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郁思弦跨过斑马线,朝她飞奔而来◎
“抱歉,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陆照霜抛下这句话,立刻跑进电梯,在队友们怔愣的目光中按下关门键,接起萧烨的电话。
“阿霜,”萧烨惊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陆照霜没跟他叙旧,直接问:“你现在在哪?”
萧烨报了酒店名字和房号,笑意几乎要从话筒里溢出来,“你要来找我?好巧,其实我本来也有事想跟你说。”
陆照霜没再继续听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双手将手机紧紧攥在胸前,祈求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她心焦如焚,连怎么走到酒店的都不知道,萧烨的房门就近在眼前,她去敲门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她咬住唇,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腕骨,用力地在门口叩了两下。
“咚咚。”
门被倏然拉开,好像里面的人等待这一声,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跟着,彩带“砰”一声在头顶炸开,缤纷的色彩飘扬而下,甚至有一缕蓝色的彩带落在了她头顶。
萧烨一手拿着简易的礼花拉炮,另一只手取下她头上的那缕彩带,顿了顿,没能第一时间撤开手。
他真的又有好一阵,没有见过她了。
他手指挨在她发际微微蜷动了一下,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强迫自己收了回来,笑盈盈对她道:“生日快乐,阿霜。”
在他身后,是湘城最漂亮的夜景,屋内打着酒红色的氛围灯,隐约还能看见蛋糕和丰盛的晚餐。
陆照霜看着这个画面,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萧烨连忙解释:“我不是记错了你的生日,就是那天……你不肯接我电话,而且,当时我也确实,还没有准备好给你的生日礼物。”
今天能发生什么,让他准备好一份礼物呢?
凉意一点点顺着脊柱往上攀爬,陆照霜再开口时,嗓子都已哑了,“你说的,不会、不会是今天的比赛……”
“你猜到了?”
萧烨带笑的一声反问,彻底浇灭了她的最后一丝侥幸。
他一边向里走,一边漫不经心道:“我重新看了一下之前的几期节目,你们第二场比赛就拿了22名,这不是差一点就淘汰了吗?真搞不懂郁思弦在做什么,他连你的事上,也要讲究他那点可悲的自尊心吗?不过阿霜,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所以是真的,他操纵了今天的比赛结果。
“为什么?”陆照霜嘴唇都开始颤抖,“我们本来就能晋级,为什么要让潮湿苔藓淘汰?”
“潮湿苔藓?今天那个被淘汰的乐队叫潮湿苔藓吗?我没什么印象了,”萧烨无所谓地笑笑,“不管是哪只乐队,阿霜,我不会让任何人再越过你,你会以无可置疑的成绩,在这个节目上拿下冠军的。”
他的语气,就好像那不是五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五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似的。
陆照霜彻底被冻僵在原地,就为了这种理由?为了一个所谓的“第一名”的名头,直接葬送掉另一支乐队的未来?
萧烨见她愣在原地不动弹,便重新回来,拉过她的手,牵着恍神的她往里走,语气分外笃定。
“阿霜,以前是我不对,让你失望了那么多次,以后,不管是这支乐队、还是别的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让你拥有最好的。”
他牵着她来到桌边,为她斟了半杯红酒,推到她面前,微垂的眉眼,在氛围灯下显得格外温柔,“抱歉,晚了几天,生日快乐,阿霜。”
钟青留在台上的眼泪、萧烨近在咫尺的微笑;潮湿苔藓黯然拖进电梯的行李、桌上斟好的红酒和庆祝佳肴……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割裂的画面?
陆照霜被撕扯得头痛欲裂,紧紧按住了自己左边脑袋,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阿霜?不舒服吗?”萧烨紧张地伸手探过来。
陆照霜条件反射般打掉他的手。
萧烨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红酒从他头上兜头浇了下去。
潮湿的触感滑过鼻梁、滑过唇畔,顺着发丝钻进衣服里,浇得萧烨胸口冰凉一片,好半天,他才抬手抹掉自己眼前的酒水,不敢置信地睁眼看她,“阿霜?”
她死死攥着已经空掉的高脚杯,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萧烨,别再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了,你看不起我尊重的对手、你也看不起我们为了比赛做的所有努力……我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个笑话,你根本就看不起我!”
“阿霜,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这只是一件礼物而已。”
“礼物?”陆照霜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荒谬到笑出声来,不可抑制地肩头耸动,手劲一松,酒杯“啪”一声碎在她脚边。
那些玻璃碎片看得人触目惊心,萧烨顾不得跟她吵,伸出手试图拉她换个位置,“阿霜,你别站那里。”
陆照霜如避蛇蝎般向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你把我们本来可以堂堂正正拿到的东西变成了暗箱操作,你让我和我队友们背上了这种污点,还要说这是送我的礼物?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收到比这更惊喜的礼物了!”
萧烨脸色几番变幻,却还是强自压抑下来,耐着性子道:“阿霜,你要天真到什么时候?娱乐圈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不做别人就会做,你真的觉得光凭实力就能在娱乐圈走下去吗?”
“哈?在做完那种事以后,你还要用你的想法来规劝我的人生?萧烨,我最大的天真,就是以为我能和你沟通。”
陆照霜深深喘了口气,看也不看他,径自朝门外走去。
“阿霜!”萧烨追上去拽她,“你别这样!”
陆照霜立刻甩开他的手,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宛如惊雷,带来一片暴雨后的死寂,屋内只剩下了她急促的喘息声。
萧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几乎从未见她与人发生过肢体冲突,更遑论是她主动,第一次见,却是对着他。
“你以前很喜欢考验我的感情,现在又开始考验我的良心,”陆照霜闭了闭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萧烨,别再来破坏我的人生了,真希望我从没认识过你。”
房门大敞着,酒店内有恒温空调,但萧烨还是觉得,好像有冷气从走廊源源不断地吹进来,也许是被红酒打湿的衬衫太冷了。
他该去关上门,换身衣服,叫人撤走这一桌菜的。
但他却一步也动不了,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起她方才的眼神。
他亲眼看着她从爱他,变成怨他、变成厌烦他、又变成厌弃他。
为什么,无论他做与不做、做什么,事情总是会越来越糟呢?
