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上方的灯光白得晃眼。
奚淘一只手覆着腹部,另一只手搁在前排座位上,弓着上半身,弧度像被煮熟的虾。
台上喧闹,时不时传来交谈声和短促的音乐声。
胃部的疼痛绵绵不断,如细针一下下轻戳着。他甚至不敢动,生怕稍微动一下,那好不容易缓解的痛感又席卷而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星祈兴冲冲地回来,拉下椅子径直坐在他身边,激动又好奇地说:“下个就是他们了。”
话落,他注意到趴在椅背上的奚淘,脸上的兴致消退,关心问道:“还疼啊?”
奚淘脸上淌着汗,脑袋闷闷地埋进臂弯里,他很轻地“嗯”了声,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姜星祈不太会照顾人,他在家都是被照顾的,想来想去也只想到喝点水缓解下。
他跑去后台,没看见饮水机。音乐厅只有宁中举办各类活动时会开放,校方勤俭节约,也没添置这些。
张劭轩问:“怎么了?”
姜星祈弯着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急得说话都有些喘气:“奚淘胃疼,你们有热水吗?”
“我只有矿泉水。”张劭轩从桌子上拿起水,问,“可以吗?”
姜星祈眨眨眼睛,他也不知道,迟疑着说:“应该可以吧。”
他刚要接过矿泉水。忽的,旁边递来一个黑色泛着光泽的保温杯,姜星祈视线往上,看见任青惟脸上没多少表情,递给他的同时,言简意赅地说:“热水。”
“哦哦。”姜星祈回神,笑了下,“谢啦。”
“不舒服应该尽早去看医生。”任青惟说。
姜星祈答:“好。”
他抱着保温杯跑回观众席,刚坐下就拧开杯盖,刚要递给奚淘,突然想到这是任青惟的杯子,于是停下动作,将水倒在杯盖里,“淘子,喝点水。”
奚淘脑袋从臂弯里抬起,迷迷糊糊地接过,小口抿着水。
保温杯里的水还很烫,一小口一小口地滑进喉咙。
姜星祈担忧地问:“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啊?”
恰巧这时,台上一阵不小的躁动,奚淘循着声响望去,看见舞台上放着一架钢琴,还有几把椅子。
表演者上台。两男两女,手上拿着乐器。
主持人拿着台本报幕:“下面是高二年级组的器乐合奏——《贝加尔湖畔》,掌声欢迎。”
观众席里爆发了一阵掌声。
因为是彩排,几人穿着都比较随意。
任青惟在钢琴前坐下,静默片刻,抬起手,指尖落下发出一声短暂的音。
奚淘盯着舞台,没回答姜星祈的问题。
显然,姜星祈也被台上的人吸引,他忘了刚才的话,怔怔看着前边的表演,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靠,张劭轩真会吹萨克斯。”
台上的人光彩夺目,仿佛和他们是两个世界。他们在灯光下肆意挥洒青春,而奚淘的周边灰暗无色,只是一个透明的观众。
音乐旋律重合,又各自存在,流淌在音乐厅半空中。
奚淘眼皮有些发酸。
他看见任青惟微微垂着头,前额的碎发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摇曳的阴影。他眼神沉静,灯光无声地照着他垂下的眼睫。
忽然,,眼前的人与奚明的样子重叠。
他透过任青惟,看到爸爸发白的双鬓和眼角的皱纹。爸爸对着他笑,被岁月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男人,笑容温厚而和蔼。
奚淘心底一震,他仿佛听到有声音在尖锐地斥责:
“你爸这么辛苦,你还好意思想着情情/爱/爱?!”
“奚淘你怎么可以喜欢男的,你这样对得起爸爸妈妈吗?”
“奚淘,认清点现实。”
铺天盖地的负罪感和不配得感全朝奚淘袭来,如同翻涌奔腾的海浪,拍打他,又将他吞没,如此往复,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忘了,人本身就是欲/望的代名词。
他才十七岁,稚嫩而单薄,怎能抵抗得了青春期的明媚,怎能忽视得了荷尔蒙的躁动。
可此时此刻,十七岁的奚淘,坐在台下,只看到了他身后的责任,看到了他与台上的人巨大而漫长的鸿沟。
琴声轻悄地停驻了,而奚淘的灵魂却仍在寂静中踽踽独行。
再一次爆发的掌声比先前更热烈。奚淘看着他们,眼眶泛热。
“你怎么哭了?”姜星祈兴高采烈地拍手鼓掌,却不经意注意到奚淘眼泪淌了下来,“很疼吗?不行,我得带你去医务室。”
相较于艺术楼的喧闹,医务室要静谧许多。
医生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姜星祈扶着奚淘,让他坐下,边说:“老师,他胃疼。”
冰凉的长椅贴着布料,奚淘轻轻闭着眼,身体倾斜,像是没了力气,靠在椅背上。
医生抬起头,将视频按了暂停,走到奚淘身边,用手背去碰他的额头,感受到一片热热的黏腻,“没发烧。”
奚淘没吭声,仍然闭着眼。
“哪里疼?”医生问。
奚淘指了指小腹那儿,医生看了看,又接着说:“胃啊,晚上吃饭没?”
