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洛梦到了自己小时候,他很小,小得需要努力仰头才能看清父亲的下巴和母亲温柔垂下的眼睫。是六岁?还是七岁?他缠着艾莲娜,一遍遍地说:“妈妈,海!想看海!”。
艾莲娜最终无奈着妥协了,笑容带着一种脆弱却真实的光彩。罗杰·德蒙特那天心情似乎也不错,没有抱怨路途遥远,甚至主动抱起了他,让他坐在自己厚实的肩膀上,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无比。
海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味道。他记得自己兴奋地尖叫,小手指着远处闪烁的蓝。沙滩是金黄色的,细软温暖,踩上去痒痒的。海鸥雪白的翅膀掠过他们头顶,留下一根雪白的羽毛。
艾莲娜和罗杰一左一右牵着他小小的手掌。起初只是慢慢地走,接着,步伐默契地加快。他感觉自己的脚离开了沙地,身体轻盈地飞了起来!
“一、二、三——飞咯!”
艾莲娜和罗杰的声音混合着海浪声,带着笑意。他们把他小小的身体用力荡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失重的瞬间,心脏快乐得仿佛要跳出喉咙,每一次腾空都伴随着他咯咯的笑声,清脆地洒在风里。他被抛起,落下,再抛起……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是碧蓝的天,洁白的云,父母含笑的脸,还有脚下那片仿佛铺满碎金的沙滩。
“再来!爸爸!妈妈!再来一次!”
他欢叫着,信任地将自己完全交付给那两双紧紧握住他的手。眼前是燃烧的夕阳,将海面熔化成一片无边无际、晃动着碎金与火红绸缎的壮丽画卷。身后是清晰地印着六只脚印:两大,一小。那三串脚印一直延伸,尽头是牵着手的一家三口……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像一枚被温暖潮水包裹的贝壳。笑声还在胸腔里回荡,就连海风带着咸涩的甜味……
“……孩子……孩子,醒醒。”
埃米洛倏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属于幼童的欢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眼前是圣芒戈医院标志性的翠绿色治疗师长袍——一张陌生的、带着关切和例行公事表情的男性面孔。旁边站着的是熟悉的庞弗雷夫人,以及神情异常严峻的麦格教授。她们的目光都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意识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刺鼻的药水味,冰冷的塑料座椅触感,惨白的灯光……记忆的碎片轰然回笼——庞弗雷夫人的紧急召唤,壁炉的绿焰……
对了,艾莲娜!
他猛地扭头,目光急切地投向病床。艾莲娜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露出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被揉搓过无数次的旧羊皮纸。
“没人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么?”麦格教授带着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锐利的目光转向那位主治医生。
医生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声音也低了下去:“……当时太混乱了。神秘人……您知道……他的势力在膨胀,袭击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敢直接在对角巷核心区域动手……”
他吞咽了一下,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带着诅咒,“是摩金夫人拼死把德蒙特女士送来的,她自己也被爆炸咒波及,受了伤,刚处理完伤口回去休息了。现场……一片狼藉,很多目击者都吓坏了,说法不一。只知道……是钻心剜骨,还混合了夺魂咒……目标似乎是制造混乱和恐惧……”
“罗杰·德蒙特呢?”
