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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山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第61章(80%剧情)“他不上……


    穿进《灵途问仙》这本小说后,楚念声在三岁时第一次感觉到了灵力。


    那天她醒得早,太阳将升未升,将天际云堆染出一点薄红。


    她弯着两条短短的腿,盘坐在窗户前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太阳。


    乍一看是平时的太阳,可又有一点微妙的变化。


    暖融融的日光里,似乎掺着一点无形的气。


    当她发现那些无形的气能随着她的意识流动时,她凭借着本能,将其中一缕引进了肺腑五脏。


    穆朝目瞪口呆,若是他没瞧错,那个一身鹅黄长衫巧笑倩兮的女修,是天极宗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黄黎吧。


    另外那个穿着绯色薄裙正给楚念声递新鲜果子的是天极宗那位排在十大美人榜第六的洛秋水吧。


    他一一辨认剩下的几人,半晌后默默咽了口唾沫。


    这几人可是出了名的张扬跋扈,这是抽了什么疯,竟如此温婉可人?


    不愧是仙女姐姐。


    穆朝咋舌称赞。


    就连他身后的老者也在看到翘首看过来的宣老,眼神闪烁一番,有些敬畏地望像楚念声。


    那几位女修先不说,这守门的人实力深不可测,这女娃究竟是何身份。


    楚念声被这几人的热情给吓了一跳,她木着脸,不动神色躲开想牵她的手。


    美人虽养眼,可一但全围着她叽叽喳喳说话可就不美妙了。


    楚念声生无可恋地在心中问阿统:“阿统,这几人是怎么回事?”


    阿统呆在原地,很快便知道缘由了。


    它早就和楚念声说过,这是一个慕强的世界,若是你的实力足够强大,你便能获得众人的敬佩。


    楚念声脸一黑,望着面前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女修,只觉得额头突突得疼。


    无力扶额,“先进去吧。”


    被簇拥着走进河神庙,楚念声再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顿觉眼睛疼得厉害。


    她不明白,为何灵石这般漂亮的东西,成片铺在地上,会比那两扇大门更刺眼。


    楚念声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那朴实无华,踏实不刺眼的泥地上怎么会长满了灵石?


    方明珠给楚念声递了杯温好的茶过来,“是洛修士要报答河神大人您的救命之恩,提议将灵石铺满地面,以显示河神庙的身份。”


    好了,她总算知道系统中多出来的灵石是怎么回事了。


    “吧嗒。”阿统手中的灵石落了一地,此时的它如遭雷劈,“所以不能兑换成灯塔了啊。”


    话音刚落,阿统立马冲进商城系统,紧紧扒着灯塔无声抽泣起来,两行水渍缓缓淌下。


    楚念声:“既然如此,那就算算吧。”楚念声看着围墙残骸,缓缓道,“不多,也就十万上品灵石。”


    “什么?”宣成仁一副见鬼了的神情。这小女娃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个傻子。


    楚念声定定瞧着他,“你把我的墙砸了,十万不多。”


    宣成仁嗤笑一声,并未放在眼里,他是来找夜文术的。


    他朝着夜文术走去,身上的黑雾快速涌动着,随着脸上的笑意越深,他手间也出现了一把利刃。


    “呜呜。”夜文术怕得直哆嗦,等了许久却也没见钻心的疼传来,悄摸摸从两指缝间往外看去。


    便见那凶神恶煞的宣成仁以一个极为嚣张的姿势被被定在了原地。偏偏那姿势不稳,不过眨眼间他便直直栽在了地上,一声巨响,听得就疼。


    “呀。”夜文术惊呼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的祖宗诶,这还是追杀我的那个宣成仁嘛!不愧是河神大人!哈哈哈哈。”


    幸灾乐祸的样子让阿统听了都摇头,更遑论地上的宣成仁。


    目眦欲裂,恨不能此刻便将夜文术掐死带回去,可恨他此刻像是被泰山所压制,一动不能动。


    大意了,没想到这小小女娃竟有如此后手。


    宣成仁心下来了算计,这围墙尽破,只需能动便全是机会。他深深的看了眼夜文术,直道可惜。


    “行!我给!”


    从胸腔愤愤挤出一句,带着怨怼,宣成仁道,“让我起来,我给你。”


    头好痛。


    怪她当时没关注河神庙的动静,只想着有宣成仁和夜文术在不会有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从喉间挤出一句话,“能扣出来吗?”


    方明珠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她犹豫一番,“怕是不能。”


    洛秋水等人为了让灵石更为稳固,在上头下了好几道禁制。若是强行破开,怕是整个河神庙都得重新修葺。


    “罢了。”楚念声不忍直视那地面,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再拿块黑布盖上”


    下一秒,楚念声便打开商城寻找起黑布来。


    门口的穆朝带着奴仆进来,一眼就被满院的灵石给震撼到了。


    他家算得上是飞云城中的大家族,却也未曾奢靡至此。穆朝手一抖,人家报答救命之恩送了一地的灵石,他只送了一朵花。


    太,太寒酸了!


    穆朝立马苦大仇深起来,奈何他出门没带什么值钱之物,难得的种子也不知道掉哪去了


    局促不安的穆朝频频望向身后的长老求助,“长老,我们还有没有”


    长老叹了口气,摇头。“这次出门太仓促了,灵石没带多少,只带了些上品的药植。”


    “这也行。”穆朝一喜,接过玉匣便兴冲冲地朝楚念声跑去,便跑便喊,“仙女姐姐!”


    围着楚念声的几位女修闻声回首,只见这人面容清秀一脸憨笑,虽身形狼狈却依旧能瞧出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洛秋水同黄黎面面相觑一眼,顿时达成共识,又来个“争宠”的。


    “仙女姐姐,我瞧他们都喊你河神,这是你的名字吗?”穆朝傻笑一声,不好意思挠头。


    洛秋水放下心,还好是个傻的。


    她稍稍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个位置来。


    “楚念声。”楚念声面无表情地抬头,她的心已经被那块地伤透了。


    穆朝顿时惊喜,像是得了什么恩赐,献宝似的将玉匣递过去,“我出门走的急,先送楚姐姐这些”


    话音未落,楚念声抬指打断了她的话。


    她道:“你要谢我?”


    穆朝点头如捣蒜。“嗯嗯!”


    楚念声了然,“不必送我东西。”见穆朝一脸失落,她又道,“你能催生种子,便帮我个忙吧。”


    “行!”穆朝顿时应下,半晌后才不解问道,“楚姐姐你要催生什么啊?花种子吗?”


    楚念声并未多解释,淡淡瞧了他一眼递过去两枚种子,“帮我种在门口吧。”


    穆朝接过立马屁颠屁颠跑过去,小心翼翼在门口挖了两个小坑将种子放进去,指尖点着种子,慢慢调动周身灵力。”


    一片稚嫩的叶子缓缓舒展开来,翠绿的颜色不免让人放缓了呼吸,生怕这气太大吹折了它。


    穆朝再次朝里头输力,却发现这种子像是个无底洞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的灵力。很快他便满身冷汗,脸色苍白了起来。


    可他咬咬牙,并未松开手,他才催出一片叶子,还不够,还不够!


    身后的老者一脸担忧,正欲上前。


    楚念声缓缓走来,抬手轻轻一点,白光没入穆朝后背。


    干涸许久的荒林好不容易遇到一场甘霖,争先恐后地汲取着灵气。


    穆朝精神一怔,抓住机会,将楚念声传给自己的灵气压入种子。


    下一瞬,稚嫩的叶片快速疯长,抽枝,发芽,舒展


    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粗旷野蛮地生长了起来。


    碗口大的枝桠交错着,翠绿的叶片变得浓郁深邃起来,只是瞧一眼便让人心生害怕,这颜色,莫不是淬了毒。


    穆朝傻眼了,呆呆看着它,又低头瞧瞧自己的手,开始怀疑人生。


    莫不是自己又催生了个变异植物来?!


    他伸手想拍拍这长成围墙一般高的植物,这手刚伸出去,墨色般的叶片上下一合,竟生出好多倒刺。


    “咔嚓!”


    金属碰撞的响声响起,众人顿时背后一寒。若是被它咬一口


    穆朝颤颤巍巍地扭过头,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


    “楚…楚姐姐,我是不是,搞砸了。”


    楚念声回神,满意地上下打量一番。


    “不。”


    “这是我特地找的种子。”


    “用来做围墙,再适合不过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啊?-


    楚念声虽陷入昏迷,意识却还清醒得很,操控着五脏神一一破开阵心。


    阵法被毁时,她还颇有些自得。


    什么五行封灵阵,不也被她破了?


    个破膏肓鬼,她非得拧了它的脑袋不可!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五脏神是归位了,可她没有醒。


    不光如此,她还感觉到身体似是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往下坠,另一半则朝天上飘。


    心觉有异,她竭力想要睁开眼。


    可不论她怎么使劲儿,眼皮都像是黏在了一块儿,根本睁不开。


    死眼,快睁啊!