……
屋外又开始下雪了。
陆照霜浑浑噩噩地走在回节目组的路上,不知道她该怎么跟队友们解释,又该怎么去挽回这个错误?
重录一遍节目?请导师重新评选一*遍?
不,不可能,别说这有多兴师动众,就算做得到,现场也已经有上千观众都看到了今天的过程,该流出的小道消息早都流出去了。
无论是导师还是节目组都不可能承认这个错误,那等于直接认下比赛有黑幕,把《乐队人》整档节目和所有参赛乐队一起拖下水,所有人都得沾上作假的污点。
哪怕风格不同、哪怕互相竞争、哪怕会发生矛盾,但所有聚在这个舞台上的乐队,都是活生生的、为了梦想和未来拼搏的存在,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受伤害。
要怎么在顾全大局的前提下,把已经发生过的错误抹除?让一切各归各位?
她这次真的,想不到任何主意了。
不……有的。
她脚步蓦然顿住,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湘城变幻的霓虹灯,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让她如坠冰窟。
那是一个,唯独她没有资格提出来的方式。
“阿照!”
她怔怔抬头。
郁思弦站在斑马线那头,手机还举在耳边,满脸焦急地看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走到节目组附近了。
人行道上红灯一秒一秒倒数着,在变成绿色的那一瞬间,郁思弦跨过斑马线,朝她飞奔而来。
“阿照,今天的事情我查清楚了,是萧——”
剩下的话被她一头撞散在了空气里。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此刻松懈下来,她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思弦,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表现得,这样痛苦而脆弱。
郁思弦突然就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甚至他想过的那些可能,她也全都想过了。
胸腔被她的眼泪烫得阵阵抽痛,他手掌攥紧又松开,最后长长呼出一口白气,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掰正,好直视她泪眼模糊的眼睛。
“阿照,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发现萧烨的动作,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她语调带着微微的哭腔,却还是立刻否认,“怎么会是你的错?”
郁思弦从善如流,“既然不是我的错,那当然也不会是你的错。”
陆照霜微微一怔。
“阿照,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羞愧。这只是一档综艺,不管你做什么选择,你们的人生都不会就此停下,其他人的人生也不会因此毁掉,所以阿照,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陆照霜唇角颤动了一下,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郁思弦轻轻拂掉落在她发顶的雪花,把自己的围巾解下,围住她冻得通红的耳朵,然后温声询问:“林珩他们已经被我安排在酒店了,我们先去见见他们,好吗?”
62/
第62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逃出人间所在的包房近在眼前,陆照霜深吸了一口气,预备去握门把手,却被郁思弦截住手腕。
他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阿照,‘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事情,无论是自责还是负责,都是做起来远比说起来难的事情。做决定只需要一瞬间,但承担这个决定却可能要花上经年累月的时间……所以,选你觉得最不会后悔的就好。”
她眼尾哭过的红已经逐渐褪去,这会儿却因为他这句话而险些再次失控,她努力忍住,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好。”
她按下门把手,拉开。
里面四个人齐齐朝这边望过来,林珩按捺不住,急急问:“你们终于回来了,怎么样?事情搞清楚了吗?”
“嗯,”陆照霜一边解下围巾,一边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搞清楚了。”
随着她的每一句描述,他们眼里的侥幸渐渐消失无踪。
陆照霜讲完的那一刻,屋内有好长一段时间阒寂无声。
高若涵勉强笑了一下,学着陆照霜以前鼓舞大家的方式,拍拍手把大家从怔忡间唤醒,“这么多困难我们都解决了,没道理这一次就解决不了,我们来想想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
大家遂打起精神,一个接一个提议,又一个接一个否定,那个曾经在陆照霜心头浮现的解决方式,也同样浮现在了他们心头。
一时所有人都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
陆照霜闭了闭眼,那是唯独她没有资格提出来的建议,但她也不愿意,将说这句话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她再睁开时,看着四人苍白的脸庞,一字字道:“我们退赛吧。”
他们退赛,这个“第一名”的名头也就没了意义,潮湿苔藓顺位到第四,晋级下一轮,节目也不会被卷进造假丑闻。
“不是,”徐勿凡双手抱住头,“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要为了潮湿苔藓那种背后说过我们的乐队退赛?我们就当不知道,不好吗?”
其他三人嘴唇动了动,既没法说退赛,也没法像徐勿凡说的一样坦然走下去。
是人就会有野心,会为了远大前程动心,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要因为萧烨的插手,让他们的动心,也同时煎熬着良心。
这是陆照霜最最,无法原谅萧烨的事情。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有四十多万的粉丝,作为职业乐队,我们已经开始起步了,参加音乐节、办音乐会的机会不会少,将来的路还那么长,我们没有必要一开始就背上这种污点和精神压力。”
徐勿凡嗤笑一声,“是,没有污点干干净净走到最后当然好,但有又怎么样?有必要那么在乎吗?只要我们能赢到最后,再多的争议也都是废话!”
“可那样我们会走得很累的,我们组乐队不是为了这么生活的,不是吗?”
徐勿凡抿着唇,没有被陆照霜说服,也说服不了陆照霜,她干脆抬头看向其他人,“那就还是投票决定吧,我反对。”
陆照霜深吸了一口气,“我弃权。”
徐勿凡诧异地看向她,“你又后悔了?”
陆照霜垂下头,“退赛是我的建议,但这件事发展到这个样子,有我的责任,不管最后大家怎么选,我都会陪大家走下去。”
徐勿凡沉默了半晌,看向另外三人,“你们怎么想?”
唐湾沉吟片刻,“如果我们不是想堂堂正正用音乐证明我们自己,何必在搁浅挣扎那么久?”