医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苍白瘦弱的少年会突然问起这个,而且语气如此……陌生。“呃……这……我不清楚,孩子。我只是负责治疗。当时送来的只有你母亲和摩金夫人。你可以等摩金夫人醒来问问她……”他显然不想卷入更复杂的家庭问题。
“好了,”医生似乎急于结束这令人不适的对话,重新转向埃米洛,语气恢复了职业性的平稳,带着一种残酷的公式化:“我是来跟你说明你母亲的治疗情况和后续方案的。她的生命体征现在稳定了,这得益于送医及时和庞弗雷夫人的初步处理。但最大的问题是……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创伤,钻心咒彻底摧毁了她的抵抗意志,夺魂咒的后遗症也深植其中。简单说,她的‘求生意识’非常、非常薄弱,几乎……沉入了意识深处,不愿意醒来。”
埃米洛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医生继续道:“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使用强力的精神唤醒魔咒和药剂组合,进行‘强制唤醒’。这种方法见效快,但风险极高。经历过这种深度钻心咒折磨的病人,在强制唤醒后,很大概率会出现……精神失常、记忆混乱、甚至彻底崩溃的情况,她可能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母亲了。”
“第二,”医生的声音放缓了些,“就是维持现状。用温和的魔药滋养她的身体和精神,等待她自己……在漫长的时间中,或许能慢慢找回一丝意识,愿意苏醒过来。但这需要时间,可能是几个月,几年……甚至更久,而且无法保证结果,期间如果魔力衰竭,可能就会……”
强制唤醒?变成疯子?变成另一个陌生人?
埃米洛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父亲赌输后狰狞的脸、被夺走魔杖时惊惧的眼神、立下牢不可破誓言时绝望的颤抖……这个家早已支离破碎,每个人都在深渊边缘挣扎。艾莲娜,这个总是沉默、总是忍耐、总是哀求的女人,她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恐惧和绝望中“变”了,变得麻木而脆弱。现在,连这最后一点熟悉的、属于“母亲”的影子,也要被彻底摧毁、替换掉吗?
他发现自己无法呼吸。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可以冷静地权衡利弊,做出最“合理”的选择。但当这个选择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关乎母亲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时,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醒来”后可能彻底陌生的艾莲娜。他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变化”,尤其是这种指向更坏深渊的变化。
“……不用强制唤醒了。”埃米洛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他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微笑,“就这样……先这样吧。”
医生似乎松了口气,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好吧,孩子。这个选择……尊重你的决定。魔药和护理我们会持续进行。如果你……之后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联系我。”他匆匆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像逃离什么似的离开了病房。
埃米洛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面对那种彻底崩坏变化的勇气了。懦弱吗?也许是。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更坏”的本能逃避。
过了一会儿,摩金夫人在一位治疗师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这位一向衣着考究、气质温和的女巫此刻显得疲惫而哀伤,手臂上缠着绷带,长袍沾着灰尘和药渍。她一看到埃米洛,眼圈立刻就红了,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
“可怜的孩子……”她叹息着,声音哽咽,“我当时就在隔壁……太可怕了,那些蒙面的疯子……咒语到处乱飞……你妈妈……艾莲娜她……她当时本来可以躲到柜台后面的……”摩金夫人深吸一口气,似乎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她看向埃米洛的眼神充满了痛惜,压低了声音:“是罗杰……混乱中,他为了推开一个朝他飞去的货架……把艾莲娜……推了出去……挡在了前面……正撞上那道……那道绿光后面的红光……”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摇头,眼泪无声滑落,“哎……这个傻姑娘啊……一辈子,爱错了人……付出了一切……最后……”
埃米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层在无声地碎裂、塌陷。他机械地向摩金夫人道了谢,感谢她救了母亲。又郑重地向一直守候的麦格教授和庞弗雷夫人表达了感激。当所有人都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母亲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时,埃米洛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病房墙壁,蜷缩在阴影里。
巨大的空虚感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那些支撑了他一年多的、对原生家庭的恨意,那些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的愤怒和不甘,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抽走了。
恨吗?当然恨过。但此刻,当一切尘埃落定,母亲濒死,父亲彻底暴露了卑劣的本性,他发现自己心中翻涌的,却只剩下梦境中那片金光闪闪的海滩,那六只深深浅浅的脚印,那被高高抛起时的、无忧无虑的欢笑……那些被他强行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闪着微光的碎片,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尖锐的讽刺和无法挽回的悲伤。
他像个被遗弃在荒原的孩子,环顾四周,只有一片狼藉。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命运诅咒了?每一次,当他以为爬过了一个坎,以为终于可以喘息一下,更深的黑暗和更沉重的打击就会接踵而至……
七月中旬,魔法部的实习生报道日。法律执行司的实习生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新油漆和紧张期待混合的味道。四个新人:埃米洛·德蒙特(格兰芬多,六年级,OWLs 成绩耀眼,麦格教授力荐),伯莎·乔金斯(拉文克劳,七年级,弗立维教授推荐,以“记忆力超绝”闻名),阿米莉亚·伯恩斯(赫奇帕奇,六年级,叔叔是有名的傲罗),奥古斯都·亚克斯利(斯莱特林,七年级,家族在魔法部根基深厚)。
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巴蒂·克劳奇,但这位司长显然无暇顾及实习生。真正管理他们的是小领导多洛雷斯·乌姆里奇。她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令人不适的粉红色针织开衫,戴着粉红色蝴蝶结发卡,脸上挂着甜腻得发腻的笑容。
“欢迎,我亲爱的孩子们!”她的声音像掺了蜜糖的毒药,高亢而虚假,“能指导你们这些魔法界的未来之星,真是我的荣幸!让我们互相了解,好好相处吧!”
