼瞅了瞅他,“要挑匹啥样的马?” 陆牧生说,“温顺一些的就行。” “今儿个日头打西边出了,往常四太太都挑烈性子的。”老汉说着,往棚里最靠内侧的一匹马努了努嘴,“最里头那匹雪青马,通人性,很温顺,你进去牵吧!” 陆牧生听后走进棚子,见那马通身灰毛带白纹,正甩着尾巴嚼草料。 他伸手摸了摸马脖子,那马竟温顺地蹭了蹭他手心。 “就它吧!”陆牧生道。 随后跟何管事道了谢,解开缰绳牵上马便往后门走。 等牵到后门,日头正晒得慌。 陆牧生刚把马拴在旁边一棵柳树上,就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马氏还是刚才那身短打劲装,外头罩着墨绿披风,但头发换成一根红绸束着,骑着那匹大红马过来,好一个英姿飒美。 到了门前翻身下来,马氏把手中鞭子往马鞍上一挂,笑道:“陆护院,你挑的这匹雪青马名叫‘踏云’,性子最稳当,你试着骑骑看。” 说着马氏走到踏云身边,左手攥住缰绳,右手拍拍马腹,“看好咯,上马要这样——” 只见她左脚踩马镫,身子一纵就翻上了马背,动作利落得很。 “瞧见了嘛,就这么简单,这马温顺,保准摔不着你。”马氏做完示范,翻身下来。 陆牧生依样画葫芦,左脚踩马镫,可哪想刚踩上,踏云就往前迈了半步。 他心里不由一慌,手下意识地揪住马鞍,蹭地一声就翻了上去。 下一秒,竟也顺顺当当地骑在了马背上。 马氏在旁边直咋舌,“你当真是头回骑马?我瞧你比老黄狗上炕还利索!” “……”陆牧生摸了摸后脑勺:“我真是头一回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看到这马就觉得跟我有缘!” “你是天生的骑手!”马氏回到自己马旁,一个翻身上去,“走,陪我出去跑几圈!” “去哪?”陆牧生一愣,心里有些发怵,“四太太,我头回骑马,怕跟不上您的速度,要么您找其他人陪着。” “整座大院就你一个是我的知己,我不找你找谁?”马氏把缰绳一扯,“踏云认路,你跟着我就行!” 说完双腿一夹马腹,胯下大红马嘶鸣一声就往前跑。 知己? 陆牧生一愣,怎么就成知己了,他和马氏今日才第一次见面,他什么都没干。 但见马氏远去,只好赶紧拍马跟上去,两匹马一前一后离开白家大院。 刚转过街角,就听见旁边有人嘀咕,纷纷议论起来。 “唉,你们看,四太太又骑马出来了,招摇过市,妇道人家这样成何体统……简直伤风败俗!” “谁说不是咧,听说她是马帮出身,所以才会这么野……” “什么野,侬瞧着就跟个女匪似的,不好好在大院里当姨太太,却骑着大马抛头露面,真是造孽啊……” “自从白家大老爷走后,就没人管她了,白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嘞!” …… 陆牧生听着旁边的议论声,倒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对四太太马氏的一个骑马行为如此抨击。 随后稍稍攥紧了缰绳,瞅向前面的马氏。 却见马氏跟没听见似的,缰绳一扬,马蹄踩得石板路哒哒响,头发被风吹得往后飘,眉眼间那股英气比之前更足。 马蹄声淹没了旁边街道的闲言碎语。 陆牧生见状也把心一横,反正跟着四太太马氏,管旁人说什么呢,便夹紧马腹,和马氏一起往镇子东边的田野策马奔去。 第32章 投名状 马氏的大红马跑得欢实,踏云也不甘示弱,驮着陆牧生紧追在后。 约莫四五里地左右。 马氏突然勒住缰绳,大红马人立而起,咴咴叫着在一个小山坡前停下,前蹄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陆牧生也赶紧拉住踏云。 “到了!” 马氏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高粱地,红绸束着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却不在意,伸手指着漫山遍野的高粱地,“陆护院你瞧!这漫山红浪头,风光多好,好想出去看看,就顺着这条道一直跑到外面去看看!” 陆牧生听后,望着翻滚的高粱浪回了一句,“外面有什么好?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土匪,哪有在白家大院里安生。” “陆护院,你最远去过哪?”马氏扭头问道。 陆牧生眼神发怔,“我……我也说不准,兴许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吧。” 马氏噗嗤地笑出声,“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连自个儿到过哪都不晓得?” “四太太,不瞒你说,我脑子之前受过伤,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就剩个名字还刻在心里头。” 陆牧生摸了摸后脑勺,声音低下去。 “你这是失魂症!”马氏略有惊讶地瞪大了眼,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那……你还记得自个儿有家人吗?” “想不起来了。”陆牧生摇了摇头,望着远处摇晃的高粱。 马氏突然不吭声了,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开口,“我倒是有家人……但十三年前在我十七岁那年,我爹为了三百大洋把我卖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要被风吹散。 面对马氏这话,陆牧生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 过了一会儿,马氏望着天边的云,声音幽幽地道,“我困在这个地方已经十几年,你知道十几年的光阴,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吗?” 陆牧生不懂,没有接话。 心想在大院里当个姨太太吃穿不愁,多少人羡慕的活儿,怎么叫困在这个地方呢。 见陆牧生闷头不说话,马氏忽地自嘲地笑起来,“我跟你个护院,说这些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马嘶声。 只见一支车队正沿着官道晃晃悠悠地过来,车辕上插着白家的旗帜。 陆牧生眯着眼仔细瞧,“四太太,好像是咱们白家的粮车!” 马氏扫了一眼,“那是从石村运来的粮,为了这次筹粮送到县城,白家把家底都差不多押上了。” 陆牧生看了看,车队比昨天他护送的车辆和人数多了一半有余,光是扛枪的护院都有十七八个。 同时陆牧生心想,怎么今儿个不叫自己去护送粮车呢。 正想着,马氏抬头看了看日头,“晌午头快到了,走,回府!” 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大红马撒开蹄子就跑。 陆牧生见状赶紧跟上。 两匹马一前一后往回奔,扬起的尘土渐渐盖住了身后的马蹄印。 很快。 回到白家大院后门,马氏十分利落地翻身下马,马鞭甩得啪地一响:“陆护院,把马牵去马棚喂些麸子。” “嗯。”陆牧生应了一声,一手攥着踏云缰绳,一手去接大红马的缰绳。 可转身刚走两步,又听身后传来了马氏脆生生的叫唤,“陆牧生!” 陆牧生停下脚步,赶忙转身看回来。 “听说你打枪忒厉害?”马氏问道,红绸发带被风吹得拂起。 “还行。”陆牧生道。 “明儿这个时辰,你带着踏云在后门等我,今日我教你骑马,明儿你教我打枪!” 马氏挑眉一笑,说完也不管陆牧生答不答应,已经往内院去了。 望着马氏风风火火的背影,陆牧生心想,这哪像个深闺的姨太太,倒像个爱玩闹的叛逆少女! 牵着两匹马往马棚走。 来到马棚外,就看到何管事蹲在棚口扒饭,一大碗糙米饭上飘着几片腌萝卜。 何管事见陆牧生过来,筷子往大红马指了指,“把火凤和踏云搁一块儿就行,这火凤马脾气烈,也就踏云可以与她处在一块。” 陆牧生这才晓得大红马的名号。 拴好两匹马后,陆牧生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快步往伙房去…… 刚扒拉完一大碗糙米饭,就见罗教头黑着脸过来。 “一上午都不见人,你哪去嘞?” 罗教头走到陆牧生旁边,瞪圆眼睛问道,络腮胡都跟着抖。 “陪四太太骑马去了。”陆牧生抹了把嘴。 “啥?” 罗教头的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似乎不敢相信,“你说你陪四太太骑马去了?” 陆牧生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见陆牧生点头,罗教头咂着嘴,围着陆牧生转了一圈,“四太太的性子泼辣古怪,每次骑马都不喜欢人跟着,所幸在镇子周边也安全,可居然让你陪着,真是稀罕事嘞,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可什么都没干,就帮大少奶奶送来果子给四太太,她就让我去马棚牵马,陪她骑马出去……”陆牧生把经过说了一遍。 罗教头听后拍了拍他肩膀,“四太太做事向来不同常人,心思像七月的天一样难猜,估摸着是一时兴起让你陪着。走,你跟我去库房一趟。” 说着,罗教头便让陆牧生跟他一起去库房。 “去库房做什么?”陆牧生一边走着,一边问了一句。 罗教头看了一眼陆牧生,并未回答只是说道,“白家护院虽多,可枪法好的没几个,你受大少奶奶器重,枪法比我也都不逊色,往后白家很多事情还得多靠你……” 穿过两条回廊,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库房。 推开厚重的木门,库房是四壁密封的,里头很暗,点着几盏油灯。 只见在昏黄光晕中,库房内站着十几个护院,李三娃和张铁蛋也在其中。 除外,还有之前那辆从苏府一起来的马车。 “把门关上!” 罗教头对靠近门口的两个护院吩咐了一声。 随着门被重重带上 ,罗教头来到那辆马车面前,清了清嗓子:“弟兄们!咱们是白家的护院,吃白家的粮,拿白家的大洋,就得为主家排忧解难!” 说着顿了顿,油灯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今晚有趟活儿要干,成了每人赏二十块大洋!败了脑袋就得搬家!你们敢不敢干?” “干!” 十几个声音混着唾沫星子炸响,毕竟能来到这里的护院都是罗教头选好的人。 李三娃把大刀往旁一杵,蹭地站起来:“罗教头指哪,俺们打哪!” “俺这条命早卖给白家了!”张铁蛋也跟着应和,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表示,声浪差点能掀翻屋顶。 罗教头满意地点点头,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白布,又摸出了把匕首:“那好!大伙儿按下投名状,不许互相打听,不许泄露出去,谁要是敢把这个事泄露出去……” 他目光一凛,“别怪俺老罗翻脸不认人!连累自个儿是小,还会连累家人,晓得吗?” 十几个护院都异口同声,“晓得。” 然后一个接一个上前,匕首划开掌心,将一个个血手印在白布上。 轮到陆牧生时,他整个人还在懵圈的状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按下这个血手印。 心想干什么活儿,连投名状都用上了? 第33章 丈夫当勇武 陆牧生瞅瞅周围的护院们,又看向罗教头,问道:“罗教头,这血手印一定非按不可?” 罗教头眉头拧成个疙瘩,心想大少奶奶这么器重他,他却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 但面上还得绷住,“牧生,按血手印是老礼儿!不想掺和的,可以撂挑子走人;想跟着干的,就得留个‘记号’,你到底啥打算,干还是不干?” 陆牧生听后牙一咬:“我干!” 毕竟这时候说不干那就太怂了,往后在白家大院还怎么待下去。 当下接过匕首,往掌心狠狠划拉一道,他那鲜红的血手印就按在了白布上。 罗教头很满意,叉着腰扫视一众护院,“大伙儿都听好了!今晚戌时三刻,李三娃、张铁蛋牵马到库房这边,随我把马车赶到后门,其余人都到后门候着,别误了时辰,晓得了吗!” 众人扯着嗓子应声:“晓得嘞!” 陆牧生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里面的东西不一般。 “散了散了!” 随后罗教头摆了摆手,“下午都回去眯一觉,养足精神!” 众人离开库房,陆牧生走在后面。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牧生挨到罗教头跟前,“罗教头,你能不能跟我透个底,今晚到底要干啥活儿?” 罗教头斜睨他一眼,撇着嘴道:“牧生,你虽受大少奶奶器重,但我不能告诉你!想知道?你自个儿找大少奶奶问去!” 说完,罗教头抬手重重地拍了拍陆牧生肩膀,扭头就走。 陆牧生有些无语,他哪敢真去找大少奶奶刨根问底,这年头当差的,主子指东就得往东,瞎打听事儿的,迟早要惹祸上身。 陆牧生也便往偏院那边回去,踩在青石板路上,心里不免直打鼓,瞧罗教头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今晚这趟活儿八成凶险。 日头西斜时。 陆牧生和李三娃和张铁蛋从偏院出来,一道往伙房走去。 三人扒拉完晚饭,天开始黑下来,李三娃和张铁蛋去库房牵马车,陆牧生则径直往后门走。 后门早聚了十几个护院,有人蹲在墙根擦枪,有人往弹带里压子弹,也有人凑一块儿小声嘀咕。 见陆牧生过来,不少护院都点头打招呼。 “今晚这趟活儿有陆兄弟一起,我的心窝稳了许多。” “可不是嘛,陆兄弟枪法恁么准,哪怕遇着土匪也有那股子底气。” …… 没多会儿,传来马蹄声,罗教头带着李三娃和张铁蛋,赶那辆马车过来,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 罗教头扫了一圈,“人都齐活没?” “齐活嘞!”众人扯着声应和。 “走!前往见虎沟!” 可罗教头这话一出,护院们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见虎沟?那地儿离镇子这边可有二十里地!” “黑灯瞎火走二十里山路,万一碰着土匪……” 听着议论声,罗教头顿时黑脸下来,瞪了一圈道,“恁那么多人扛着枪,还怕见不得土匪?谁要是怂了,现在滚蛋,俺绝不拦着!” 四下安静下来,没人动弹。 罗教头冷哼一声,“那就走!” 夜色里,一辆马车轱辘轱辘地碾着石板路,从后门悄摸摸地出了白家大院。 陆牧生被罗教头安排走在队伍后面。 夜风吹过,裹挟着高粱地的气息吹得人后脖颈发凉。 这黑沉沉的夜,也不晓得要去干什么活儿。 陆牧生抬头望向前方晃悠的马车,风一吹,帘子晃出条缝,里面黑黢黢的瞧不见什么,可在风中能够闻到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怪味。 陆牧生一个咯噔,心想难不成是在走私烟土,马车里面该不会装的是烟土吧。 但很快,陆牧生觉得不太可能 白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会沾这种营生?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月亮爬到头顶时,脚底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一行人只提了三盏马灯,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两边的高粱地已经变成了黑黢黢的树林子,月色下树影晃得人发怵。 “都停下!” 突然,走在前头的罗教头抬手喊道:“见虎沟到了!” 陆牧生眯眼一瞅,远远地望见见虎沟的土坡上,影影绰绰站着一伙人。 罗教头压低声音说:“都把枪握紧咯!” 陆牧生借着月色数了数,对面这伙人有五六个人,个个拿着家伙,看不清他们面容,但瞧着不像善茬。 “来人可是姑桥白家?” 这时,对面有人喊了一嗓子,声音在夜幕中回荡。 罗教头听后,扯着嗓子回了一句:“正是!你们可是白家的老朋友?” “正是!”对面也应得干脆。 罗教头眉头一挑,再次喊道:“天王盖地虎!” 对面立马接茬,“丈夫当勇武!” 陆牧生听得一头雾水,下一句不应该是宝塔镇河妖吗? 却见罗教头脸色缓和下来,冲李三娃和张铁蛋一摆手,“把马车里面的东西搬下来!” 两人听后,走去掀开马车帘子,吭哧吭哧地搬出两个木箱,往地上一放,木箱砸出闷响。 接着,罗教头向对面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护院们也跟着罗教头往回走。 陆牧生边走边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见虎沟,借着月色瞥见对面这伙人,正围着那两个木箱打开。 光芒一闪一闪的。 难不成那两个木箱里装的是大洋? 陆牧生心里愈发疑问。 比如对面这伙人是什么人 ?白家把什么东西送给对方? 可罗教头黑着脸走在前头,谁也不敢多问。 一行人如同来的时候悄摸摸地往回走,只有马车轱辘声在山沟里回荡。 陆牧生攥着汉阳造的手心有些出汗,可突然发现枪管正在反光。 光芒一闪一闪的。 那两个木箱里装的是汉阳造? 陆牧生突然在心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那两个木箱看起来挺重的,如果装的是汉阳造,起码也有十几杆。 据陆牧生所知,如今整个白家护院的装备还有土枪和大刀,长缨,而汉阳造只有二十几杆。 可白家一下子却送出去这么多汉阳造,甚至为了这趟活儿,连投名状都上了。 这般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看来此事不简单! 陆牧生觉得自己要是没有猜错,对面这伙人十之八九就是土匪。 白家……在通匪!!! 第34章 还能给我个连长当? 陆牧生越想越觉得后怕,手心的汗不由多了出来。 否则,不至于这般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说明对面这伙人都是见不得光的,除了土匪还能有谁? 谁能想到,作为凤台堂堂一方大户的白家,居然在背地里通匪。 一行人闷头往回赶,脚步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 夜风卷着沙土往鼻子里灌,让陆牧生的脑瓜子清醒了一些。 心想自己就一个小护院,白家通不通匪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能在白家吃上口饱饭就行了。 随后陆牧生攥了攥枪,紧跟在队伍后。 不到两个时辰,姑桥镇的轮廓总算在月光下冒了头。 进了姑桥镇,来到白家大院后门。 “什么人?” 旁边墙头冒出了两个人影,是在后门守夜的护院。 罗教头压低嗓子说:“是我!罗天柱!” 不一会儿,里头立马传来插销响动,两扇厚重的木门“吱呀”打开,漏出昏黄的光。 罗教头带着众人进入后门后,扭头扫了眼众人,咧嘴笑道:“今晚这趟顺风顺水,啥幺蛾子都没出,大伙儿都回去睡个囫囵觉,明儿晌午到库房集合!” 众人应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偏院走。 