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说话的语调很轻，长淮却是从里头听出来了冷意和一丝敌意。
他不知燕支因何如此，但他知道燕支此时没有直接跟他动手，便是还有转圜余地。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是你。”
燕支并没有因长淮这一句话而放松警惕，她定定地瞧着长淮，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这话的真伪，可看了半晌，这人都是一副坦然之态，燕支不想跟他废话，直言道：“神君不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吧？”
“你问便是。”
“你可是从一开始便知这大涛宝坊的坊主乃是无相神君？”
“知道。”
“你与无相神君关系如何？”燕支问完这句话，细细地观察着长淮的神情。
“先前给你的梅子清露是他所酿。”长淮老实回答，“给了我许多。”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与无相关系还不错。
燕支倏而一笑，眼里透出来一丝狠厉：“所以，这些日子你大费周章地演这么久的戏来获取我的信任，就是为了与妖神联合起来引我来此？就为了要困住我？”
长淮听到燕支这样问，一下子便知道了燕支的敌意为何而来——
燕支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她找个机会报复回来也就算了，能让她不顾对面是位实力深不可测的神君都要直接对上的，必然是踩了她的底线，而燕支因为曾经的经历，最是厌恶欺骗，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无相欺骗了燕支什么而后被燕支拆穿了，导致燕支误会他别有居心，连带着连累了他。
想通这些，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无相，无相心虚的偏开视线，燕支见两人眼神交流，长剑一动，无相脖颈处多了一丝血线。
“你真忍心对我动手啊……”无相感受到刺痛，忍不住嘟哝了一声。
燕支毫不留情：“废话。”
即便是燕支剑的虚影，仍旧能够破开神君的护身禁制。
只是这一下，也让燕支心中产生了疑惑。
无相为何不躲？
无相身为妖神，实力自是不用说，若是起初，还可以说是被她抢占了先机，可他不至于连这一下都躲不开。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燕支还在想长淮与无相的目的，却不想听到无相说：“我不漂亮吗？”
燕支：“？”
燕支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低头看无相却见他神情认真，是真的在疑惑。
她觉得她有些理解不了这位妖神的脑子。
“你……”她本想说两句不好听的，但是话到嘴边看到无相那张脸，又实在说不出难听的话。
无相见燕支不说话，又问：“你不是最喜欢漂亮的东西吗？”
燕支听闻这句话，眼底瞬间幽深起来，讽刺道：“两位神君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个都知道了。”
她说着目光从无相身上移开，落到了长淮身上，直截了当地奚落他：“神君既然早就知道这个，何必还让妖神费心如此打扮，你自己来，或许我早就落入你的陷阱了。”
长淮站在阶下，仰头为自己的清白辩解：“我未曾想过困住你。”
他说这话时，神色清润温和，声音不疾不徐。
燕支隔着蜿蜒而下的木梯，对上了他的眼睛。长淮这人不管内里怎样，仅从外表来看，是个十分温和的人，他的气质极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也只有细看，才能发觉那层温和底下的疏离冷淡。
他就像天边的月亮，会在夜里平等地照亮天地万物，却不会落在地上。
所以，他的温和和冷淡本质上是神明职责性的温柔。
也因此，他的柔和并不能抚平燕支心中生出的戾气和烦躁，她的怀疑更是没有丝毫减少，她定定地望着长淮，神情冷冽，眸色晦暗，出口的话带着寒意与冷嘲：“长淮，你当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吗？”
这话便是变相告诉长淮，她不信他的那句话。
她认为长淮困住她是为了他的生死劫。
长淮闻言，顿时明白过来一件事，燕支从来没有相信过他说的那些话，那些他以为的缓和和好不容易建立的一丝信任都是燕支在暂时稳住他而已。
“所以，你从来没有信过我。”
他仍旧是平静的，可说话的语气却是极轻，像羽毛落在地上，只有一丝浅淡的痕迹。
燕支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但是看见长淮垂下眼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她换了换。
“也不是从来没信过。”她看见长淮抬眼，补充全了后半句，“只是信任太少，任何一点可疑都会瞬间推翻。”
她先前的确因为长淮的言语和行为，对他生了信任，但仅仅只是一点点，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丝如蛛网一般的信任瞬间便会被草木叶子割断。
长淮原本以为一点没有，没成想峰回路转还有一点，虽说现在大概也没了，但还是足够他满足了。
