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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猫一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云瑶得了许流萤的话,笑着行礼告退。冷风打眉心过,掠起一片战栗,流萤仍在原地,冷冷看着云瑶走远。冷风中,她自觉身子有些发僵,横尸雪地的极寒极痛真真切切,还未完全消失。


    不知站了多久,许是片刻,又或是好一会儿,等到眼里看见云瑶背影模糊,即将消失在宫墙转角处时,流萤转身,提了口气往外走。


    朝会结束,百官各司其职,都分往各院各部去当职了。宣和殿外有些空荡,待流萤走出宫门时,宫道上静静的,前方有个身影,于高墙寒风中略显单薄。流萤猛地想起,重生回神那一瞬,自己在人群中瞥见的那张脸,心头一动,没等思虑就已脱口喊道:“卫泠!”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来,流萤快走两步追上去,又稍隔了点距离停下,语气犹疑:“卫泠?”


    被她唤做卫泠的人转身,面上有几分不悦。眉眼熟悉,正是流萤重生之初,恍惚之际在宣和门外瞥见的那张脸。


    卫泠,是流萤前世唯一挚友。可因着二公主,前世她与这位挚友决裂,害惨了卫泠。


    流萤性子偏冷,待人接物处处平和,可正因着这份平和,也让她待谁都客气和顺,既不动怒,也恨难亲近。入宫十二载,除了、除了二公主裴璎,她只一位好友,那便是卫泠。


    她与卫泠同年参加擢选入宫,一个是公主伴读,一个是尚书苑校理。宫中十二载,她与卫泠是同僚也是同乡,性格相投志向一致,交情深厚。她与卫泠高山流水之交,唯独在一事上,她与卫泠始终不和,前世因此争吵不休。甚至最后,是许流萤亲手斩断这段友情,与卫泠相逢陌路,更害的卫泠被二公主厌恶,丢了官职,前途尽毁。


    二人所争之事,不过就是卫泠置身事外,站在最长远最冷静的角度劝慰流萤,劝她不要过分信任二公主,不要在党争之初便坚定选择二公主,把自己未来的路一口气堵死。前世,卫泠不止一次劝她中立,莫要过早站队,更不要事事殚精竭虑力求最好,立功过重,更直言即便她与公主情深,可在至尊皇权面前,谁又能保证真心永固,极权不生猜疑呢?


    是啊,谁能保证真心永固?谁能确信功高不震主?岁久不离心呢?


    前世的流萤相信,她相信公主,只相信公主。为此,她甘愿斩断与卫泠多年友情,孤注一掷只为公主。只是世上事,十之**差强人意,流萤未能幸免。


    死后重生再见挚友,想起卫泠前世所言字字句句,又记起卫泠最终结局,流萤心里说不出的愧疚悔恨,想说什么,又觉什么都说不出口 ,喉间酸涩,只道:“方才怎么不等我?”


    卫泠冷笑一声:“许少尹不是在同二殿下的人说话吗?”


    流萤知她心里不悦,也记得前世此时,她与卫泠刚因着二公主之事吵过一架,两人好几日没说话,因而上朝前在宣和门外,她即便看见自己异样,也未上前来问。


    重生一次,流萤知道挚友劝告全然真心,从前都是自己辜负于她。更明白自己这一次将与二公主为敌,断不能再失去这位挚友。宫道四通八达,如今流萤与卫泠,一位是天官院少尹,一位是尚书苑少博,眼下大祈皇储未定,她们都有机会博大好前途,不该再寻死路。


    心里想定,流萤脸上笑起来,与卫泠一同往前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这几日虽二人相互不快,可毕竟友情深厚,若有谁肯递个台阶,另一人便也舒心接受了。


    “我同你说的话,你当多多思量才是。”


    流萤乖乖应下,再不反驳卫泠:“我知卫少博所言皆是良言,前几日是我急躁了。”


    卫泠侧头看她,对她今日这般姿态奇怪,“怎么转了性?前日说起这些,你还像要吃人。”


    “良药苦口嘛,”流萤笑着与她道,“不过是入口有些抗拒,可等一碗药喝下去,消了病痛,才会觉出这良药的好处来。”


    流萤此话不假,是她用真心和性命验出的真理,只是其中复杂,不能道与卫泠知。卫泠倒是很满意她这句话,心道好友有救,便也点到为止,另起了话头:“今日冬至,放班后无事,去我府上用饭吧。炙羊肉怕是来不及,不过还有一坛梨花春,足够招待你了。”


    许流萤应了二公主邀约,一时为难,支吾着推拒:“今夜、今夜怕是不成,我这边还有事。”


    卫泠看她一眼,早已洞察,刚软下来的神色又严肃起来:“要去二殿下那边吧。”


    流萤讪讪:“殿下遣人来请,我不过臣下,也不好回绝。”


    说话间,已快到尚书苑。卫泠知她与二公主关系,也未多言,只叹好好一坛梨花春,只好自己独享了。流萤也笑,与好友作别,往天官院去了。


    天官院属东都府下属部门,掌宫中日常及寻常宫宴。流萤现任官职为天官院少尹,官阶从五品,所司也就是上达下传,管理天官院日常事务及下属诸员,算不上要职。


    可二公主当初举荐流萤入天官院,却是存了大心思的。天官院管理宫中诸事及宴饮,与皇族权臣联系颇多,再加归属东都府管辖,所出官员升迁之路不外乎入礼部,再入东都府。一入东都府,便与首辅之位近水楼台。


    只是人生变故总出乎意料,前世流萤还未入东都府,便成公主剑下亡魂。如今想来,纵是前世当真如公主所谋划,自己能入东都府,只怕功成之日,依旧难逃一死。


    天官院今日清闲,无甚大事。今上病中几月未愈,自霜降起便停了节气宫宴,今日冬至亦是。因而往年最是忙碌的冬至日,倒成了闲散日子。


    左右无事,流萤干脆寻了个清净地方独自坐着,把前世所有在脑中过了一遍,心里那股恨意仇怨愈发浓重。


    若非交付全部,若非抵死般爱过,她大可转身形同陌路,干干脆脆抛下前尘,投去大公主门下,好好为自己谋一番仕途富贵。可前世十二年,十岁到二十二岁,从不谙情事到缱绻难分,她许流萤的人生中只有一个裴璎。


    那样耗尽生命温度的爱过,爱到无法将裴璎二字与自己的人生剥离,怎能不恨?