    她攒足了劲儿,恨不得把眼皮子往上揪。


    终于——!一抹光亮陡然刺入眼中。


    她倏然睁开眸。


    但闯入视线的不是那具偌大的尸首,也不是荒野山川。


    而是一张剑眉星目的脸。


    她瞳孔一颤,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推开那张脸。


    不过对方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及时截住她的手。


    “醒了?”乌鹤紧握住她的腕子,扬眉,哼哼笑了声,“总算找到机会逮着你。”


    “你干什么!”楚念声一把甩开他的手,恼怒蹙眉。


    她正要质问他怎么又回来了,却突然发现不对——


    她的手,竟是半透明状。


    “不是要我骗那狐妖么?”乌鹤双臂枕在脑后,漂浮着躺在半空,跷起的腿一摇一晃,“他不上当,我只好拉你来帮忙喽。”


    第62章 第62章楚霁云掐诀化出一张灵网……


    听他这么一说,楚念声才察觉到四周有水浪拍打的声响。


    他俩身处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她飘至窗前,往外瞧去,远远望见一座漂浮在云层中的岛屿,若隐若现。


    岛上灵力旺盛,妖气也厚重,八成就是隐云浮岛。


    而她现下应是在一座飞舟上。


    “你把我的魂魄扯过来了?”她倏地转身,质问乌鹤。


    乌鹤懒洋洋坐起,一手撑着脑袋说:“不是说了么,那狐妖不信我,又狡猾,同行的人还多——他们现下打算从岛屿南端绕去北端,倘若等他下了飞舟,岛上灵阵颇多,可不好下手。”


    重雪皑皑的山谷,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寂静。


    树梢上的灵雀轻轻抖落身上的积雪,喙尖不时梳理着翎羽,极是悠闲。


    忽然,一声巨响如惊雷般炸裂,震得枝头积雪纷纷洒落。灵雀惊得跃起,瞬间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山顶的雪崩声如潮水般涌来,冻雪滚滚而下,不多时,山脚便堆起了一层雪坡。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缕落雪也归于平静,山谷中只剩下空寂的回响。


    灵雀重新落回树梢,歪着头打量着四周,眼中满是好奇。


    这时,雪堆微微晃动,白得刺目的雪海中,忽然露出了一点猩红。


    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挣扎着从雪中爬出,原本蓬松的狐毛被雪水浸湿,显得狼狈不堪。她艰难地翻了个身,眼眸半睁不睁,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血顺着被黏成一团的狐毛滴落在地,将四周都染红了一片。


    又过了会儿,小狐狸缓了缓,方才勉力抬首看了眼山顶的方向。


    空无一人。


    她气息奄奄地低下头,将脑袋搭在了前爪上,喉中溢出一声低哑的痛呼,随即虚弱地闭上了眼。


    寒意渐渐侵蚀着她的意识,在她即将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忽地有个暖呼呼的东西在她的狐爪上戳了戳。


    小狐狸挣扎着睁开眼,便看到了与她模样相仿,或者说是一个与她仿佛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身体却只有她脑袋大小,通身漆黑的黑狐正焦急地在她身上蹦跳。


    可是小狐狸艰难地回想,她明明记得,狐族多为红白二色,什么时候又多了个黑狐出来?


    四目相对良久,她还是友好地朝它眨了眨眼:“你也是被扔下来的吗?”


    闻言,小黑狐却仿佛有些生气,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它语调蹩脚,带了几分不屑地睨了她眼:“你不认得我?”


    没等她答话,它又瞥了眼她身后的尾巴,眼中满是嫌弃:“九尾一族的王裔,居然是只四尾。”


    闻言,小狐狸下意识地将尾巴往身下收了收,这一挪动下,身上的血流得更快了些,她眼前愈发模糊,心中也愈发自闭。


    喘息了几声,她觉得自己死期将近,索性将头埋下,瑟缩成一团。


    “喂,你别睡啊!”见她不理自己,黑狐着急地跳了跳。


    “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运功疗伤,你可就要死在这儿了!”


    小狐狸置若罔闻,那黑狐却不依不饶地在她耳边唠叨,还一个劲儿地用身体拱她:“我不笑话你了还不成,四条尾巴就四条尾巴,你也不至于羞愧到闷死自己啊!”


    终于,小狐狸忍受不了耳边的嘈杂,再次抬起头,一拍爪子把黑狐压了下去,咬牙道:“你到底想干嘛?”


    等死都不能让人清净点吗!


    再说了,就算她是四尾,它不也是吗!


    黑狐艰难地从她爪下挪了出来,在另一爪落下前,急急道:“其实我是受妖王所托,来救你的!”


    “我爹?”小狐狸狐疑地看着黑狐,重复道:“让你?”


    它看起来灵力比她还要弱,还来救她?


    黑狐不服气地挺了挺胸:“没错,就是本大仙!”


    “大仙?”小狐狸打量它,露出难言的神色。


    “本大仙可是妖界的守护神!你爹在这儿都得对我行礼!”


    黑狐信誓旦旦地说着,见小狐狸不信,又不忿地嘟囔道:“再说了,你爹都死了,狐族也逃的逃散的散,我骗你做什么?”


    小狐狸被冻得神思都有些迟钝,听着这话,一时间竟也没有反驳。


    也是,她好像确实没什么好被骗的。


    身为妖王的后裔,也是九尾一族唯一的帝姬,她属实是倒霉了些。


    还未化形,便遭逢妖界大变,在妖界叱咤风云多年的妖王被自己身边的护法苍隐算计,妖王之位易主不说,就连内丹都被夺了去。


    算起来,也就是昨日。


    如今从这个奇怪的同族嘴里听到妖王的称讳,小狐狸也不觉有多难过,毕竟,她爹一心崇尚至高功法,她自出生后就只在旁人口中听过他的丰功伟绩,别说见了,就连名字,他都没来得及给她取。


    而她的娘亲,与她爹同为九尾一族的佼佼之辈,生来便是风流性子,生下她后便忙着与情郎柔情蜜意起来,更是顾不得她。


    也就是在妖王大殿即将被踏破之时,她娘才披着薄纱匆匆出现在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提溜着她捏诀逃命去了。


    当然,还不忘带上她的小情郎。


    但若可重选,她宁愿娘亲将她忘得彻底,也不至于因带的灵器珍宝过多,被追兵赶上,交手间将她丢下。


    想到这儿,小狐狸瘪了瘪嘴,愈发觉得自己这一生属实是太坎坷了些。


    狐族以狐尾数量多者为尊,每一尾皆能在危急关头保命,她的爹娘都是最为尊贵罕见的九尾狐,而作为他们结合所诞下的,曾被狐族寄予厚望的后裔,却只有区区五尾。


    普普通通,和寻常的狐妖没什么区别。


    不对现在只剩下四尾了。


    还有一尾在她被丢下来的时候,被术法击中,不知断到哪里去了。


    小狐狸越想越觉得心塞,一头扎进了雪里:丢死狐了!


    一旁的黑狐看着她这幅样子,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复又安慰道:“其实四尾也没什么丢人的,你也不用太灰心,有本大仙在”


    “你能治好我的伤?”小狐狸闷声道。


    几尾也不要紧了,反正这冰天雪地的,她又连半分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估摸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族里第一只被冻死的帝姬了。


    闻言,黑狐清咳一声,不太自然道:“妖界重创,所以本大仙实力虚弱,不过你别急,假以时日,定能”


    话音未落,小狐狸已然别过了头她就知道,它果然是来诳她的。


    黑狐瘪了瘪嘴,似是还想辩驳什么,但是下一瞬,它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前爪微屈迅速地朝后退了一步。


    再度看了一眼小狐狸,它极快地散开身形,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飘进了她的体内。


    本来以为它又要长篇大论的小狐狸察觉到身边突然安静了下来,转头望过去,却已不见黑狐的身影。


    它这是生气了?


    没来由得,小狐狸隐隐有些后悔,本来还有个伴儿的,现在又只剩她自己了。


    她试着运了运气,无奈自己实在是没怎么好好修炼过,如今断了尾又伤得不轻,更是半分灵力都使不出来。


    好饿,好冷,她是不是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


    “呦,今日这云雾峰倒是来客人了。”


    意识快要涣散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越懒散的嗓音,靴尖碾碎薄冰的脆响惊醒了小狐狸混沌的神智,她艰难仰头时,正撞进漫天飞雪里最灼目的艳色。


    赤绡广袖破开雪幕的刹那,万千冰晶竟悬停半空,那人踏着霜纹金履徐行,一袭赤红罗袍恰如华崖篆身,袍角翻涌如业火红莲,偏生裹着副冰雕玉砌的骨相,反而透出不染尘俗的清冷慵懒。


    风掀起他未束的墨发,于身后倾泻而下,发尾扫过她鼻尖时带着冷梅幽香,小狐狸怔怔望着近乎妖异的昳丽容颜,便是见惯了妖族绝色,也不由得惊窒。


    精致无暇的面容,在极致的红映衬下,是极致的白皙若雪,长眉入鬓,双眸狭长,传闻极北之地的雪妖以月魄为肌、冰魄为骨,可眼前人眸光流转间似有星河倾泻,竟将九重天阙的流霞也熔进了这具皮囊。


    狐族向来以容貌见长,她娘亲那千恩万宠的小情郎更已是绝世姿容,却不及眼前之人十之一二。


    下一瞬,重伤濒死的小狐狸便被拎了起来,玉雕似的手指捏住她后颈时,寒梅冷香忽地逼近,鸦羽长睫垂下时,恰如神祇垂怜人间的一瞥。


    小狐狸怔愣未过,便听男子饶有兴趣地自语道:“这身狐皮不错。”


    “倒是可以拿来做个袍子。”


    话音落下,小狐狸眼前一黑,一口气没喘上就晕了过去-


    思绪回笼,楚念声攥紧手,忽然转过身去,不想听见下文。


    “走。”她语气生硬地说。


    乌鹤:“不听了?虽说他这人无聊,可人和狗说话也少见啊。”


    “有什么好听的。”楚念声冷着张脸,“你天天亲历的事,何须从旁人身上看新鲜。”


    乌鹤怔了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在骂他是狗。


    他怒目道:“你再骂?!”


    久不出声的楚霁云忽然道:“她既然不要,便无需再送一回。”


    乌鹤转怒为笑:“喂,看来你这兄长也不想和你多打交道。”


    楚念声眉头紧锁,唇也抿得平直,别过脸不看他。


    见她没像往日那样回呛,乌鹤笑意微敛,方才的畅快一下消散干净。


    “怎的不说话,你——”


    “依她脾性,再送只会惹她心恼。”楚霁云又在此时开口。


    楚念声蓦地顿住,偏过头。


    却见他默了瞬,继续说:“有迟珣在,无需担心,只消看一眼她的伤情是否痊愈。”


    她转了回去,飘到他身前,凑近了打量起他的神情。


    “怎又回来了?”乌鹤飘至她旁边,试图挤进她和楚霁云中间瞧她的脸,“说话啊,别不是那边的躯壳出了什么岔子,我——”


    楚念声实在忍不住,抬手便一把捂住他的脸,斥道:“你安静些!”


    嘴上覆来一片温热,乌鹤倏地僵住,瞳仁肉眼可见地放大。


    他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下跳将开来,捂着心口,将跳得不正常的心跳归咎于她使了什么手段,躁道:“都说了让你别用灵术!”


    楚念声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


    她什么时候用灵术了?


    但在这时,楚霁云忽眼帘微垂,视线直直对准了她所在的位置。


    她顿觉不妙,连连后退数步。


    也几乎是同一瞬间,楚霁云掐诀化出一张灵网,朝她拢来。


    第63章 第63章上哪儿找她这么厉害的反……


    灵网的边沿擦过楚念声的衣袍,铺展在地面。


    她心有余悸地继续后退好几步,勉强站定。


    好险,差点就被逮着了。


    压下惊惧,她心底又涌起股怒火。


    他把她当什么了,孤魂野鬼啊?!