陆牧生落在最后,望了两眼罗教头, 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多问。 第二天。 陆牧生坐在伙房扒拉早饭,却有些心不在焉,心里还在纠结白家通匪的事。 正发愣时,李三娃端着碗高粱粥过来,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陆哥!待会儿吃完了,一起去练武扬耍两趟刀法?” “可以。” 从伙房出来,两人便往练武扬而去。 陆牧生瞅着身旁李三娃一边走,一边哼着小调的模样,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三娃,昨晚那趟活儿,你就不好奇送的啥玩意儿?对面又是些啥人?” 李三娃一愣,挠了挠头道:“有啥好奇的?咱吃白家的饭,端白家的碗,主家让干啥就干啥呗!有时候连命都得豁出去,如今能有二十块大洋拿,还好奇啥,瞎琢磨那玩意儿,俺脑袋疼!” 陆牧生听后没再吭声,护院和护院还是不一样的。 正想着,就见罗教头领着几个护院,从前面拐角匆匆走过。 “罗教头他们这是干啥去?” 陆牧生问。 “还能干啥?” 李三娃撇了一下嘴,“运粮呗!大少奶奶之前应下给潘县长送粮,白家大院的存粮不够,得去下面几个村子拉一些粮回来!要俺说大少奶奶还是太讲大义了,如今许多地方不是在闹饥荒,就是在打仗,白家就算把家底掏空,也帮不过来。” “陆哥,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说着,李三娃还问了陆牧生一句。 陆牧生说,“你这个理儿也没错,很多人都和你有一样想法!可大少奶奶之所以是大少奶奶,是因为她和一般人的想法不一样。” “陆哥,你都把俺绕懵了。”李三娃挠了挠后脑勺,然后点了点头,“但大少奶奶能把白家操持得板板正正,确实很厉害!” 两人到了练武扬。 李三娃抄起大刀,开始教陆牧生无极刀法。 陆牧生跟着一招一式比划,刀风呼呼作响,尘土扑簌簌往上冒。 一个多时辰下来,两人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 歇气时,李三娃叉着腰直喘气,“陆哥,你这悟性可真不赖!刀法长进很快 ,怕是用不到一个月,你都能胜过俺了!” 陆牧生抹了一把汗,“还不是你教得实在,不藏私,要没你手把手教,我还在瞎比划。” 他很清楚李三娃教刀法时,连压刀的角度都反复示范,是毫无保留的。 陆牧生正靠着木桩歇气,李三娃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陆哥,昨儿俺听几个护院瞎唠嗑,说前儿粮车遭遇土匪时,还碰上九原镇的龙家人了?那个龙文曜让你去当兵?” 陆牧生挑了挑眉,“是有这么回事,我没应。” “多好的机会啊!”李三娃一拍大腿,满脸可惜,“陆哥,你为啥不应?” “我没有当兵的打算。”陆牧生往木桩上一靠,将大刀搁在身侧。 “陆哥,你晓得龙文曜的底细不?” 李三娃神秘兮兮地眨眨眼,“那可是当过警卫营营长的主儿,也留下过名号的,在淮南府这地界响当当的人物!” 陆牧生歪头瞅了李三娃一眼,“我已经听邢管事说过了,警卫营营长嘛,难道我应下去当兵,龙文曜还能给我个连长当?” 李三娃掰着指头算,“陆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龙文曜重新回到军队,凭他的资历少说也能做个团长!到时候给你个连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我不稀罕,我觉得还是待在白家比较好。”陆牧生却耸了耸肩。 他不相信就一面之缘,非亲非故,龙文曜会给他一个连长当。 这可能吗? 白日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事。 然后瞥了一下李三娃,“三娃,你该不会被龙文曜的人收买了,来给我当说客的吧?” “这哪能啊!”李三娃愣了片刻,避开了陆牧生的眼神,“俺……俺只是觉得陆哥你这本事窝在白家……有些牛刀杀鸡了!既然龙文曜那样的人物瞧上你,指不定以后能谋出一个不一样的名……” “三娃!” 陆牧生开口打断李三娃的话,伸手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这话以后可别再说了,我听了没啥,要是叫大少奶奶听了去,你可就有事了。” 李三娃脸色唰地白了,赶忙摆手,“俺晓得了!俺以后再也不说!” 陆牧生抬头看了看日头,站起身来,“走吧,晌午要到了,该去库房了。” 两人赶到库房时,护院们都来了,一个个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着。 罗教头站在一张木桌后头,桌上摆有几摞大洋,在油灯下泛着晃眼的白光。 见人齐了,罗教头扯着嗓子喊道:“弟兄们!昨夜大伙儿辛苦,按规矩,每人二十块大洋,自个儿上来拿!” 话音落下,护院们就围了上去,一个个拿到大洋兴奋得直搓手。 毕竟昨晚那趟活儿可谓轻松的很,几乎毫不费力却能拿到二十大洋赏钱 ,护院们怎么能不兴奋,相当于好几个月的工钱。 陆牧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洋,也是难掩那股兴奋。 “牧生!” 这时,罗教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大少奶奶吩咐,让你吃过晌午饭后,去内院一趟。” 第35章 晚上你来我院子 陆牧生扒拉完糙米饭,从伙房出来,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滚。 抬眼望一下日头,他抹了把汗便往内院走。 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穿堂风卷着知了叫,听得人心里发躁。 走过中庭转了一条回廊,忽见一抹嫣红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的亭内。 正是二太太曹氏。 此时她斜倚着朱漆廊柱,望向廊下几坛菊花出神,一袭旗袍将身段裹得紧绷绷的前凸后翘,下摆开衩处若隐若现的雪白玉腿,在日头下直晃人眼。 “哟!这不是咱白家枪法最俊的护院嘛,咋这会儿往内院去呀?” 当曹氏瞧到陆牧生过来,顿时眼波流转,朱唇轻启,还带着几分勾人的颤音。 身旁丫鬟香彩赶忙递上团扇,她却不接,只用帕子轻点着鬓角的薄汗。 陆牧生一愣,赶忙拱手作揖:“二太太安好,大少奶奶唤我去她院子。” 曹氏闻言,眼尾微挑,一步三摇地扭到陆牧生跟前,她身上的香味随风飘来,惹得人心痒痒。 尤其是在经过昨日果园的一番旖旎,可最后没有吃到嘴,让陆牧生越发眼馋了,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 “二太太,我就不扰你清静了。” 当即陆牧生顿了顿,抬脚就要继续往前走。 曹氏却突然伸手,葱白的指尖勾住陆牧生的袖口,嗔道:“急个啥子哟!” 只见曹氏眼珠儿滴溜溜一转,突然上前一步,拉着陆牧生往旁边夹墙根拽去,“你且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说着朝丫鬟香彩使了个眼色。 丫鬟香彩立刻会意,赶紧往四周瞟了瞟,站在边上望风。 夹墙根阴凉,曹氏压低了嗓子,向陆牧生凑得极近,吐气如兰,“昨儿个在果园,没叫婠婠那小蹄子发现什么吧?” 说话间,曹氏将身子又往前倾了倾,胸前轻颤,旗袍领口里的无限美景几乎映入陆牧生眼中。 陆牧生只觉耳根发烫,往后撤了半步,“二太太放心,大少奶奶没发现什么。” “那就好。”曹氏立马笑出个酒窝,眼波流转间满是风情,“今天晚上二更敲过,你到我院子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说着,指尖在陆牧生的手背轻轻划了一下,朝陆牧生抛了个媚眼。 我有好东西给你? 陆牧生一怔,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熟悉。 之前苏韫婠不就跟自己说过这话吗? “二太太,什么好东西?”陆牧生问。 “晚上你来了,就知道了。” 但曹氏却娇媚一笑,水蛇般的腰身一扭,就踩着莲步转身走了。 旗袍下摆扫过陆牧生的跟前,带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能把人魂儿都勾走几分。 尤其是那水蛇腰扭得像根春柳,好似戏文里那种专门勾引书生的美艳女妖精! 陆牧生望着远去的嫣红身影,喉结不由得动了动。 这二太太生得这般美艳风骚,举手投足都是勾人的媚劲,真没几个男人能顶得住。 曹氏晚上的邀约,虽让他心里头直发怵,但也心痒痒。 不过他并未多想,甩了甩头暂时压下思绪,赶忙往苏韫婠的院子走去。 转过几道回廊,陆牧生来到苏韫婠的院子。 从月洞门望了一眼进去,苏韫婠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边,手里摇着把团扇,旁边小几上摆有一碗冰镇的酸梅汤。 “大少奶奶!” 陆牧生走到身后,抹了把汗唤了一声。 苏韫婠对丫鬟喜桃吩咐道,“你去月洞门守着,没叫你别让人进来。” 喜桃应了声“是”,走出了月洞门。 苏韫婠这才抬眼看向陆牧生,指着旁边冰镇的酸梅汤,“上来,拿去喝!” “给我喝?” 陆牧生一愣。 “给你准备的,喝吧。”苏韫婠道。 “谢谢大少奶奶!”陆牧生也不客气,他正热得不行,接过这碗冰镇酸梅汤就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瞬间感觉舒服多了! 通透! 陆牧生用手擦了一下嘴,把空碗放回到小几上。 待陆牧生歇了一会,苏韫婠出声道,“昨儿夜里那趟活儿,你跟着一起去了吧,一路上感觉怎么样?” 陆牧生不知道苏韫婠怎么会主动提了这个事,当即站得笔直,“还行,大少奶奶。” 苏韫婠放下团扇,指尖轻轻叩着石桌,“你难道就不好奇,昨儿夜里那趟活儿,白家把什么东西,送给什么人?”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他当然好奇,但他已经看到了,也猜到了。 随即回道,“我不好奇,白家让我干啥就干啥!” 面对这个回答,苏韫婠似乎有些意外,凝视了陆牧生一眼,“我问你,如果我让你当白家护院队的副队长,你觉得自己能胜任不?” 陆牧生心里一震。 副队长?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大少奶奶安排我当,那我就当。” “若有护院不服你,你怎么做?”苏韫婠问道。 “我虽没什么大的见识,但枪杆子还算利落,拳头也算够硬,要是有哪个不服,就让他来挑战我,我打到他服为止!” 苏韫婠眼尾的痣跟着颤了颤,“这么说,你是胸有成竹都能打赢?” 陆牧生梗了梗脖子,声音洪亮:“大少奶奶既然信我,那么我便不能给大少奶奶跌份儿!” 然而,苏韫婠听了陆牧生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你先回去。” 陆牧生闻言一愣。 心想就这? 让自己过来就问自己这么一桩事?而且还没下文? 所以,他到底能不能当护院队的副队长? 陆牧生站在原地没动,盯着苏韫婠,心里特别想问一句:白家昨夜那趟活儿,是不是送枪给土匪? 苏韫婠见陆牧生杵在那儿不动弹,抬起凤眸,“你还有事?” 陆牧生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寻思万一说错了话,怕是要惹大麻烦。 何况,他到底能不能当护院队的副队长 还没有个定论。 最后,陆牧生还是摆了摆手:“没事。” 说完便转身离去。 葡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苏韫婠的脸上,映得她眸里的光忽明忽暗。 陆牧生走出月洞门, 他不知道苏韫婠为什么跟他说起当副队长的事? 毕竟让谁当护院队的副队长,还不是主家一句话的事。 可苏韫婠却偏偏让他过来,多此一问,莫非这是试探他的反应,值不值得托付重任? 正想着,远处传来马嘶声。 陆牧生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英姿飒美的女人,骑着大红马从旁边角门冲出。 红绸发带在风里翻飞。 策马扬鞭,身矫如燕,俨如一位巾帼女将。 除了四太太马氏,还能是谁。 马氏看到陆牧生,勒住缰绳喊道,“陆护院!都晌午你怎么还在这,快去后院马棚牵马,别忘了说好今儿个,教我打枪!” 第36章 打枪 大红马被勒住,刨了两下蹄子,马氏问道:“大少奶奶可有事吩咐你?” “那倒没吩咐什么事,就是问问话。”陆牧生道,“我这就去马棚牵马。” “你快些去!我先到后门等你。” 马氏说完一抖缰绳,大红马嘶鸣一声,扬起尘土往后门跑去。 望着马氏风风火火的背影,陆牧生能看出这四太太的性子比较急。 然后他赶紧回到偏院,从墙角拿上汉阳造,又跑到罗教头的屋里讨了二十颗子弹。 罗教头瞅着他,问道,“你要恁么多子弹干啥?” 陆牧生也不隐瞒说,“四太太让我教她打枪!” “啥?” 罗教头一听顿时皱起眉头,好像难以相信,“你教四太太打枪?” “嗯。”陆牧生点了点头。 罗教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撇撇嘴提醒一句:“你跟四太太混一块,当心惹出麻烦。” “罗教头,不是混一块,我是教她打枪。”陆牧生解释道。 “昨儿个你和她策马奔腾,今儿个你教她打枪,这不是混一块,你告诉我是啥?”罗教头盯着陆牧生说道,“我还从未见过四太太和哪个护院又是骑马 ,又是打枪。” 陆牧生心想难道罗教头以为自己和四太太马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下,陆牧生有些无奈说,“罗教头,这是四太太的吩咐,我也没办法。” “牧生,你也无须紧张,我只想给你说清楚,四太太的行事言行异于常人,就她骑马这事一直不被白家一些人的接受,还被镇上人经常诟病,更别提打枪了。” 话至此,罗教头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所以,如今你教她打枪,要是让白家人知晓,你应该能清楚后果?” 听到罗教头这番话,陆牧生自然清楚后果,不过也明白马氏为什么要骑马出去打枪,而不是在白家练武扬打枪。 原来马氏不想让白家人知晓。 “多谢罗教头的提醒,我已经有分寸,我不在练武扬教四太太打枪,我和她骑马出去到外面教她打枪。”陆牧生道。 “到外面打枪好些。”罗教头点了点头,取出一盒子弹递给陆牧生,“去吧 ,这里面有三十颗子弹,省着点用,很金贵,一块大洋才能买六颗子弹。” 陆牧生见罗教头这么干脆,还多给了十颗子弹,感到几分意外,“罗教头,你这是……” 罗教头露出一副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在白家大院里,四太太是支持大少奶奶掌家的,能学会打枪也是件好事儿。” 陆牧生听后瞬间懂了。 敢情四太太马氏属于大少奶奶一派的人。 难怪罗教头如此大方,多给十颗子弹。 两人交流一个眼神,陆牧生揣好子弹离开。 之后陆牧生前往马棚牵出踏云。 那马见了他直蹭鼻子,温顺得很。 到了后门,马氏早骑着大红马等在那里,见他来,劈头就说:“怎么才来?一个大小伙子这般磨磨蹭蹭。” “我回了一趟偏院拿枪,又找罗教头拿了子弹。”陆牧生一边解释,一边翻身上马问道:“四太太,咱们上哪儿教你?” “跟我走,我晓得个好去处。” 马氏说着一夹马腹,策马往外跑去。 陆牧生赶紧跟上,两匹马离开白家大院,踏过石板路出了姑桥镇…… 往西跑了约五里地,马氏在一片林子外勒住大红马。 陆牧生打量面前林子,只见里面槐树、杨树和一些柏树长得杂乱,还有些枯树干。 “四太太,在这儿教你打枪?” “你瞅里面那些枯树干!”马氏翻身下了大红马,指着林子里说,“那就是现成的靶子,在白家练武扬打枪,有人说三道四,还是这儿清静!” 说罢,她牵着大红马走向旁边一棵槐树,又扭头去催陆牧生,“赶紧下马,别愣着!” 陆牧生也随之下马,心想打个枪还躲躲藏藏到这么远,这四太太当得真是……不容易。 陆牧生将踏云拴好的时候,马氏早将大红马拴在槐树上,扯了扯束发的红绸,眼神直勾勾盯着陆牧生后背上的汉阳造,“陆护院,别耽误了,快教我真章儿!” 他听后抄起汉阳造,取出子弹上了一颗,“看好了,先装填子弹,然后枪托抵住肩窝。” 说着指向三十步外一根枯树干,特意放缓动作,“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这叫稳当根基,握枪要稳,但扳机别死扣,瞄准前方。” 话罢,陆牧生侧身示范,后腰的枪带蹭过马氏垂落的发丝,惊得她往后退了半步。 “这姿势像戏台上的武生!”同时马氏也笑得花枝乱颤,不自觉地模仿起陆牧生的站姿,催促道,“你快打一枪,给我瞧瞧!” “瞄准,扣动扳机!” 陆牧生的声音落下。 砰—— 一声枪响炸开,惊飞林子里几只麻雀。 三十步外的枯树干,当扬被打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马氏见状,迫不及待地凑近陆牧生面前,“我学会了,你把枪让我试一试。” 陆牧生把汉阳造递给马氏,又取出了一颗子弹。 马氏接过汉阳造,拿上子弹装填,学着陆牧生刚才的做法,端起汉阳造枪托顶住肩窝。 陆牧生绕至她身后,闻到了她鬓边混着汗水的香味。 “四太太,手腕别抖。” 陆牧生伸手托住了马氏的腕肘。 马氏的身子骤然绷紧,陆牧生能感觉到她后颈的发丝拂过自己脸上。 余光瞥见马氏咬着下唇,高耸的胸脯随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陆牧生喉结滚了滚,继续说道,“眼睛顺着枪管,盯着前方枯树干,瞄准……” “你手往哪儿放?” 马氏突然扭头,两人鼻子几乎相触。 陆牧生这才发现自己为了矫正马氏持枪的角度,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按在她柔细的腰肢上。 “四太太,对、对不住!”陆牧生赶忙后退一步。 却听见咯咯笑。 抬头时,看到马氏将披风脱下甩在旁边树杈,露出里面短打劲装,能看出马氏的身段儿极好,不但体态健美,胸脯高耸,那双长腿更是浑圆挺直,堪为一绝! 然后,马氏向他挑眉勾手,“你怕啥,不碍事,上来接着教!” 见马氏不责怪,陆牧生再次上前帮她调整姿势,“四太太,枪口抬高点,眼睛顺枪管瞅准星,瞄准,屏住气……对,就这样,扣扳机!” 砰—— 又一声枪响,在林子里炸开。 马氏立刻眼睛发亮,问道,“打中了没?” 陆牧生瞅了瞅前方枯树干,子弹并未打中,“四太太,你这准头……还得练!” 马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再教我一遍!” 第二遍时,马氏比第一遍更加专注认真。 砰—— 子弹擦着树干而过。 “不错,比第一枪好多了。”陆牧生鼓励一句。 毕竟三十步距离不算远,一个新手练上十来遍肯定能打中。 枪法除去个别天赋之外,大多都是靠着不断练出来的,掌握技巧,并无捷径可走。 他倒没奢望马氏打几遍就中,带了三十颗子弹足够马氏练的。 马氏没有接话,再次装填子弹,经过两遍教学基本懂得操作。 很快,第三枪打了出去。 砰—— 还是偏了一些,没有打中, 陆牧生继续对马氏进行矫正教学。 