仗着交情去跟郁思弦争取一些资源,他们早都可以脱离搁浅那种窘境了。
“既然当时我们没那么做,现在也一样,”他长呼出一口气,“我选择退赛。”
高若涵低头看着自己握贝斯的那双手,再抬头时,像抛下了什么重担,眼里一轻,“贝斯对我来说已经够重了,我背不起更重的东西了,我们退赛吧。”
2:1。
徐勿凡咬了咬唇,最后看向林珩,极其罕见地,对林珩露出了恳求和示弱的神色。
林珩没有回避她的注视,“综艺节目这种名利场,太能放大我们的欲望了,今天看到潮湿苔藓比赛的时候,我就觉得,为了赢,我们好像有点走远了,我们不能走得更远了。”
这话让高若涵和唐湾微微一怔。
林珩声音轻而郑重,“如果连这种假面都没勇气撕掉,那我们的所有歌,都会变成一个笑话。我选退赛。”
3:1,尘埃落地。
陆照霜和徐勿凡同时闭上眼,前者的肩胛骨并未放松下来,后者的神情,其实也谈不上有多意外。
唐湾作为年纪最大的那个,主动缓和气氛,“《乐队人》确实曝光量够大,但最后说到底,成事的还是人,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以后机会多的是。”
高若涵跟着插科打诨,“唐哥一定经常代表部门发言吧?你说话真的太老干部了。”
“抱歉,我没法继续了。”
这一声凛冽的女声,让唐湾和高若涵嘴角的笑容一僵。
徐勿凡语气平缓,却透着坚决,“我要退出乐队。”
林珩瞳孔蓦然一缩。
退赛只是让他们少了一部分可能有的收益,但主唱退队,几乎是可以毁掉这支乐队的。
他陷入混乱,“因为退赛吗?可你不就是因为总是碰到选秀黑幕,所以才心灰意冷的吗?难道我们现在要跟他们狼狈为奸吗?”
高若涵有些语无伦次,“对,勿凡姐,我们、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你们以为我是用退队来威胁你们?”徐勿凡摇着头笑了一声,“如果我想用这件事来逼你们,那我在投票前就会说了,刚才的那次投票……”
只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次考虑机会。
早知道这群人会怎么选,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假如他们做出了与往日不同的选择,那她也就试着,去例外一次。
但果然,他们还是他们,她也还是她。
“就算你们现在选择继续参赛,我也会退出队伍的,”徐勿凡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一种叹息,“也许只是把这一天变得更早了一点。”
“退队声明你们怎么写都好,我……抱歉,我先走了。”
她说完,垂着头没有看他们,径自出了门。
林珩愣了一下,立刻追了上去,唐湾和高若涵也紧随其后。
“徐勿凡!”
走廊里,林珩一把拽住徐勿凡的手腕,“不是,为什么突然要退队?有什么事情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你不能一点准备的余地都不给我吧?”
“突然吗?”徐勿凡望着追出来的唐湾和高若涵,又望向寂静的包房门口,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该发现的人,也早都发现了。”
林珩简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徐勿凡点开手机,将微信界面展示给他看,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上一次比赛结束后,我去见的不是家人,我早都没有家人了。”
手机上赫然是——
【徐小姐,你的嗓音真的很有魅力,但放在乐队里,你的每一个队友都在分走属于你的镜头,最后你能得到什么?几百人的livehouse、几千人的音乐节?不觉得太浪费了吗?】
【我们会安排顶尖的制作人为你量身写歌,歌手和乐队的上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你的名字会火遍大街小巷的。】
【徐小姐,请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吧。】
林珩的目光死死凝在微信界面的时间上,那是上次庆功宴的晚上。
他身后的唐湾和高若涵,也都被定在了原地。
徐勿凡默默收回手机,转身离开前,低声道:“我们本来就不一样,所以你们就尽情,讨厌我吧。”
包房内,郁思弦坐到陆照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照霜双肘撑在桌上,捂着脸,无法自抑地想起那天徐勿凡仓促按下手机的动作,想起徐勿凡在宴会厅灯光下恳切的目光。
她到底还是没能留住她。
*
萧烨宿醉一夜的大脑还在疼,就被一阵接连不断的电话声吵醒。
萧父严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现在是不是在湘城?”
萧烨还有些昏沉,“怎么了?”
萧父冷笑了一声,“陆照霜刚才把电话打到家里来,说让我和你妈好好管教你,别再去骚扰她了,丢人丢到这份上,还不赶紧给我滚回来?”
萧烨瞬间清醒,被酒精短暂封存的记忆重回大脑,带他回到昨天晚上,“她真的……这么说吗?”
“你给我醒醒脑子!”萧父骂了一声,“没想到她是这种人,也对,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萧烨脑子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什么叫这种人?”
萧父嗤笑一声,仿佛那是一个不言自明的答案,“你们离了也是好事,我可不想被牵扯进去,看到你的名字也跟着挂在热搜上,总之你马上给我回来,别再跟那种人搅和在一起。”
电话被挂断。
萧烨怔怔地捏着手机,他和陆照霜因为“这种人”吵起来的那些日子还历历在目,但直到现在,他好像才明白,她究竟在跟他生什么气。
他又想起刚才父亲说的话,迅速点开微博,就看到《乐队人》和逃出人间的词条挂满了热搜。
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逃出人间退赛”、“逃出人间主唱单飞”。
他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点进去,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就是他们官号发的声明。
评论区已经吵得沸反盈天,各种猜测满天飞。
“卧槽,我才刚被上一期吸粉,怎么就退赛了?是因为主唱单飞了所以退赛了吗?”
“我这一早上真是,先刷到潮湿苔藓补位,大喜!又看到逃出人间解散,大悲!”
“瞎说什么呢?怎么就解散了?不就是主唱走了吗?”
“笑死,主唱都没了,跟解散有多大区别吗?”
萧烨手脚冰凉一片,慌忙给陆照霜打电话,却打不通,去微信发消息,跳出红点的时候才明白自己被拉黑了。
他顾不得对此做出反应,匆匆换了身衣服,奔出门,跟工作人员借了电话又打过去。
这次终于接通,陆照霜的声音甚至堪称平静,“喂,哪位?”
“是我,阿霜。”
那边没作声,萧烨心知她肯定又要挂电话了,立刻道:“阿霜,是因为我吗?”
