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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张麻子

作者:枕戈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望了一眼大平坳村方向,他驻足良久,可最后并未进村。


    也许是不敢进村,又或者是不忍去看村里那种遍地哀嚎的画面。


    反正陆牧生沿着官道离开了。


    走得很急,那背影看起来像个哭泣的孩童。


    走了半晌。


    日头爬至头顶的时候,陆牧生总算瞅见一个岔路口。


    岔路口一侧矗立着一块人形怪状的巨石,上面写着“将军石”三字。


    乍看很像个威武霸气的将军。


    在这个岔路口拐北,再行十里地便是县城。


    饿着肚子又走了一段路,陆牧生遇到一处哨卡。


    十几个穿着灰布褂的保安团士兵,有的背着土枪,有的端着汉阳造,正在对过往行人搜身盘问。


    “站住!搞么子的?”


    一个塌鼻孔的士兵端着枪,拦在陆牧生面前。


    枪管在陆牧生的胸口戳得生疼,枪口还沾着块没抠干净的黑油泥。


    陆牧生本能地往后缩了半步,赔着笑道:“老总,俺是去县城寻生计的庄户人,您看俺这一身穷酸样就知道了。”


    “少废话!”


    旁边另一个瘦脸的士兵踢了陆牧生一脚,“蹲下!把裤兜翻出来!”


    陆牧生面对枪口,只得蹲了下来。


    可他刚一蹲下,就被对方反手按住,然后开始搜身起来。


    “瘦猴,你看这裤腰里有私货儿!”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姚春妙用碎花帕子包着塞给他的三块大洋,此刻正藏在裤腰位置。


    不待陆牧生挣扎,瘦脸的士兵抽出刺刀嗤啦一声,便挑开他的腰间布带。


    啪嗒!


    三块大洋掉落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那个塌鼻孔士兵脚边。


    塌鼻孔的士兵捡起大洋,掂了掂咧嘴笑:“龟孙儿,还藏私货!说!这钱哪来的?是不是你跟劫掠大平坳村的土匪勾连抢来的?”


    “老总冤枉啊!”


    陆牧生急得直喊,“这是我做工攒的血汗钱,我连土匪长啥样都没见过!”


    塌鼻孔的士兵直接抄起枪托,砸在陆牧生的背上,“叫个屁!昨夜儿大平坳村遭劫,十有八九就是你和土匪一起干的!”


    也不等陆牧生分辩,旁边的瘦脸士兵拿了一条麻绳,将陆牧生捆了个结实,丢到路边土沟里。


    土沟里还蜷着三个人,都被麻绳捆住了。


    其中一个老汉愁眉苦脸地叹道:“又一个背时娃……哎,俺不过去县城看望闺女,咋就被当成土匪了哟,俺都一把年纪了。”


    另一个年轻后生啐了口唾沫:“妈的,这帮臭丘八,比土匪还狠!那管你年纪大不大,俺爹去年被他们硬说是烟贩子,生生打断三根肋骨……”


    陆牧生被麻绳勒得手腕生疼,挤在土沟里挪了挪,挨着那个身穿棉布衫袄的老汉坐下。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保安团士兵,陆牧生喉结动了两下,看向老汉问道:“老伯,这帮保安团的人把咱抓起来干嘛哈?”


    “还能干嘛?”


    不等老汉开口,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满脸怒意道,“年初俺表弟在镇上卖柴,让保安团逮了说是‘通匪’,关了仨月才放出来,最后还是家里典了二亩地交的‘赎人费’。”


    年轻后生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得像喉咙塞了团破棉絮般,“俺没钱……只能认栽等死了。”


    老汉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下陆牧生,“家里还有大银元吗……可以跟老总们说说,让家人送来买条活路?”


    陆牧生苦笑着摇头:“老伯,您刚没瞅见?我就三块大洋,都被那两人搜走了。”


    “那就没着了,这帮牲口盯着谁有钱,就逮着谁说是土匪。”老汉似乎很清楚保安团的操作。


    “这帮狗日的!”


    中年汉子猛地捶了下土坡,震得草屑簌簌落下,“真正天杀的土匪,他们不敢去剿!昨夜儿听说大平坳村遭劫,俺亲眼看见保安团的人缩在镇口不敢动弹,这会儿倒拿咱贫民百姓撒气!”