砰—— 第四枪,接着第五枪,第六枪…… 到了第八枪的时候,终于准确无误地打中枯树干 ,留下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中了!!!” 马氏不由得激动地欢呼一声,转身就往陆牧生怀里蹭,“陆护院!中了!我打中了!” 陆牧生没料到马氏突然这个举动,一时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一步,脚底一滑就仰头摔倒下去。 “啊!”马氏一声娇呼,也跟着一起摔倒,整个人直接趴在陆牧生身上…… 第37章 四太太让我别动 却是马氏的身子隔着短打劲装压在他身上,高耸的地方压得他气都喘不匀实。 此时。 马氏的红绸发带散开了,乌发如瀑,垂落在他脸侧,一双美眸直勾勾地俯视他,“陆护院,你这是要给我表演仰八叉接绣球?” 马氏的眉眼笑得弯弯的,鬓边的发丝扫着陆牧生开始发烫的脸庞。 “四太太……” 陆牧生慌忙就要起身,哪晓得被马氏按住肩膀,她眼波一转,声音压得低低的,“别动!有马蹄声,有人骑着马往这边来了!” 马蹄声? 陆牧生闻言一愣,自己怎么没听到。 正纳闷时。 砰—— 一声枪响,划破林子的寂静。 马氏利落地从陆牧生身上翻下来,顺手将汉阳造握在手中,身子紧贴着旁边一棵槐树蹲下。 陆牧生见状,心想你拿走了汉阳造,那我拿什么,然后也赶紧爬起来,抬头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西北边扬起好大一片灰扑扑的尘土,一队穿着灰布制衣、头戴大檐帽的人,骑着马往这边奔来。 “是保安团的人,在照例巡逻。” 马氏说着掸了掸衣裳上的枯叶,将汉阳造还给陆牧生,然后扯着红绸随意束起头发。 陆牧生却一愣,压低嗓门问道:“保安团还巡逻?土匪打劫怎么没见他们出现?” 马氏冷笑一声,“指望他们剿匪?他们不抢老百姓,都得烧高香咯!” 说话间,只见一个兵头勒住缰绳,往这边策马过来,眼睛在马氏和陆牧生身上来回打转,“你们俩是什么人,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姑桥白家的人!” 马氏捡起软鞭往腰间一掐,眼尾微挑,“我们干啥,轮得着你个小卒子问?” 那个兵头一听“姑桥白家”四字,脸色骤变,慌忙翻身下马作揖,“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叨扰贵人,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再次上马,调头就往路边队伍回去。 “慢着!” 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划破空气。 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走出一个身着灰呢长衫的男人。 他戴着墨色礼帽,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锃亮的皮鞋踩过枯叶,发出咯吱声响。 陆牧生瞳孔猛地一缩,竟是赵鼎九! 只见赵鼎九目光如鹰隼般,盯在陆牧生身上,“这位兄弟,好生面熟,莫不是在凤台大狱里见过?” “你认错人了。” 陆牧生脖子一梗,装作不知回了一句。 “错不了!” 赵鼎九突然往前两步,皮鞋踩得枯叶嘎吱响,“就是你!上次土匪劫狱让你逃出来。” 陆牧生眼见被认出来了也不再装,猛地往前跨出一步,“是我,你想怎么样,难道想再抓我一次?” “上次你能逃出来,是你的命,如今我们已经查出那个老周是瓦堡岭的土匪 ,你上次只是疑为通匪,这次事实已经铁定!你是乖乖跟我走,还是我让人带你走?” 赵鼎九眯着眼打量陆牧生,嘴角挂起一抹阴笑。 陆牧生暗暗皱眉,没想到赵鼎九如此阴魂不散,自己又没跟他有仇,为什么他就盯着这件事不放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认识他时还不知道他是土匪!我现在是白家的护院,你想带走我,先问问我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陆牧生哼了一声,握紧手里的汉阳造。 赵鼎九身后的保安团士兵们,哗啦一下端起枪,四周空气瞬间凝固。 看到面前这阵仗,一直没说话的马氏冷笑一声,“你是何人?空口白牙,栽赃陷害,当我白家是泥捏的?” 赵鼎九抬手整了整礼帽,脸上假笑了一下,“鄙人赵鼎九,县府警察署的巡官!” 马氏把软鞭甩得“啪”地一声炸响,“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巡官,也敢到姑奶奶跟前撒野?我白家的人,你能动得?” 赵鼎九阴恻恻地笑说道:“他要是在白家大院里,赵某自然不敢放肆进入白家抓人,可在这儿是赵某说了算!” “好大的口气!”马氏柳眉倒竖,“这样的话在白家面前,连县长都不敢说,你个小小巡官算哪根葱?陆护院,咱们走!” 话音未落,马氏已经大步流星往大红马走去。 陆牧生刚要跟上,就听赵鼎九暴喝一声,“给我拦住这俩人!” 十几个保安团士兵哗啦啦围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陆牧生俩人。 马氏二话不说,一把夺过陆牧生手里的汉阳造,抬手便放了一枪! 砰—— 走在最前头的保安团士兵,顿时惨叫一声,捂住大腿在地上直打滚。 马氏踩着满地枯叶往前走,枪口扫过一众保安团士兵,“听好了!我是白家四太太马秀娘!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抓人试试!” 那些保安团士兵盯着地上那个同伴,大腿上汩汩冒血的伤口,都吓得齐刷刷地往后缩。 马氏枪口一转,直直指向赵鼎九眉心,“你想死,还是想活?” 赵鼎九额角青筋直跳,却硬生生地挤出个笑脸,“原来是四太太,赵某有眼无珠,早闻白家四太太乃是女中豪杰,不同一般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赵某失敬!失敬!” 赵鼎九的额头已经沁出冷汗。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碰上白家最惹不得,性子泼辣的四太太马氏,对方敢向他开枪 ,可他赵鼎九却不敢硬来。 随后他朝周围保安团士兵一挥手,咬牙切齿道:“收队!” 说完一甩长衫下摆,扭头就走。 那些保安团士兵赶紧带上那个受伤的同伴,慌里慌张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望着远去的队伍,陆牧生长舒一口气,想不到四太太马氏这么霸气,刚才的样子当真颇有几分巾帼女将的气概。 难怪之前王顺子说四太太马氏的性子泼辣,最惹不得,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马氏把枪递回给陆牧生,问道,“陆护院,你怎么会招惹上保安团这帮人?” 面对马氏问起,陆牧生也没有隐瞒说,“我之前在县城帮了一个相识没多久的老大哥出头,不曾想后面才知道那个老大哥竟然是土匪,但当我得知他是土匪之后,我就不跟他有瓜葛了。” 马氏听了后点点头说,“土匪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保安团这帮人也是吃人不吐骨头,平日里欺软怕硬,见着土匪跑得比兔子还快。往后你一个人出了白家大门,小心些避开保安团这帮人。” 说到最后,马氏叮嘱了陆牧生一句。 陆牧生赶忙抱拳,“四太太的话, 我记下了,今儿多谢四太太!” 马氏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大红马前蹄刨得地面尘土飞扬。她低头望向陆牧生,眸中那抹神采被日头余晖映得发亮,“陆护院,别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教我打枪,我谢你才是!快上马,回白家!” “不接着学打枪了?” 陆牧生问道。 “刚才不都打枪见血了吗?我已经学会了!” 话音落下,马氏一抖手中缰绳,大红马就向旁边道路奔去。 陆牧生见状也解开踏云的缰绳,翻身上马紧跟在后。 第38章 买枪 陆牧生刚翻身下马,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纨绔气的喝叫,“兀那奴子!本少爷正找你呢!” 陆牧生扭头一瞧,只见二少爷白承煊手里摇着把折扇,正往这边走来。 白承煊也早瞧见一旁的四太太马氏,把折扇一收,对马氏微微行礼:“四姨娘安好。” 话音落下,又立刻转头冲陆牧生道:“走!跟本少爷出去一趟!” 陆牧生扬了下缰绳紧了紧手:“二少爷,我还得把马牵去马棚……” “让四姨娘顺手捎过去便是!” 白承煊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赶紧的,麻利儿的跟我出去一趟,别磨蹭!” 旁边的马氏将软鞭往地上“啪”地一甩,瞥了眼白承煊:“你要带他去哪?” “这就不劳四姨娘操心了!” 白承煊脖子下意识地一缩,然后一挺胸膛,“爷们自然去干爷们的事儿!” 那语气,压根没把马氏放在眼里。 马氏眉头一挑,便伸手把大红马缰绳往陆牧生怀里一塞,“你把马牵去马棚,完了来我院子,我有事吩咐你。” “四姨娘!” 白承煊见状当即红了脸,折扇重重敲在掌心,“你明晓得,我现在要带他出去,你还横插一杠子跟我抢人?” “哟,你这话说的。”马氏冷笑一声,软鞭在手中晃出个响儿,“今儿个他本就是跟在我身边听候,我用得着跟你抢人?” 说罢也不待白承煊回话,马氏踩着青石板,头也不回地往内院去了。 红绸发带随风扬起! 陆牧生攥着两匹马缰绳,只觉进退不得。 白承煊几步凑过来,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怎么?难道四姨娘的话,比本少爷的还管用?” “二少爷!”陆牧生往后撤了半步,赔着笑,“要不您另找旁人?我这马要牵去马棚……” “反了你!” 白承煊折扇“啪”地合上,“本少爷的话在白家还能不管用了?今个儿你不去,也得去!” 陆牧生望着白承煊不善的眼神,又瞥了眼马氏离去的方向,心一横道:“二少爷,四太太有了吩咐,我先去安顿马匹。” 说完不等白承煊发作,陆牧生牵着两匹马扭头就走。 毕竟不知道白承煊要他出去一趟的意图,自然还是牵马去马棚,相对稳妥些。 背后传来白承煊的叫骂,“好个狗奴子!” 陆牧生当作没有听到,头也不回脚下生风,紧攥缰绳往马棚赶。 马蹄子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响,将身后白承煊的叫骂声越甩越远。 踏云跟火凤许是跑累了,进了马棚直往草堆里钻。 陆牧生麻溜地拴好缰绳,又往食槽添了两把草料麸子,这才抹了把汗,向内院走去。 来到马氏的院子外面,月洞门爬满紫藤,风一吹,花穗子簌簌往下落。 丫鬟红袖正蹲在廊下给月季浇水,见陆牧生大步流星从月洞门闯进来,慌忙站起身去拦,手里的水瓢还滴着水,“哎,你这人咋直愣愣往里钻?也不通报一声!” “四太太叫我来的。” 陆牧生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屋内传来马氏的嗓音:“红袖,别拦他,让他进来!” 丫鬟红袖听后,这才让出了路。 跨进屋子,陆牧生愣了神。 马氏早换了身淡蓝软缎旗袍,盘扣直系到脖颈,盘着发髻坐在榻上,倒比骑马那会儿多了几分柔气。 乍看之下,让人眼前一亮。 榻边的檀木桌面,还搁着个嵌螺钿的小箱子,挂着把铜锁。 “傻站着做啥?过来坐。” 马氏指了指旁边的圆凳。 “谢四太太。” 陆牧生应了一声,不知道马氏叫他来有什么事吩咐。 马氏伸手拉过那个小箱子,咔嗒一声打开,从里头取出几张纸钱。 陆牧生盯了一眼那几张纸钱,发现这是国府刚出不久的法币,一元法币兑现一块大洋。 但如今市面上用的人还不多,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最先接触到这种新出的纸钱。 “这是三百元,你去给我弄杆枪来,最好是勃朗宁,驳壳枪也行。” 接着,只见马氏将那几张纸钱递向陆牧生。 陆牧生一听,原来马氏是让他帮忙买枪。 但他心里却直打鼓,因为他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买枪。 见陆牧生不说话,马氏问,“有难处?” 陆牧生咽了下唾沫说,“四太太,我不知道去哪买枪?” 马氏听后却轻笑了一声,“你去找罗教头打听,我不方便抛头露面买枪,否则白家那帮嚼舌根的能把天戳个窟窿,但你是护院,倒没人说闲话。” 说完,她已经把那几张法币塞到陆牧生手里。 陆牧生闻言,顿时恍然。 罗教头作为白家大院的护院队队长,没有什么人能比罗教头更清楚。 “我去找罗教头问一问。” 陆牧生攥着钱正要起身,马氏突然压低声音:“往后白承煊再喊你出去,你别应他。” “为啥?” “白承煊那个小畜生不安好心,以前有俩跟着他的护院,一个断了腿,一个没了命。” 马氏冷哼一声,“听说他在斗鸡扬把人当斗鸡使,拿别人的性命来寻兴奋,你是婠婠的人,你不听他,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陆牧生听得心头一跳,想起白承煊之前两次让他跟着去斗鸡扬,后脖颈不由冒凉气。 难怪白承煊这般接二连三,总是让他跟着去斗鸡扬。 这时马氏已经起身推开雕花窗,外头的阳光洒进来,“去吧,等买枪这件事儿办妥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陆牧生冲着马氏点了点头,“四太太放心,我尽最大努力给您弄支勃朗宁,都说这枪轻巧灵便,女人家使着更加趁手!” 马氏听了眉眼一弯,从旁边妆奁盒里摸出三块桂花糕递给他,“就数你嘴会说,路上垫垫肚子。” 前儿个晚上苏韫婠给的一包桂花糕还没得尝上一口,就落在了二太太曹氏那里。 一口一块嚼着桂花糕,走出马氏的院子。 嗯,真香! 陆牧生瞅了瞅日头有些西斜。 如今这个时辰,罗教头应该在练武扬那边。 陆牧生将最后一块桂花糕丢进嘴里,便往练武扬赶去。 还没到地方,就听见扬子里头传来了声响。陆牧生过了拐角往里一瞧,罗教头正叼着烟袋锅子,冲几个新来的护院吼:“枪杆子握不稳,还不如去抱婆娘!再练十趟!” 陆牧生进入练武扬,老远就喊:“罗教头,过来一下。” 罗教头扭头瞅见他,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咋了,找俺啥事?晌午不是刚见过?” “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陆牧生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几个护院,压低声音说,“您晓得在哪里能弄到枪吗?” 第39章 三个字稳准狠 “不是我要买枪。”陆牧生摆手。 “你是帮人打听?”罗教头眯起眼,拽了拽络腮胡。 陆牧生瞅瞅四周,见没人注意,一把将罗教头拉到墙根下,压低嗓门:“是四太太想让我帮她买枪!” “四太太?” 罗教头惊得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她一个姨太太买枪做啥?” 陆牧生耸耸肩:“可能防身吧。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有枪在身总是好事,您知道哪里能弄到枪吗?” 罗教头搓了搓手,眉头拧成个疙瘩,“县城里路子多,能弄到枪,四太太想买哪种?” “最好是勃朗宁。” “勃朗宁不好弄嘞!”罗教头咂着嘴,“那玩意儿金贵,黑市上都少得很。” 陆牧生从怀里掏出那几张法币晃了晃,“四太太给了我三百元法币。” “三百元法币?” 罗教头眼睛一亮,伸手捏了捏票子,“有这么多钱那就没问题了!如今在黑市里一支进口勃朗宁撑死了两百块大洋,法币跟大洋兑着用,够嘞!” 陆牧生心里一松,赶忙问道:“那什么时候动身去县城一趟?” 毕竟四太太马氏吩咐买枪这事,能办好就快些办好。 罗教头把烟袋别回腰间,拍了拍陆牧生肩膀:“明儿咱白家不是要送粮去县城嘛,你就跟着一块儿,等送完粮,我带你去找人买枪,保准能把枪弄到手!” “好,多谢罗教头,就这么说定了!” 陆牧生赶紧点头。 正想着,罗教头又凑过来:“牧生,不是俺多嘴,你跟四太太走得太近,如今还要帮她买枪,但你有没有想过,四太太买枪到底要做啥?真是为了防身?可她一个深宅大院的姨太太,会打枪就不得了,还要买枪,以后一旦惹出啥是非……” 罗教头说到这欲言又止,陆牧生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罗教头,我就是个按照主子吩咐做事的护院。”陆牧生耸了一下肩膀,“四太太既然吩咐下来,那我总归要办好吧,至于四太太买枪要做什么,就不是我一个护院能管的。” 罗教头听后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陆牧生的后背,便转身又去吼那些练枪的护院了。 陆牧生站在原地,望了一眼西边渐沉的日头,放好那几张法币,转身就要走出练武扬。 “牧生!你待会儿有事没?” 突然这时,罗教头扯着嗓子喊了陆牧生一声。 陆牧生回头瞅他,“没啥事,怎么了?” “没事就别走恁快!” 罗教头走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过来帮我教一下这些新来的打枪!” “我行吗?” 陆牧生闻言愣了愣,瞅向那边六个攥着土枪的护院。 “有啥不行的?” 罗教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连土匪头子都毙了,还能没套自家的法子?”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陆牧生拉了过去,然后罗教头扬着下巴朝新来的护院介绍道:“都看好了!这位就是前儿个护送粮车,一枪崩了土匪头子的护院陆牧生!” 六个新来的护院一听,唰地挺直腰板,眼睛瞪得溜圆,跟见了活菩萨似的瞅着陆牧生。 有人小声嘀咕:“俺早听说了!他那枪法神了!” “俺也听俺表叔说了这个事,让俺当了护院,多向他学一学。” “你表叔是谁?” “邢管事。” …… “好了,都别嘀嘀咕咕了,接下来就让陆护院教你们如何打枪!”罗教头一声话下, 主动给陆牧生让出位置。 陆牧生见状清了清嗓子,也不废话直接道:“学打枪没恁多弯弯绕绕,就仨个字——稳、准、狠!” 说着从旁边护院手里拿过一杆土枪,哗啦拉栓进膛,端着枪往前一步,“握枪要稳,手腕子别打颤,得跟抱婆娘上床似的使足劲儿!” 几个护院憋不住笑,罗教头瞪眼骂道:“笑啥?听陆护院说!” 陆牧生眯眼瞅向一百步外,一棵老槐树上挂着的木块,枪口对准目标,“瞄准得瞅准星,能眯一只眼,别睁俩只眼!” 话音落下,扳机一扣。 砰—— 巴掌大的木块“啪”地一声碎成两半,木屑子簌簌掉落。 “乖乖!” 一个护院惊得把舌头伸老长,“一百步嘞!土枪都能打忒准!” 陆牧生收枪往地上一戳,掸了掸袖口,“开枪得狠,别犹豫!子弹出去跟撒尿似的,必须直击要害,你要是哆嗦一下,准头就偏到姥姥家去了!” 几个护院再次憋不住笑。 罗教头在一旁捋着络腮胡直点头,提高嗓子吼:“都听清楚了吗,你们就按照陆护院的法子来练枪。” 陆牧生留在练武扬待了一会,又给新来的护院纠正一些打枪动作,这才离开练武扬。 瞅见日头斜斜地挂在房檐,陆牧生估摸着晚饭时辰到了,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抬脚就往伙房去。 