静了好一会儿,那头才重新响起她的声音,“你既然自己也清楚,那就该知道我现在有多烦你的声音,别再联系我了。”
“阿霜,对不起,这是我的错,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陆照霜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对被你拉下水的评委和乐队负责吧,至于我们的事……你从来都只会给我添乱。”
萧烨深吸了口气,“阿霜,我们见一面再——”
陆照霜蓦然打断他,“我们已经在回申城的路上了。”
萧烨愣了一愣。
“我们退赛是因为不愿意沾上这种事情,但错不是我们犯下的,萧烨,我真的受够你了,更没义务陪你一起补救。”
陆照霜挂断电话,重新回到他们租的车上。
随着唐湾把最后一只箱子塞进后备箱,林珩终于发动了车子,苦中作乐地笑道:“真新鲜,我们来的时候还能坐高铁,回去就得自个当苦力了。”
高若涵给他匆匆展示了一眼今天的热搜,玩笑般说:“没办法,谁让我们是今天的顶流呢,林珩哥,你也不想被人堵住问东问西吧?”
没人表现出异样,就好像昨晚那场退队风波不存在似的,大家默契地把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竭力保持正常。
高若涵刷着微博,硬是被气笑了,“你们知道我们因为这个热搜,今天涨了多少粉吗?比节目播出的时候涨得都快,私信都被塞爆了,全是问我们为什么退赛、主唱为什么走的,甚至还有纪念我们的!人血馒头很好吃是吧?”
她呵呵笑了两声,吐槽力大爆发,“真是人还没死呢,哭丧的就已经到位了。”
林珩倒是淡定,“都是来看热闹的,等过一阵发现我们没瓜可吃,就会把我们忘掉了。”
陆照霜本来靠在后排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耳尖忽然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坐起身,“那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们是不是也能在他们忘掉我们之前,把他们转化成真的歌迷呢?”
高若涵懵了一下,看着手里刷新一次、就往上跳动一截的数据,吞了下口水,竭力保持着理智,“娱乐圈每天都有新瓜,我们今天这样是因为好多事情一起爆了,而且《乐队人》正在热播,以后我们这种小乐队,几乎不可能有这种曝光度了。”
毕竟,她在心里默默想,乐队和歌手是差着量级的。
唐湾坐直了身体,打开手机,看着微博和日历,大脑飞速转动,“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年末了,到时候《乐队人》还没播完、这波关注度也不至于散完,各大卫视的跨年晚会,应该会对我们的话题度感兴趣吧?”
高若涵“卧槽”了一声,前几个月他们还在酒吧里苦哈哈演出呢,现在都敢肖想跨年晚会这种东西了吗?
但看着手机,她又觉得,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各大卫视年年跨年都跟扯头花一样疯狂搞话题,最爱蹭热点了。
林珩见他们越说越离谱了,给他们浇了盆冷水,“喂喂喂,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连主唱都没有?咱们四个加起来有一个能当主唱的吗?”
徐勿凡全靠自学成材,技巧不算成熟,但她的嗓音和她本人的气质,都太有辨识度了,这也是她会被人一眼看上挖走的原因。
他们短期内,上哪找可以代替徐勿凡的主唱?
陆照霜和唐湾对视了一眼,而后慢吞吞地道:“是很难,但不是没有可能,以我们现在的这个关注度,想来加入我们的人,恐怕不会少吧?”
林珩一脚踩下刹车,在路边停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
回到申城以后,大家各自发挥所长,唐湾和高若涵整理数据和报告,主动联系各家电视台寻求合作的机会,很快就带来了捷报。
“这三家电视台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唐湾在笔记本上把名字勾出来,“但是时间有限,最晚的一家也只能等到12月初,我们得在那之前给他们展示我们有出场的资格,毕竟他们要提前确定最后的名单。”
陆照霜抱住脑袋,看着自己平板里密密麻麻演唱视频,长长叹了口气,“12月初啊。”
她和林珩负责面试主唱,但进展并不顺利。
意向者确实很多,但他们乐队本身已经形成自己的特色了,如果新主唱不能适应他们,或是拥有不同于徐勿凡的特色,那他们这次重组就是完全失败。
林珩咬了咬牙,看向唐湾和高若涵,“抱歉,老唐、小高,如果我们找不到合适的主唱,恐怕你们两就白忙这么久了,我不想为了赶这个时限,随便找人凑合,那就又背离初衷了。”
“没关系,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可以了,”高若涵倒是很看得开,“我现在也觉得……组乐队这么长久的事情,合拍真的很重要。”
整间练习室的氛围因为这句话而略微低沉。
唐湾忙笑了笑,插话道:“我和小高现在也没事了,来帮你们一起看吧。”
大家互相鼓劲,又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距离最后期限还差三天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泄气,这会儿就算面到一个合适的,恐怕也来不及跟他们磨合了。
虽然还没放弃,但高若涵已经遗憾地对自己的手机微博说了声拜拜。
十一月末,申城下起了初雪。
他们如同当初那句戏言,真的看到了两次初雪,尽管是以谁都没想到的方式。
陆照霜出去透口气,顺便给大家买咖啡。
她还记得当时跟郁思弦说,等比赛录完,就偷溜出去约会,谁能想到会发生那种事?人果然不能立flag啊。
正在这时,兜里手机振动,她掏出来一看,是郁思弦的来电,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她忙着面试主唱,郁思弦忙着在湘城收拾烂摊子,他们也好一阵没见面了。
陆照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接通电话后,故作神秘道:“思弦,你猜我现在在看什么?”
“初雪。”
陆照霜被抢了词,顿时噎住,“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郁思弦声音里还带着笑,“阿照,可我每天都会看申城的天气预报。”
他人在湘城,有什么必要天天看申城的天气?
这个人,真的是太会不经意给她塞这种隐晦的情话了!
但她为什么能一下子就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呢?那当然是因为——
“我也有在看湘城的天气预报。”她小声说。
“嗯?你说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
他绝对听清了!
“哦,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陆照霜把围巾拉高,遮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在电话里说这种话,比当着他的面还不好意思。
郁思弦笑了笑,也不再逗她了,问起正事,“还在忙着找主唱吗?”