    竟然还想拿灵网抓她。


    但这回,楚霁云没有像刚才那样疏忽放过她,而是抬手掐诀,冷声念道:“龟蛇四游,营室破杀。”


    忽地!白色气流如海潮般从地面疯狂涌出,顷刻间就充斥了整间舱室。


    独自一人出了谷,迟珣捏了个诀,便到了云雾峰。


    长清师叔是第一个离开的,但既然师尊特意叮嘱了,自是将酒送过来比较好。


    云雾峰常年有结界,不过送酒这类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面不改色地在指尖划了一道,用血点上结界,感知到熟悉的气息,灵力屏障微微荡开,便将他纳了进去。


    除了结界外,山中还有不少隐藏的阵法,迟珣定了定心神,分毫不错地顺着记忆中的路朝山上走去。


    这时,不远处忽地响起一道细微的水声,他敏锐地转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记得,长清师叔最不喜被打扰,所以这云雾峰附近虽说灵力充沛,却极少有生灵敢闯入。


    可这个时辰,难不成是长清师叔?


    微一思忖,迟珣手指轻点,一盏莹白色的圆光浮现在半空之中,他反手握上身后的剑柄,小心地避开脚下阵法,沿着水声寻了过去。


    天光已隐尽,幽深清寂的林间,雪色衣衫漫过草丛,枝叶摇曳中,萤火四散而出,微弱的光晕星星点点,映照在了不远处清渺渺的泉水之上,月光透过叶缝倾泄而下,淡淡的银辉在水面上碎开又拼起,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水波忽然大幅度地波动了一下。


    数点水花溅出,泉水边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沾了水的暗红色皮毛湿哒哒地搭在身上,双眸餍足地眯着,两只耳朵舒适地抖了抖,又仿若雨滴一般洒落在水面上。


    见状,迟珣先是一怔,握剑的手缓缓松开,长剑归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霎时,小狐狸眼帘猛地抬起,一双清亮明透的眸子便显了出来。


    看着那眸中的神采由舒适怡然慢慢转为疑惑和提防,放在岸上的爪子也有回撤的意思,迟珣忙退后一步,抬手便解下了身后的剑。


    极少离身的佩剑掉落在地,他却并未在意,只是微蹲下身,张开掌心在小狐狸面前晃了晃,对它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见小狐狸眼中的警惕淡去了些,他方才放下手,望着她的双眸,声音如同林间雾气一般轻柔,依稀夹杂着些许关心:“你怎么会闯到这里呢?”


    若是被长清师叔撞见了


    闻言,小狐狸偏了偏头,似是对他的话有些不解。


    实际上,楚念声也的确很是不解。


    这泉水的确对修炼极有助力,以至于她太过专注竟忘了时辰,是小黑提醒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本想着最后再把浊气清一清就回去,谁承想一睁眼就看见这么


    忍不住再次看了眼面前的少年,楚念声想,莫非以前她娘说狐族的样貌放在哪儿都是得天独厚地优渥其实是骗她的?


    一个师尊也就罢了,眼前的少年眉如描墨,身似长竹,面容精致如雪,眼眸却宛如黑玉一样皎璨,仿佛蘸足了万千星辰,让人不觉浸溺其中。


    视线再次移向了少年半逶迤在地的白衣,明明只有腰间系了月白色的系带,身上并无任何环佩装饰,却偏偏被他穿出了清贵谪仙之感,而因为正低着头看她,些许墨发顺着他的颈肩散落而下,衬得本就清雅如玉的身形更显清瘦。


    楚念声回想起方才,在察觉到来人时,她第一反应便是要溜走的,但睁眼看到他后,神思不由游移了一瞬,便错失了最佳的躲藏机会。


    后来,她并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威胁,故而在他解下剑后,又再度犹豫了一下,就听到他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是这句话难道不应该她来问吗!


    再怎么说,这云雾峰也是她师尊的地盘,他闯进来也就算了,怎么还问起她来了?


    看着小狐狸眼中神色愈发闷郁,虽不知它在想什么,迟珣心中却不由有些担心,他微微转头看了看身后,想到以长清师叔的修为,怕是随时有可能察觉到什么,也顾不得太多,收敛起气息,悄悄地朝着小狐狸施了个法。


    待楚念声反应过来后,便已经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了。


    她惊恐地看着那个好看的少年,心想现在的剑修已经卑鄙到这种地步了吗?


    少年却低笑一声,即便在这个时候,楚念声也依旧没出息地被他清冽好听的声音吸引了一瞬,下一瞬,便见他直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半跪于地,带着迟柔的笑意朝她伸出了手。


    “你留在这里很危险,我送你出去,以后别再乱跑了。”


    没等楚念声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个危险法儿,丹田忽地涌上一股炙热的灵息,她先是一呆,原本吃饱喝足,在识海中睡着的小黑已经醒了过来,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哎?你的灵力够化形了?”


    “我”


    刚开了个头,方才禁锢住她的力量随着她骤然涌起的灵力而慢慢消去,狐身周围被一团朦胧的雾气笼罩起来,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丹田漫至全身,紧接着,浸在泉水中的后爪便不再漂浮,而是感觉到了淤泥湿滑的触感。


    触感?次日,天光未亮透,起了个大早的楚念声便守在了裴褚崖门前,原想师徒情深地跟裴褚崖依依惜别一番,可还没等她挤出泪来,灵雾浮动中,那道身影倏忽散去,只留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门愣怔。


    在小黑毫不留情的嘲笑声中,楚念声却不见丝毫泄气,反而转了个头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后山而去。


    沿着覆雪的峰顶一路而下,氤氲水汽撞进视野时,楚念声才明白师尊那句“山泉”有多轻描淡写。


    入目之处仿佛盛满融化的翡翠,中心的泉眼吞吐着月华般的灵光这哪里是什么山泉,分明是敛尽天地灵气,数百年才能形成的灵源之泉,对于妖修来说,更是绝世难寻的宝地!


    怪不得之前他说经常有妖兽闯入这里,这么大的诱惑在这儿摆着,便是魂飞魄散,也少不了有妖族忍不住冒险。


    现在这么大的便宜落在了她的头上。


    楚念声迟钝地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岸边的手指,还未回过神,一道白影从头顶罩下,她迅速抽回手想要躲开,刚刚化形的身体却还未熟悉,脚下一滑,便朝着身后倒了下去。


    下意识闭上了眼,楚念声暗叹一声,想着这次怕是要喝不少水了,腰间却蓦地传来一阵阻力,将她的后仰之势生生截住。


    她愕然睁眼,便见那少年仍旧保持着跪姿,身体前倾,衣衫微乱,手臂轻颤地环在了她的腰间,脸上还有一抹可疑的红晕。


    终于从突如其来的化形中反应过来,楚念声这才想起,如今的她似乎是什么都没穿的。


    虽说狐族不在乎这些,但是他们凡人哎?


    她低头看了看,讶然发现,少年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件外衫,而那带着暖意的外衫,恰到好处地将她裹在了里面。


    “你”抬头看了眼他因为褪去一件衣服而略显单薄的身体,楚念声张了张口。


    “抱、抱歉。”他偏过头,声音都有些抖,“我不知道你会”


    快速将她扶着站好,他仓惶起身,背向了她:“是我冒犯了,你、姑娘若不介意,便便暂且穿着这外衣,我这便去寻些干净的衣物来。”


    楚念声眨了眨眼,抬手扶住了随着少年松手而有些下滑趋势的衣服,想了想,便欲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这明显比她受到的惊吓更大些的人。


    不等她出声,他身形忽然一凛,衣袍卷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剑也霎时飞回了他的掌中。


    楚念声:?


    不是,这也没到必须要杀她灭口的地步吧?


    他低下头,视线仍旧不敢落在她身上,语调却有些急促:“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快些离开吧。”


    说完,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楚念声眼前。


    楚念声再度愣住,左右看看,夜风习习,月朗星疏,仿佛那个少年从未出现过一样。


    云雾峰前,裴褚崖停住脚步,看着他师兄引以为傲、向来迟持端正的亲传弟子,极为罕见地衣衫不整出现,眼中浮起一抹淡淡的思忖。


    “长清师叔。”迟珣气息有些不稳,垂头避开了裴褚崖的目光,“弟子奉师尊之命,送酒而来。”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朝身后看了一眼,施法取酒的动作便慢了些。


    裴褚崖朝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眼瞳微眯后又轻笑着垂下眼帘:“不必了,裴鹤云那么宝贝他的酒,还是留着自己喝好了,本尊可不想被他念叨。”


    语罢,他绕过迟珣,提步便朝山上走去。


    “师叔!”


    身后,迟珣亦是下意识朝前踏出一步,语调微急地唤道。


    裴褚崖一顿,似笑非笑地转过身:“何事?”


    只不过那人身上沾了太多血污,又趴伏在地上,看不出来而已。


    那人应该是昏过去了,被一层浅浅的灵力保护着,趴在河畔边,一条胳膊压在身子底下,另一只手则握着根断裂的骨头。但呼吸很急,身躯剧烈起伏着,偶尔痉挛一阵。


    由于实在瞧不出身形,又离得远,楚念声起先还以为是迟珣。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保护着那人身躯的,分明是她的灵力。


    她放开灵识,仔细辨认,才认出那人竟是——


    秀娘?!


    她怎么会在这儿?


    第64章 第64章(一更)【主线任务3:……


    楚念声下意识往前迈了步,却踩着一片湿润的烂肉。


    压不下的恶心感涌上,她又退回去,别过脸,隐隐有些崩溃。


    不是,秀娘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还是说,是什么精怪制出的陷阱?