奚淘摇头。
“啧。”医生无奈,转而去拿了两盒药给他,一边叮嘱,“开水冲服,一次一袋,一日两次。”
姜星祈接过装了药的塑料袋,付了钱,边说:“好的。”
“一日三餐都要吃啊。”医生坐回去,拿起手机想继续看电视,想起什么,又抬头叮嘱了声。
奚淘睁开些眼,脸色苍白没血色,他被姜星祈扶起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谢谢老师。”
还没走出医务室,张劭轩他们过来了,除了台上那几人,还有姜月映和吴岩。
“奚淘没事吧?”吴岩问。
姜星祈说:“没多大事,医生刚开了药。”
张劭轩松了口气,“那就行。”
姜月映好歹是女生,比这帮男生要细心许多。她问:“吃药了吗?”
“啊?就吃啊?”姜星祈疑惑道。
姜月映白了弟弟一眼,进去问医生要了一次性杯子,将药倒进杯子里,刚要拿起壶倒水,发现壶子轻飘飘的,已经没了热水。
“有热水吗?”她问医生。
医生站起来,说:“等着,我去烧。”
姜星祈扬起手上的黑色保温杯:“姐,我有热水!”
姜月映接过,倒了水后将杯子物归原主,“青惟,你的杯子。”
奚淘愣住。
什么?
这是任青惟的杯子?
嘴唇发烫。
脸也烫。
所幸没人注意到。
奚淘吃了药,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胃部酸酸涨涨的,但总归不是之前那样刺痛,要好受许多。
几人走出学校,来到一家烧烤店。
姜星祈惦记着奚淘不能吃,跑了几家店,打包回来一碗热粥,放到奚淘面前,笑眯眯道:“我们吃烧烤,你喝粥。”
姜月映一副“吾弟初长成”的欣慰模样,想夸两句,却见姜星祈径直夺走张劭轩嘴边的串,像小豹子夺食一样凶狠又愤怒地责骂:“这烤面包片是我点的!就一片!想吃你自己拿去!”
姜月映:“……”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吴岩瞅着他俩,乐不可支:“姜月映,你弟心理年龄满十岁了吗?”
“十一了。”姜月映淡定道。
几人哄笑,尤其是张劭轩,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被快乐热闹的氛围感染,先前所有沉闷的、悲凉的情绪不知不觉消失殆尽,奚淘弯着眼睛,也小小地笑。
目光不经意掠过任青惟,奚淘眼神怔忪一瞬,随即别开眼,浅浅笑着看向其他人,做一个安静但捧场的观众。
时间悄悄划向深夜。
宁中高三生终于短暂地远离教室,陆续有人从学校出来,商铺又迎来了片刻的热闹。
“很晚了。”弹吉他的女生看看手表,说,“我该回去了。”
见吃得差不多,也该到了散场的时候。任青惟去结账,几人起身,站在店门口等了会儿,然后一起离开。
“奚淘你住哪啊?”张劭轩问。
奚淘指了指,说:“很近的。”
姜星祈不放心他,说:“不行,你还病着,我得把你送到家。”
张劭轩说:“那一起吧。”
就这样,除了那两个女生打车回去,其余人都先陪奚淘回去。
走在回去的小道上,他们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只有奚淘心里紧张又忐忑,无疑有他——任青惟也在。
他们几个都是宁川本地的,每天都回家住。看到这一排排房屋亮着灯,透过窗还能看到倚窗苦读的宁中学生,吴岩感叹道:“我都不知道这儿住了这么多学生。”
姜星祈早就来过这儿,见怪不怪道:“还有家长陪读的。”
吴岩随口问:“奚淘,你也是家长过来陪着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后奚淘平静的声音响起:“不是。”
“你一个人住啊?”张劭轩想到奚淘刚才的胃疼,不由皱眉,“那你周末都吃什么?”
奚淘想了想,他对食物要求不高,能填饱肚子就行。所以偶尔就出去买份饭,不想浪费时间就简单煮个泡面。
他安慰自己,一周有五天都正常吃饭,周末两天糊弄点也没事。
“以后周末来我家吃吧。”张劭轩真诚道。
我回来了。
前面七章的内容大修了,看过的同学重新看下,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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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