依旧还是一碗糙米饭混着腌菜,陆牧生盛了满满一大碗,蹲在墙根下扒拉得飞快。 吃过晚饭,陆牧生拖着步子走回偏院。 他打算眯一个时辰,毕竟晚上还得去给苏韫婠守夜。 当夜幕像黑布似的降临,陆牧生扛起汉阳造离开偏院,踩着青石板往苏韫婠的院子去。 月色洒下些朦胧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快到月洞门时,突然一个人影从墙角闪出来,他差点就开枪。 “陆护院!” 一道轻声呼唤,陆牧生定眼一瞧,原来是二太太曹氏身边的丫鬟香彩。 香彩微微喘气,胸脯一鼓一鼓的,小声说道,“二太太让我过来提醒你,可别忘了二更过后,到二太太的院子来……”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今日下午只顾着陪四太太马氏出去打枪,回来后忙活着买枪的事,差点都把曹氏这茬儿给忘了。 然后他咳了一下说,“我记着,用不着过来提醒,你先回去回复二太太,二更过后我必到。” “嗯。”香彩得到陆牧生的话,应下一声就一扭一扭地走了。 望着香彩越走越远,陆牧生心想二太太曹氏美艳风骚,连身边丫鬟走个路也带着一股骚劲。 只是如果二更过后去见曹氏,苏韫婠这边院子的守夜怎么办? 第40章 这屋子里的人也是你的 丫鬟喜桃蹲在旁边切着一个红梨,主仆俩低声说着话,从里头飘出来。 “大少奶奶,我来守夜了。” 陆牧生把枪往臂弯里一夹,开口喊了句。 苏韫婠抬了一下凤眸,往这边望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陆牧生便抱着汉阳造,蹲到月洞门角落的石墩旁,枪杆子往膝盖上一靠,眼观鼻鼻观心地守着。 不一会儿,喜桃穿着绣花鞋跑过来,鬓角碎发沾着汗珠子:“大少奶奶唤你进去。” 他赶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跟着喜桃进了院子。 凉榻边上搁着盏灯,光影映得苏韫婠脸颊泛红。 苏韫婠的凤眸在光影里瞅着他:“吃过夜饭了?” “吃了,一大碗糙米饭拌腌菜,扎实得很。”陆牧生道。 苏韫婠指了指旁边石桌上的一只瓷碗:“那是昨儿摘的红梨,炖了红梨银耳羹,你上来端去喝。” 陆牧生瞅了眼丫鬟喜桃,又瞅瞅石桌上瓷碗里的羹汤,“这……这不太好吧?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一个护院,哪能吃大少奶奶的精细食儿。” 红梨银耳羹? 陆牧生虽没有吃过,但也听过这是一种很金贵的吃食,只有大户人家的主子们才能吃得上。 没想到苏韫婠居然要把一碗红梨银耳羹给他吃。 “叫你喝就喝,哪来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话!” 苏韫婠把团扇往石桌上一拍, 瞪了眼凤眸,“再啰嗦,我就让喜桃拿去倒掉了!” 陆牧生听到苏韫婠这话,不敢再推辞了,赶紧上来端起碗。 银耳炖得糯叽叽的,红梨块也甜得发腻,混着糖水滑进喉咙,那滋味儿比中午的冰镇酸梅汤还要过瘾。 陆牧生三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末了才咂咂嘴:“多谢大少奶奶,甜得很!” “去守着吧。” 苏韫婠摆了摆手,站起身就往屋里走,喜桃也跟在身后一起进了屋。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窗户纱帘透出了屋里暖黄的光晕。 陆牧生瞅着苏韫婠的婀娜身影消失在门后,再瞅瞅紧闭的房门,心说还真是让自己单纯守夜啊! 夜,越来越深。 梆子声“咚——咚——”地从街角传来。 二更天了。 陆牧生靠在月洞门旁打了个哈欠,眼皮子直打架,扭头往院子里瞧上一眼。 苏韫婠屋里的灯早就灭了,只有葡萄架在风里沙沙响。 当下他心中琢磨着,自己就离开半个时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想起曹氏下午时抛来的媚眼,陆牧生咽了口唾沫,把汉阳造往石墩底下一藏,就往二太太曹氏的院子溜去。 路旁桂树影影绰绰,陆牧生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快步走向曹氏的院子。 刚到月洞门,就见香彩站在那,看到他赶忙拉着他往院子里走,“陆护院,您怎么才来,二太太在屋里等你!” 屋里? 曹氏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让香彩来提醒自己就算了,现在还让香彩在月洞门等着自己? 陆牧生心里直犯嘀咕,这该不会是个套吧? 正寻思着,香彩已经拽着他进入院子来到屋门口。 香彩凑到门边,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二太太!陆护院来嘞!” “让他进来。” 曹氏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带着一股子媚劲儿。 香彩往旁边一闪,朝陆牧生努努嘴,便转身往月洞门那边走了。 陆牧生站在门口往里瞅,并未看到曹氏的身影。 “还愣在外头做什么?赶紧进来!” 曹氏的声音再度传来。 陆牧生咽了下唾沫,踮着脚步进屋。 跨过门槛再往里瞧,才发现里间的红鸾帐中有个人影。 正是曹氏。 她正斜倚在床边,一袭旗袍束腰紧身,乌黑的长发盘起,高挺的上围,水蛇般的腰身,一双雪白的玉腿更是半遮半掩,在光影中晃悠。 “把门关上。” 她眼波流转瞥向陆牧生,那股子媚劲儿听得人都要冒火气儿。 “二太太……还是开着吧,透气。”陆牧生站在门口内侧,只觉手心冒汗。 曹氏听后咯咯一笑,站了起来,就见里间的隔帘被玉手拨开。 然后扭着水蛇般的腰肢走向陆牧生,“这会儿怎么又胆小起来了?昨儿你在果园里的胆子去哪了?” 曹氏说话时,人已经到了陆牧生身边,含情脉脉的美眸盯着陆牧生,伸出指尖划过他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怕啥呀……现在和昨儿在果园一样,又没人看见。” 曹氏说着玉手一勾,吱呀一声就把房门掩上,门闩撞得门板轻响。 陆牧生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退半步,“二太太,您叫我来……到底做什么?” “不说了嘛,我有好东西给你。” 陆牧生喉结上下滚动,“什么好东西?我现在来了,该亮出来了吧?” “急个什么!” 曹氏突然靠近,身上的香味混着气息往陆牧生的鼻子里钻,“你觉得我,好看吗?” 陆牧生瞟了眼她半敞的领口,赶紧把目光挪开,“二太太自然是顶顶好看的。” 不得不说这曹氏都快四十了,可身段脸蛋还这般勾人,上一世准是女妖精托生的。 “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吗?” 曹氏凑上前,吐气如兰道。 陆牧生没接话,心想曹氏也真的太骚了,一次比一次直白。 曹氏笑了笑,“你不吱声,我也晓得!昨儿你在果园里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 陆牧生后退一步避开她,问道:“二太太,你到底要给我什么好东西?” 曹氏扭着腰往榻前走,旗袍下摆扫过青砖地,走到檀木榻前,抱出了个箱子“哐当”一声搁在桌上。 箱盖掀开的瞬间,陆牧生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只见箱子里面白花花的大洋,晃得人眼晕,而且还有一些亮闪闪的银锭。 曹氏捏起一摞大洋,颠着叮当作响,“想要不?” “这……这谁不想要?” 陆牧生喉咙有些发干,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多钱财。 曹氏把箱子往他面前一推,“你跟大少奶奶,她能给多少大洋?只要往后你跟我,这箱子里的钱,就是你的!还有……这屋子里的人,也是你的!” 说着曹氏抓起陆牧生的手,就往旗袍领口放去。 第41章 打个平手而已 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带着些干涩,“二太太,您……您请自重。” 话音落下的同时,陆牧生往后又退了半步。 曹氏见状,捂着嘴“咯咯”笑了出声,“咋又是这句话?昨儿在果园里,没见你说‘请自重’,两个大红梨都被你啃了一溜,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陆牧生一愣,昨儿自己明明就吃了个红梨,怎么到曹氏口中成了两个。 但迎上曹氏的媚眼如丝,陆牧生一下子就明白了。 只见曹氏故意挺了挺胸,让旗袍领口开得更低,“怎么不说话了?你再仔细瞧瞧我,我就不信你还会说‘请自重’!” 陆牧生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二太太,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给大少奶奶继续守夜,不能待得太久!” 说完,抬脚就要离开。 “慌个什么!” 曹氏似乎早有预料,水蛇腰一扭拦在陆牧生面前,“这么快就要走?这屋子里的人,你不要了?这箱子里的银钱,你也不拿了?” 说着,她拍了拍旁边桌上的箱子,里面大洋被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陆牧生咽了咽唾沫,强行把目光从箱子上挪开 ,“无功不受禄!二太太给的钱,我怕自个儿受不起。” “你就对大少奶奶恁么忠心?” 曹氏突然再次靠近,香味混着温热的气息喷在陆牧生脸上,“还是之前的话,只要往后你跟我,大少奶奶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大少奶奶给不了你的,我也都能给!” 说着,她整个身子就贴了上来。 陆牧生下意识地往后退,脚跟却没站稳,“扑通”一声跌坐在后面的檀木榻上。 曹氏见状顺势往前一贴,柔软的身子几乎压在陆牧生怀里,“我就问你一句,往后你跟我,难道不比跟大少奶奶强?” 榻上的软垫瞬间陷下去了一大块。 面对近在咫尺的曹氏,那眼波里的媚意几乎要溢出来,陆牧生只觉体内有一团火在燃烧快要爆发了。 只是曹氏又怎么会知道,就算她给陆牧生吃到嘴,也不过和大少奶奶苏韫婠打个平手而已。 “二太太!” 此时陆牧生的脑子还算清醒,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身前的曹氏。 “啊……”曹氏不曾想到了这关头,陆牧生还舍得把她推开,一时不慎被推倒在檀木榻一侧 ,重重摔了个仰八叉。 “二太太,我真不能再耽搁时辰了,要是被发现我守夜不在岗,大少奶奶要怪罪的!” 陆牧生说完,也顾不上去看曹氏的脸色,直接走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拉开门闩。 毕竟在曹氏的屋里不比在果园里,何况此刻曹氏揣着算计的意图,保不准藏着什么圈套等他,在曹氏的屋里干那种事儿还是不踏实的。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夜风吹了进来,让陆牧生发烫的脸庞凉了几分。 但陆牧生没有停留,抬脚就跑出门口,往月洞门而去。 曹氏从榻上起身,望着陆牧生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柳眉拧成了个疙瘩。 “银钱和美色都摆到眼前了,这小子咋就不动心呢?难道他嫌我老了,我不迷人了?” 曹氏暗自嘀咕了一句,瞅了瞅自己依旧丰满的身段,又摸了摸自己依旧光滑的脸蛋。 身子还是很迷人的,脸蛋也还光滑白嫩,要知道每次遇到西院和北院两只老狗东西,都会盯着自己一直看,那眼神儿恨不得钻上来啃了自己似的。 曹氏心里不由琢磨,莫不是他在这屋里感到害怕?要么下回……下回带他再去果园? 想着,曹氏抬手慢悠悠地合上箱子,唇角又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月色昏黄! 陆牧生刚走到月洞门,就冷不丁地发现丫鬟香彩侧耳趴在门旁。 “陆护院,怎么出来恁快?” 香彩慌忙直起身,脸上红扑扑的。 陆牧生没吱声,绕开她就往月洞门外出去。 走得很快,灯影朦胧也没注意瞅,在转过拐角时猛地跟人撞了个满怀! 定睛一瞅,对面来人竟是白承煊! 陆牧生顿时一惊,白承煊怎么在这里,难不成刚才真是圈套,白承煊在这里等着捉奸? 白承煊晃了晃脑袋,看向陆牧生,“狗奴子!走路不长眼啊?” 陆牧生赶紧拱手,“二少爷,对不住,走的太快没瞅见您。” 白承煊打量一下陆牧生,抬手指着身后院子问道,“你咋从我娘院子里出来?” “二太太找我说点事。”陆牧生含糊应着,抬脚想走。 “我娘找你说啥事?” 白承煊拦住他,语气不善。 “二少爷要晓得,自个儿进去问二太太。”陆牧生说着,直接绕开白承煊,“我还得赶去给大少奶奶守夜,就先走了。” 望着陆牧生的背影,白承煊气得跺了下脚,“这狗奴子仗着谁的势,跟本少爷说话都硬气了!” 骂骂咧咧地走向曹氏院子。 香彩见白承煊过来,慌忙福身,“二少爷,您咋来了?” 白承煊伸手就摸上她的屁股,捏得香彩“哎呀”一声,“我来,你不高兴?” 香彩红着脸扭了扭腰,“小心被二太太瞅见!” “要不是我娘把你盯得紧,本少爷早把你吃了!”白承煊又用力捏了一把,然后才大摇大摆往屋里走,扯开嗓子喊,“娘亲!您睡了没?” “你在外头大呼小叫,我怎么睡得着?” 曹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些不耐烦。 白承煊听后,就快步走进了屋里。 只见曹氏正坐在镜子前卸钗环,旗袍领口松着,露出一抹雪白。 白承煊一屁股坐在榻上,抓起瓜子嗑了起来,“娘亲,刚才那个狗奴子怎么从你院子出来,你找他说啥事呢?” 曹氏手里的玉梳顿了顿,回头瞪他,“你还管起娘的事了?” 看了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问道,“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我这做什么?” “我这不想娘亲了嘛,来瞧瞧娘亲。”白承煊歪着脑袋笑道,把瓜子皮往地上一吐,“哪晓得在月洞门外面撞上那个狗奴子,差点把我摔了!” 曹氏把玉梳往妆台上一放,发出叮地一声:“娘跟你讲过多少回了,别一口一个‘狗奴子’,咱是大户人家,待人得宽厚些,整天狭窄刻薄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为人者有大度,将来才会成大器!” “晓得晓得,”白承煊听后撇了撇嘴,“整天学这学那的,也未必能继承白家的基业。” 曹氏转过身子,旗袍下摆开叉处露出一双白花花的玉腿,“能不能继承另说,起码得有主子的样子,对了,你媳妇是不是快回来了?” “嗯,按日子算明儿回来了,我得去接她。” 白承煊说着,搓了搓手一脸可怜相,“娘亲,我最近手头紧得很,明儿去接玉婕,总得备点礼吧?您看能不能……给我拿两百大洋救救急?” 曹氏瞪了一眼,“你哪天手头不紧,我就晓得你不是来看我,合着是来看我箱子里的钱。” 尽管嘴上骂着,但还是走到旁边拉出柜子,拿了几张法币递给白承煊,“这是两百元,省着点花!别总去斗鸡遛狗!” 白承煊接过钱往袖口一揣,笑得露出后槽牙,“还是娘亲疼我!我就不打扰娘亲睡觉了。” 说着转身便往门口走,到了门槛又回头咧嘴一笑,“娘,您早点歇着,等接回了玉婕,一起过来给您请安!” 话音落下,人已经溜出了门口,脚步声渐渐远去。 与此同时。 陆牧生回到苏韫婠的院子,刚猫着腰蹲到月洞门旁,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刚才去哪了?” 第42章 灯下看美人 就着院子里灯笼的光,瞧见苏韫婠倚在廊下的雕花柱旁。 月白旗袍已经换下,此时穿着一件水红纱裙被夜风吹得有些翻卷,婀娜动人的身段下露出了一截雪白笔挺的双腿。 倒比白日里的月白旗袍更显几分秾丽。 “大……大少奶奶!您怎么还没歇?” 陆牧生吞了口唾沫 ,扯了个由头回应道 ,“我……我刚才去茅厕解手了!” 苏韫婠抬手拨了拨鬓边的发丝,凤眸泛出一抹光彩,“喜桃睡着了,你进院子陪我说说话。” 说罢,转身往葡萄架下走去。 纱裙下摆扫过台阶,发出沙沙响,勾得陆牧生心头乱颤。 他赶紧起身,跟着进了院子。 葡萄架下的石桌旁,还点着盏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苏韫婠在灯影里越发婀娜动人。 陆牧生在旁边石凳坐下,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比曹氏身上的香味清新得多,却也更挠心,手脚都不晓得往哪放。 “听罗教头说,你这两天和四姨娘走得很近。” 苏韫婠用团扇拍了拍石桌,声音轻得像落雪,“又是骑马,又是打枪,明儿你还要跟粮队去县城,给四姨娘买枪?” 陆牧生听后,心中暗骂罗教头这张嘴没个把门的。 但还是勉强一笑回道,“大少奶奶,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就跟罗教头一人提及,他咋就藏不住话这么快告诉你了。” “你也别怪罗教头。” 苏韫婠放下团扇,“我掌着白家大院,大院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要向我汇报。” 陆牧生看了苏韫婠一眼说,“大少奶奶,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我帮四太太买枪吧?” 苏韫婠望着葡萄叶缝里漏下的月光,幽幽叹了口气,“四姨娘虽性子泼辣,但也是个性情直爽的人,给她买枪倒没什么,就是……” 说到这,她明显顿了顿,然后咬了下唇,“我是怕她得了枪,可能会生出离开白家的念头。” “离开白家?” 陆牧生闻言一愣,“不能吧!” 苏韫婠说,“四姨娘是从马帮买回来的姨太太,她进白家那年才十七岁,对白家大院一直都心生抵触,只是苦于一介女子身,加上外面兵荒马乱的,不敢轻易离开白家,可如今你不仅教会她打枪,还要帮她买枪……” 说到此处,苏韫婠便不往下说了。 陆牧生心头一跳,已经明白苏韫婠的意思。 他想起马氏之前的话,她说‘好想出去看看,就顺着这条道一直跑到外面去看看……’ 当时只当马氏是深闺寂寞,发发牢骚罢了,毕竟在白家大院当姨太太,吃香的喝辣的,出去能干啥,外头土匪横行,兵荒马乱的多危险。 如今听苏韫婠这么一说,马氏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离开白家。 “那……那我不帮四太太买枪了?” 陆牧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帮!” 苏韫婠重重说了一字,凤眼里闪着许些光,“到时离不离开白家,是四姨娘自己的选择,她和我差不多年岁,有大好的年华……守着个空院子,连骑马都要被人谩骂抨击,谁又真乐意困在这大院里,熬成个老寡妇……” 苏韫婠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说的是马氏,实际上也在感叹自己同样的命运。 