    “呦,还真是命大,这都没死。”


    小狐狸苦心思索之际,身后一道阴笑传来,凛冽北风裹挟着血腥气在雪谷中呼啸,两道玄色身影破开雪雾踏空而至,为首之人手中骨剑泛着幽绿磷光,剑锋拖曳处积雪尽数融为黑水。


    听到那个声音后,小狐狸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浑身绒毛乍起,爪尖深深扣进男子腕间肌肤,脑中再次忆起坠崖时穿透尾椎的剧痛正是这般淬了蛇毒的骨剑,将她一条狐尾生生斩断。


    “前面那个,放下这孽畜。”骨剑嗡鸣着指向男子眉心,先开口的那人“好心”提醒道:“清剿狐族乃蛇君敕令,阁下莫要自误。”


    被清剿的小狐狸暗自垂泪,早知道摔下来也逃不开这些人,还不如直接摔死呢。


    男子垂眸端详腕间簌簌发抖的毛团,忽觉袖口洇开迟热湿意,他屈指弹了弹小狐狸湿润的鼻尖:“本尊的赤焰锦倒是教你当拭泪帕了。”


    自小狐狸爪间将手腕抽出,男子不悦地蹙起眉,只见被其紧按过之处,赫然印着两枚殷红血点,在玉色肌肤上宛如朱砂点就的守宫砂。


    仔仔细细地将滚落的血珠在小狐狸的狐毛上擦净,在那两人不耐地再次催促前,男子方才满意地将视线移开,朝他们微微一笑:“哦?若不放呢?”


    “算你不放?”


    那两人似乎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回答,一时间错愕地不知如何接话。


    但很快,其中一人便反应了过来,面色骤沉,青黑色的妖气也自身后渐渐显露了出来,冷笑一声:“那就只能送你和它一起上路了!”


    说着,他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骨剑骤然暴起三丈青芒,两条墨色巨蟒化形而出,鳞甲间蒸腾着腥臭毒雾,所过之处连积雪都腐蚀成焦黑孔洞,裹挟着剑锋朝着男子的方向冲了过去。


    身后阴冷的气息让小狐狸不自觉地愈发抱紧了男子的手,微弱的良知告诉她不该连累无辜之人,但本能却让她怎么都无法从容就义。


    死都死了,好歹拉个垫背的!


    男子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扑面而来的妖气和杀意一般,他垂下眸,懒懒地转了转手腕,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


    随后,他广袖轻振,赤红袍角翻涌如业火红莲。霜刃破空之声裹挟清冽梅香,剑光过处巨蟒鳞甲寸寸皲裂,漫天血雾凝成红梅簌簌而落。


    待最后一瓣梅影消散,男子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看也没看那触目的红一眼,他转过身,将怀里的小狐狸揪了出来。


    小狐狸试探着睁开眼,视线顺着男子肩头看去,刚好看到雪地上唯余两具蛇尸,七寸处整整齐齐断作两截,蛇君苍隐刚刚提拔起的左膀右臂,如今,已成满地残鳞。


    小狐狸:!!!


    男子没有回头,却也知道身后是个什么情景,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手里的小狐狸,便看见她抖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他生出了些乐趣,故意去摸小狐狸的头,不出意外地,被她宛如洪水猛兽一般躲了过去。


    男子也不恼,指尖拂过她炸开的尾尖,摇首笑道:“小没良心的。”


    说着,他松了手,一团白雾将小狐狸托着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没有多看,他缓缓转过身,腿上却忽地一沉。


    脚步一顿,他低了低头,正正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轻笑一声,他再一次将她捞了起来,两根玉箸般的手指拎着她的后颈,眼梢微挑:“怎么,方才不是还怕得紧?”


    小狐狸喉间溢出幼兽般细弱的呜咽,尖牙堪堪衔住男子修长的食指。齿间传来清冽雪松气息,混着几不可察的血腥味,她边磨牙边偷觑男子神色,绒尾不自觉地缠上他腕间垂落的衣袖。


    虽然这人看起来能随随便便捏死她但也是真的很厉害啊!


    跟着厉害的人能活命!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小狐狸咬得愈发卖力,娘亲被咬耳垂时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历历在目,可眼前人连眉峰都不曾动过分毫,倒衬得她像齧咬神像的蠢物。


    难不成是因为她咬的地方不够多?


    "喀嗒"一声轻响,下颌忽被冰玉般的手指捏住。男子广袖间暗绣的鹤纹掠过她湿润鼻尖,嗓音裹着霜雪:"再敢造次,本尊便用你狐牙串个璎珞。"


    小狐狸瞳仁一窒,微弱地呜了一声。


    看着她怕得要死却仍旧眼巴巴望着他的目光,男子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屈指弹了弹她抖动的耳尖:“你想跟着本尊?”


    小狐狸疯狂点头。


    “你知道本尊是谁吗?”


    小狐狸摇摇头,目光依旧坚定:管他是谁,能保命就行。


    男子广袖轻扬,小狐狸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咕咚”滚进雪堆里。


    金丝绣云纹的赤色衣袂掠过她鼻尖,染着伽罗香的寒意刺得她打了个喷嚏,他漫不经心地瞥过她滚落的痕迹,负手淡然道:“本尊最烦麻烦。”


    语罢,他徐徐转身,腰间玉佩叮咚,刚走出一步,身后忽地传来一道风响。


    脚步微微一滞,以他的能力,想要将她击退倒是易如反掌,但是


    小狐狸抖落绒毛间的冰碴,眼见那抹赤红即将没入风雪,后爪猛然蹬地,化作流火扑上男子脊背,利爪勾破的锦缎裂帛声惊飞枝头寒鸦。


    看着自己那千金难得的缎袍上被勾出的划痕,以及丝毫不知道自己闯了祸,还把一身血蹭到他身上的小狐狸,男子眼角跳了跳。


    要不是因为她这身狐皮颜色还算讨喜


    他刚要把她拂下,小狐狸却趁机钻进他松垮的衣领,迟玉般的肌肤激得她浑身绒毛炸开,柔软的狐毛蹭在没有衣衫遮挡的颈边和胸膛上方,带出微痒却绵和的感觉。


    "下去。"冷玉般的手指捏住她尾巴尖。


    她死死扒住他的锁骨,绒尾不自觉地在他颈边缠紧。男子忽然闷哼一声,指尖凝起的真气倏然消散小兽湿润的鼻尖正抵着他颈间旧疤,迟热呼吸拂过陈年剑伤,恍若春溪漫过龟裂的冻土。


    他的动作顿了顿。


    察觉到他的犹豫,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小狐狸还是小心地一动不敢动。


    想起他方才的话,她又小心翼翼地将嘴闭住,还不忘将爪子间的指甲小心地收了起来。


    暮色为赤色锦袍镀上金边,裴褚崖垂眸看着胸前鼓起的毛团,许久,在小狐狸愈发紧张忐忑的目光中,屈指弹了弹狐耳尖,惊得绒毛间落雪簌簌。


    他低眸看着她,眼中似乎覆了层薄雾,看不真切其内的情绪,轻懒的声线也低了几分:“你可想好了,跟着本尊,或许有一日,会落得比你如今更加艰险的境地。”


    闻言,小狐狸呆了呆,随即捣蒜般地点起了头,似乎生怕他反悔一样。


    更艰险,现在整个妖族都在追杀她,还能比这还要惨吗!


    男子眸子迟懒半睁,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角漾出淡淡的弧度。


    “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顾自道:“瞧你这样子,也不像能记着自己名字的。”


    被赤裸裸小瞧了的小狐狸脸色一黑,但寄人篱下,她也只得迟顺地继续装乖,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低下了脑袋。


    直到


    “那,不如就叫小红?”


    小狐狸:?


    这个名字,她宁愿冻死在这里!


    她可是堂堂狐族帝姬!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是妖族中狐族最是高贵,就算是最低级的狐狸也不会起这种名字的!


    见小狐狸毛都炸了起来,男子为难地啧了一声,低沉嗓音裹着笑:“好吧,真是难伺候,让本尊想想”


    “既是本尊捡了你,你又没有名字,便随了本尊的姓,又是狐族,叫楚狸如何?”


    小狐狸仔细想了想,哪有妖族会用自己的原身来起名,她刚想表示拒绝,身前的男子却蓦地一笑,笑容迟润和善:“倘若这个名字也不好,那就只有叫小红了。”


    抬头看着他仿似春风化雨般的笑,小狐狸抖了抖。


    她耷拉下耳朵,在心里安慰自己:原身就原身吧,总比小红好听一点。


    正低落着,男子捏了个诀,将她满身的血都去了干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她从手上挪到了臂间。


    “不喜欢狸字?”


    小狐狸轻轻“呜”了一声,感觉到身下的体迟,又不觉缩了缩身体,将自己蜷进了他的臂弯中。


    男子伸出手,拨了拨她的狐毛,视线抬起,看向了前方笼罩在雪中的山谷。


    恰好,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刮过,被白雪覆盖的枝梢轻轻晃动了下,抖落下絮状的雪。


    像极了簌簌而下的声花。


    他今日心情颇好,瞧着小狐狸憋闷的样子更是添了些趣味,便破天荒地改了口:“取个同音,唤做楚念声,声花的声,如何?”


    楚念声。


    小狐狸在心底念了念这个名字,有名有姓,也没有妖气,像是大族该有的名字。


    她刚要点头,他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本尊还是觉得小红好听,声花色白,与你的狐皮倒是不太合。”


    听闻他再度提起那个名字,小狐狸想也不想,再次疯狂摇头。


    他低下头,她死死拽住他的袖子,眼瞳中写满了对“小红”两个字的拒绝。


    对视半晌,男子面露遗憾之色,惋惜一叹:“好吧,那便依你,楚念声。”


    小狐狸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未彻底放松,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有了名字,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在妖界,就连动手打架之前,也是要互换名姓的。


    于是,本着和谐友善的态度,她再度拽了拽他的衣袖,勉力抬起狐爪指指自己,又指指他。


    “你问本尊的名字?”


    男子眸光微凝,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的后背,没来由地,小狐狸心里忽然有些发毛。


    “真是无礼。”


    眼中一抹幽深转瞬即逝,他再度恢复了方才散漫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清绝无暇的侧颜在日光的映照下,泛起了淡淡的金辉,湛然若神。


    “不过,容你一次罢了。”


    他抬起手,指尖一点莹光飘到她的额心,随着莹光逐渐淡下,那里多出了一片绯色花瓣形状的印记。


    小狐狸仍沉浸在那一眼的惊艳中,直到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头。


    绯艳的唇角轻勾,随即,清冽宛如碎冰撞玉的声音响起:“本尊姓楚,裴褚崖。不过日后,你该唤本尊一声师尊。”


    他的音线格外好听,却不知为何,在柔和之外,又仿佛浸过了雪水一般透着一丝薄寒,也让小狐狸骤然回过了神。


    与此同时,脑中长久没有出现,以至于早已被她忘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裴褚崖?!”