她挨个握手,肥短的手指带着湿冷的触感。轮到埃米洛和伯莎时,她那双癞蛤蟆般的鼓眼睛在他们脸上停留得更久,笑容更深,问题也更多:“哦,德蒙特?哎呀,我认识你的母亲……改天我们一起出来叙旧……” “乔金斯小姐?我好像听说过……弗立维教授的高徒?父亲是麻瓜?怎么生出这么聪明的好孩子……”
本来“认识艾莲娜”这个特点让埃米洛对她亲近了一瞬,但马上,他发现这位上司并不喜欢他,分工也显出了赤裸裸的不公——伯恩斯和亚克斯利被分配去整理克劳奇司长的讲话稿、参与(哪怕是旁听)一些无关紧要的司内会议,接触的都是光鲜的、能写在履历上的工作。而埃米洛和伯莎,则被无情地塞进了最繁琐、最消耗精力、也最看不到成果的苦差事:被派往“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盯着一面巨大的、布满密密麻麻光点的魔法地图一整天,监测全英国未成年巫师的踪丝反应,眼睛酸涩得流泪;或者更糟,被派去安抚那些在近期“不明袭击”中牺牲的傲罗家属——面对一张张悲痛欲绝、愤怒质问的脸,听着他们绝望的哭诉和对魔法部无能的控诉,而他们能做的只有递上微薄的抚恤金通知单,说着苍白无力的官方套话。
“我十分抱歉……”他不知道多少次这么说道,头垂的很低。
谁来跟我说抱歉?苦涩的味道在埃米洛口中弥漫开来。
……
多洛雷斯·乌姆里奇那张甜腻的笑脸,她身上那股廉价香水混合着权力欲的刺鼻气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埃米洛紧绷的神经。她每一次对着上司克劳奇(甚至对着职位稍高的同僚)露出的那种刻意夸张的、带着谄媚和算计的笑容,都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埃米洛的记忆深处。
太像了。
那笑容,那为了往上爬而精心钻营、曲意逢迎的姿态,与他记忆里罗杰·德蒙特太像了!只不过,乌姆里奇披着粉红色的、体面的外衣,而他的父亲则赤裸裸地暴露着卑劣。但内核是一样的:为了利益,可以毫无尊严地弯腰,可以毫不犹豫地践踏他人。
每一次看到乌姆里奇用那甜得发腻的声音恭维克劳奇,埃米洛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当时对着债主赌咒发誓“下次一定翻本”的丑态。这种联想带来的生理性厌恶和愤怒,几乎要冲破他冰冷外壳的束缚。
又过了几日,他去圣芒戈探望艾莲娜的时候,遇到了詹姆。
詹姆是特地来找他的,一贯活泼的声音穿透了病房外压抑的寂静:“埃米洛!嘿!原来你在这儿!”