说着,往陆牧生这边挪了一下娇躯,茉莉香混着呼吸扑入了陆牧生的鼻子里,“陆牧生,你瞧这大院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捆着。” 陆牧生心头一震,盯着苏韫婠泛动水光的凤眸,然后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她的玉手。 “你干嘛?” 苏韫婠一怔,刚想抽出手时,唇已经被一股温热的气息覆住。 却是陆牧生不等苏韫婠的反应,凑过去吻住了她。 同时手也不安分,趁机摸向苏韫婠的身前。 咚—— 一不小心脚踝勾翻了石凳,苏韫婠又惊又羞地推开陆牧生,“陆牧生,你在干什么?” 陆牧生这才如梦初醒,望着苏韫婠泛红的脸颊,后退两步说道,“我……我想帮你……” “你……你胆大包天!” 苏韫婠攥着被揉皱的纱裙,胸脯正在剧烈起伏。 突然远处传来了梆子声,惊得两人同时一颤。 陆牧生摸了下沾着胭脂的嘴,喉结动了动解释道,“大少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 苏韫婠指着月洞门那边,背过身不看陆牧生。 陆牧生见状只好退到月洞门,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苏韫婠已经向屋里走回去。 在灯影下,那水红纱裙就好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把陆牧生的心也烧得七上八下。 心想, 苏韫婠到底在装什么? 都已经做过一次了,如今摆出这副态度给谁看? 刚才她那番话不是在暗示自己,她现在很寂寞吗,怎么自己主动了,她又让自己出去? 陆牧生有些被苏韫婠接二连三的拒绝伤到了,真是让自己单纯守夜 ,那自己岂不是大材无用。 明明已经睡过的女人,如今碰一下都不让,这种备受折磨的感觉谁能晓得。 第二日。 天还蒙蒙亮。 陆牧生靠着月洞门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在打架,回头往院子望了一眼,就瞅见丫鬟喜桃端着铜盆从屋里出来,水花在盆沿晃悠。 “早啊,喜桃妹子!” 他站起身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不等苏韫婠出门,扛起汉阳造往外走了。 回到偏院,就撞见罗教头叼着烟袋锅子在门口溜达,烟丝火星子一明一暗。 “牧生!” 罗教头冲着陆牧生喊了一嗓子,“你进屋眯瞪会儿,再去伙房填填肚子,等长工们把粮车装满,午时一刻准时出发去县城!” 陆牧生应了声“晓得了”,走进房间往草铺上一躺,那个叫舒服得劲,心说守夜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待到日头爬高,陆牧生起来往伙房走去。 伙房里飘着高粱粥的香气。 今日的伙房,吃早食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 陆牧生一眼就看见李三娃和张铁蛋,正蹲在墙根下呼噜呼噜喝高粱粥,两人手里分别抓了张卷饼。 李三娃也发现他进来,忙招呼:“陆哥!快来快来,今儿有大饼卷酱肉!” 陆牧生去打了一碗高粱粥拿着卷饼,跟两人蹲在一块。 “今个儿咱仨都去县城!”张铁蛋咬着一块腌萝卜发出嘎巴脆的响,“有陆哥在,路上保准太平!” 陆牧生啃了口卷饼,问道:“顺子还没从医馆回来?” 李三娃抹了把嘴,“快咯!听邢管事说,伤好得差不多咧,估摸着这两天就能回来。” 吃完早饭,三人来到练武扬。 陆牧生耍了一套无极刀法,大刀横劈竖砍,带起呼呼风声。 正练得起劲,就见个护院气喘吁吁地跑来:“罗教头吩咐,让大伙儿赶紧去前门,粮车都装好了!” 周围护院们一听,赶紧收拾家伙事儿往前门跑去。 到了门楼往外一瞧。 好家伙! 白家大院的门楼前方,整条街都被粮车占满了,骡车、驴车、牛车和马车,以及一些独轮车挤得满满当当,车轱辘碾在石板路上“咕噜咕噜”响。 车上麻袋摞得比人还高,少说有四五十辆,这是白家筹集的一千三百担粮。 只见苏韫婠已经陪着大太太站在门楼旁边,还有二老爷白鸣昌和三老爷白鸣盛。 苏韫婠穿着月白旗袍,外披了件银灰色披肩,高挑傲人的身段儿,还有那股端庄气韵十分惹眼。 显然,这些白家主子们是出来给粮车队伍送行。 陆牧生偷瞄了苏韫婠一眼,正巧对上苏韫婠的目光,可苏韫婠立马把目光别开,但脸颊却见些许泛红。 这时,罗教头大步流星上前,对苏韫婠和大太太抬手作揖说道,“大太太,大少奶奶,潘县长早前应下派保安团前来护送,到了这时辰还没见着保安团的人影!” 第43章 男人有两样东西 “是。” 罗教头回了一声,退到一侧等候。 “大嫂嫂,依我看,那个潘震明就是不把咱们白家放在心上,咱们又何必赶着送出去恁么多粮!” 旁边二老爷白鸣昌把玩着手中翡翠珠子,瞅了一眼大太太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丝抱怨。 “二哥说得对,这多好的粮啊,既然不见人来,那就干脆把粮车都拉回仓库,留着自家人吃,这不美嘛。”三老爷白鸣盛则是露出一副心痛之色,望着占据满满一条街的粮车。 “你俩现世宝,给我闭嘴!一担粮不见你俩出,哪来恁么多话!” 大太太直接扭头瞪了两人一眼。 两人缩了下脖子,立马闭上嘴巴。 此时。 苏韫婠望向远处的官道,凤眸里闪过了一丝忧色,对罗教头叮嘱道,“路上让护院和长工们都留个心眼,堤防土匪同时,也须提防比土匪还要土匪的那帮人。” “大少奶奶放心,我明白!” 罗教头抱拳应道,自是深知那帮人指谁。 苏韫婠看了看整个粮队,提高声音说,“罗教头,还有一桩事需要宣布!” “大少奶奶,您请讲,咱们大伙儿都听着!”罗教头听了,赶忙召集众人上前。 苏韫婠抬起凤眸,扫过周围护院和长工们,说道,“鉴于这趟运粮去县城,足足一千三百担,任务之重,不容闪失,所以我和大太太先前合计了下,除了任命罗教头做正带队之外,还得给粮队添个副带队!” 副带队? 这话一落下,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什么副带队?没听说过!” “是嘞,以前运粮从没有过这规矩!” “你们说这个副带队,会是谁呢?” …… 一众护院和长工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伸长了脖子望过来,想看看到底谁能担这差事。 毕竟往常运粮基本都是派个管事负责,顶多让罗教头亲自领头,哪来什么副带队?如今这可是头一遭! 听着众人的惊疑,苏韫婠的凤眸直直望向站在护院堆里的陆牧生,脆生生喊了一声:“陆牧生!” 陆牧生正跟李三娃和张铁蛋嘀咕着谁会是副带队,冷不丁被点了名,不由愣了片刻才往前跨了一步,“大少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前些天运粮遭遇土匪,你在危难之际,能够临危不乱,一枪毙了匪首,护住粮车,这事大伙都看在眼里。” 苏韫婠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可见无论枪法,还是能力,你都不差,我和大太太商量了,决定这个副带队就由你来当!” 什么! 此话一出,跟一声平地惊雷般,一个个纷纷将目光都落在了陆牧生身上。 我来当? 陆牧生再度一愣,心里如同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没想到这个副带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要知道昨晚他还做出了让苏韫婠生气的事。 然后陆牧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罗教头。 只见罗教头的眼珠子瞪得有些大,络腮胡都抖了抖,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 “陆哥!陆哥!” 站在后头的李三娃和张铁蛋已经激动了起来,李三娃更是推了陆牧生一把,“陆哥还愣着干啥?快谢大少奶奶啊!你听见没,副带队!” 张铁蛋也在旁边直搓手,咧着嘴笑说道:“陆哥,咱护院队里你可是头一个!” 陆牧生定了定神,冲苏韫婠抱了抱拳,“谢大少奶奶抬举!我定不负重任,保准和罗教头以及大伙儿一起,把粮车顺顺当当护到县城!” 苏韫婠微微颔首,转头冲旁边的长工扬了扬玉手,“把马牵出来!” 话音落下不久,就见个长工牵着一匹雪青马,从旁边侧门出来,正是踏云。 踏云甩了两下尾巴,到陆牧生面前,温顺地蹭了蹭陆牧生的胳膊。 “陆牧生,你和罗教头作为粮队的主心骨,需要骑马照应,”苏韫婠指了指踏云,语气软和了些,“这马你骑着,路上也方便。” 陆牧生接过缰绳,掌心贴着踏云温热的脖颈,心里又是一阵热乎,冲着苏韫婠深深一揖,“谢大少奶奶!” 他没想到苏韫婠连马都给自己备好了,而且还是踏云。 只是苏韫婠怎么会偏偏挑中踏云给自己? 此时。 周围护院和长工们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看着陆牧生,但没一人嫉妒。 因为他们知道陆牧生的确有这个实力当副带队,不说别的,单论枪法只怕除了罗教头,整个大院无人能比陆牧生厉害。 后头的李三娃和张铁蛋比陆牧生这个正主儿要激动多了,两人恨不能把陆牧生的风光样儿刻进脑子里。 “保安团的人来嘞!” 正热闹着,突然前头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望去,就见远处官道腾起股股尘土,马蹄声“哒哒”砸地,二十几个骑马的人越来越近。 都是穿着灰布制衣 ,戴着大檐帽 ,可不就是保安团的士兵嘛。 不一会儿,保安团的人就到了跟前。 领头的一名保安团军官勒住缰绳,马嘶鸣着立起前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人咳嗽。 “哟,白家的阵仗真不小!” 他扫向面前粮队说了一句,就踩着马镫下来,上前冲大太太和苏韫婠抱了抱拳,语气带着股子官腔,“大太太,大少奶奶,久等了,鄙人是凤台保安团三中队的队长吴章臣,奉潘震明县长之命,前来护送军粮!” 大太太眉头皱了起来,“吴队长,说好的午时一刻,这眼瞅着都三刻了......” “嗐!”吴章臣故作几分无奈,脸上横肉抖了抖解释道,“路上遇着点事儿耽搁了!不过大太太放心,有咱保安团在,这粮车保管掉不了半粒麦子!” 大太太似乎不想理会吴章臣的解释,往旁侧了一下身,毕竟一个小小保安团中队长还入不了她的眼。 苏韫婠知道大太太的意思,看了吴章臣一眼,没搭话只是道:“时辰不早了,吴队长,该出发了!” “大少奶奶说话,痛快!保安团这就给粮队开路!” 吴章臣说罢,便转身一挥手吼了声,“保安团的弟兄们听着,前头开路,出发!” “出发!” 罗教头见状跟着扯开嗓子喊道,同时骑上了匹大黑马,“大家都听好了,前后左右都给盯紧咯!” 陆牧生也翻身上了踏云,肩头斜挎着汉阳造,策马走在缓缓往镇子外而去的粮车队伍中,心里那叫一个豪情万丈。 准备转过街角时,陆牧生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苏韫婠还站在门楼底下,月白旗袍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她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莲,和陆牧生对视了一眼。 这次苏韫婠没有把目光别开,反而露出一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这边。 就像戏文里的妻子送别出征的丈夫! 陆牧生只觉心头一暖,然后“驾”地一声,扬鞭跟上粮队转过街角走向外面官道。 一行队伍出了姑桥镇。 保安团的士兵在前头开路,罗教头和陆牧生带着十个护院在粮队后面,还有十几个护院加入长工队伍一起赶车。 陆牧生骑着踏云在最后面,罗教头策马凑近上前,咧着嘴说,“牧生兄弟,你这骑术看着不孬嘛!屁股稳当得很嘞!” “前两天我才第一回学骑马,还生涩呢。”陆牧生拍了拍踏云油亮的鬃毛。 “牧生兄弟,骑马还学个啥!” 罗教头却爽朗地一笑,对陆牧生道,“有句老话你没听过?男人有两样东西是无师自通的,头一桩是跟娘们睡觉,这第二桩就是骑马!但凡个爷们只要不犯痴,都晓得咋跟娘们睡觉,自然也就晓得咋骑马嘞,这俩门道相通的。” 说罢挤了挤眼。 陆牧生倒没想平日不苟言笑的罗教头能说出这番言语,便点了点头,“很有理儿,罗教头,你的这句老话总结得很到位!” “那可不嘛,不然这句老话又咋会流传下来。” 说着,罗教头伸手拍在陆牧生的肩膀上,“牧生兄弟,往后你就别再喊我罗教头了,喊老罗就行!如今你也是副带队,再这么生分,我可要恼了!” “好的,老罗!” 第44章 又闻战火东面起 保安团那名军官吴章臣骑马在队伍前头,嘴里已经骂骂咧咧,唾沫星子飞溅,“快点快点!磨磨蹭蹭搞么事吃的?照这速度,天黑都到不了县城!粮车撂在野地里不安全,老子可不管你们死活!” 说着扯开嗓子冲罗教头那边喊:“罗教头!跟你们白家的人讲,粮车麻溜点,再磨蹭老子拿鞭子抽人了!” 罗教头在后头应了声“晓得嘞”,转头冲护院和长工们吆喝道,“都听见没?麻溜点!都把脚程提起来!别让人瞧了白家的笑话。” 待见吴章臣不瞅这边,罗教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跟陆牧生道:“你看那姓吴狗日的,摆个官架子跟二五八万样,自个迟到半晌,现在倒晓得催命,但愿路上别遇什么事儿。” 陆牧生拍了拍踏云的脖子,抬眼看了一下前头保安团有些松垮的队形说:“老罗,保安团加咱们护院,整个粮队拢共五十余条枪,那些土匪也是人,软硬还是懂的,量他们也不敢来招惹粮队这硬茬子,除非土匪不想活了!” “指望姓吴的这帮人?” 罗教头低哼了一声,嗓音压得更低,“保安团的兵,聋子的耳朵,压根就个摆设,真遇着土匪跑得比兔子还快!去年王家镇那边有个财主,请他们一起押过一趟盐,听说十来个土匪刚露头,保安团二十几号人调转马头就跑了个没影!” 他指了指前头那些一个个晃悠的灰布人影,“也就仗着人多,唬唬人,一旦出了事儿,还得靠咱自家人顶上。” 说完,罗教头扬起了马鞭,“路上得多留个心眼,我去前头盯着,你在后头压阵,有事随时招呼!” “好嘞!老罗,你也当心!”陆牧生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缰绳。 粮队明显在加快往前赶,毕竟大伙儿都晓得,在这兵荒马乱,土匪横行的世道,谁都不想在荒郊野外过夜。 车轴转得“吱呀”“吱呀”声。 走到一片洼地时,前头突然传来骚动。 就听前头吴章臣不耐烦地吼道:“哪来的叫花子!别挡道!再不走,老子开枪了!” 陆牧生夹紧马肚往前赶,抬眼一瞧,只见前头官道上挤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约莫二十来个,男女老少皆有,有的背着瘪瘪的包袱,还有拄着木棍的老汉,和抱着娃的妇人,一个个脸上都是菜色,眼睛饿得发直,一看就是逃荒的难民。 “老总们,行行好!俺们都是从家乡逃过来的,家乡遭了战火,一天天死了可多人咧,有大铁鸟往天上飞过,房屋焚毁,尸横遍地,实在没活路了……” 人群最前面几个人颤颤巍巍,领头的一个老汉头发乱糟糟的,衣裳破烂,弓着腰叹声说道。 罗教头已经勒马停了下来,手按在腰间的匣子枪上,冲周围护院们使眼色,“都警醒点,别让这些人靠近粮车!” 护院们哗啦啦拉上枪栓,黑洞洞的枪口随时准备。 陆牧生发现这些人脚底板都磨出了血泡,还有孩童抱着啃了一半的野菜根子,便摆摆手说:“别紧张,瞅这架势不像土匪。” 然后从干粮袋里掏出几块馍馍递过去,“带的干粮不多,还请大伙儿让个道,我们赶着去县城。” 其实不用陆牧生说,这些人看到如此多枪,大部分早就吓得躲到了路边。 领头的那个老汉哆嗦着上前接过馍馍,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好人呐……俺们从东面那边一路逃到这里,走了近一个月,已经好几天都没沾过米粒了……” 东面? 不就正在跟东洋鬼子打仗吗? 陆牧生一听皱了皱眉,之前就听说战事已经持续一个多月,没想到如今都有难民逃到凤台这边来了。 这时,罗教头凑到身边对陆牧生说,“你咋还敢给吃的?不怕引麻烦?” “都是饿狠了的人,”陆牧生望了一眼远处官道,“真要拦路抢劫的土匪,哪会饿成这样?” 旁边的吴章臣看到陆牧生给难民分馍馍,脸色一沉:“跟一群叫花子废么事话!给他们吃的就是糟践粮食,不让开的毙了就是!再这样磨蹭下去,老子自己就先回城了!” 说完扬起马鞭,吴章臣指着路边那些难民,“都给老子让开!不让开的,别怪老子枪子儿不长眼!” 那些难民吓得一个个往路边高粱地缩。 粮车轱辘碾过了路边的野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陆牧生冲领头的那个老汉喊了句,“往西边走二十里,姑桥镇上或许能讨口饭。” 说完一夹马腹,跟上粮队。 身后难民们的道谢声,被车轮声碾得粉碎听不清了。 随着天色渐渐沉下来,远处的山包成了一座座黑影 ,像吞人的野兽。 官道上的粮车队伍拉得老长,有的车辕上已经挂起了马灯,星星点点像一串散了线的珠子。 日头彻底沉山时。 凤台县城的城门楼子终于在前方暮色里,显出个黑黢黢的轮廓。 这一路上总算有惊无险来到县城。 罗教头扯着嗓子喊,“都把劲提喽!进了城就能歇腿咯!” 粮车队伍的车轴发出“吱呀”声 ,终于来到城门前。 城门洞口的保安团士兵并未查验,赶忙直接放行,有个保安团士兵动作慢了一些,被吴章臣重重地抽了一鞭子。 然后吴章臣骂骂咧咧地领着队伍,往县府仓库去。 仓库前早有几个县府账房人员候着,点粮卸车的当口,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用不到一炷香时间,全部粮车就卸完了。 交接完文书后,罗教头抹了把脸汗冲着护院和长工们喊道:“收队收队!咱们白家在城里有俩大铺面,晚上大伙儿先在白家铺面落脚,明儿再回姑桥镇。” 说着朝李三娃和张铁蛋两人交代道,“三娃、铁蛋,你俩识得去布庄的道,带一拨人去布庄歇着,明儿巳时三刻在城门口碰头!” 然后扭头向陆牧生使个眼色,“牧生兄弟,你跟我这一拨去粮店。” 陆牧生听后,明白罗教头的意思。 毕竟要帮四太太马氏买枪,跟罗教头这拨人走自然方便。 到了外面十字街口,两拨人分了道,李三娃他们前往南街布庄,陆牧生和罗教头等人向北城那边粮店去。 走了一刻钟左右。 在夜幕中远远就见一家粮店,门楣上的“白家粮行”匾额被灯笼映得发亮,柜台旁站着个中年掌柜。 他身着藏青布衫,衣角板正,袖口有些磨损,瞧见罗教头等人,立刻把算盘一收,堆起满脸褶子迎上来:“哎哟,罗爷,可算把您们盼来了!饭食已经备好了!” 说着叫来几个伙计,把卸空了的粮车都拉到后巷那边好生照料。 掌柜掀开了柜台旁通往后院的门帘,亲自领着罗教头等人进去,里面是个很宽敞的堂屋, 旁边还有储粮仓库和其他房间。 “罗爷您放心,仓库里头已经收拾打扫干净,能住二十几号人,还有两间伙计的房,也能挤个七八人。” 此时。 两个粮店伙计分别端着盛箩,鱼贯而入。 上面一碗碗蛋花面疙汤,浮着几滴透亮的香油星子,还有一摞大饼。 “大伙儿都吃吧,吃了好歇息。” 罗教头一声话下,护院和长工们一拥而上,一人接过一碗吃起来。 掌柜搓着手站在一旁,见有人碗里的汤快见底,立马说道:“管够管够!厨房还有!咱白家粮店就粮食最多,可不能让大伙儿空着肚子睡觉!” 陆牧生蹲在堂屋的台阶上,呼噜呼噜喝着,时不时扯了一口大饼。 一碗蛋花面疙汤和一张大饼下肚,那个叫舒服。 