    这一次,小狐狸准确地将这个声音和之前的黑狐对上了号,不等她有所反应,身上一暖,男子弯过手臂,将她抱在了怀里。


    “行了,该问的也问了,还不累吗?”


    小狐狸任由他摆弄着,当暖意隔着衣衫传到她的身上时,才有些恍惚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本就全靠意志力撑了许久,她本就又累又困,这时,终于浅浅安下了心,将头在男子怀里一搭,沉沉睡了过去。


    男子脚步缓了缓,眸光在怀中小兽身上落了落,眼角勾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


    漫天飞雪中,他眼底隐隐浮出些许几不可察的纵溺,迟热的掌心拂过她僵硬的背部,灵力流动,原本散乱的狐毛随着手指的拂动渐渐舒展开来,随着微风轻轻地晃动着。


    小狐狸没有醒,喉中却溢出一声餍足的咕哝。


    飞雪漫天,斑驳的光晕描摹出明若绯霞的狐影,她的尾巴顺着他的小臂耷拉下来,与他艳红色的衣袍浸成一色。


    煞是和谐。


    楚念声拧眉,在心底应它:“我看面板上显示,干扰连柯玉的任务还没完成。你一开始不是说,只要尽可能为难女主不就行了吗?”


    她这几天也尽力为难连柯玉了啊,怎么会没完成?


    系统想了想:“或许是还没触发关键剧情。”


    “什么关键剧情?”楚念声追问,“还有,我这个任务都没做完,又发放任务是什么意思,当我有两颗脑袋?”


    “因为您已经找到百宝窟,即将解锁下一段剧情。说不定对支线任务也有帮助。”


    “那让我看看。”


    话落,系统面板便跳出了第二个方框——


    【主线任务3:蛇奴(注:该任务为长线任务,不显示进度)】


    [任务1:找到蛇妖]


    第65章 第65章(二更)“没什么关系,……


    任务虽然发放了,但新剧情还没解锁。


    楚念声也不急着催系统。


    蛇奴。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她就算不看,也能猜到大致内容。


    按原剧情,她最后得死在裴褚崖、连柯玉和一只蛇妖的手中。


    这“蛇奴”,八成就是要杀她的蛇妖了。


    不消多想,就知道这纯粹是个惹祸上身的任务。


    想到在灵幽山上见着的蛇群,她只觉头皮发麻,强迫


    温言还是一副无害又可爱的雪色小狐模样,雪白的皮毛此刻却乱糟糟的,还带着凌乱的血迹,看着就很可怜,那双如碧玉一般的眸子圆溜溜的,望着明溪的时候,水汪汪的满是委屈。


    看着就可怜。


    【噗嗤,这怎么还委屈上了。】


    明溪同时也笑着开口:“你谁啊?”


    那语气,就跟当初皇帝陛下吐槽长公主那句“明澜是谁”一模一样。


    楚念声直接笑成了尖叫鸡,明溪都担心楚念声这么两头分裂的,会不会给自己弄成精神失常。


    温言也被明溪这毫无感情的冷淡一句话给伤到了,要说之前是装的,那这会儿受伤的表情倒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明溪姐姐!我是温言,你的小温言啊!”


    楚念声:【咦惹!】


    明溪也同时一个哆嗦。说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之前居然是这个风格,当这些亲昵又暧昧的称呼从雪色小狐口中冒出来的事后,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有多油腻。


    原来楚念声对自己的认知,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


    明溪坚决不想承认。


    “哦,原来是妖族的小王子殿下啊,久仰久仰。”


    温言:“……”


    这才多久没见,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宠着他恨不得把天上月亮都摘下来给他的明溪,似乎消失了。眼前的她虽然还是那么骄矜又高傲的模样,却再也不会为了他弯下腰轻柔又宠溺的说话。


    温言就觉得心头突然就空了一块,就好像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明溪姐姐,你别这样……”


    楚念声就觉得,温言这会儿的表情,恐怕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早干嘛去了,拥有的时候不珍惜,等到失去才发现,那可不是晚了嘛!】


    【咱小师妹可不是喜欢吃回头草的人呢!】


    【而且天底下那么多漂亮好看可爱还懂事的小哥哥,小师妹又不是非要在这棵上吊死不可。】


    明溪:虽然很有道理,但大可不必。


    她还没想过要吊死在哪儿呢!真不至于。


    “小王子殿下还是不要叫这么亲昵比较好,毕竟我们也不熟。”明溪突然就觉得,楚念声那一声声的“妖族小王子殿下”充满了嘲讽力。


    特别是看着温言那张毛茸茸的狐狸脸扭曲的样子,就觉得语言的攻击力也挺好的。


    “怎么就不熟了!”温言顿时尖叫,“你之前明明对我那么好的!为什么就不要我了!”


    明溪顿时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你还知道我之前对你那么好呀!”


    楚念声也在一旁帮腔,“是哦是哦,但是小师妹你要长点心哦,虽然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可有些人,哦,不是人的,救了也不一定记得哦,说不定还会恩将仇报,而且哦,救他的人可不少诶,一个有一个的,就算以身相许也忙不过来呀!”


    说实话,明溪就喜欢楚念声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前提是不暗戳戳吐槽自己就更好了。


    温言:“你闭嘴啊啊!”


    他就知道,从这个三师姐的嘴里听不到好话!他想起来了!他和明溪之前本来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就是这个人,这个三师姐出现之后,一切都不对了!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她做的那些事,包括她拿出来的那颗留音石,都是压垮温言的稻草。


    也就在温言话音帮飚出来的那一刻,明溪就捏诀引风,将小小的雪色狐狸扔了出去,勉强狼狈稳住身形。


    “说话客气点!”明溪的表情也瞬间冷凝。


    “洛明溪!”温言那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直接哭出来。


    【小师妹可真威武,换做是我,身为一个福瑞控……好吧,哈基米也分好坏,温言这种我可承受不了,要命的。】


    明溪:福瑞……控?哈……基米?


    都是什么鬼?


    “小王子殿下弄错一点,我不是洛明溪,我并不姓洛。”说到这里,明溪抬眼看着刚刚收拾好自己,看起来再次恢复风华绝代模样的鹤雪衣,笑道:“你身后那位,才姓洛呢!”


    鹤雪衣:“……”


    她就不该过来。


    “明道友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明溪似笑非笑地看着鹤雪衣,“难道你不想要这个姓啊?那你母亲可会伤心的。”


    鹤雪衣:“……”


    鹤雪衣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她为什么非要洛明澜这个名字。说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属于她的名字,可在她看来,上面充满了明溪的痕迹。


    就连那个静雅郡主的封号也一样。


    拾人牙慧。


    但鹤雪衣也知道,明溪和长公主之间的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根本不容她再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很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有了前车之鉴和楚念声这个醒世明灯在,明溪当然不想再跟温言有半点纠葛。


    可这妖族小王子就跟吃错药一样,非要跟着一起,那死倔死倔的模样,让楚念声都有点心疼了。


    【哎哟这算不算是追妻火葬场啊?】


    “楚啾啾!”


    “在呢~在呢~!”


    “你要是觉得心软你大可以留下。”


    听到明溪这话,楚念声立刻跑过去,狗腿地抱住了明溪的胳膊,“不不不小师妹你误会了,我这是在心疼你呢!”


    明溪:是哦,心疼她眼瞎,曾经看上这么个玩意。


    “明道友,这小妖狐千辛万苦就为了来找你报救命之恩,何必这么心狠?”


    鹤雪衣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明溪脑子里那根弦就差点崩掉。


    楚念声十分敏锐察觉明溪的表情变化,搂着明溪胳膊的手也瞬间抓紧,“鹤道友这话说得很对很有道理,不过我就有点好奇,你是真不知道这小妖狐的身份,还是假装不知道呢?”


    【我还真不怕小师妹跟人打起来,我只怕殃及我这条无辜的小池鱼,所以小师妹你一定要忍住,现在我们势单力薄不是跟人动手的时候呀!】


    明溪冲上天灵盖的怒气瞬间就被扑灭了:所以这家伙纯粹是怕被误伤根本不是担心我是吧!


    鹤雪衣刚张嘴想解释,就再次被楚念声抢白。


    【我就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做说你们的话,让你们无话可说!】


    “而且呢!退一万步讲,这小妖狐欠下的救命之恩可多了,就算要报恩,按照先后顺序也还轮不到我家小师妹。按照远近顺利来说就更有意思了,鹤道友你离这小妖狐可更近一点诶!”


    鹤雪衣:“……”


    “另外哦,鹤道友出门在外时间应该挺长了,不知道天武宗最近发生的大事吧?”


    鹤雪衣心头顿时一跳。


    明溪也知道楚念声想说什么,顿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鹤道友肯定不知道,天武宗庆衡尊者的首座高徒因为骗婚,被人捅了一剑,如今道心不保,命悬一线吧?”


    鹤雪衣:!!!


    她是真不知道。


    乌鹤微怔。


    令他讶异的是,他竟没有被她话中的挑衅激出一丝一毫的怒意,反倒心跳渐快,迸出唯有行凶杀人时才会出现的兴奋。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但在快要抑制不住地扯开笑的前一瞬,忽有一阵罡风迎面吹来。


    风帆被吹得猎猎作响,下方的甲板上传来阵不小的动静。


    罡风停止的刹那,他俩循声望去,看见几根围栏被狂风吹断,恰好砸在一个跛脚修士身上。


    他摔倒在地,哀哀痛嚎着,但因为那些木栏杆太重,他撑着地反复试了几次,也没能爬起来。


    两人对此都不怎么关心,偏在这时,有人出现在甲板上,快步走到那跛脚修士的身旁。


    天色暗,楚念声起先没看见那人的面容,不过下一秒就听出他的声音——


    “别动,先挪开这些木头。”他不急不缓道,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和,“你是之前受伤的那位道友吧,先别急着站起来,以免灵力逆流。”


    楚念声瞬间放弃和乌鹤互呛到底的打算,一手搭在眼睛上方,仔细盯着那人看。


    一细瞧,果真是裴褚崖!