陆照霜叹出口白气,“想在这么短时间找到可以代替徐勿凡的人,果然还是太贪心了,但没关系,断断续续给我们投简历的人这么多,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只是会错过这次机会而已。
但毕竟是大风刮来的热度,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也没必要太过纠结了。
“既然你们还没有找到的话……”郁思弦微微沉吟,“我有一个人选,你们或许可以见见。”
63/
第63章
◎在乎的人总会记得◎
陆照霜随口道:“好啊,那你把TA的资料发给我看看。”
郁思弦:“那个人恐怕得你亲自去江城见见,我说了不算数,她未必肯来。”
陆照霜愣了愣,这个节骨眼上,去江城跑一趟吗?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背面轻点了两下,思忖片刻,“好。”
郁思弦又笑了,“不怕我让你白跑一趟?”
陆照霜已经放弃了去咖啡厅,朝练习室折身,“我相信你的耳力,最开始不就是你把我拉进逃出人间的吗?”
“阿照……”郁思弦在听筒里落下一声几近无可奈何的叹息,“希望你不会失望。”
“难道我对你失望过吗?”
“没有,”郁思弦佯叹了口气,“毕竟你对我的期待,好像是活着就行。”
陆照霜嘴角微弯,却又很快因为想起什么,而重新抿了下去,“不对,是有一件事的。”
“嗯?”郁思弦语气微微凝滞。
“你要么自己想想呢?”陆照霜循循善诱,“我总觉这件事,比起我告诉你,还是你自己想清楚更好一点。”
*
抱着对郁思弦的信任,陆照霜和逃出人间当天就飞去了江城,按着郁思弦发来的地址,找到了江城CBD里的一家声乐兴趣班。
四人还未走近,就被里面传出的一个女声吸引了注意。
女人唱的是《送别》,声音里带着一种细细的沙哑,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反而充满了娓娓道来的故事感,深而厚重的情感渗透在她的每一个吐字里,后半段经过她的个人改编,在外行人听来或许只觉得好听,但内行人一听知道那其中蕴含了多少技巧,又圆融到什么程度。
“卧槽!”林珩三人耳朵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陆照霜瞳孔微微一凝,这个声音,不会是……
她脚步下意识加快,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正在给小朋友做示范的女人。
她扎着低马尾,身上穿着黑色的棉绒长裙,看上去是再温婉不过的老师形象。
果不其然,是许默。
陆照霜目光紧紧停在许默身上,简直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郁思弦说的那个人选,竟然会是许默。
从十四岁在livehouse下面仰望着许默的那天开始,许默就一直是她心里有关乐队和自由的象征,主唱和观众、台上与台下,泾渭分明。
即便陆照霜开始搞乐队,也从未思考过和许默同台这种事。
但仔细想想,真的不可能吗?
林珩等人也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没敢打扰许默上课,就站外面旁听,越听越震惊。
高若涵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她就是思弦哥想给我们介绍的人吗?也太厉害了吧。”
这水平,和他们面试的那些人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林珩眼神明显有些意动,却仍有疑虑,“厉害是厉害,但我们毕竟是摇滚乐队,她能适应我们的风格吗?”
“……”陆照霜的目光终于舍得从许默身上移开,一寸寸停在林珩脸上,呵呵笑了一声。
她头一次感受到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荒谬感,人家搞摇滚乐的时候,他还是个扯着公鸭嗓的青春期小屁孩呢。
“麻烦叫人家前辈!”陆照霜翻出珍藏的偶像视频,没好气地把手机展示给林珩看。
唐湾和高若涵也跟着搜出视频,掏出了耳机连上,然后被十二年前、在舞台上尽情蹦跳嘶吼的女孩震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看看手机,又看看教室里温婉和气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林珩抿住唇,双手捂住耳朵,排除杂音,仔细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二十岁的许默声音要比现在更叛逆更张扬,现在她的声音没有了当年的直白和锋利,多了层次和深度,她有意识地在用技巧保护嗓子。
女歌手嗓音机能的巅峰期一般在二十到四十之间,但人又不是过了四十岁就不活了,在那之后想长久地走下去,最重要的就是艺术表达和技巧,而这些许默都有。
林珩的呼吸渐渐变得炙热起来。
陆照霜看着他们的眼神,知道大家这都是动心了,接下来就得看许默的意思了。
但她想起上次在搁浅看演出时许默的样子,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许默把小朋友们送走,然后望向走廊里的这四个人,不由苦笑了一下,“没想到郁先生说要来的人会是你们,这还真的是……一件麻烦事啊。”
林珩愣了下,“你认识我们?”
许默笑了笑,准确叫出他们的队名,“逃出人间,你们的新闻都火到这种程度了,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怎么说我也搞过乐队。”
没必要再互相介绍了,许默从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猜到,他们在这种时候找上她的理由。
林珩:“许小姐,那——”
“抱歉,”许默直接打断了他,“恕我没法答应。”
这种话都还没张口,就已经被拒的状况,林珩还是第一次经历,不免呆了下。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帮不到你们,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许默抱歉地朝他们笑了笑,就准备合上教室的门。
陆照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握住门把手,拦住她的动作,“许小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上次在搁浅的时候,我看过你的演出,你对舞台不是没有留恋。”
许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们?”陆照霜绞尽脑汁地思考,“虽然编曲风格有区别,但我们和繁星之后的内核,难道不是很相似吗?”
许默看着面前连珠炮一样想劝住她的女孩,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执着,她无可奈何地一笑,“是很相似,所以我从《乐队人》第一期就在关注你们了,作为观众,我一直都很支持你们。”
林珩迷茫了,“那为什么?”
许默静了静,抬眼看向他们,“我已经33岁了,玩乐队不是我这个年纪该考虑的事情了,以你们的条件,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更年轻的主唱。”
这个出乎意料的理由,让陆照霜和林珩都愣了一下。
但一直没吭声的唐湾却突然笑了一声。
“许小姐,我都36岁了,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现在就该退出乐队了。”
许默怔了怔。
唐湾又道:“你知道我是多少岁加入他们的吗?”
许默的目光下意识从陆照霜林珩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年纪最小的高若涵脸上,她这才意识到,面前这支乐队的年龄差距有多大,他们只可能是近几年才组起来的。
唐湾也没有再卖关子,“33岁。”
恰好是她现在的年纪。
“二十多岁组乐队当然好,但我当时没那个勇气,我觉得我这个长相、这种水平,不可能靠乐队活下去,”唐湾自嘲般笑了一下,“然后一眨眼,我就33岁了,我开始后悔了,就算了晚了点又怎么样,至少我不想在43岁的时候,后悔我33岁的时候什么都没做。许小姐,你呢?你甘心吗?”