燕支曾经经历那些背叛与恶意，现下能够对他卸下哪怕一点点心防都是对他极大的容忍。
他眼中溢出笑意：“这就够了。”
燕支拧眉，不懂长淮笑什么。
她这话虽算不上难听，但也算是和长淮摊牌了，她相当于明晃晃的告诉长淮，先前都是在和他演戏，在骗他。
正常人都得生气，长淮竟还笑得出来。
神人。
不过如今长淮怎么想的，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既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她也懒得跟他们耽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非必要，她并不想现在再死一次。
她从长淮身上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无相。
无相本以为燕支是要和他说什么，他都想好了要赶紧把刚才的误会解释清楚，结果才张嘴，声音都还没发出来，便察觉燕支手中长剑向前，他下意识向后躲闪避开，却不想这把剑对他只是燕支虚晃的一招，那剑真正的目标是长淮。
燕支握着长剑擦过无相的脖颈，掌心向下张开时，长剑在手心飞速旋转，她侧身，甩向了长淮，长剑跟随主人心意，直直刺向长淮心口，与此同时，她朝着无相拍出一掌。
无相在长剑飞出时下意识偏头朝着长淮看去，此时感知到庞大的灵力波动，他猛然回头，便见灵力裹挟着凶煞之气直击而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长淮结印挡住灵力凝结的燕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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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及时抬掌相对挡住灵力冲击。
但无相要避免伤到燕支，所以抬掌对上时只是卸掉灵力的伤害，但那一掌冲击的力道却是不小的，他的后背直接撞在围栏上，瞬间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眉，而燕支则是在两人抵挡的瞬间，祭出早就捏在手中的六合丝。
细长锋利的长丝自衣袖中飞出，燕支两指并拢，指尖最后一道长淮的神力注入，身侧瞬间割开空间裂隙，燕支毫不犹豫的一脚踏入。
在她身形消失的同时，燕支剑一同消散，化作赤红星芒。
此间院落，只留下无相与长淮。
长淮一个闪身上了三层，看着燕支消失的位置，有些无奈地问无相：“你说了什么假话让她拆穿了？”
无相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当即和长淮说了说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将燕支带来此处，是想着在熟悉的环境里，说不准她能想起什么，接着他再旁敲侧击地暗示她点信息，结果没想到一个名字让一切都搞砸了。
可他说的分明是自己的真名啊，那还是从前燕支给他取的呢。
长淮听了无相的话，知道跟自己猜的差不多，他捏了捏眉心同无相说：“燕支先前被信任之人伤害过，最是厌恶欺骗。”
无相此时已经恢复了男身，他懊悔道：“怨我考虑不周。”
他只想到燕支从前的喜好，却忽略了她如今是失忆状态。现在和曾经相比，骨子里的性格和喜好也许还有相似，可有一些方面却是不同的，毕竟对燕支来说，现在的一切都是她重新经历的，与从前经历截然不同。
不过这些他都不能和长淮说。
“你与她结了契，可能感知到她的位置？”
长淮摇头：“她用莲秽祭压住了生死契。”
他在燕支离开的瞬间，便感知到了两人神魂之上的感应被截断了，他们之间还有联系，但却不会再感知到对方的位置和情绪，更是传不了音了。
无相叹了口气，有些自责。
他此番也算间接伤害了燕支，他看得出来燕支应该是有些信任长淮的，现在这样，她以为长淮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别有用心，怕是会为此难过。
他正这样想着，耳边忽然再度响起长淮的声音，他听见长淮问他：“你何时认识的燕支？”
他抬头，看着长淮，没有立刻回答。
长淮起初只以为无相带走燕支，是因为扶桑，他以为扶桑因着他的去信误会了他与燕支的关系，无相也来凑热闹，可刚才听无相的话，从他的视角来看他分明与燕支很是相熟。
“你可是很久之前就认识她，而且同她关系亲近？”
长淮很敏锐，可有些事碍于天道无相不能说，于是他只道：“飞升之前，她救过我。”
他说：“燕支于我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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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丝虽能穿过虚空，但是燕支手中剩下的那一点神力不足以支撑她穿过界阵直接去到魔界，而且她现下最紧要的不是去魔界，而是找到英和。
菩提心是在燕支同长淮和无相对峙的时候醒来的，它此刻看着燕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在取莲秽祭之前，就想着要用它摆脱长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