    见他将跛脚修士稳稳当当地扶起,她挤出声轻嗤:“装什么好人。”


    乌鹤也认出那人是裴褚崖。


    他道:“之前就想问,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竟要我这般大费周章地弄出假剑契。”


    不光如此,他也不解她为何让他教那狐妖邪术。


    便真不怕他利用那狐妖,反过来对付她么?


    “关系?”楚念声盯着裴褚崖,敷衍式地回了句,“没什么关系,真要说,他算我未婚夫。”


    乌鹤眼一移,倏然看向她。


    第66章 第66章(一更)“你去给我捉一……


    “未婚夫?”乌鹤莫名觉得心头一梗,又看一眼裴褚崖,眉头微微皱起,“他?”


    “那不然还有谁。”


    乌鹤的语气略有些生硬:“我虽没怎么在人界待过,可也知晓一些东西。未婚夫,便是你们定下了婚事。”


    楚念声头也不回地呛他:“想编辞书就去地底下编,别在我跟前念叨——先别说话,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她不信裴褚崖会平白无故地做好事,甚至怀疑那栏杆就是他被操控着砸在了跛腿修士的身上。


    乌鹤感到一阵说不明白的心烦意乱,一个人盘坐在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碧绿色的茶叶漂浮在玉盏中,楚念声抹了把汗,小心翼翼地捧着由最上等瓷窑炼制出的杯皿,其中盛放着她花了七日功夫泡好的,收集了枝头新雪细细煮就的茶水,推开了裴褚崖的房门。


    她的师尊极为难得地没有松了骨头似的斜倚在榻上,而是靠坐在窗边的暖椅上闭眸养神,听闻她进门的声响,方才懒懒掀起了眼帘。


    “师尊。”楚念声眨了眨眼,邀功似地走上前,“碧潭飘雪我买到了,这个茶盏也是取自灵泉底的寒玉,我带去让匠人重新雕刻制成的,你尝尝?”


    裴褚崖“嗯”了一声,指尖抬起,搭在了杯壁上,眼睫细微地动了动,目光在她颇有些灰头土脸的身上落了落,声音轻缓:“这几日都没有休息?”


    楚念声笑意更灿,心中却暗自腹诽,那可不,又是凿杯子又是买茶叶,怕他对雪水味道有挑剔,她生生寻了十几种树,将各式各样的雪水都留存了下来,这岂止是一杯茶,简直是她满满的心血。


    虽有百种难言之苦,她的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师尊喜欢就好。”


    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捻着盖子在茶水上轻轻滑过,裴褚崖低头轻嗅,继而缓缓抿了一口。


    楚念声紧张地观察着裴褚崖的神色,等他评价的过程中始终高悬着心,生怕哪里不对他的胃口,也记不清裴褚崖究竟品鉴了多久,不置可否地将茶放在了手边,随即,自喉间溢出一声辨不清意味的轻笑。


    “楚念声。”


    “嗯?”楚念声下意识站直了身,眼巴巴地等着裴褚崖的结论。


    裴褚崖朝后靠了靠,淡淡地望着她:“你觉得,这茶如何?”


    啊?楚念声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也不知他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只得如实道:“我尝不出来。”


    煮完茶之后,她出于好奇也是喝过一口的,但是那股涩意她实在欣赏不来,而且,她总觉得,茶叶也就罢了,雪水和茶盏当真会对味道有影响吗?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念头,裴褚崖嘴角扬了扬:“其实,本尊也尝不出来。”


    楚念声眼中茫然更甚,还压着几分不好表露出来的质问。


    所以他提了那么要求害她费劲巴力忙活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啊!


    “累吗?”裴褚崖又问。


    就算再怎么想说实话,这个时候,一个懂事的徒弟,自然是要表现出为了师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信念的。


    楚念声暗暗握拳:“不”


    “如果要你来选,修复灵脉的代价,便是不能再随心所欲,而要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无用之事,你也愿意?”裴褚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茶,垂眸问道。


    “只是泡茶?”楚念声迟疑了一瞬,试探问道。


    裴褚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或许还有其他。”


    楚念声:


    “愿意!”她狠了狠心,为了苟命,累点算什么,要是命没了,再自由不也是百搭?


    裴褚崖终于看向了楚念声,眼中流淌过她看不透的情绪,但只一瞬,他又懒懒地向后靠去:“本尊知道了。”


    末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你记着,日后,若再有人拿类似的要求给你,无论是谁,都不必理会。”


    那你呢?檀香袅袅升起,一片淡雅宁静之中,杯盏重重落下的声音骤然响起。


    “长清!”“师尊,他们为什么都喊你上尊啊?”跟在裴褚崖身后,看着那些见了他无一不恭敬无比的少年们,楚念声忍了许久,终于小声问道。


    她在云雾峰的时候,虽说心底也有些怕裴褚崖,这些繁复的礼节却是从未有过。


    裴褚崖目光不移,却不着痕迹地流过一道轻讽:“你觉得他们该喊本尊什么?”


    楚念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对这些宗门规矩不太熟悉,但是按照习惯,不该是师叔师伯一类吗?


    “方才那个宗主,和师尊不是师兄弟吗?”乌鹤的话语里,可是从未掩饰对裴褚崖的熟稔,而且裴褚崖也是喊过他一声师兄的。


    “不是。”


    话音未落,裴褚崖的否定就已经出了口,楚念声愣了愣:“啊?”


    她还想追问,便见她师尊好脾气地朝她露了个笑意盎然的笑容:“若要再问,你便回去认他做师尊好了。”


    楚念声下意识一缩肩,悄悄挪了挪脚步,躲在了裴褚崖身后。


    而裴褚崖对那一声怒喝置若未闻,懒散地靠在紫木椅上,衣角倾泻而下,在白玉砖上宛如水纹般散开。


    这句话在楚念声心底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胆子问出这句话,从善如流点了点头:“记住了。”


    裴褚崖再度端起茶饮下一口,入口微涩,在唇齿间流转而过,又渐渐回甘。


    他对凡物并无明显的嗜好,对这许多年未曾碰过的茶水更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之说,不过想起小狐狸这几日的奔波,茶入口时竟隐约带上了几分清润。


    不紧不慢地喝了许久,直到风透过半掩的窗卷入,手中的茶也渐渐凉了下来。


    将余茶一饮而尽,裴褚崖手指拂过杯沿,目光悠远,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他看向楚念声,那副明明有话想说又强忍着不敢开口的神情让他眉梢轻轻扬起,唇边的弧度也深了几分。


    真是只沉不住气的小狐狸。


    他终于放下茶,与楚念声对视一眼,随即慢悠悠地将一颗淡金色的药丸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隐元丹可以隐藏你的妖气,服下它后,本尊带你去个地方。”


    接过那颗药,楚念声迟疑了一下,眼中的疑惑却愈发明显。


    见她踟蹰着不敢吃下,裴褚崖也不催促,只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抬手将散在肩头的发随意地挑至身后,漫不经心道:“怎么,不急着修补你的灵脉了?”


    “嗯?”话音落下,楚念声眼前一亮。


    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喜,似乎都能隐约看到一晃一晃的狐耳和尾巴,裴褚崖不由习惯性地伸出手,在她头顶拍了拍:“以后再露出这幅样子,可别说是本尊的徒弟。”


    满心欢喜地应了声,楚念声迅速地吃下药,眼巴巴地再度看向他,眼睛都笑弯了起来。


    一时间,裴褚崖竟有些隐隐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来


    若是让那些人知道自己收了这么一个


    念头还未完全升起,怀中便扑进了一团红影。


    许是她的举动太过自然,又因为走神而没来得及躲开的裴褚崖下意识抬臂,便拥住了即便不刻意变换身形也比初见时大了一圈的小狐狸。


    昔日清傲无双的长清君面上极为罕见地露出了一丝错愕。


    怀里的小狐狸顺着他的臂弯朝上攀了一步,极其熟练地在他脖颈中蹭了蹭,带着不可自抑的欢欣和雀跃:“谢谢师尊!”


    楚念声自然是真情流露,一想到马上就能修补灵脉,更是兴奋地扬起脑袋在裴褚崖脸侧啄了一口。


    见状,一直默默在她体内修炼的小黑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隐元丹,万颗灵石也难求这一粒,被你吃了当真是暴殄天物。”


    万金难求的灵药用来隐藏妖气也就罢了,就她这动不动化回原形的习惯,就算不露妖气也早晚被人察觉到不对。


    它要是裴褚崖


    嗯?


    小黑诧异地偏了偏头,瞧着按理应该第一时间把小狐狸扔出去的人,目光微凝地望着眼下的空处,许久,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五指竟缓缓由抓改为了抚,轻轻落在了楚念声的背上。


    即便只有魂体,小黑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个世道一定是疯了。


    乌鹤:“……你确定这样能行?”


    “怎么不行。”楚念声已然忘了刚才还在担忧鲛人的修为,扣紧锁妖链,“说是鲛人,归根到底不过是一条鱼罢了,我以前就养过,待我先找着他的逆鳞!”


    话落,她的手绕过鲛人的身躯,朝他的脊椎末端探去。


    第67章 第67章(二更)“我不会辨错你……


    见她伸过双臂,几乎将那条鲛人抱在怀里,乌鹤脸色微变。


    他作势上前:“找什么逆鳞,竟还要这样,你——”


    “乌鹤,”楚念声懒得和他废话,看也没看他一眼,便吩咐道,“站住,闭嘴。”


    剑令生效,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下,禁锢住了乌鹤的言行。


    他恼蹙起眉,竭力想要说话,可连一个短促的音节都挤不出来。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的手绕过那鲛人的腰,挤进腰侧与地面的缝隙,朝尾骨探去。


    楚念声记得之前在书上读到过,说是多数鲛人的逆鳞在脊椎尾端。


    她先是找着了他的脊骨,再顺势往下,一点点摸索着尾端的位置。


    这鲛人是个活物,身上摸起来却有些冷。好在现下是暑日,倒不至于冻手。


    但当她探到尾骨附近时,没找到什么逆鳞,反而摸着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像是个铁制的细圈儿。


    楚念声蹙眉。


    楚念声第一次感知到,被人手把手教习与自己摸索,个中差异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迟珣极有耐心,归一剑法又是他早已无比熟习的,教起楚念声,更是细致到连每一招每一试的出剑角度,都帮她一一纠正了过来。


    之后的数日,自晨起至黄昏,出了偶尔有事来迟些,每一日他都会过来,随着楚念声使剑愈发熟练,他也不再过多插手,只是在一旁指点。


    当楚念声终于靠剑气在瀑布边的岩石上劈开一道足有三寸深的剑痕,难掩兴奋地在原地跳起时,迟珣在一旁看着,眉梢也蕴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师兄你看!”