“走廊不许大声喧哗!”一位护士严肃的对他们说。
“嘿嘿……对不起啊。”詹姆吐了吐舌头,两个人找了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两个人并排蹲在圣芒戈阁楼那扇狭窄的窗户前。
“找了你好久!麦格教授说你在这里……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情……听着,这个暑假,你必须跟我回家住!你也知道我家放得下你,我爸妈也早就想再见见你了!”
埃米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住在你家?”他终于开口,声音飘忽。
“是啊!”詹姆用力点头,黑发乱糟糟地晃动着,“我可是专门找麦格教授问了你家……呃,情况。她说了你妈妈的事,还有……总之,你不能一个人待着!”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兴奋,“而且,小天狼星这个暑假也会来!他下定决心了,彻底脱离他们家!酷吧?我们还可以再邀请莱姆斯和彼得……嗯,莱姆斯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找他,他和小天狼星……咳,还有点小尴尬……”
他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更加轻快:“对了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莉莉!莉莉终于跟那个鼻涕精斯内普绝交了!彻彻底底!哈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那家伙就是个——”
“他是真的邪恶,”詹姆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莉莉早该看清他是什么人了!他连内裤都是黑的!他还叫她‘泥——’呸呸呸!”他猛地刹住那个侮辱性的词汇,似乎觉得在埃米洛面前说不妥,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的沉默,“……嘿?你在听我说话吗?埃米洛?”
午后的阳光异常猛烈,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像熔化的金子,将埃米洛本就苍白的脸映照得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他整个人仿佛要被这过于耀眼的光芒晒得融化、蒸发掉。
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漂浮的云上,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们对斯内普做了什么?”
“呃……”詹姆的表情瞬间有些不自然,带着点恶作剧被抓包的心虚,随即又被一种理直气壮的厌恶取代,“一个小玩笑?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莉莉终于摆脱他了!他活该!”
“黑色的内裤……倒挂金钟,是么?”埃米洛终于转过头,那双无机质般的、冰冷的灰蓝色眼眸直直地看向詹姆,阳光在其中折射不出任何暖意,“去年学校里那个流行了好一阵的恶作剧咒语。”
“你知道这个咒语的发明者是斯内普吗?你们用他的咒语对付他?”
詹姆的表情僵住了,非常意外:“你……你说什么?”他顿了几秒,随即脸上涌起更深的厌恶,“哦……是他发明的?那这个咒语以后不能用了,脏了手。”他嫌弃地甩了甩手。
埃米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难受起来,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也在斯莱特林,你是不是也会像对付斯内普这样对我?用倒挂金钟,或者别的什么……‘小玩笑’?”
“……你在说什么?”詹姆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感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不是,埃米洛,你怎么会在斯莱特林呢?你跟我们一样是格兰芬多啊!”
“……我不会那样对你的,”詹姆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急于澄清的急促,“你又不……你又不沉迷于那些……邪恶的黑魔法!你跟他们不一样!”
所以为什么难受呢?是嫉妒么?詹姆·波特拥有的一切——充满爱的家庭、无需担忧的财富、想与谁做朋友就对谁好、想追求谁就追求谁……这一切对埃米洛来说,都像是另一个世界遥不可及的幻梦。
他一直告诫自己,嫉妒是丑陋的,是不该有的,要专注于自己的生活。他甚至会用詹姆的天真来刺激自己:“他能做到的,我凭什么不行?” 但此刻,这种自我鞭策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是的,应对自己的生活,即使再艰难,他也能咬着牙走下去。但让他痛苦到几乎崩溃的,是去“正视”别人的幸福。尤其是当这份幸福包裹着真诚的、试图靠近他的“好意”时。那种光芒,像探照灯,将他生活的泥泞、残缺和不堪照得无所遁形,让他自惭形秽,更让他心底滋生出扭曲的、想要摧毁那光芒的阴暗冲动……
“所以,你用‘是否沉迷黑魔法’来区分谁值得被友善对待,谁可以被肆意羞辱。”埃米洛重新睁开眼睛:“那按照这个标准,你也应该远离小天狼星·布莱克,还有莱姆斯·卢平。”
詹姆的脸色变了。
“布莱克家族是干什么勾当的,整个魔法界都心知肚明。你真的觉得小天狼星就‘正常’吗?”埃米洛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詹姆最不愿意面对的角落,“你没有发现吗?他对‘人命’看得太轻了。在尖叫棚屋那件事上……”他刻意停顿,看到詹姆的脸瞬间血色尽褪,“……他拿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命当作取悦你的筹码,一个‘玩笑’的代价。就算他现在是格兰芬多,你见过其他斯莱特林的人——哪怕是那些最激进的——如此轻描淡写地拿同学的性命开玩笑吗?他骨子里的那种……冷酷,你真的视而不见?”