许默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陆照霜和队友们对视了一眼,有戏!
“我……”许默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里虽有遗憾,却也坚决,“是繁星之后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永远都会是繁星之后的主唱。”
陆照霜心里一沉,那个预感果然成真了。
许默这边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真的把繁星之后视若珍宝。
“所以很抱——”
“许默。”陆照霜冷静地打断她。
许默敏锐地察觉,女孩眼里的恳求消失了,反而蕴起了一种隐晦的攻击性。
“你把繁星之后看得很重要,但你们队的其他人呢?《昨日已逝》是你们的成名作,但上次在搁浅,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记住《昨日已逝》的谱子。”
许默安静了一会儿,笑了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记不清不是很正常吗?”
“但你记得,在乎的人总会记得,”陆照霜回过头,望向自己的队友,“你们会忘掉《假面》吗?”
三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同时反驳:“怎么可能?”
许默抓着门把手的手指瞬间紧到发白。
陆照霜没有错过她的反应,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许默,《昨日已逝》的歌词是你写的,‘你成了我终将逝去的昨日’。对你来说,昨天和明天,哪一个更重要?”
许默心里仿佛听见“哗啦”一声,河堤倾倒。
……
许默推开刚刚租好的练习室,示意陆照霜四人走进来,“稍等我一下,我再记一下歌词,马上就好。”
高若涵生怕他们好不容易劝来的人又跑了,连忙道:“许默姐,你没必要现在就唱给我们听,我们都相信你的水平!”
许默拧了下眉,“既然要组乐队,那我们都要慎重选择,我不希望再随便解散了。”
高若涵仿佛见到了高中班主任,不敢再说话了。
林珩倒是眼前一亮,“正好,我也这么想。”
两人一拍即合,五分钟后,许默便放下手机,清唱了一遍《逃出人间》。
这首歌能拿下那么高分,乐器组带来的史诗感功不可没,现在没有任何伴奏,许默却靠着自己的声音和共鸣,赋予了这首歌丰富的层次和厚度。
那是区别于徐勿凡的风格,一种强大的力量感。
听着她的声音,陆照霜会想起当时杰奎琳用过的那个形容,弹簧被压到最低的时候最有力。
这甚至还只是她第一次唱而已。
陆照霜立刻看*向队友们,之前险些熄灭的火苗,在他们眼里重新燃起。
三天,对许默来说,好像真的够了。
重组后的逃出人间在江城紧急排练了三天,赶在最后一家电视台截止前,将视频发过去,成功通过了导演组的验收。
几人这才回到申城,开始仔细打磨,务求在跨年晚会录制前呈现出最好的效果,这种紧凑的排练直到临出发前两天的晚上才停下。
高若涵活动了一下身体,拎起背包,熟稔地去挽陆照霜的胳膊,“照霜姐,我们回去吧。”
陆照霜条件反射般摁灭手机,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啊小高,朋友约我见一面,我今天不能送你了。”
高若涵忙摆摆手,“没事,照霜姐你去忙吧。”
“小高,那你跟我一起打车回去吧。”许默提议。
高若涵眼前一亮,像只兔子一样蹦过去,“好呀好呀。”
见高若涵有了安排,陆照霜便放下心,背上自己的背包,跟大家告辞,没有发现,林珩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了几秒。
车子一路驶到了搁浅附近,她下了车,路边的红色雨蓬里还亮着昏黄的灯,隐隐绰绰透出稀疏的几个影子,烧烤的香料气从缝隙里钻出来。
陆照霜撩开帘子走进去,一眼捕捉到熟悉的人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
“你来了?”那人单手支着下巴,歪头朝她看过来。
陆照霜深深地看向她,“好久不见,徐勿凡。”
64/
第64章
◎用吻填满全部空隙◎
距离上次在湘城分开,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徐勿凡的皮肤状态比从前好了太多,应该是公司安排她做了皮肤管理,但神态却似乎比以前在搁浅时还要更倦一点。
陆照霜忍不住伸手去夺她的酒杯,“要做歌手的人,烟和酒都少碰点吧。”
徐勿凡在她堪堪要碰到的那一瞬,握着酒杯的手向后一撤,悬在桌面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人生本来就没什么爱好了,别连这点消遣都不让我做吧?”
陆照霜疑惑,“唱歌不是你的爱好吗?”
徐勿凡没有经过任何老师指导,纯靠着网上宽泛的教学视频,把自己的歌声磨炼到现在的程度,她花费的精力是难以估量的。
如果不是因为热爱,陆照霜很难想象这要怎么坚持下来。
徐勿凡微微垂下眼睫,“不是,只是一种方式,一种让我……能与众不同的方式。”
陆照霜的手慢慢收了回去,静静等着徐勿凡继续说下去。
“陆照霜,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什么颜色,但对我来说,”徐勿凡顿了顿,才道:“只有灰色。”
“我们为了躲债,总是趁天还没亮偷偷搬家,一直换地方,我妈甚至没给我买过浅色的衣服,毕竟不耐脏、不划算。”
徐勿凡把那杯酒喝下去,自嘲般笑了笑,“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人站在阴影里的时候,再漂亮也不会有人看到。”
最安稳的那几年,她经常一放学就得去帮妈妈在街头摆摊,附近的店主总是用电视机看素人选秀节目,她也会偷偷跟着一起看。
那时候的选秀节目,还没有变成包装精美的伊甸园,上台的选手穿着灰扑扑的衣服、长相普通甚至丑陋、做着各种各样平凡而辛苦的工作,是真正的普通人。
如果在生活里碰到他们,徐勿凡压根不会记得他们,但站在舞台上就不一样了。
舞台有灯光,一个人一旦站在灯光下,就会让人铭记、让人仰望。
那些于夜晚窥视的镜头,变成了她少年时代最贪婪又最朴素的愿望,她想变成聚光灯下的人。于是在长大后,她第一时间就摆脱了父母的管束和控制,奔向了她幻想过的领域。
后面的事情徐勿凡没有再讲,陆照霜也不需要她再讲下去了。
陆照霜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灌了下去,让喉口的辛辣纾解一下胸口的酸胀。
后来会发生什么再明显不过。
因为徐勿凡只是透过电视机,在迟来地凝望着一个已经过去的时代而已,她长大的同时,那个真素人可以频频出头的年代也逝去了。
徐勿凡晃动着酒杯,笑了一笑,“四年前海选没有通过的那天,如果不是林珩拉住我,我早就不会再唱歌了,但我还是随随便便就放弃了他,就跟我放弃了我爸妈一样,想知道我怎么摆脱我爸妈的吗?”