刚放下了碗,罗教头叼着旱烟锅子已经凑过来,给陆牧生使个眼色,“走,跟我出去遛遛。” 陆牧生听后会意,起身跟上罗教头。 旁边掌柜见状,赶忙殷勤地递上一盏马灯:“罗爷这是要出门?外面黑灯瞎火的,可要带个伙计照着路?” 罗教头摆摆手,“不用,我和牧生兄弟出去遛遛,袁掌柜你也早些歇息!” 说罢,罗教头带着陆牧生便离开了粮店。 第45章 买卖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夜幕中的街道上透着几分萧索之气。 “牧生兄弟!” 罗教头突然压低嗓音说道,“等下咱们要去见的人,叫贺老九,此人在县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倒卖烟土枪火生意,道上都喊他九爷。” 说着警惕地瞥了眼巷口,往下继续道,“如果咱们在他那儿买不到勃朗宁,恁在别处也就根本寻不着了!” 陆牧生点点头:“老罗,此人信得过吗?会不会吃黑?” 毕竟能够在这世道,涉及到烟土枪火这种生意的人,大多凶狠狡诈,要么就是亡命之徒。 “吃黑?” 罗教头一听,摆了摆手,“不会,他贺老九在凤台混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规矩’二字,只要钱到位,货保准地道,这一点上可以放心,俺老罗就掏心窝跟你透露一句……” 说着罗教头顿了一下脚步,侧头凑向陆牧生身旁,“咱们白家大院有一批汉阳造,就是从他手上买的,也算老主顾了。” 陆牧生听到这里,便不再多虑。 随后两人继续往前走,穿过了三条巷子,拐进一条漆黑的胡同,两边的墙壁上贴着褪色的禁烟告示,和十几张通缉令已经熏得发黄卷曲。 有的地方还残留着子弹穿过的孔洞。 周边街巷略显安静,偶尔遇到一两个匆匆而过的路人,就只有鞋底蹭着路面碎石的沙沙声。 “快到了,牧生兄弟,待会儿进去见着人,就交给俺老罗应付就行。” 这时,罗教头提了一下嗓子道,匣子枪在腰间扎得稳当当的。 陆牧生在旁应了一句,“好,老罗,全听你的安排。” 转过一个拐角,忽见墙根下蹲着个瘦高汉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嘴里叼着半截烟卷。 罗教头见状凑过去,比了个古怪的手势,那汉子眼皮一抬,“做买卖?” “正是!”罗教头应道,“找你们九爷,有笔买卖要做。” “跟我来!” 汉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领着两人又走了百来步,沿着布满青苔的石阶穿过一条暗巷,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 汉子敲了三下门,里头传来响动,门开了条缝,有昏黄的灯光漏出来。 进了门后,走过狭长的过道,再推开了一扇厚重的木门,只见里头烟雾缭绕,酒气和烟味儿扑面而来。 前方堂屋摆着一张八仙桌,几个穿藏青短打衫的汉子,袖口撸起围坐打牌,见人进来,齐刷刷地投来警惕的凶戾目光。 “九爷在不在?” 罗教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堂屋一间侧房门口的帘子一挑,走出个戴着礼帽的精瘦中年男人,大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直晃人眼。 此人便是贺老九,人称九爷。 只见他咧嘴一笑,一颗金牙在煤油灯下泛着光:“哎呦喂,老子当是谁呢,哪阵风把罗教头罗老弟吹来了?” “九爷!”罗教头拱了个手。 “来,罗老弟,进屋说话!” 贺老九带着罗教头和陆牧生来到旁边侧房。 罗教头直入主题,“今儿个过来要一支勃朗宁,九爷,你这儿可有货?” “勃朗宁?” 贺老九闻言眼神一凛,然后摆了摆手,“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不是大街上卖的糖葫芦,黑市里上个月就断货咧!” 说着瞥了眼陆牧生,略带警惕问,“这位小兄弟是?” “我兄弟,信得过的人!”罗教头并未透露过多。 贺老九一双眼招子像老鹰似的,上下瞅了瞅陆牧生。 罗教头也不废话,回归正题,“九爷,整个凤台谁不晓得您的本事,就算勃朗宁在黑市断货,您这儿肯定也有法子弄到,钱不是问题!” 最后几个字让贺老九眼睛一亮。 面上却故作几分为难之色,“既然罗老弟恁么想要,那哥哥我就给你弄一支!虽说勃朗宁确实断货了,不过……” 说到这,故意拖长语调,“我这儿库房里倒还藏着一支,本想留着自个把玩。可罗老弟你开口了,这面子要给,哥哥我就割爱了,这样吧,两百五十块大洋,外送五十发子弹,你瞧成不?” 贺老九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又摊开了手掌。 罗教头听后,暗暗皱了下眉。 这价格比黑市里的顶天价都要高出五十块大洋,心想你还真是看在我的面子。 旁边的陆牧生却觉得这价格还行,毕竟四太太马氏给了三百元法币。 不过陆牧生并未插话,进来前已经说好了全听罗教头的安排。 “九爷,要不这样,我再加二十大洋,你再送一支匣子枪,如何!” 罗教头开口道。 贺老九嘿嘿一笑,“罗老弟,你这算盘打得妙,这黑市里的行情,一支匣子枪少说四十块大洋,但也就看在你罗老弟的面子上,这笔买卖我成交了!” “好!九爷痛快人!恁就这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着,罗教头给陆牧生使个眼色。 陆牧生掏出几张法币,上前递给贺老九。 贺老九接过钱,对着灯光仔细瞧了瞧,确认一番后,才走向墙角的柜子取出个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一把锃亮的勃朗宁手枪露了出来,枪管泛着冷光,短小精悍。 同时贺老九拿出个牛皮纸袋,里头装着子弹,“恁们瞅瞅,正宗进口货,保管好使!” 罗教头拿起勃朗宁,仔细检查着枪膛和击发装置,又往枪膛里压了几颗子弹,“嗯,成色不错!” 说着递给陆牧生,“牧生兄弟,收好!” 陆牧生接过勃朗宁手枪,只觉沉甸甸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洋玩意。 还真是个好东西! 而且七连发的! “九爷,还有匣子枪。” 罗教头看了一眼贺老九。 “罗老弟莫急,哥哥我忘不了。”贺老九又走向墙角的木柜,摸出个东西,“哐当”一声放在桌上。 正是一把匣子枪! 贺老九得意地拍了拍,脸上满是炫耀,“正宗晋造十七式,上个月刚从西北那边倒腾过来的,放在往常没有五十块大洋,我可不出手的,今儿个便宜罗老弟了!” 乌沉沉的枪身泛着金属光泽,旁边整齐码着两个弹匣。 罗教头伸手抓过匣子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对着灯光查看枪管内壁,“嗯,保养得不错,没啥磨损。” 说着将匣子枪塞进另一侧的腰间。 “九爷,时辰不早,就不叨扰了,告辞!” “回吧,罗老弟慢走!” 罗教头和陆牧生走出了门。 外面的夜更深了,风卷着几片枯叶在地上打旋。 罗教头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道:“牧生兄弟,回去路上留意着点,黑市这附近地界不太平,鱼龙混杂!” “嗯。”陆牧生点点头,将手揣进怀里握住了那支勃朗宁手枪,和罗教头快步往回走。 第46章 枪一响就有人死 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巷子里。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接连遇上了两拨不怀好意的家伙,可对方在看到罗教头腰间别着明晃晃的两把匣子枪,都不约而同地让开了道,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等走到正街,路人多了起来,两人便顺顺当当地回到粮店。 这会儿粮店已经关上了门。 罗教头站在门口外面,也不敲门,而是“唰”地一声,拔出那支刚才从贺老九那边买的匣子枪,在月光下泛着乌沉沉的光。 然后反手递给陆牧生,开口说:“牧生兄弟,这枪归你了!” “给我?” 陆牧生闻言愣了神,压根没料到罗教头会将这把匣子枪给他。 还以为这把匣子枪是罗教头自个儿吃的抽头。 “你现在是粮队副带队,用匣子枪比汉阳造更方便,突突起来也好使!” 罗教头说着话把枪往他手里一塞,语气带着爽利。 陆牧生的掌心触到枪身,也就不再客气,接过匣子枪往腰间一别,感谢道:“老罗!多谢了!” “谢啥!本就是专门给你拿的。”罗教头拍了拍他肩膀,“走,进店早点儿歇着去,明儿还得赶回姑桥镇!” 罗教头上前“咚咚”敲门。 门一声“吱呀”,开了条缝,袁掌柜举着油灯探出头,“哎呦,罗爷,可算回来了!” “袁掌柜,还没歇咧?”罗教头道。 “我估摸着恁们回来得晚些,就没那么快睡,以便给恁们开门。” “袁掌柜费心了。” 罗教头领着陆牧生进门,见堂屋灯还亮着,有十来名护院横七竖八躺在草铺上打鼾。 袁掌柜递过两盏油灯,唠了一句解释道,“仓库里可以歇着的,但他们十来个嫌仓库忒闷热了,就出来这打地铺。” “就让他们在这打地铺,我和牧生兄弟去仓库那边歇着。” 随后罗教头便让袁掌柜自去歇息了,他和陆牧生走向仓库那边。 两人进入仓库,发现里面还有不少存粮,摞成一堆在最里边位置,空间依旧很宽敞,也有十来名护院和长工在这里已经打地铺睡着了。 一个个都睡得贼死,显然今日运粮累得够呛。 陆牧生找了个角落铺开铺盖,将勃朗宁手枪专门放好,之后摸了摸腰间的匣子枪,心里踏实得很,头一沾草铺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一亮,粮店里就热闹起来。 袁掌柜早早地吩咐伙计准备了高粱粥、窝窝头和腌菜,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呼噜呼噜吃得香甜。 吃过早食,罗教头招呼众人:“都收拾利落了,该装车的装车,准备去城门楼子跟前集合!” 一行人出了粮店,沿着青石板路往城门走去。 街上有一些挑担的小贩,在吆喝着卖早食。 赶到城门口时,李三娃和张铁蛋带着一拨人早已等候。 见陆牧生等人走过来,两人当即迎上前。 张铁蛋一眼瞅见陆牧生腰间那把乌亮的匣子枪,瞪大眼睛,“陆哥!你啥时候搞了把这家伙事儿……看着真带劲,可比后背上的汉阳造威风多了!” 李三娃也凑上前,啧啧称赞,“陆哥,没瞧错的话,这可是正宗晋造十七式吧,才像个副带队的样子!如今你也和罗教头一样用上了盒子炮,以后有你和罗教头在,土匪见了咱白家粮队都得绕着走!” “三娃,铁蛋,恁俩别一惊一乍的!” 罗教头策马上来笑骂了一声,说道,“牧生兄弟枪法好,又是副带队,早该配个匣子枪撑撑扬面!往后你俩跟着牧生兄弟,保管能少吃亏!” 李三娃忙不迭点头:“是咧,罗教头说得在理!” 张铁蛋也跟着点头,眼里泛着羡慕还有期待。 罗教头目光扫过众人,高声问道:“人都到齐了没?车辆和家伙事儿都别落下!” “都到齐了!牛车,骡马,驴车,独轮车一辆不少!” 李三娃拍着胸脯保证。 “那就出发,回姑桥镇!” 罗教头一甩马鞭,队伍晃晃悠悠地上了官道。 回程比来时轻快多了,空车走在石板路上“咕噜咕噜”响,由于不着急赶路,走得很随意,有的长工们甚至还哼起了小调。 日过晌午时,队伍走出了不到二十里,远处山包被晒得发白,官道上扬起的尘土裹着热浪。 罗教头勒住马停下来,扯着嗓子喊:“大伙歇歇脚!啃两口干粮垫垫肚子,还有二十几里地,歇完这阵儿,咱就不歇了,一鼓作气回到姑桥镇。” 众人七零八落在路边寻个阴凉的地儿坐下,拿窝窝头就着凉水啃起来。 陆牧生坐在树桩上,也啃了块窝窝头,又拔出腰间的匣子枪擦了擦上面的尘土。 一炷香功夫后,队伍重新上路。 陆牧生骑着踏云,和罗教头在前头开道,马蹄声“哒哒”地敲在路面上。 可没走出五里地,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砰砰”几声枪响,惊得路边几只野鸟扑棱棱乱飞! “有情况!” 罗教头脸色一变,伸手按住腰间的匣子枪。 陆牧生和罗教头两人对视了一眼,“走,老罗,去瞧瞧!” “二狗,火生,黑子,重三,宝柱,你们五个跟上我和陆副队,三娃,铁蛋你俩带好粮队,随时戒备。” 罗教头一声吩咐,便跟陆牧生一起策马而出,往枪响处奔过去。 其中五个护院得到命令,腿撒腿就跑紧随身后。 两匹快马转过一个土坡,就见几百米外的前头一条岔路上,有几个土匪正举着枪围着辆马车。 车前已经好像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把地面的黄土都染红了! 罗教头眼睛暴突,“那是……白家的马车!只是……马车里面会是谁咧?” 陆牧生定眼望去,一个土匪已经上前将车厢帘布扯开了一角,隐约能见里面有人。 “既是白家的马车,还等什么!救人!” 说罢猛地一夹马腹,陆牧生骑着踏云冲了过去。 此时。 马车的车厢里,白承煊缩在角落,哆嗦着往媳妇杜玉婕身后躲,“媳妇……不好了,土匪啊,咱们要完犊子了……” 杜玉婕只有二十岁,可比白承煊明显强多了。 一张俏脸虽也吓得煞白,但手上死死攥着根珍珠发簪,仍强撑着胆气瞪向那个掀开了车帘的土匪,“我男人是白家二少爷!我是青阳镇杜家的女儿,你们敢动我们,整个凤台都没你们容身之地!” “哼!少拿白家吓唬老子,至于杜家就是个……” 当那个掀开帘布的土匪头子,浑浊的眼珠落在杜玉婕身上,明显顿了片刻,“咕嘟”咽了口唾沫。 只见杜玉婕吓得煞白的俏脸,更显楚楚怜人,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衬得她那双杏眼水汪汪的,身上藕荷色软缎旗袍勾勒出了窈窕纤细的曲线。 胸前鼓鼓囊囊的,腰肢却细得像能一把掐断。 “乖乖,还是个水葱似的美人儿!” 土匪头子咧开了一口黄牙笑道,匣子枪在车辕上敲得“当当”响,扫向躲在杜玉婕身后的白承煊,“白家二少爷是嘛?老子管恁是龙是凤,今儿个落到老子手里,就是待宰的肥羊,识相点就乖乖听话,不听话老子一样崩了恁们。” 说着,土匪头子将枪口指向白承煊。 “别……别……我听话,我听话……你们是哪一山的土匪,只要放了我,要钱要粮我都可以给你们……” 白承煊在白家大院里养尊处优,哪经过这阵仗,瞅见黑洞洞的枪口吓得说话都不利索。 尽管以前没遇到过土匪,但白承煊也听说土匪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尤其是像他这样有钱大户的人,落到土匪手中几乎很难有好下扬,这让白承煊怎么能不怕。 “龟孙!有钱大户的人都是这点骨气出息,却它娘的能成天享清福,还能搂着俏婆姨睡觉,这世道真就早该死!” 土匪头子骂了一嗓子,一把薅住白承煊的衣领跟拎个鸡仔似的,从车厢里扯出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狠狠踹了两脚。 “嗷嗷……” 疼得白承煊惨嚎两声,一阵直翻白眼。 “承煊!承煊!” 杜玉婕见丈夫白承煊被打,急得就要从车厢出来。 可土匪头子却往车厢里凑,腥臭的汗味混着烟油味熏得人要作呕,“小娘子长得恁么水嫩,要么陪爷乐呵乐呵,爷高兴了就饶了你男人一命?” “大当家的!您要是瞧上她,尽管带走!只要能放了我,咋都行!” 不等杜玉婕反应,瘫在地上的白承煊迫不及待地开口叫道。 杜玉婕整个人都错愕了,不敢相信看向自己男人,一双杏眼一下子噙着泪,“承煊……你你怎么能说这话?” “玉婕,你先委屈一下,等我回了白家,立马就拿大洋来赎你回……” 砰砰—— 可话没有说完,两声枪响突然破空而来。 第47章 狗奴子不配碰我媳妇 “不好!” 土匪头子大吃一惊,顺势一躲挨到车厢,同时寻声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山坡后头冲出两匹快马! 一人握着匣子枪,一人端着汉阳造,枪管在日头下泛着光芒。 前头那匹雪青马更是神骏,踏得地面土石“噼啪”乱飞。 不过发现只有两人两马,土匪头子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哪来不知死活的两个龟孙,敢向老子下手,弟兄们别慌,给老子放枪,狠狠打!” 土匪头子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赶忙招呼起了剩下四名土匪。 奈何离着百把米远,几个土匪慌忙举枪搂火。 “砰砰砰”几声响,子弹全打在路边土坡上,溅起的泥点子都没够着马蹄子。 显然几个土匪们的枪法不是很好,还离着那么远,固定靶都不一定能打中,何况是疾驰移动的人马。 陆牧生瞅着嘴角冷笑,手中汉阳造再次一抬,“砰”一声,又一个冒头的土匪被一枪栽倒,血沫子顺着脑门的血窟窿直冒。 那个土匪头子见状急得直冒火,骂骂咧咧抓起匣子枪就要射,可匣子枪射程不够,子弹飞过去就失了准头。 “把汉阳造递给老子!” 土匪头子说着,就要去拿汉阳造,却猛地瞥见两匹马后方还跟着好几个人,手里都拎着枪。 “可恶!这俩龟孙还有帮手!” 土匪头子顿时一个激灵,也顾不着去拿汉阳造,跳上马车薅过缰绳,照着马儿的屁股狠狠甩了鞭。 “驾!” 马车“吱呀”一动,土匪头子就驾着马车,顺着岔路往远处去。 瘫在地上的白承煊被马车的轱辘扬了一身尘土,灰头土脸的。 当他看清奔过来两匹马上的人是陆牧生和罗教头,连忙嚎了起来,“罗教头,罗教头,我在这儿呢!快来救救我啊!” 砰砰—— 接连又是几声枪响,剩下的三个土匪也想要跑来不及了,被逐一击毙。 陆牧生骑着踏云,率先冲到这边,但瞄了眼地上的白承煊,压根没停马,继续追向远去的马车。 因为刚才瞅见车厢里,好像还有个女子,可不能让土匪把人带走,否则肯定会凶多吉少。 白承煊见陆牧生居然不理自己,气得破口大骂,“狗奴子!没长眼啊,连你主子都没瞧见!” 罗教头倒是勒住马,跳下来一边扶起地上的白承煊,一边问:“二少爷,怎么回事,你咋在这儿遇着土匪了?” 白承煊摸了摸肚子,疼得直哼哼,“甭提了,我昨儿去青阳镇接玉婕,今儿带玉婕回来,不曾想走到这儿遇着了土匪,车夫跟三个护院都给打死了!恁们再晚来一步,我这条命就差点交代了!” 说着好像想起什么,白承煊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媳妇玉婕还在那马车上呢!罗教头,恁别愣着了赶紧去追,把我媳妇抢回来,还有,一定要崩了那个土匪头子!!” “二少奶奶在马车上?” 罗教头闻言霎时一惊,他刚才没注意到那么多,回头瞅见二狗和火生他们五个气喘吁吁跑过来,吩咐道:“你们几个保护好二少爷,我去救二少奶奶!” 说罢一个翻身上马,朝着陆牧生追去的方向猛抽一鞭,“驾!” 此时。 陆牧生骑着踏云,对前面马车紧随不舍,距离慢慢地在拉近。 土匪头子拼命甩动鞭子,不断驱赶马车。 陆牧生瞄了个空隙,抬手便是一枪,可马车一个颠簸,“啪”地子弹打在车辕上,惊得马猛地一蹿,马车差点翻倒下来。 “狗日的!怎么是你这个龟孙,别追了!” 土匪头子回头瞥了一眼骂道,却发现遇着熟人了。 陆牧生也认出这个土匪头子,正是之前粮车被劫逃掉的土匪头子。 砰砰—— 土匪头子举起手里匣子枪回击,可踏云左冲右拐的轨迹,根本打不准。 陆牧生没说话,催着踏云越追越近。 眼瞅着离马车只有三十来步,陆牧生把汉阳造往背上一挎,从腰间拔出匣子枪。 砰! 一声枪响,子弹贴着土匪头子头皮飞过,车厢的帘布留了个窟窿。 土匪头子吓得一哆嗦,缰绳差点脱手,没想到陆牧生竟敢隔着车厢开枪打他,要知道车厢里有只肥羊,就不怕伤到肥羊嘛。 