“住口!埃米洛!”詹姆猛地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愤怒和某种被戳穿的恐慌而布满血丝,“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质疑小天狼星?他是我的兄弟!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年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脱离布莱克家了!你知道这……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吗?这多难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五年?”埃米洛也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疲惫的滞涩感,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近乎怜悯的弧度,“他和他的家人生活了十年算什么?真的有人能完全拜托家庭的影响吗!”
“而且你真的觉得我们很熟吗?我和小天狼星之间,依然在用姓氏称呼对方吗?布莱克?德蒙特?我们什么时候像和你、莱姆斯那样,跟他互称教名了?”
詹姆像是被重击了一下,愣住了。这个问题,他从未细想过。
“那是因为……你们不经常一起玩,你总是……拒绝我们。”他吞了一口吐沫,语气很缓慢。
“哦,”埃米洛看着他呆滞的表情,一种混合着自毁和报复的、极其恶劣的快意涌上心头:“你是这么想的,真的……只是因为我‘总是拒绝’这么简单的原因吗,你确定他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么?”
刺伤詹姆让他心里拥有了恶劣的快意,这不仅仅是嫉妒,而是他讨厌詹姆这种天真。像是飞蛾讨厌吸引着自己的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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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姆里奇的“茶话会”无疑是令人恐惧的。如果交上去的报告稍有瑕疵——比如家属的抱怨记录得不够“委婉”,或者地图监测记录里某个光点异常波动的原因分析得不够“符合部里当前安全形势宣传基调”——就会被召唤进那间充满甜腻香水味和粉色蕾丝装饰的办公室。
“亲爱的,我想我们需要谈谈你对工作的……理解。”乌姆里奇会甜甜地说着,示意他坐下,然后拿出那支邪恶的羽毛笔——一支会自动书写、笔尖锐利如针的黑色羽毛笔。
“惩罚不是体罚,而是“自我检讨”哦~。”
受罚者需要用这支笔在特制的羊皮纸上写下“我须认真履行职责”。每一个字母刻在纸上的同时,也以完全相同的形态、带着灼烧般的剧痛,深深烙印在书写者的手背上。写完后,羊皮纸上的字迹消失,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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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背上清晰红肿、迟迟不消的伤痕。
伯莎又一次捂着红肿刺痛的手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冲进实习生办公室,对着正在整理一摞厚厚家属投诉记录的埃米洛低吼:“你怎么能忍?埃米洛!这邪恶的老□□!这是对我们权益的公然侵害!我们应该去告发她!”
埃米洛头也没抬,继续有条不紊地将文件分类,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俩留下,乔金斯学姐。”
“因为我们对她,对上面那些她想要巴结的人,毫无‘价值’。帮助伯恩斯和亚克斯利,她可以在司长助理甚至克劳奇本人面前露脸,证明她善于‘提携后进’、‘维系部内关系’。整个法律执行司有头有脸的领导,谁不知道她是靠钻营爬到这个位置的?你拿着证据去投诉她?对着她自己投诉她自己吗?谁会信?谁在乎?”