陆照霜摇了摇头。
“怕脏了你的耳朵?”
“不是,”陆照霜看着徐勿凡眼里闪烁的恶意,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随随便便放弃的,我知道……你努力过了,抱歉,是我没有留住你。”
也许是从听到那条红裙来历的时候开始,又或许是从第一次听到徐勿凡唱歌开始,她就隐隐约约明白,他们留不住徐勿凡。
但无论是每一次比赛时的认真排练,还是宴会厅里的恳求,徐勿凡都真的为了留在他们身边而努力了。
徐勿凡静了一静,别开脸,“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把别人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陆照霜回敬道:“你也一如既往,喜欢把话反着说。”
徐勿凡抿紧唇,又仰头喝了一杯酒,倏然看向她:“既然你这么喜欢猜,那你猜猜好了。听说你们找到新主唱了,希望她能比我唱得更好,希望她唱得根本比不上我,哪句是我的真心话?”
陆照霜愣了一愣。
下一秒,她微微垂下眼,“我猜都是。”
徐勿凡攥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你。”
她放下酒杯,站起身,跟老板结了账,淡淡看了陆照霜一眼,“我走了,之前的房子已经退了,以后没有工作,我不会再来申城了。”
随后她便转身掀开帘子出门。
陆照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徐勿凡,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你很怀念我们来这里聚会的那天吗?”
徐勿凡这才转过身,嗤笑了一声,“不知道你都脑补了什么,我只不过是不想请你吃太贵的而——”
最后一个“已”字,因为忽然拥住她的怀抱而卡进了喉咙里。
徐勿凡嗓音顿时有点哑,“你干嘛?我最讨厌煽情了。”
陆照霜埋头在她颈边,笑了笑,便如她所愿:“我们的新主唱很好,不管是脾气还是唱功,都比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就算你后悔了,逃出人间也没有你的位置了。”
徐勿凡身体瞬间紧绷,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开始推搡她的肩膀不让她抱。
但陆照霜没有松开手,拥着她的力道更紧了几分,“所以徐勿凡,别后悔、别迷茫、别愧疚,一点儿也不像你,如果那就是你宁愿离开我们也想拥有的未来,那就好好珍惜你的嗓子,在那里继续漂漂亮亮地赢下去。”
徐勿凡的手劲一松,但片刻后,就一把推开了陆照霜,“你真是矫情死了,用得着你说?”
“是嘛?陆照霜摊开手朝她笑了笑。
徐勿凡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走出两米以后,她最后回了一次头,“退队是我的选择,陪你退赛是他们的选择,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你别被你那个高到离谱的道德感压死了,没有你,我……他们本来也走不到那个位置。”
陆照霜顿了顿,朝她笑道:“你担心我啊?”
徐勿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次是真的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陆照霜目送着徐勿凡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不见,转过身,绕了一个弯,把全身用衣服包严实、行迹鬼鬼祟祟的男人从广告牌后面揪了出来,“行了,人都走了,别藏了。”
林珩尴尬地把帽子围巾取了下来,“你怎么发现的?”
陆照霜有些无语,“这个时间一路跟着我的车就这一辆,穿成这个鬼样子更是全地球都找不出第二个。”
林珩讷讷道:“抱歉……因为她从没联系过我,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会联系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陆照霜板起脸警告他一声,看他确实知错了,又缓和了语气,“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见见?”
林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我跟你想的一样,希望她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别再后悔她的选择。”
陆照霜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还好吗?”
“嗯,”林珩微微勾起唇角,像是自嘲,“吉他手和主唱谈恋爱这么俗套的情节,果然只配得上主唱单飞这么俗套的结果。”
陆照霜嘴角微微下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林珩挑起眉,拍了下她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失恋可是情歌的必备主题,等我回去酝酿酝酿,说不定哪天就能憋出几首情歌呢?”
说完,他已经转过身,一边往前走,一边描绘起他的情歌传遍大街小巷、被称为情歌之王的光辉未来。
陆照霜追上去,吐槽了一声,“不是,‘情歌之王’?会被骂蹭热度的吧?”
林珩“嘶”了一声,摸了摸下巴,“那要么情歌之皇?太难听了吧!”
陆照霜看着他不达眼底的浮夸笑意,知道他还没过去。
但总有一天会过去。
他们遇到一些人,失去,告别之后,又遇到新的人,他们总会再出发的。
*
12月31号,跨年晚会直播当天。
后台化妆间内众星云集,工作人员和记者把路挤得水泄不通,各种差别待遇实乃名利场的缩影。
逃出人间夹在这些大牌里面,自然分不到多少侧目,但心里反而松快不少。
没办法,这个场面对他们来说,实在有点越级挑战了。
临到上场前,陆照霜偏头看向身边的许默,“你紧张吗?”
“紧张,”许默坦率承认,“但这种感觉,我都好多年没有感受过了,所以也有种越紧张、我越能发挥好的预感。”
在他们所有人里,只有许默没有对着摄像头演出的经验,但她却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这么狂的话,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在这时候露怯。
五个人凝视着彼此的灼灼目光,互相抵住拳头。
“拿出我们最好的状态!”
“逃出人间加油!”
他们的上一位,是个今年刚出过大爆剧的爱豆,微博粉丝上千万,又唱又跳,最后一个wink成功引来了无数尖叫。
到逃出人间上场的时候,现场很多观众既不认识他们,也不关心他们,气氛就有些冷却了,毕竟差着量级呢。
也有不少《乐队人》的观众还记得他们,但此刻谈起他们,更多的也不是期待,而是疑惑和八卦。
“他们主唱才退队一个月多吧,这就找新主唱上晚会了,也太急了吧?”