陆牧生喊道,“把马车停下来,饶你狗命。” 话音刚落,车厢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透过晃动的帘布缝隙,却是里面女子攥着一支珍珠发簪,狠狠扎进了土匪头子的后颈! 鲜血顺着簪头渗出,在车厢的光影里泛着些红光。 “小贱人!找死!” 土匪头子暴跳如雷,丢开缰绳,反手去抓杜玉婕。 两人在摇晃的车厢里扭打,杜玉婕被掐得脸色发紫,却仍死死攥住簪头。 不待陆牧生追至,车轱辘“哐当”一声巨震,碾上路边凸起的石块。 只见车厢猛地向一侧倾斜,紧接着失去把控的马车就冲向路边高粱地。 啪嗒啪嗒—— 压塌了一大片齐人高的高粱秆子,最后扑噔一声,车厢直接侧翻压在大片高粱上。 马儿继续拖着车厢,往地里跑了两米不到就停下来。 陆牧生赶紧勒住踏云。 然后跳下马,小心翼翼地往前方侧翻的位置走过去。 进了高粱地里。 还没走到马车那边,隐约就见个身影消失在高粱地里的深处。 明显是那个土匪头子。 但陆牧生并未去追,因为发现了昏倒在车厢旁的杜玉婕。 此时她面如白纸,鬓发散乱,身上藕荷色旗袍沾满泥土和草屑,几缕发丝黏在脸颊,那张俏美精致的面容显得越发苍白,让人望之怜惜。 虽然人已经昏倒过去,但那支珍珠发簪还攥在她手中,末端沾着血滴,在日头下泛着暗红的光。 “你醒醒!你醒醒!” 陆牧生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杜玉婕的脸颊,尽管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从长相和衣着,也能估摸猜出身份。 女子的睫毛颤了颤,却没见醒来。 日头西斜照在女子身上,勾勒出窈窕纤细的身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蛋有一小块淤青,除外脖颈还有一道泛红勒痕,想来被土匪头子掐的。 陆牧生眉头紧皱,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发现气息微弱却平稳,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当即不再耽搁,伸手正要将女子抱起,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却是罗教头策马而至,瞧见昏倒在高粱地里的杜玉婕,脸色一变,“牧生兄弟!二少奶奶咋样了?” “人还活着,就是昏过去,应该没伤着要害。” 陆牧生皱着眉头回了一句,心想这女子果然是白承煊的媳妇。 “眼下得赶紧送她回去,找大夫瞧瞧。” 说完陆牧生将杜玉婕抱起,她的身体很轻但不娇小,双腿修长,腰也很细,胸前却鼓鼓囊囊的,有一种细枝挂大果的感觉。 罗教头查看了眼旁边的马车,“车轱辘坏了,这马车用不了!那个土匪呢?” “跑了。” 陆牧生觉得那个土匪头子挺狡诈的,他没有杀杜玉婕,否则自己必定会去追他。 “天杀的跑得够快,牧生兄弟,我们先去和二少爷他们汇合。” 当陆牧生和罗教头俩个一人牵三匹马,一人抱着杜玉婕往回走时。 白承煊正被二狗他们扶着往这边来,嘴里在骂骂咧咧,“那个土匪头子呢,崩了没?” “跑了。” “跑了?”白承煊一听怒了,瞪眼向陆牧生,“狗奴子陆牧生,刚才骑马恁么快,咋不把那个土匪头子崩了?你不是号称枪法最准吗?” “二少爷,那个土匪被二少奶奶扎了一簪子,就算不死也够受的,当时我发现二少奶奶昏倒,就先紧着二少奶奶。” 陆牧生解释道,心想这白承煊自家媳妇昏倒不关心,怎么反而操心起了土匪头子。 白承煊这才看向陆牧生怀中的杜玉婕,“你个狗奴子太不中用,跑了土匪头子,还害我媳妇都昏了过去,我媳妇要是少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罗教头有些听不下去,他深知这位二少爷生性纨绔,可如今这般好歹不分,便开口帮陆牧生说了句:“二少爷,得亏陆护院追赶及时救回二少奶奶,眼下二少奶奶昏迷,还是先回白家大院最要紧!” 白承煊哼了一声说,“罗教头,你上前抱我媳妇,什么狗奴子也配碰我媳妇。” “是。”罗教头只好应了一声,从陆牧生手中接过杜玉婕。 罗教头抱着杜玉婕,给陆牧生交代道,“牧生兄弟,你快骑上踏云,去粮队那边赶辆驴车过来!”说着望了一眼不远处地上的尸体,“再带两辆牛车,也一并拉回白家大院!” “嗯!” 陆牧生应了一声,明白罗教头的意思,距离姑桥镇还有二十里地,总不能一直抱着人走回去。 随即翻身上了踏云,扬鞭往粮队停留的方向疾驰。 第48章 枪在手走不走 “二少爷他们遇到土匪了,但人没事,就是二少奶奶昏迷了!” 陆牧生勒住马,气喘吁吁地解释一句,然后吩咐道,“快!三娃,铁蛋,叫人牵辆驴车来!再赶两辆牛车!” 这话像炸雷,旁边张铁蛋蹭地蹦了起来:“乖乖!这些天杀的土匪怎么最近闹得越来越凶了,俺这就去牵驴!” 说完转身往车队后头跑,不多时牵过来一辆驴车。 陆牧生挑了些柔细的干草铺上驴车,粮队里的长工们七手八脚也赶来了两辆牛车。 陆牧生开看向旁边三个长工:“你们三个麻利点!一人赶一辆车快些跟我走!” “三娃,铁蛋,你们俩带着粮队继续赶路,到前面岔路口汇合。” 陆牧生离开时,也不忘交代一句。 驴车和牛车“嘚嘚”跑着,车轮碾过路面土石直响。 等走到岔路口,罗教头一行人已经候在那里。 护院宝柱正蹲在地上,给白承煊揉着脚踝,“二少爷,这脚腕子开始发肿嘞,你忍着些,可能会有点儿疼。” 白承煊龇牙咧嘴地骂道:“天杀的土匪!敢打劫本少爷,等本少爷回了白家,一定派出人马灭了他们,抽筋扒皮!” “牧生兄弟!” 罗教头早就瞅见陆牧生几人赶着车过来,便抱着杜玉婕迎上两步。 陆牧生下马,和罗教头一起小心翼翼把杜玉婕抬上驴车,然后又用干草垫稳她的脑袋。 杜玉婕依旧昏迷,不过脸色倒是没那么苍白了。 白承煊在护院宝柱搀扶下,一瘸一拐爬上驴车,坐在杜玉婕身边,嘴里还嘟囔:“一个个搞么事吃的?拿个驴车拉人颠得很,碰着了我媳妇怎么办!” 罗教头没搭理他,眼下荒郊野外的有辆驴车就不错了。 “二少爷,待会儿赶路,让长工们留意些就行了。” 然后罗教头指着后方岔路地上的尸体,对护院黑子和两个长工们吩咐道:“黑子你们三个,去把那尸体抬牛车上 ,跟在后面拉回白家大院!” 护院黑子领命,和两个长工赶着牛车过去,一块儿把那些尸体搬上车。 “二狗,火生!” 接着罗教头又点了两个护院,“你俩脚力快,先跑回姑桥镇,跟大少奶奶禀告,说二少爷遇匪,二少奶奶昏迷不醒,跑快点,别耽误了!” 两人应声,转身率先往姑桥镇方向跑去。 这时,李三娃和张铁蛋已经带着粮队过来。 李三娃瞅见岔路口的罗教头和陆牧生等人,扯开嗓子喊道,“都停下!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出事了,让罗教头他们先走。” 护院和长工都停了下来,当望见驴车上灰头土脸的二少爷白承煊和二少奶奶昏迷的杜玉婕,个个目瞪口呆。 还是第一次见着平日嚣张跋扈的二少爷白承煊,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黑子带着两个长工已经把尸体都搬上两辆牛车回来。 一众护院和长工见到死了的车夫,还有三个都认识的护院尸体,难免露出几分伤感和落寞。 如今不仅东面那边战事打得凶,而且身旁土匪也闹得越来越凶,保不准哪天也轮到他们这些人嗝屁了。 白承煊见了牛车上的尸体,捂着鼻连连摆手呵斥,“晦气!赶紧拉远点!别污了老子的眼!” 罗教头和陆牧生分别骑上马。 罗教头扬鞭,吆喝一声:“大伙儿都别瞅了!赶紧赶路,回白家大院!” 说着又冲白承煊道:“二少爷,坐好了!” 驴车在前,牛车在后,一行人往官道上走。 粮队走在最后面,气氛有些压抑紧张,车轱辘声都透着急促。 陆牧生骑着踏云跟在驴车旁,低头看向昏迷的杜玉婕,见她手腕处那道红痕在日头下显得格外刺眼,想起了她攥着珍珠发簪扎向土匪头子的那股狠劲和魄力。 这二少奶奶长得俏美精致,脸蛋小小的看似很柔弱,却是个刚烈女子,出手毫不犹豫,比起白承煊这二少爷简直强上不止一点。 日头西斜到屋檐时,队伍终于赶回了姑桥镇。 白家大院的门楼前。 只见大太太,大少奶奶苏韫婠和二太太曹氏等人早已等在那里。 陆牧生远远地看到四太太马氏也在,同时马氏的身边还并肩站着个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穿着件雪青色的旗袍,身段苗条,并不是很突出,但相貌清丽,眉黛淡雅,看起来十分娴静恬柔,有点像戏文里林黛玉的气质。 她是谁? 难道是五太太陈氏? 陆牧生不由心生一丝好奇。 此时。 二太太曹氏见了最前面的驴车过来,第一个就往前冲,声音带着哭腔喊:“我的儿!承煊!可伤着了?” 白承煊见了曹氏,嘴一撇差点哭出来:“娘亲!我跟玉婕遇上土匪了,差点就见不着娘亲你了,那些天杀的土匪真残忍啊,车夫和护院都死光了!玉婕她……她也昏过去了!” 曹氏往车上张望,瞥见杜玉婕苍白的脸,眼眶瞬间红透,“玉婕!我的好儿媳!这是遭了多大罪啊!” 说着伸手就要去摸杜玉婕的脸,却又怕弄伤,停在半空踟蹰不动。 大太太在苏韫婠的搀扶下也上前看了一眼,眉头拧成个川字,面色不太好看沉声道:“都别愣住着,先把人弄进屋!” 说着扫了眼后面两辆牛车上干草盖着的尸体,发出一声叹息,“世道不太平,白家的脸面也保不住……” 苏韫婠听到大太太的话,在旁对曹氏安慰了一句:“二姨娘莫急,我已差人去请了久大夫,马上就到,相信二弟媳妇一定会无碍的。” 然后转头吩咐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刘管事,你找几个下人,把后面牛车上的尸体抬到后院去,按规矩置办后事,土匪尸体明儿一早送去保安团。” 旁边曹氏瞧向前面下马的陆牧生,哭腔收起了些,喊了声道:“你过来把二少奶奶抱下车,送回房。” “是。”陆牧生听后应了一声刚要伸手,白承煊却拦住道:“不准碰我媳妇!” 接着又冲罗教头喊,“罗教头!你上来抱!” 罗教头无奈,只好把缰绳递给陆牧生,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杜玉婕。 曹氏亦步亦趋扭着腰肢跟在后面,伸手给旁边的白承煊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作孽啊,这土匪咋就盯上我儿子和我儿媳了……” 苏韫婠看了陆牧生一眼,凤眸有些脉脉,说了声道:“这一路上辛苦了。” 只是瞥见陆牧生腰间的匣子枪,目光顿了顿。 最后没有说什么,伸手去搀扶着大太太走回了院门。 四太太马氏扯了下身边那个女子的衣袖,小声道:“五妹妹,你先进去。” 那个女子听后颔首轻点,没有说话便莲步轻移,跟着往院门走进去。 待到门楼前的人都走后,马氏这才快步走到陆牧生身旁。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问道:“陆护院,东西买到了吗?” 陆牧生伸手拍了拍挂在马鞍一侧的布袋,“买到了,正宗进口货,是四太太您最想要的东西。” 马氏眼眸顿时一亮,泛出了些激动,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晚上你抽个空,就把东西拿来我院子。” 陆牧生点头应下,“嗯,我处理完事就去。” “拿东西过来,尽量别让人瞅见。” 马氏叮嘱一句,说罢理了理鬓角发丝,也转身往院里去。 望着马氏略带几分欢快的背影,似乎对白承煊夫妇遇到土匪的事完全没放在心上,陆牧生不由想起了之前苏韫婠的提醒。 马氏拿到枪之后,真的会离开白家大院吗? 第49章 大少奶奶的手段 刘管事快步走上来,在两辆牛车上扫了一圈,伸手在牛车上的干草扒拉两下,瞅见底下尸体的模样,摇了摇头,“哎,昨儿个看着人还好好的,今儿个就已经……” 话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然后扭头对两个长工吩咐道,“你俩跟我来,将这两辆牛车拉到后院去,莫要磕碰着了,回头按规矩通知他们家人过来!记着把土匪尸体单独放,明早要送保安团的!” 两个长工应了一声,赶着牛车跟上刘管事往院子后头去了。 陆牧生见状,便转身招呼周围护院和长工们,“粮车都拉去粮仓!交给粮仓管事!” 众人应和着,空车车轱辘在石板路上滚得一阵“咕噜噜”响。 来到粮仓外面,负责粮仓的陶管事早就等在门口,穿着件蓝布衫,见了陆牧生咧嘴笑道:“陆副带队,大家辛苦啦!粮车放在这里,交给我就行!” “那就劳烦陶管事了。”陆牧生点了点头,让众人将粮车都停稳当了。 陶管事开始招呼自己粮仓的长工们, 将粮车上的驴,骡马和 牛的绳套都解开。 其他护院和长工们则是各自离开粮仓。 毕竟这些护院和长工们都有自己岗位和工作,为了这趟运粮才聚集在一块。 “陆哥,我和铁蛋先走了。” 李三娃向陆牧生打了个招呼,就要和张铁蛋一起离开粮仓。 陆牧生跳下马,牵住缰绳叫了一声李三娃和张铁蛋,“三娃,铁蛋,你俩等一等。” “咋了,陆哥?” 李三娃回头看向陆牧生。 “我瞅着白家的管事们,真不少,一个管一摊事儿,怎么就没个总揽全局的管家?” 陆牧生忍不住地问道。 李三娃往四周瞅了瞅,压低声音,“陆哥,你刚来不晓得,这是大少奶奶掌家才改的规矩,原先的管家被大少奶奶开除之后,连管家这位置都撤得干干净净!现在所有管事都直接向大少奶奶汇报!” 什么? 陆牧生听后有些吃惊,“大户人家哪有撤掉管家这位置的?没了管家,掌家的人不得累个半死?” “要不说,大少奶奶厉害呢!” 李三娃露出一副崇拜的眼神,然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主要也是原先那个管家太畜牲了,仗着当年跟老爷在世时打理白家事务的功劳,压根没把大少奶奶放眼里,不仅对大少奶奶的话阳奉阴违,而且暗地里侵吞白家的钱粮,还欺负祸害丫鬟,就连老妈子都不放过,简直把白家大院弄得天怒人怨!” 陆牧生挑眉,“哦?还有这样的事?” “当然!” 李三娃撇了撇嘴,“大少奶奶在知晓他干出那么多恶事后,那叫一个厉害,直接动用雷霆手段,不光辞退那个管家,连带好几个管事、十来个长工、护院、佣人都撵走咯!还重新立了大院里的规矩,提拔了些心眼实在、有本事儿的人当管事!这么一番大刀阔斧下来,白家大院上上下下,包括护院和佣工们,无不在赞大少奶奶英明果断!” 说着突然凑近陆牧生,声音压得更低,“陆哥,你猜后来咋着?过了两天那个管家在自个家里被烧死了,听说连屋梁都烧塌了!” 陆牧生心头一震,虽说不知道是不是苏韫婠下的手,但这般手段确实够雷霆的。 如果真是苏韫婠派人烧死那个管家 ,那么…… 想起苏韫婠平日里端庄的模样,陆牧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李三娃见陆牧生不吭声,又往身边蹭了蹭,“那个管家明面上是支持二太太掌家的,所以他这一死,二太太的心思也便收了收,大少奶奶这招……啧啧,厉害吧,陆哥!” 陆牧生越听越觉得何止厉害。 简直一箭三雕! 既能除了祸害 ,又能震慑收服人心,还能打击对手。 没想到这小小的白家大院,关系还挺复杂的,也有这样的勾心斗角。 只是让陆牧生想不明白,那个管家有问题就把人开除,换个忠心的管家上来就行了。 为什么苏韫婠连管家这个位置,都给撤掉了? “陆哥,我跟你讲这些都是白家大院的秘辛事儿,我也就跟你一人讲了,今儿个出了我这张嘴,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李三娃最后提醒了陆牧生一句。 陆牧生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旁边的张铁蛋却白了李三娃一眼,“三娃哥,你好像不止跟陆哥一人讲吧,前些日子来了几个护院,你也拉着人家唠嗑这些事儿!” 李三娃顿时尴尬了,挠了挠头:“那个……都是秘辛事儿,我也提醒他们了,让他们千万别外传!” 张铁蛋转身看向陆牧生,语气认真道:“陆哥,你别听三娃哥一顿咋呼,其实大少奶奶人可好咧,大少奶奶是我张铁蛋见过最心善的主家!” “平时赈膳施粥先甭提了,就说大少奶奶刚掌家那会儿发了大水,给白家的三百多户佃农减免一整年地租,近千担粮!问问周边镇子哪家大户能舍得,很多大户都巴不得趁机捞上一笔灾难财!那个管家做了太多恶事本就该死,没了白家管家身份护着,兴许被什么仇人一把火烧了!” 李三娃点了点头:“对!那个管家恶事做尽,有可能是仇人报复,他死了也活该!否则,白家大院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下人遭罪。” 陆牧生听后,“嗯”了一声。 心想如果苏韫婠真是心狠手辣之辈,那么自己早被灭口了,哪还有命留到现在? “好了好了,你俩都回去歇一歇,等下也该开饭了。” 陆牧生对李三娃和张铁蛋摆了摆手道,“我先把马牵去马棚。” 李三娃和张铁蛋应了声,“陆哥回见”,便一块往偏院走。 陆牧生牵着踏云,往后院马棚去,远方的夕阳将影子拉得老长。 当陆牧生牵着踏云进了马棚,何管事正蹲在地上铡干草。 见他进来便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汗,“回来啦?这马跑了一天,累得不轻吧?” “劳烦何管事多照看些,给它添点细糠麦麸。”陆牧生将踏云拴好,交代了一句道。 何管事瞅了瞅踏云的鬃毛:“放心吧!这里的马儿都是宝贝疙瘩,咋能亏待它?” 说着还拿木叉戳了戳旁边的草料堆,“你看这干草,都是新晒的!” 陆牧生点点头,从马鞍旁取下布袋,往肩上一挎,这才大步往偏院走。 路过中庭时,远远就听见二太太曹氏的声音,“多谢久大夫妙手回春!今儿个要不是您,我那可怜的儿媳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醒。” 陆牧生抬眼一瞧,见曹氏正陪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往外走。 那中年人背着药箱,边走边拱手,“二太太客气咯!二少奶奶命好福大,就是受了惊吓才昏厥,身子骨没啥大碍,喝两副安神的药,好生养几日便好了!” “不管怎么说都得谢您!香彩替我送一送久大夫,久大夫您慢走,改日我让承煊登门向您道谢!” 曹氏扭着腰肢走路,话虽说很正经,但声音还是透着些媚劲。 陆牧生在走廊另一头,停下脚步。 当听到杜玉婕没什么大事,他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毕竟杜玉婕那么一个敢向土匪出手的刚烈女子,还是让他有几分佩服的,比白承煊那个怂包强多了。 此时。 曹氏目送久大夫离开,一转身就瞧见对面廊下的陆牧生,脸上的笑意浓了三分叫道,“陆护院杵在那儿做甚?莫不是在偷瞧我?” 第50章 你就不想再吃一次吗 陆牧生正打算绕开廊柱往一侧走,冷不丁听曹氏这么喊,只好回头望向曹氏那边,“二太太,我就是路过。” “路过?” 曹氏捂着嘴轻笑一声,眼里的媚意都快溢出来了,“哪有路过跟木桩子似的,戳在廊下不动的?你若不是在偷瞧我,莫不是在等哪个小丫鬟?” 说着曹氏的水蛇腰一扭,就往陆牧生这边走来,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双腿白得晃眼。 陆牧生见状不等曹氏过来,赶忙往后退两步,鞋跟差点磕到廊柱,“二太太,您可别打趣我,我得回偏院去了,晚上还得给大少奶奶守夜,误了时辰可要挨骂的!” 话音落下,就转身想要溜。 “等等,别走!” 曹氏却拔高了声调,几步追上来挡在前头,眼眸含春地瞅着陆牧生,“你急个啥,大少奶奶的夜是晚上守,我这会儿有正经话跟你唠!” 