伯莎愣住了,满腔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只剩下茫然和更深的无力感:“那……那怎么办?”她下意识地看向这个比自己小两届、却显得异常沉稳老练的学弟。
埃米洛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灰蓝色眼睛看着手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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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詹姆的不欢而散让他难受——,又一次,埃米洛因为一份关于牺牲傲罗家属情绪过于“激烈直白”的记录而被召唤。
乌姆里奇用她那特有的、仿佛在谈论天气般的闲聊口吻说道:
“哦,亲爱的德蒙特,我真是不想让你犯错误呀……真是不想惩罚你……毕竟你母亲……艾莲娜·凯恩斯,对吗?我原来和她关系很好的……赫奇帕奇的学妹,比我低一级。”
乌姆里奇鼓胀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回忆光芒,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多么……温顺的一个姑娘啊。我记得她魔药课成绩平平,草药学倒是不错,弗立维教授还夸过她声音甜美……可惜啊,”她的声音拖长了,羽毛笔的尖刺更深地扎入埃米洛的手背,带来灼烧般的剧痛。
“可惜把天赋都浪费在了过早的婚姻上。早早被家庭琐事和孩子拖累,再好的天赋也埋没了。看看现在……”乌姆里奇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埃米洛苍白瘦削的脸和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发出一声假惺惺的叹息,“生活想必很艰难吧?所以我说啊,女孩子,眼光要放长远,要懂得经营自己,为自己争取……而不是一头扎进爱情的幻想里,葬送掉所有可能的前程。你母亲,就是个……嗯……活生生的教训呢,亲爱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盐的鞭子,狠狠抽在埃米洛心上。艾莲娜还在圣芒戈病床上奄奄一息,她年轻时可能存在的梦想和温柔,在乌姆里奇口中变成了一个愚蠢的、可供反面教育的“教训”!
埃米洛低着头,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眼中的冰封碎裂,暴露出里面翻腾的杀意。他看着乌姆里奇那张涂着厚厚脂粉、写满虚伪优越感的脸,心中那个冰冷的计划瞬间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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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三年级的时候,因为热衷于打听和传播各种小道消息,被邓布利多校长教育过?弗立维教授好像也扣了拉文克劳不少分。”埃米洛的声音很轻,打断了伯莎的茫然。
伯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带着羞愤:“这……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那之后!我就!改了!我发誓!”她急于辩解。
“你为什么不继续呢?”埃米洛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什……什么?”伯莎完全懵了。
“我觉得你应该继续,乔金斯学姐。”埃米洛的眼中那片冻土般的决心更加清晰,“这是你的天赋,你的优势。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迅速地捕捉信息,记住这些……自然地融入各种群体,让别人在不经意间对你敞开心扉……你想要投诉乌姆里奇,光有愤怒不够。你需要武器。武器藏在人群里。”
他凑到伯莎的耳边,更加压低了声音:“就在这里。我们只是一条小鱼,没人会防备我们,没人会觉得我们能翻起什么浪。了解你的敌人,了解她的弱点,了解她害怕什么、想要什么……这不是八卦,这是情报。情报,就是力量。”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找出她最害怕暴露的东西,找出能让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崩塌的裂缝……然后,我们把它撕开。”
伯莎·乔金斯,这个以聪明好奇著称的拉文克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她脸上的羞愤迅速褪去,嘴角慢慢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猎人般精准的、仿佛终于找到通关秘籍的笑容。
埃米洛知道,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该怎么做,而且会做得比他预想的更彻底。拉文克劳的开悟总是迅速而高效,尤其是在嗅到了能精准打击目标的契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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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一天,魔法部中庭那架巨大的魔法升降梯附近,正是午休时人流最密集的时刻。突然,一个被魔法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得刺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空间,盖过了所有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一个刻意压低、却因激动而微微变调的女声(乌姆里奇):“……你这样的身份,是给我丢脸的!你叫我之后怎么办?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一个清洁工的女儿?!”
“谁?!”人群议论纷纷。
“乌姆里奇!哈哈!我早看她不爽了!”
“乌姆里奇?这是谁?”
“克劳奇手下的!那个总穿粉衣服的老女人!”
