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真武观,先是几声清脆短促的鸟鸣声,房外窗棱响起“叩、叩、叩”的声音。
李守礼拉开房门,几个身影闪了进去。
“主子,这三人是苏门主派来接应您的暗卫,卢元、赵松、赵柏”,从安指着穿着黑衣的三人介绍。
“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责罚!”三名黑衣人朝李守礼跪拜,当首的一名黑衣女子说道。
“本就约好荆州接应,与你们无关”,李守礼抬手让他们起来。
“主子,我们来时,看山脚下有人马暗哨痕迹,我们好不容易才躲开未惊动他们,难道又是前来刺杀的?”从安担心地说道。
“应当不是,如果是前来刺杀,昨夜在山洞中是最佳动手时机。益州情况如何?”李守礼负手站在窗前,观中格外静谧,偶有飞鸟哗啦啦地从树冠中飞过,在夜空中很是刺耳。
天下承平太久,是时候打破了。
卢元道:“回禀王爷,门主已按计划收购了益州所有的圣境山紫砂壶,现在圣境紫砂壶已奇货可居,千金难求。前几日已安排人向益州刺史薛崇捅破义阳县令袁作伺私抓壮丁一事,两案并发,益州的纸已包不住火”。
李守礼冷笑一声:“薛崇想要明哲保身,本王偏要将火引致他身,容不得他左右摇摆,两头讨好。张柬之可有异动?”
“暂时还没有动静,这段时间未出刺吏府,不过薛崇的信应当收到了”,卢元回道。
“紫砂自荆州地界流出,薛崇这是想祸水东引。看来,是有人坐不住想用紫砂堵住张柬之回洛阳之路”,李守礼沉思道。
“可需咱们帮他解决这个麻烦?”从安忍不住问。
“不用,张柬之离开朝堂太久,狄公信他,有些人却未必,刚好用这紫砂矿试下他的态度”。
翌日。
李守礼一行正待出发,那日领路的道僮过来:“公子,观主有请。”
李守礼不知观主找他何事,但好歹收留他一晚,就这么一走了之也不合适,去当面辞行也好,遂对从安道:“我去和观主辞行,你们在观外等”。
道僮将李守礼带到了观后竹林的一个亭子,便退下了。
“李公子昨日歇息可好?”萧观主给李守礼彻了杯茶。
“承蒙道长惦念,一夜安睡”。
“老道今年虽八十有余,但仍心明眼亮。昨日一见公子,竟让老道想起一位故人”。
“不知道长哪位故人与李某相似,愿闻其详”,李守礼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可能年纪大了,总是回忆往事,六十年前,我初到真武观,跟随我师父在此修道,就在这个亭子里,那故人问我师父,“大唐基业能够延续多久”?”
李守礼抬头看向眼前这个道士,目光凌厉。
萧道长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我师父回答大唐江山将永存万世,除非猪能够登上树。”萧道长边说边摇头,仿佛在说一个趣事。
“你师父是袁天罡。”李守礼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唐初曾祖父李渊初建大唐,以老子李耳为祖,既昭示李家统治天下为天命所归,又获得了民间声望和支持,因此李唐皇室向来推崇道教。袁天罡以相术闻名天下,常获太宗诏见,与太宗交情匪浅。关于大唐江山永存万世的论断,也是在皇室流传,民间并不清楚。
“公子果乃故人之后,没想到老道有生之年还能遇到故人之后,真乃事事轮回,天道自有机缘”。
“贞观二十年,都传袁天师已羽化登仙,没想到晚年隐居在此。”李守礼给自己续了杯茶,不意外这个道士能猜出自己的身份。
“袁天师神机妙算,可窥天意,但这一卦算的着实不准,大唐延续不到百年,便已乾坤倒转,改天换地。如今武周朝推崇佛教,多少道观一夜之间改为寺庙,供奉的神像都能说换就换,再说天道机缘岂不可笑?”李守礼已敛了气势,又换成漫不经心的语调。
“算得准或不准,要看求卦者所思所想,在老道看来,我师父算的再准不过”,萧观主说道。
“看来所谓神机妙算不过只是诡狡之术”,李守礼面露讥讽。
“天道微微,怎可随意堪破?我师父堪破的,不过人心罢了”。
“既然道长是袁天师衣钵传人,想必得了天师真传,我且问道长,当今武周王朝又将延续多久”?李守礼望向眼前道长,目光如炬。
萧观主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仿佛与六十年前坐在这里的贵人渐渐合为一体,长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龙章凤姿。不过六十年前的太宗英姿勃发,谦逊慈爱,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沉着内敛,清冷自持。这样的人,要么与天下大善,要么与天下大祸。
“那就要看阁下所思所想了,在老道看来,哪个王朝都不可能延续千年,唯一可延续的是人心,阁下之心、我之心、这圣境山樵夫之心、子陵铺村民之心,这天下人之心”,萧道长答到。
李守礼略一思忖道:“昔日太宗因蜀地地震,听李淳风之预言,唐三代后因武氏女而灭,欲尽斩天下所有武姓之女,是袁天师力阻,在蜀西蟠龙山开山凿石,以断逆龙之颈。如太宗当时听了李淳风之言,大唐可能还会再延续数百年”。这话说的已有些大逆不道,李守礼却毫不在意,似乎在和人闲话家常。
“如以一人之言便滥造杀业,阁下以为,如今天下还会念李唐者众,阁下还能在此与老道谈天论道?”
萧观主说:“王朝更迭,如日月星晨变幻,自有定数。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同,如能看顾天下人心,自然有天道相助,如违逆人心,也自有天道来罚”。
李守礼道:“若天道不公呢”?
这句话自小便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在父亲被逼自杀时,他叹天道不公;在他兄长、幼弟相继离世时,他骂天道不公;在他被囚十三年受尽凌辱时,他恨天道不公。他们只不过生在皇家,又做错了什么,天道何时与善人同!
“天道轮回非在一时一刻,也非一朝一夕,甚至不在一生一世,因果有定数,善恶终有报。”
李守礼摇头冷笑,“世人多无法像道长一样静心如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后世之事又与我何干”?
“那唯愿阁下存善念、积善行、得善果”,萧观主注视着李守礼道,“唯有此道,才可助阁下达成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