陆牧生心里直打鼓,面上却只好应声道:“二太太,你有什么话请吩咐?” “明儿个你陪我再去趟果园……摘果子。”曹氏说得轻描淡写,白葱似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捻着旗袍襟上的盘扣,“前儿个摘的红梨甜得很,我还想让你去挑几个大的。” 曹氏说完这话,睫毛忽闪忽闪盯着陆牧生。 “一定要我去吗?” 陆牧生皱了下眉头问道。 “非你不可!” 曹氏往前凑了凑,“怎么了?你有难处?” 陆牧生摇了下头:“倒不是有难处,只是我是大少奶奶跟前的人,大少奶奶如果临时找我有事,我不在,怕是要挨责罚的。” 毕竟上一回在果园里,他被苏韫婠点过一次,说如果曹氏再找他做什么,让他直接说大少奶奶有事,没空。 曹氏咯咯笑了两声,眼眸跟钩子似的勾着他:“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是真想跟我去,还怕找不出个由头应付你的大少奶奶?我就不信,你的大少奶奶还能长八只眼睛盯着你!” 说着她往前凑了凑,脂粉的香味混着温热的气息仿佛要包裹住陆牧生,“再说了,你上次在果园吃梨……吃得那么欢,你就不想再吃一次?” 陆牧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知道曹氏这话在理。 苏韫婠这个大少奶奶总不至于时时盯着他一个护院。 曹氏见陆牧生不答话,朝他抛了个媚眼,压低声音说:“明儿个日上三竿的时辰,你就到西跨院通道等我,陪我一同去果园。” 说完也不等陆牧生应声,曹氏扭着腰肢一步三晃地走了,旗袍下摆晃动之间留下一路香风。 陆牧生望着曹氏远去的背影,只觉心里头跟困了一匹大野马似的,在横冲直撞要出来。 果园吃梨…… 陆牧生被曹氏这四个字弄得心不在焉地走回偏院。 偏院的三号房间里。 李三娃和张铁蛋正躺在床铺上,两人一搭没一搭地唠嗑。 见陆牧生进门,李三娃一眼瞧见陆牧生手里那个布袋,凑头过来问:“陆哥,你这布袋里装的啥?鼓鼓囊囊的!” 张铁蛋也好奇,伸长脖子瞅向这边。 陆牧生把布袋往自己床铺下一放,“你俩莫好奇,这是要命的东西。” 布袋里装的勃朗宁手枪 ,可不就是要命的东西嘛。 李三娃听后咋舌:“要命的?莫不是……” 话没说完,门口光影一晃,只见王顺子走了进来。 他的气色比那天好了不少。 “顺子!” 李三娃立马从床铺蹦了起来,“你个家伙在医馆待了几天,养得跟个白面馒头似的!枪伤没事了吧?” 王顺子拍了拍手臂,笑说道:“能有啥屁事,我顺子的肉是铁打的,那枪伤就跟蚂蚁咬了一口,在医馆里躺得我浑身难受,想你们几个就回来了!” 陆牧生拿过茶壶,倒了一碗水递给王顺子,“没事就好,枪子儿不长眼,下回援手时也得保护好自个。” “我晓得了,陆哥。”王顺子接过水喝了一大口。 李三娃一把搂住王顺子,挤眉弄眼道:“顺子,俺听说医馆里有那种穿着丧服似的,很俊俏的,叫什么小胡士的女大夫?见着了没,给咱们说道说道,俏不俏吗!” “去去去!”王顺子推了李三娃一把,“就知道想美事儿!医馆里全是一股子药味,下回你自个儿去一趟就晓得了。” 几人唠了几句,见天色擦黑,便一道往伙房去了。 晚饭是糙米饭配萝卜干,王顺子扒拉着饭粒说:“还是伙房的饭香,医馆的糊糊粥喝得我嗓子眼儿都快粘住了!” 回偏院时,月色已落在墙头。 陆牧生将匣子枪别在腰间,又拿起床铺下的布袋。 李三娃瞅陆牧生没背汉阳造,“陆哥,不带汉阳造了?” “嗯,”陆牧生把布袋往肩上一挎,“守夜,一把匣子枪够了。” 旁边王顺子瞥见陆牧生腰间别着的匣子枪,眼睛一亮,凑上前问道:“陆哥,你啥时候弄了把匣子枪?” 李三娃用胳膊肘捅了捅王顺子,一脸得意:“你不知道了吧!陆哥现在可是粮队副带队!带把匣子枪,那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王顺子瞪大了眼睛,“陆哥,厉害啊!都当上副带队了!” 陆牧生摆了摆手,“临时的!就运粮这阵子顶着,运完粮就不是了。” “那也是个身份!以前粮队没有副带队,在咱护院里当上副带队这是头一桩的事儿,不愧是陆哥!”王顺子有些羡慕崇拜起来。 “身份不身份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要守夜去了。” 出了偏院,陆牧生径直往内院那边走去。 没多会儿就到了苏韫婠院子的月洞门外。 往常这时候,苏韫婠会在院子里乘凉,可今儿个出奇安静不见人在。 唯有廊下的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晃悠,光影映在地上,倒衬得里头屋子越发漆黑。 陆牧生扬声喊了句:“大少奶奶,我来守夜了!” 声音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回响,却没人应声。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耳朵竖起听了听。 里头屋子也什么动静都没有! “人是去了哪?还是出了什么事?” 陆牧生眉头微微皱起,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匣子枪。 然后攥紧枪把,抬脚跨进月洞门。 廊下灯笼的光影在陆牧生的身上晃来晃去,走到里头屋门前,窗棂紧闭,屋内漆黑得不见五指。 “大少奶奶?” 陆牧生又喊了一嗓子,伸手试着推了下雕花木门。 “吱呀”一声,门竟是开的……没被闩上。 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屋内扑面而来,让陆牧生整个人瞬间紧绷。 第51章 再续露水情缘 就跟苏韫婠身体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陆牧生心里嘀咕一句,来内院这边已经好几次,这还是第一次进入苏韫婠的屋。 然而刚往屋里迈了一步,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哪个?在大少奶奶的屋子门口做什么?” 陆牧生闻声一个激灵,然后连忙转身看去。 只见丫鬟喜桃举着灯笼,走在苏韫婠前头从月洞门进来。 灯笼光影一照,喜桃的声音带着呵斥问道:“怎么是你?陆护院你不在月洞门这边守着,跑大少奶奶屋门口扒门做什么?” 苏韫婠拢着一件藕荷色披肩,鬓边依旧戴一朵珍珠花,此刻倒没说话,只是一双凤眸注视着屋子门口的陆牧生。 陆牧生喉头滚动,赶忙把匣子枪别回腰间,开口解释道:“我刚才到月洞门没瞅见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嗓子也不见回应,怕出什么岔子才进来瞧瞧,哪晓得一推门,门没闩就开了……” “胡讲!” 喜桃将眼一瞪,“我跟大少奶奶出门时,明明就已经锁了门。” “真的没锁!”陆牧生道。 喜桃还想继续争辩什么。 “好了,喜桃你不要说了。”苏韫婠轻咳一声,出声打断,“你先进屋看看,少没少什么东西,保不齐是忘锁门了。” 喜桃虽还有些不服气,但见自家主子开了口,便“哼”了一声掀帘子进屋。 陆牧生瞅着没什么事,抹了把汗就要往月洞门走回去。 路过苏韫婠身边时,苏韫婠忽然开口:“明日我让人拾掇一下月洞门旁边的杂物房,往后你来守夜就且住那里,不用再蹲门墩了。” 陆牧生心头一暖,抬眼看向苏韫婠,月色落在她的眉梢,似乎添上了抹柔情,“听大少奶奶的安排。” “还有,你先当着粮队副带队,过些日子我再找个机会,提拔你做护院副队长。” 苏韫婠说到这里,声音明显压低下来,“你要好生做事,我可不想别人说我苏韫婠看走了眼不会用人,明白吗?” “明白,多谢大少奶奶的抬举!” 听到苏韫婠的话,陆牧生不免一阵激动。 看来苏韫婠没有生他的气,尽管面上怒喝他,但心里还是有他的。 瞧着苏韫婠微微泛红的脸颊,陆牧生忍不住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大少奶奶,我知道你对我好……” 可手伸出半截,话没说完,苏韫婠已经后退一步,瞪起了嗔怒的凤眸,“混账东西,你想做什么?喜桃还在屋里头!” 苏韫婠将声音压得很低。 陆牧生见状,讪讪地缩回手,“没……没想做什么,就是想亲近亲近你。” 苏韫婠红了一下脸说,“这是在白家大院,不是在高粱……” 只是话到一半就停住了,苏韫婠的脸颊更红了,咬着唇白了他一眼,“总之不要乱来,你去月洞门守着吧。” “哦。”陆牧生应了声刚走两步,苏韫婠瞥见他手里的布袋:“你这袋子里装的什么?” 陆牧生顿住脚步,回道:“帮四太太买的勃朗宁手枪。” “拿出来我看看。”苏韫婠伸手就要,凤眼里闪着些好奇。 陆牧生也没犹豫,直接打开布袋取出枪,双手递过去。 苏韫婠接过勃朗宁手枪,在手里掂量一下,摸了摸锃亮的枪身,“这东西还挺轻巧的,看着很喜人。” “大少奶奶要是喜欢,也买一支来防身?” 陆牧生道。 毕竟上次在高粱地里第一次遇着苏韫婠,苏韫婠居然还拿匕首防身。 苏韫婠听后白了他一眼,“我哪会用这东西,怕走火伤了自个。” 嘴上这么说,凤眼里却闪过一丝意动 。 陆牧生凑上前一步道,“这枪好使着,我可以教你打,保准一学就会,比绣花还容易!” 正说着,喜桃从屋里掀帘子出来,嘴里嘟囔着:“大少奶奶,屋里东西一件没少,是我忘锁门了……” 苏韫婠把勃朗宁手枪塞回陆牧生手里,拢了拢披肩,脸上恢复了几分温婉气韵。 “天不早了,你先把这东西给四姨娘送去,别叫她等着。” “好嘞。”陆牧生应了一声,接过枪放回布袋。 然后,便往月洞门走去。 走到月洞门,陆牧生回头看了眼院子里,只见苏韫婠已经转身向屋里走。 月色照在她的身影上,一晃一晃的,晃得陆牧生的心头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心想刚才苏韫婠说这是在白家大院,不要乱来。 那么,这句话的另一种意思……是不是暗示只要不是在白家大院,就能和她乱来? 陆牧生突然有些激动。 看来还是有机会跟苏韫婠这位大少奶奶,再续那一晚在高粱地里的露水情缘。 想到此,陆牧生的心情变得雀跃了许多,走路都比往常快了。 陆牧生拿着布袋走到四太太马氏院外,月洞门上的紫藤花飘出淡淡的香气。 就着廊下灯笼光影,一眼就瞅见有俩个丫鬟站在那里小声唠嗑。 一个是四太太马氏的丫鬟红袖,另一个穿蓝布衫的丫鬟,则是五太太陈氏的丫鬟银杏。 “红袖妹子!” 陆牧生轻声喊了句。 红袖和银杏都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陆牧生,红袖拍着鼓鼓的胸脯走过来,“陆护院,你这突然一声也不怕吓着人,是找四太太吗?” “嗯,给四太太送东西。”陆牧生说着,提了提手里布袋。 “四太太正跟五太太在屋里说话。”红袖往屋里那边努努嘴,“陆护院,你要么先把东西交我,我等下给四太太。” “这东西得我当面给四太太。”陆牧生拍了拍布袋,毕竟里面装的是勃朗宁手枪,可不是能随便转手的。 红袖撇了下嘴:“那行吧,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通禀一声。” 说完扭腰回去,进了屋子。 陆牧生站在月洞门边上等候,听着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出来。 前面的人是马氏,后面那个正是白天在门楼看到的有点像戏文里林黛玉的女子,五太太陈氏。 此时,月色照着她那雪青色旗袍,一副清丽脱俗的容貌,瞧着跟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似的。 “五妹妹,你先回去。”马氏拍了拍陈氏的手,“有我在,没人敢动……该是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谢谢四姐。” 陈氏轻轻点头,声音轻柔得如水般,就带着银杏往月洞门这边走。 路过陆牧生身边时,她垂着眼帘偷偷瞥了陆牧生一眼。 恰好陆牧生的目光也在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陈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脚步有些急快,青石板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陆牧生望向陈氏离开的背影,心想五太太陈氏看着也就二十四五岁,这个如花似玉的年龄却要在深宅大院里守活寡,当真是个可怜人儿。 “陆护院!” 这时马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陆牧生的思绪,“你还站在那儿干嘛,快把东西拿过来!” 陆牧生赶忙走进院子里,从布袋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勃朗宁手枪,“四太太,这是您要的东西,正宗洋货!” 第52章 那个石女 只见马氏扭头冲丫鬟红袖使个眼色,“红袖,你去月洞门守着,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好的!” 红袖应了声,便向月洞门走来。 陆牧生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从布袋拿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牛皮袋。 “哗啦”一声,打开油纸包,一把勃朗宁手枪就露出来,枪身锃亮在月色下泛着光芒。 “四太太,这就是勃朗宁手枪,以及五十颗子弹。” 陆牧生接着把牛皮袋也打开,露出里面的子弹。 马氏的眼眸一下地亮了,伸手将勃朗宁手枪抓起来,“这枪,真个好东西!” 说着比划两下,还转了个半圈,倒有几分耍枪的架势。 堪比骑马时的那般飒美之姿! 陆牧生瞅着马氏这欢喜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四太太,你会不会离开白家?” 马氏握着枪把的手顿了顿,扭过头看向陆牧生,眼波转了一下反而问道:“我为什么要离开白家?” 陆牧生可不敢说是苏韫婠的猜测,随即干笑两声,“四太太,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想出去看看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不一样!”马氏说着,把枪往枪套里一插,发出“啪”的声响,“我现在没有离开白家的想法!” “为什么?”陆牧生问。 马氏没有回答,而是抬起眼眸,上下打量他一圈,“你盼着我离开?” “哪能呢!”陆牧生赶忙摆手,“就是好奇,四太太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不告诉你!” 马氏却对陆牧生抿嘴笑了一声,然后拿过几颗子弹填入勃朗宁的弹夹。 “陆护院,明儿上午,你跟我骑马出去一趟,我要试试这枪好使不!” “明儿上午我没空啊!”陆牧生道,毕竟明天上午他要陪曹氏去果园摘果子。 马氏挑眉:“你做什么去?难不成明儿你也要跟长工们一起下地割高粱?” “不是,我就是……有些事要做。”陆牧生含糊着,总不能说要陪二太太曹氏去果园。 然后赶紧岔开话题,“时节这么早就要割高粱了?” “不早了,高粱都差不多熟透了!过几天便是重阳,白家每年都得赶在重阳前把高粱收完,少说也得忙个五六天,这是白家大院一年里最忙的时段之一!” 马氏说完看了看陆牧生,眼眸里带了点意味深长,“明儿上午你既然没空,那么就晌午吃过午饭,在后门老地方见?” “可以!”陆牧生连忙点头。 接着拿出三十块法币,递向马氏说,“四太太,你之前给的三百法币,现在还剩三十,我还你。” 马氏只是瞥了一眼,就直接摆手,“不用还,送给你了!” 她没说“赏”,偏偏用了“送”字。 陆牧生也就把钱揣回兜里,拱了拱手,“那多谢四太太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大少奶奶的院子守夜了。” “快去吧。”马氏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早些回去,不然婠婠该怪我霸占她跟前的人了!” 出了马氏的院子。 陆牧生往苏韫婠的院子走,月色洒在青石板路上,白花花的。 路过一条回廊时,突然瞧见一处角落阴影里,似乎有两个人影缠在了一块。 谁在偷人? 陆牧生见状不由一愣,赶紧猫腰躲到前方廊柱后头,借着月色往那边一瞧。 巧了,这俩人他都认识。 好像是二少爷白承煊,和二太太曹氏的丫鬟香彩? 果然,就听香彩细声细气地推拒,“二少爷,使不得使不得!让人瞅见搞么事了!” “这是内院,大晚上的哪会有人出来,快让本少爷亲一个!你这屁股长得越发翘,看得本少爷早就心痒痒!” 白承煊的声音带着一股腻歪的劲儿,说着用手掐了香彩一把。 香彩“哎呦”一声低吟,声音都带了颤:“二少爷别呀!让二太太知道了,我的小命不保!还有二少奶奶呢,被她晓得了,还不得打死我!” “你提那个石女干甚!” 白承煊当扬啐了一口,话语里满是嫌弃,“都嫁过来三年了,连个蛋都下不出来,要不是我娘亲拦着,本少爷早就休了那个石女。” 什么石女? 二少奶奶杜玉婕……是石女? 陆牧生听得直疑惑,猫着腰又往前走到前一根廊柱后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眼下那个石女正躺在屋里养伤,哪里能晓得这儿的好事?这些天我娘亲把你看得太紧,憋得本少爷的嗓子眼都冒火了!” 白承煊搂着香彩的腰直晃悠,涎着脸笑道,双手随意磨搓起来。 香彩扭着腰肢往边上躲了躲,发髻都晃散了一缕,“二少爷,这儿总感觉不太安生……要不…还是找个背人的屋子?” “屋子里黑灯瞎火的,有啥意思?” 白承煊仰头瞅了眼天上月亮,月色把香彩那张脸蛋照得粉扑扑的,他说着伸手就去解香彩衣襟上的盘扣,“在这月色底下才有兴致儿!让我本少爷瞅瞅你的白玉团子……” 香彩喘着气,双手抵在他身前,声音又软又怯,“二少爷,要是二少奶奶总生不出娃,你真能让我做姨太太?” “只要你怀上本少爷的种,”白承煊的手指头在她领口处勾着,“本少爷立马就去跟我娘亲说,把你风风光光抬进门!” “你可不许诓我!”香彩咬着唇,眼波流转,然后突然主动搂住白承煊的脖子,“那……那我现在就把身子给你……” “骗你,我就不是白家二少爷!”白承煊已经明显急得不行,“赶紧的,小心肝宝贝……” 陆牧生躲在廊柱后头,听得一阵皱眉。 心想这白承煊平日里就不是个好东西,如今二少奶奶还在养伤,他倒在这儿偷腥快活。 当下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靠到一侧墙壁旁边,然后陆牧生拔高嗓子喊了声:“二太太,您怎么出来了?” 这话一出跟炸雷似的,让角落阴影里的两个人影猛地一哆嗦。 然后白承煊猛地推开香菜,骂了一句“晦气”,头也不回地顺着回廊往远处跑,就连摔倒在地的香彩都没顾上。 陆牧生憋着笑,等了片刻才往前走。 这时香彩衣衫不整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嘴里嘟囔着一句,“这二少爷不中用,门都没进,就被吓跑了。” 只见香彩前襟的盘扣松了两颗,鬓角的发丝黏在汗津津的脸上,本就长得俏艳的她,在月色下更显一番风情。 当香彩瞅见对面走过来的陆牧生,差点被吓了一跳,慌忙拢紧有些不整的衣裳,“陆……陆护院?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