“对啊,这个新主唱见都没见过,能行吗?我本来挺喜欢他们的,别突然给我现个大眼!”
“难怪徐勿凡要单飞呢,这么急功近利的乐队根本走不远!”
导演组和逃出人间对许默的集体保密,让观众充满了不信任。
但这种不信任感,在许默唱出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终结。
她的声音太稳太有厚度了,让上一位爱豆的嗓音,被比得那么单薄,宛如还没度过青春期的小男孩。
“让枉然和尝试填满我怀抱,
让虚妄和求索磨穿我脚踝,
让狂热和妄想穿透我脊梁。”
这一段人声合唱经过许默的指导,更上了一层楼,与雄浑有力的器乐和声,一同组成了仿佛能穿透耳膜的恢宏宣告。
他们没有刻意去迎合观众,却用他们挥洒的汗水、全情投入的姿态,带着观众身临其境般感受了一场风暴和逃亡。
“哪怕葬我于未命名的彼方,
哪怕无名氏墓前永无鲜花,
哪怕溺死于无尽的癫狂和绝望。
这就是我的人间。
哪怕墓碑下葬着,
我的骸骨和所有正常。”
小提琴、电吉他、贝斯、鼓,全部随着最后一句歌词倏然收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意,回声久久回荡在体育馆内,跟着,掌声和欢呼响彻全场。
这是逃出人间曾经在《乐队人》的舞台上,几次带给过观众的震撼,今天以更强烈的形式,带给了现场和手机平板前的无数观众,他们一起见证了逃出人间的重组和新生。
“卧槽卧槽,我要知道这个乐队所有人的名字!”
“我收回前言,这个新主唱太牛了吧!他们从哪找来的?我感觉比《乐队人》那一场发挥更好!”
有欢迎重组的,自然也有原教旨主义爱好者,“我还是觉得原班人马更好,呜呜呜,你们真的不能为了我复合吗?”
“别做梦了,徐勿凡都在对家台的晚会出场了,复合个鬼!”
逃出人间能瞄准跨年晚会,徐勿凡签约的娱乐公司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在另一家电视台安排了徐勿凡出场,背后的推流也没少给。
两相叠加在一起,带动着逃出人间和徐勿凡的热度水涨船高。
陆照霜等人刚录完节目组的后采,跟着就被数不清的娱记堵住,记者们宛如嗅到了肉味的苍蝇,一个劲地把话筒怼上来,追问退赛和退队的事情,非常不友好。
逃出人间唯恐被断章取义,紧紧闭着嘴巴躲回了休息室。
关上门,高若涵一头栽倒在椅子里,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莫非我们不该蹭这个热度的?成名了好可怕。”
林珩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这话你说给几个月前的你自己听,信不信能被骂一声凡尔赛?”
“也是。”高若涵叹了口气,很快又开始乐滋滋地刷微博。
许默有点担心,“这样我们什么时候走得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嗯……”陆照霜举起手机,把来电人的姓名展示给他们看,“帮忙的人应该马上就到。”
半个小时后,他们全员换上新的便服,压低羽绒服帽檐,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抵达了安静的地下停车场。
低调的黑色轿车降下车窗,司机抬手招呼他们进来。
林珩理所当然以为郁思弦就坐在里面,立刻兴冲冲地跑过去拉开车门,里面却空空如也,不免呆了一下。
陆照霜也跟着呆了一下。
但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宽大的手掌握住。
许久不见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在找我吗?”
陆照霜立刻转过身。
男人穿着黑色的挺括大衣,眉眼被衬得愈加英挺,即便是停车场的黯淡灯光,也没能磨去那种锋利感,细框眼镜背后的黑眸情绪翻涌,仿佛蕴着一场海潮。
陆照霜喉口微微发紧,她真的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亲眼见到他了。
“思弦!”“思弦哥!”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郁思弦的目光从陆照霜脸上抬起,跟他们几人打了声招呼,随即牵着陆照霜的手朝他们微微笑道:“不介意我们去过个跨年吧?”
正常人哪可能在这种时候当电灯泡,林珩等人立刻乖觉地爬上了车,朝他们挥手道别。
目送着他们的车开走,陆照霜刚要说话,就被郁思弦拉着走到了另一辆车边。
他一言不发,护着她的头坐进了副驾,然后折身坐进驾驶座。
“思——”她方一开口,就被郁思弦捧住脸吻了上来。
海潮将她淹没了。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他抵在她唇边,指腹轻轻摩挲她白皙的脸颊,轻声道:“阿照,我很想你。”
陆照霜伸手摘下他的眼镜,双臂勾住他脖颈,仰头吻在了他唇上。
“我也是。”
……
酒店的门刚一合上,陆照霜就被抵在了门上,和郁思弦吻在了一起。
灼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已经搞不清是在吞咽还是呼吸,好像要把过去一个月没有见到的空隙全部用吻填满。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的那一刻,他才终于肯松开她。
“阿照,”郁思弦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按揉着她的后颈皮肤,“今天看着你的人实在有些太多了。”
讨人厌的苍蝇也跟着变多了。
陆照霜听出他语气里隐隐的躁意,哼笑了一声,“你明明之前还夸我们的主意好。”
“好到让我觉得我是在自讨苦吃了,”他垂眸看着她,又按了一下她的后颈,随即手指一路蜿蜒而下,“我们好像都没法去外面约会了。”
他力道那么轻,隔着毛衣似有似无地触及皮肤,激得她浑身微微颤栗,简直像一种折磨。
“过一阵就会忘掉的,”陆照霜一边安抚他,一边向后仰,身体却已经牢牢地贴住了门口,退无可退,只能喘息着阻止他,“等、等等……”
他不作声,她只好抓住他的手,“等等!”
郁思弦啄了一下她的唇,语气近乎诱哄,“不可以吗?”
“不是,我是想说,”陆照霜窘到把头埋进了他胸口,“如果你没有带那个的话,那我们可以先买好再继续……”
救命,但凡她上次没拿安全套来逗他,现在都不会有这么不好意思。
郁思弦听得闷笑了一声,托住她的臀,抱她走向卧室,“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失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