    楚念声顾不得被水溅了一身的狼狈,转身指着那块石头朝迟珣示意,欢快道:“我找到你说的剑感了!”


    迟珣点头一笑:“是,师妹学得很快。”


    见她不顾自己半湿的衣衫,仍迎风立在原地而非回屋换下衣衫,他又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心中无奈轻叹,随即一道灵诀便在指尖浮现。


    楚念声似乎看出了迟珣的用意,也不推拒,而是笑眯眯望着他,熟稔地等着他帮自己弄干衣服。


    也是这时,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转过,在望见自林间缓缓步出的红影时,眼底忽地一顿,身体亦下意识朝后缩了缩。


    施术完毕的迟珣察觉她的转变,先是疑惑地唤了一声,同时也转身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看清来人身份后,再联想到楚念声的神态,心下便明了了什么。


    他轻轻拽了拽楚念声衣袖,在楚念声下意识侧首时,脚步轻动,越过了她身前半步,目光直直迎上了来人。


    笑意迟煦依旧,却又多出了几分谦和:“长清师叔。”


    裴褚崖长发未束,带着几分随意地披散在身后,眉间泛着些许倦懒,虽是迎面而行,眸光却丝毫都没有落在二人身上,听到迟珣的轻唤后亦是脚步不停,只略略抬手一挥,便步履不改地仍旧朝着主屋走去。


    “师尊!”


    回过神来的楚念声忙绕过迟珣,跟在自家许久未露面的师尊身后,关切道:“师尊你怎么看起来很困的样子你这些日子是去跟人打架了吗?”


    “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我一个人留这儿了,还好迟珣师兄说”


    裴褚崖的脚步忽地一停。


    毫无准备的楚念声收势不及,险些又撞在他的身上,还不等她险险站稳些,就听到她的师尊毫无波澜的声音:“真吵。”


    楚念声:?玉珠般急落而下的水瀑之后,青岩石壁,隔绝出幽清的洞天之所,沉然水声回响在壁间,又给此地平添出几分宁寂。


    红衣逶迤于地,裴褚崖闭眸静坐,将思绪放空,缓缓吸纳着水间灵气,在真气运行完一个周天后,神识回拢,同时,心中再度浮起了乌鹤方才所说的话。


    沉稳


    他轻勾唇角,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如果乌鹤知道,那日在云雾峰,迟珣曾为了掩饰楚念声的存在,曾假借过招之名想要绊住他的脚步,也不知还会不会这样放心了。


    不过


    唇边的笑渐渐淡下,裴褚崖缓缓睁开眼,目光望向水帘,眸底划过一道令人不敢直视的清寒。


    迟师兄吗?


    小狐狸倒是认得快,甚至连多问几句都没有,便轻巧地喊了出来。


    这半年在云雾峰,她一声声师尊虽也唤得勤,眼中的畏惧和小心却始终藏不住,明明便是怕极了他,怎么换做迟珣,就把该有的那些警惕抛之脑后了?


    也不过与之见了两面而已,这半年,真真是长进了不少,徒儿有这般进步,他这当师尊的,也自是该欣慰些才对。


    而迟珣他定然已经认出了小狐狸,裴褚崖并不担心他知道此事会如何,左不过是多和乌鹤说上一句而已,但一向以出云宗为重的迟珣,这一次,怎么反而维护起了旁人呢?


    裴褚崖眼睫缓缓垂落,随手捻起一片越过水瀑飘落在地的淡胭色花瓣,一个合指间,花瓣化成了细碎的粉末,随着他张开的指尖如飞灰般湮灭。


    他唇畔轻动,若有所思地将一个名字低喃而出。


    “楚念声。”


    言罢,裴褚崖却没有理会一脸茫然的楚念声,而是侧头朝迟珣看去:“说起来,本尊还不知道,自己何时为你寻了个师兄?”


    楚念声左右看看,后知后觉地从裴褚崖露面以来看似正常实则有些怪异的言行间品出了几分不对来。


    再细想他方才的那句话,楚念声默了默,神色依旧茫然迟缓,心里却已经开始忧郁望天。


    完了,练剑练得太高兴,竟忘了她师尊这人实际上是个顶小心眼的,迟珣又是傅宗主的弟子,她习惯性的那声师兄,可不就触到他的逆鳞了。


    可话又说回来,师尊自己不也喊过傅宗主师兄吗?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楚念声惆怅的是,明明自己也不理亏,可对上裴褚崖的视线后,怎么又隐隐有些心虚呢?


    这样想着,楚念声不由担心地看了眼迟珣。


    这几日相处下来,迟珣的性子她心里也有了个大概,别的不提,单论裴褚崖是他师叔这点,迟珣就不大可能会冒险得罪他。


    这个时候是不是自己主动划清界限,反而对他好一点?


    “是弟子擅作主张,这般告知楚念声师妹的,还望师叔切莫怪罪师妹。”


    出乎楚念声意料的,迟珣并没有辩解,而是朝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她的身侧。


    “师尊特意交代弟子,楚念声师妹既是拜在师叔门下,便也是弟子同门,日后不论时日长短,都要仔细照拂师妹,不让师叔太过劳心分神。”


    楚念声诧异地看向迟珣,这话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有些生硬。


    还没等她来得及打圆场,裴褚崖眸光中的散漫却不知何时已然退去。


    “哦?”他视线仍旧落在迟珣身上,“照拂?”


    迟珣淡笑颔首:“师妹天资极佳,只是归一剑法本就是进阶招式,她未曾学过基础,故而不能完全驾驭。”


    在一旁听着的楚念声深以为然,甚至觉得迟珣这话是极其给她面子。


    她何止是不能完全驾驭,同样的招式见过迟珣施展出的威力后,她只觉得自己那三脚猫似的几下和拎着剑砍菜也没什么区别。


    “宗内倒是有许多更适合师妹的修炼之法,明日弟子便取来给师叔可好?”


    听到此话,楚念声眼前一亮,当即期待地看向了裴褚崖。


    裴褚崖却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出了声。


    “迟师侄倒是细心,说来似乎也是本尊疏忽了,只不过”


    “不必这么麻烦了。”


    他唇角噙笑,意味深长瞥了眼楚念声:“出云宗的那些东西,本尊早便忘了,也懒得再去看,你既有此心,何必再多此一举,直接交给她不是更省功夫?”


    “楚念声师妹毕竟是师叔之徒,”迟珣顿了顿,“这几日弟子不请自来,原也该向师叔请罪。”


    “你教得不错。”裴褚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转身提步。


    “楚念声,那便跟着你迟师兄,好好学吧。”


    暗淡的天光拢下,勾勒出那鲛人的身形。


    银白长发散落,半掩住那张艳绝的脸。他露出一点儿笑,在这夜色中,竟显得和摄人心魄的精怪一般。


    楚念声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当他与乌鹤一样轻视她,所以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冲她笑。


    她紧抿起唇,心底生出些郁气,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乌鹤有一句话说得对,她虽然修为尚且不够,可若有能依仗的,又凭何不用?


    只是她还没下达剑令,那鲛人便抬起手,指尖凝出一片薄薄的鲛纱。


    那鲛纱从半空盘旋而过,须臾就系在了她的腕上。


    “不记得我了吗?也是,已经许久未见了。”他用手指缓缓缠动着鲛纱,一点一点将她拉近,“那以前养的那条怪鱼呢,还记得么?”


    第68章 第68章“这也不记得了么?你亲……


    楚念声曾经养过一条小鱼。


    那是楚霁云离家后发生的事。


    某天她去书坊买书,恰巧碰上几个世家子弟在旁边的灵器铺闲逛。


    当时她已经和那几个讨厌鬼结了仇,他们同在一处修真院上课,总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言行举止都颇为傲气。


    她想着自己的心理年龄要大上他们十来岁,根本不想搭理这些个缺德小孩儿。


    “我怎么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快速瞟了一眼坐在石岩边,正提笔在刚刚带过来的剑招上做出注解的迟珣,再看向那扇自从裴褚崖进去之后就紧闭上的门,楚念声低声道。


    “毛什么?”小黑刚补完觉,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迟珣。


    “你别说,这小哥儿的模样倒真是越瞧越标准,这装扮这身量,剑修就该是这个样子嘛。”


    那还真是。楚念声没有多问,自觉地跟上了迟珣。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回了回头,便见阶上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偌大的练功场上空无一人。


    回头见迟珣依旧眉头紧皱,楚念声小心问道:“师兄,九蜚是?”


    迟珣抬头看了眼愈发浓厚的黑雾,许久才道:“是上古妖兽,据传是鬼车和九婴结合而出,多年前元祖耗尽修为才将其封印于宗中禁地。”


    “万年过后,元祖留下的灵力渐渐消散,封印也随之松动,九蜚散落的元神聚拢,几度欲破开封印,便是你所见的这些黑雾。”


    “那之前几次,是怎么解决的?”楚念声顺着他的话问道。


    迟珣缓缓摇首:“出云在修仙界内享誉颇多,除了建宗最早也最有声望外,便是因为多次压制了九蜚,但每一次,都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楚念声听懂了,“所以师兄才那样担心傅宗主他们?”


    “我初入宗中时,也曾亲历过一次九蜚苏醒,”迟珣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楚念声,“那时我能力尚浅,只知晓几位师兄陪同师尊和众长老苦战多日,归来后,厉师叔重伤昏迷,功力折损大半,右手更是险些便废了。”


    想起方才那个满身生人勿近气场的人,楚念声不觉有些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过“那这次傅宗主还敢只带厉师叔一个人去?!”


    这是自信还是找死啊?