紧接着一个苍老、懦弱、带着哭腔的男声(乌姆里奇父亲):“多莉……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看看?!看看就能改变事实吗?!听我的话,父亲!我打听到了,我的上司克劳奇司长,他和他妻子的关系很差……非常差!他现在很信任我,我也许……有机会……我会让他痴迷于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唯一阻碍我的就是您了!我需要塑造一个出身威森加摩法官家庭的背景!一个体面的、有底蕴的出身!您不能在这时候出现,不能让人知道我的父亲是个……是个哑炮清洁工!明白吗?!”
“可是多莉……”
乌姆里奇的声音冷酷、斩钉截铁:“没有可是!记住我的话!现在,立刻,回你的小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靠近魔法部一步!等我……等我爬得足够高,或许……或许会给你安排一个体面点的养老地方。现在,你只能靠我了不是吗?那个麻瓜女人抛弃你跑了!只有我能给你口饭吃!所以,按我说的做!为了我,也为了你那点可怜的晚年!”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中庭。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震惊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齐刷刷地投向正从一部升降梯里走出来的多洛雷斯·乌姆里奇。她脸上的甜腻笑容彻底僵死,粉红色的开衫下,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颤抖,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死灰。
不远处,巴蒂·克劳奇司长的脸铁青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他一生最看重名誉、纪律,而他身边竟然有一个女人想要……!
处理的速度快得惊人。就在当天下午,一份冰冷的调令就摆在了乌姆里奇的桌上——她被即刻调离法律执行司核心岗位,发配到“魔法生物管理控制司”下属一个专门处理“骚扰性魔法害虫”(比如狐媚子)的、无人问津的边缘办公室。她的魔法部晋升之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段录音彻底斩断。
消息传来时,实习生办公室里一片欢腾伯莎兴奋得满脸通红,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想要拥抱埃米洛分享喜悦:“埃米洛!你看到了吗?!太棒了!我们成功了!走!我请你吃……”
“埃米洛呢?”她环顾四周,只看到正在收拾东西的阿米莉亚。
阿米莉亚耸耸肩,指了指外面:“不知道啊……他好像去厕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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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部的男厕所里。埃米洛反锁了隔间的门,身体佝偻着趴在冰冷的水箱上,胃部剧烈地痉挛。
“呕——咳咳……”他干呕着,喉咙里火烧火燎,只有酸涩的胆汁不断上涌。刚才听到乌姆里奇被当众羞辱、克劳奇铁青着脸签下调令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战栗的快意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那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甜美,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让他瞬间沉溺其中。他看到了周围人脸上的震惊、鄙夷和幸灾乐祸,看到那个高高在上、随意践踏他们、侮辱他母亲的虚伪女人像小丑一样跌落尘埃,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明般的掌控感攫住了他——我做到了。我操控了这一切。我把她踩在了脚下。我为母亲讨回了一点……扭曲的公道。我撕碎了那张酷似父亲的谄媚嘴脸。
但这快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随之而来的就是排山倒海的恶心和自我厌恶,像冰冷的污水将他淹没。他扶着水箱边缘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权利……控制……压迫……
这些他最深恶痛绝、让他家破人亡的东西,此刻却像甜蜜的毒药,通过“报复”的快感,悄然渗入了他的血脉。他利用了伯莎的天赋,精准地找到了敌人的弱点,冷酷地将其引爆,达到了目的。他成功了,但品尝到的胜利滋味,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肮脏和恐惧。他为了报复一个卑劣者,自己也使用了同样精准而冷酷的手段。
他看着隔间门上斑驳的油漆,仿佛看到了父亲赌博输钱后狰狞的脸,看到了翻倒巷债主阴鸷的眼神,看到了乌姆里奇粉红色伪装下的恶毒,也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三年级的噩梦再次排山倒海的翻出。
梦里那颗扭曲的,被砸烂的头被乌姆里奇铁青的脸代替……
他无法遏制地再次干呕起来,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名为“权力”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深渊,已经向他张开了诱惑的巨口。而他在厌恶与渴望、复仇的快感与道德的崩塌之间剧烈撕扯,正无可挽回地向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