    她恨她,恨不能让她切身体会自己遭受的冷漠与背叛。


    流萤打定主意,心思稳住了,面上便看不出丝毫异样,静静等待巳时到来,等待与二公主的重逢。


    宫中各处,凡住在宫外的官员都是巳时放班出宫。今日未到巳时,流萤就已透窗看见,二公主宫中内侍已经等在院中,心里顿起烦躁。等到巳时,流萤慢慢收拾了东西,刚一走出门,就见公主内侍迎上来,“许少尹请随奴婢来,殿下已久候了。”


    流萤未答,只轻轻点了头。内侍引着流萤往启祥宫去,一路沉默。等到站在启祥宫殿门前时,流萤心鼓一乱,险些转头就跑。


    等到要见了,她却忽然害怕,她怕看见二公主,怕看见公主的眼睛,怕自己看见那里面情意全是虚假权衡,于她而言不可谓是再死一次。


    只是没等她跑,殿门就已被打开,熟悉的熏香气飘出来,让她恍惚,飘飘然入了内。


    启祥宫里暖炭融融,有内侍替她解开身上披氅,肩头一松的同时,有人影如风般飘来,一股暖意柔软覆在自己手上,许流萤猛地一惊,如被火烫般瞬间抽手,无措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心鼓隆隆。


    “怎么了?”


    二公主裴璎高高兴兴出来迎她,刚刚牵上手便被甩开,笑起的眉眼掉下来,眼神示意内侍退下,又上前握住流萤的手,“怕什么,都是我宫中的人。”


    再听公主的声音,恍若隔世。流萤缓缓抬头,强忍心头恨意没有抽手,对上二公主的眼睛,全身一瞬僵住。


    二公主殿下真是一如既往好看啊。眉如远山不描而翠,双眸清泓未语先灵。只是她的美,不在于标致的眉眼,而是眨眼间不慎泄露一抹灵狐般的慧黠,最是动人。


    这张脸这双眼,流萤曾于尚书苑初见时一眼万年。可到最后临死前,她却不敢再看一眼。


    同床共枕过的人,稍微异样都很难忽略。裴璎皱了眉,攥紧她的手:“今日怎么了?见我像是见鬼?”


    流萤慌忙扯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一路过来冻了手,怕凉到殿下。”


    裴璎什么都不知道,听她这么说马上将她两手握得更紧,两双柔软细腻的手交叠在一起,轻柔地摩挲着:“这下不冷了吧?”


    流萤嗯了一声,又迟钝地扯出个笑。


    裴璎兀自欢喜,自顾自偎着流萤往里间去,邀功般得意:“不怕,外面虽冷,我这里可是最暖和的。瞧今日这炙羊肉,我亲自下了厨房的,阿萤可不许再说我是借花献佛了。”


    流萤木偶般被她领着进到里间,看到已经备好的一桌酒菜,自嘲一笑。


    过往甜蜜犹然在目,只是物是人非,极乐与地狱罢了。


    里间无旁人,裴璎拉着流萤坐下,卷了长袖取过酒壶,替她和流萤各倒了一杯。流萤接过酒杯半晌未动,活像入定。裴璎在旁看着她,终于发觉今日流萤实在奇怪,不但对自己格外生疏,似乎还......还有点害怕自己?


    裴璎觉得奇怪,她与流萤是少时的情分,两人早已如同一人,她又怎会害怕自己?见流萤实在异样,又想到自己今日见她,一是实在想她,二也的确有事相商,裴璎不免有些心虚为难,有意逗流萤开心,便伸手轻轻在她心口点了下,还未开口逗她,就见流萤忽然惊恐,身子往后一仰险些跌过去,吓得裴璎赶忙抱住她,没空去想她今日奇怪,忙抱紧了轻声哄着:“没事没事,阿萤,没事的没事的。”


    流萤在她怀中缓过神,长箭穿心的恐怖与剧痛褪去,她额上已生出一层细汗,后知后觉从公主怀里退出来,恭敬行礼谢罪:“殿下恕罪,臣方才失态了。”


    裴璎双手还维持着抱她的姿势,怔怔看着流萤,一无所知,满心莫明。


    流萤已不能在此处久留,强撑的冷静已近崩溃,豁出去取了桌上酒杯一饮而尽,“殿下今日召臣前来,只为这杯梨花春吗?”


    她看着裴璎的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丝虚情一分残忍,可除开爱意温柔,她什么也没找到。找不到虚情假意的证据,反让流萤更绝望崩溃。


    她紧紧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只看到那双包含情意的眼里,渐渐涌起困惑和失落,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响起,同样饱含困惑和失落,“阿萤,你今日究竟怎么了?”


    是啊,她究竟怎么了呢?


    流萤忍泪,没有回答裴璎,只执拗地复问一遍:“殿下今日召臣,只为这杯梨花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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