    “都别嚷嚷,吵烦了爷们,一人给你们一哈子。”


    这时,塌鼻孔的士兵扫了一眼过来喝骂道。


    几人不敢触这个霉头,都愤愤闭上嘴。


    塌鼻孔的士兵掂着三块大洋 ,走向路旁一个简易棚子。


    棚内有张木桌,周围聚着几个保安团士兵正在打牌。


    塌鼻孔的士兵抛了抛手中大洋,对保安团哨长说道,“哨长,又搜到了三块大洋。”


    “抓了几个了?”保安团哨长看了一眼手中的牌,很随意地问道。


    “已经四个了!”


    “再抓两个,凑够六六大顺,收工回城。”


    保安团哨长说着,掏出一根烟卷叼着,挑了一下眉,“记住,要挑那些个有钱的泥鳖。”


    “明白!有钱的才是‘土匪’!”


    塌鼻孔的士兵点头表示明白,拿过火柴给对方点了烟。


    “就这理儿,抓到有钱的‘土匪’,不但上头开心 ,咱们这些兄弟也都有银元花了。”


    保安团哨长满意地说道。


    周围几个保安团士兵听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噼啪”枪响!


    “哪里打枪?”


    保安团哨长吃了一惊,立马丢掉了牌,起身张望。


    什么情况?


    土沟里的陆牧生也是一愣,抬头寻声望去。


    只见前方道路上出现了八匹快马,卷着一阵烟尘冲来。


    马上的人都戴着一张唱戏面具,手里还握着枪。


    “土匪唱戏……是……是德武张麻子!!!”


    那个塌鼻孔的士兵反应最快,脸色煞白地叫了一嗓子,拔腿就往路旁高粱地钻去。


    哨卡前面那个瘦脸的士兵反应慢些,就被一颗子弹掀飞了帽子,后脑勺“噗”地一声,炸开了朵血花倒在地上。


    “土匪!土匪来了!”


    其余保安团士兵见状,慌忙之下举枪还击。


    却见领头匪首在马背上一个侧身,左手握着一把驳壳枪,连扣扳机。


    砰砰砰!!!


    连开三枪。


    离得最近的三名保安团士兵,眉心顿时爆出血花,连哼都没哼就栽倒在地。


    “散开!放枪反击!”


    保安团哨长喊了一声吼得嗓子劈叉,自己却率先冲向高粱地。


    保安团士兵慌作一团,有的被地面枯枝绊倒,有的撞翻了桌上装茶水的木桶。


    骑马的土匪一个照面,分成两队包抄而来,子弹如雨扫过哨卡。


    一个保安团士兵刚欲躲进土坡,后心就被打穿,血沫子喷了出来,溅了陆牧生一脸。


    有的保安团士兵缩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被一名土匪抬手一枪,直接掀掉了他半个脑壳。


    不过半袋烟工夫。


    十三个保安团士兵已倒下了十个。


    有三个反应够快,连滚带爬地钻进高粱地逃了。


    八名土匪,毫发无损!


    领头匪首到了土沟前,勒住胯下的马,那张唱戏面具的缝隙里透出冷芒。


    “别……别杀我!”


    陆牧生被领头匪首盯了一眼,不由身体一颤叫了出来。


    下一秒,领头匪首抬手一枪,打断陆牧生身上的麻绳,粗哑着嗓子道:“娃伢子,赶紧跑!我张麻子不杀老百姓!”


    说完,领头匪首喊了一声“驾”,便拍马扬尘而去!


    其他几个土匪见状,也都纷纷拍马跟上。


    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牧生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沫,望着远去的土匪,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本以为土匪杀人不眨眼,没想到居然会放了自己。


    “娘的杀得好!太痛快了!”


    旁边年轻后生突然欢呼一声,高喊了起来,“张麻子的枪子儿,专咬当官的肉!”


    “小哥儿别愣着了,张麻子是好人,不会滥杀无辜,快帮我们解开麻绳。”


    中年汉子看了陆牧生一眼开口道。


    陆牧生稳了稳心神,走过去给三人解开了麻绳。


    “趁着现在没人,咱们得赶紧离开。”


    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哆嗦着去摸地上死去士兵的裤兜。


    年轻后生和中年汉子见状,也有样学样起来。


    陆牧生慢了一拍,只摸到两个死去士兵的裤兜,却什么都没有。


    老汉来到面前塞给陆牧生一块带血的银元,“娃子,拿着路上买吃的,这年头……活下来比啥都强。”


    “谢谢老伯!”


    陆牧生接过银元,望了一眼消失在路尽头的土匪,对面前老汉问道,“刚才那些土匪,怎么感觉跟我以前遇到的土匪不一样?”


    老汉听后打量着陆牧生,反问了一句,“小哥儿,难道没听说过张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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