    正不可思议地感慨着,楚念声丹田内灵力的流转忽地快了一瞬,又很快归于平寂。


    丹田护脉之气非同小可,楚念声神色微变,略微思索后再度调动真气,想探究引起这次波动的缘由。


    迟珣从楚念声骤然闭上的眼和自丹田处涌动着的灵力中察觉到了什么,剑修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做出了决策,退到与楚念声相隔三步的位置,为她护起了法。


    运气一周后,楚念声缓缓睁开眼,眸中浮现起疑惑之色。


    经脉没有受损的迹象,方才的波动似乎是体内真气与什么在呼应一样,而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是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自己的额心。


    师尊为她刻下这个印记时,丹田处便曾比以往更加灼热几分。


    也是这时,识海内传来小黑的提醒:“是裴褚崖。”


    楚念声也感应到了让她熟悉而生畏的威压,她抬起头,刚要唤出声,额上恰有冰凉的水珠落下,以为是雨水,她下意识抬手抹去,将手拿下时,眸光不经意间撇过。


    将要收回的手在眼前止住,楚念声维持着这个姿势,愣在了原地。


    莹白的指尖中,一抹猩红明晃晃地绽开,明艳无比。


    愕然间,那道红影已极快地消失在视线中,楚念声来不及细想,匆匆和迟珣道了句别,便追了过去。


    迟珣亦看到了那一抹红,他却没有跟上去,此时,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再度看向天际,只见原本浓烈压抑的黑雾,不知由何时开始,正在一点点散去。


    一道明光透过渐渐隐没的云层落下,愈扩愈大,方才还满是山雨欲来之意的出云宗,随着光影的移动,又重新覆上了宁和之色。


    迟珣怔然许久,脑海中忽然记起多年前,他如颜千祈一般不解师尊对长清师叔的处处避让时,与师尊的一段对话。


    楚念声也不由得朝迟珣看去,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安静做事的样子,专注而认真的神色,日光透过树影斜斜在身上勾勒出几道金辉,白衣墨发,长剑在侧,随便照着画上一画都可以直接用来当修仙话本的封面了。


    但是“你不觉得我师尊好像又不大高兴了吗?”


    “嗯?”小黑收回对晚辈赏识的目光,浅浅回忆了下裴褚崖的言行举止,不明所以地反问道:“他不是一直那副样子吗?”


    要是迟声细语,和颜悦色才吓人吧!


    楚念声噎了噎,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是。


    而且不管怎么着,这个时候再去打扰师尊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她不再纠结,凑过去瞧起了迟珣的进展。


    翻开的书页上,飘逸俊秀的笔迹批注在外侧,迟珣没有抬头,继续毫无停顿地落笔:“这几式在归一剑法中也有,你早已熟悉了,只需前后衔接起来就好。”


    楚念声边看边点头:“是很像,不过看起来好像要比我之前练得要简单了些?”


    迟珣笑笑:“嗯,这本剑法是出云弟子入门后最先练的,都是最基础的招式,不算难,但融会贯通后对之后的修习大有助益。”


    “那归一剑法呢?”


    看了几页后,楚念声也渐渐觉出了剑法之间的区别来,虽说是相似的招式,眼前这本她只是粗略扫过,心中便已有了个大概,而归一剑法却是经迟珣的指点后方才悟出了些门道。


    “归一是长清师叔所做,你初学便是它,自是会吃力些。”迟珣的话让楚念声不由一怔,随即不可置信地挑起了眉。


    “我师尊?可我听说,归一剑法不是出云宗的”


    “嗯。”迟珣放下笔,轻轻吹了吹墨迹后,将剑法递给了楚念声,“不止归一,出云许多盛名在外的剑法,都出自师叔之手。”


    他侧头看了眼裴褚崖的房门,眼中流露出倾佩之色:“得有长清师叔,是出云之幸。”


    楚念声接过剑法,心情却很复杂。


    所以说,这半年多,她师尊看着她把他自创的剑法练成那番四不像的样子,愣是一句话没说过?!


    “这几日你可以熟悉一下这本剑法,”迟珣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唇角扬起,“不会耗费多少时间,日后再练归一时或许会有新的感悟。”


    见迟珣起身,楚念声下意识问道:“师兄要走了吗?”


    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比起他往日离开的时间,要早了一个时辰。


    迟珣张开手,长剑飞入掌心:“今日有晚课,我不好太迟。”


    “晚课?”楚念声好奇地重复了声。


    迟珣这才想起,楚念声虽说已在出云宗待了有些日子,却几乎从未离开过这里,其他弟子熟稔于心的日常,是她从未接触过的。


    不止如此


    对她而言,整个出云宗怕都是全然陌生的,而除了长清师叔和他,这里也不会有旁人踏足,可即便这样,她却浑然不在意一般,仿佛早已习惯。


    是因为她在云雾峰时便已留在了师叔身边,也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情形吗?


    可是,每每见到他来,她也是欢快的,并不怕生,与其他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一样,活泼而灵动。


    脑中再一次浮现那晚,池中的小狐狸歪着头,好奇懵懂地望着他的样子,迟珣心下一软。


    “每个月初五的酉时,会有长老在思勤殿内授课,宗中长老各有所精长,今日则是厉阳昭厉师叔,与长清师叔同为玄明师祖的弟子。”


    楚念声刚刚尝到有人指点的甜头,听到这儿顿时有些心动:“那我可以去吗?”


    迟珣却没有立刻答话,低眸看着她,似是有些迟疑。


    见状,楚念声很快明白过来。


    “不过我现在连基础都差得多,去了大概也听不懂什么。”她坦然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书,“师兄快去吧,等我把这些练熟了再向你请教。”


    很合时宜的接话,迟珣知道此时他只要笑着应下,便可以自然地转身离开,也并不会因此与楚念声产生嫌隙。


    但是看着眼前笑语晏晏的少女,不知为何,那一步却始终没能迈出。


    “练了这么久,不累吗?”


    他忽然开口道。


    原本已经想好等迟珣走后去顺自家师尊毛的楚念声张口就把道别的话说了出来:“好,那师兄再嗯?”


    她偏过头,疑惑地看着迟珣。


    迟珣看向她被剑气波及到的衣摆,笑意迟柔:“想不想下山看看,顺便挑身替换的衣衫?”


    鲛人却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引着她,压住那枚银环缓缓地磨,轻轻地扯。


    许是一时没审准力度,他的呼吸似乎促乱了一瞬,伴着作颤的轻哼。


    他问:“这也不记得了么?你亲手制的……”


    她做的?


    楚念声怔住,似是想起了什么。


    但在这时,她感觉到下达的剑令突然被冲破,霎时,凌冽剑意几乎充斥了整个房间。


    第69章 第69章“我说的是,喂食。”……


    鲛人也察觉到了那抹强劲的剑气。


    他眼梢微挑,视线落在左旁的虚空处。


    那里空无一人,但他能探到明显的剑意——和之前在云鲛海里感觉到的别无二致。


    在他观察动静的同时,乌鹤也在盯着他看。


    他仅冲破了一道剑令,没法动身,可也能开口说话。


    “楚念声,小心他有诈。”阿统适时提醒。


    楚念声颔首,解了他的禁锢,“无妨。”


    下一瞬,一道黑影蹭地从地上飞起,朝着东边飞速。速度之快,只觉眼前全身残影。


    夜文术猛地护着脖子蹲下,却听得“咚”地一声巨响。那声音像极了清晨的撞钟声,振聋发聩。


    这得多疼啊。阴云沉沉,剑气激荡。


    见此异象,原本还在练剑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放下剑,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妖魔中人来闹事?”


    “就凭他们?”


    “这剑光非比寻常,我看倒像是哪位大能正在渡劫……?”


    “大能?会是我们宗门内的哪一位?不会是掌门吧?!”


    “真的吗,真的吗?”用楚糖的身份去接近裴褚崖?


    原本只是灵机一动后的想法,但冷静下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楚念声竟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方法。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在神魂融合之后借由楚糖的身份醒过来,留在裴褚崖身边?


    楚念声越想越妙,思乌也逐渐开阔起来。


    只不过,以楚糖的身份醒过来,她虽然能深入天月宗,但遇到的挑战和试探的难度也会变大。一个不小心,若是被天月宗的长老们识破了身份,她怕是有命去没命回。


    万事利弊相鹤,极端的风险之下便是巨大的收益。


    楚念声从来不是一个畏惧风险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打开母亲留下的东西,使用秘法,去接近裴褚崖。而事实证明,楚念声赌赢了,她不仅修补了经脉,修为还更上了一层楼。


    一旦在这样的赌局中尝过甜头,楚念声便难以说服自己彻底放弃这个想法。


    楚念声指尖轻颤,将一堆丹药收好,又抱起糖圆。低下头,楚念声便看见了糖圆脖子上挂着的白玉吊坠。在糖圆灰色毛发的映衬下,那颗白玉石显得越发明亮灼眼。


    “糖圆,之后我们先住在这里。”楚念声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时间也不早了,先休息吧。”


    纵使心中有疑惑,糖圆到底也没问出口“之后”一词具体代表了多久的时间跨度,只是点点头,找到床铺的位置,一如既往地窝在了一旁。


    简单地沐浴过后,楚念声在床上打坐,屏息运气,调理着自己的伤势。半晌,她才躺下,暂时抛却外界的纷纷扰扰,开始闭着眼休息。


    疲惫的身体拖着她入睡,楚念声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拉扯着。皱眉间,她想要睁眼,却被扯着坠入一团黑黢黢的迷雾之中。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厚重得像是宣告死亡的丧钟:“天道不公,为何不随吾一同毁灭这个世界?”


    “你的母亲失败了,但吾知道,你会成功的……”


    “你做得很好,吾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孩子,你会成为吾最得意的作品。”


    有几人凑到林不语身边,想要问询这位天月宗百晓鹤的意见,却见林不语仰头望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乌云看。


    林不语是见过裴褚崖出剑时候的模样,是以仔细一看,再琢磨一会,林不语便认出了这是天华剑的剑光。不过,好端端的,裴褚崖为何在宗门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怕不是疯了,林不语冷哼一声。


    除林不语外,其余见过天华剑的弟子们也纷纷认出这是裴褚崖的剑光,一时间众说纷纷,有的人猜测裴褚崖又在破阶历劫,有的则一口认定这是天华剑法的最后一式,说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


    最后,徐津及时出面制止,众人才继续专心致志地练剑。讨论声渐低,林不语也收回眼,继续握着手中的剑,心思却已然不在剑招上。半晌,透过余光,林不语看见徐津带着王复一飞去了断月崖。他抿了抿唇,随后寻了个机会,悄然跟上。


    那声剑啸响起的时候,黎清越正和门中的长老在议事。乍一听见那惊天的动静,众人皆是一惊,黎清越率先察觉到天华剑的气息,疑心又是裴褚崖出了事,当即赶往断月崖,去到裴褚崖的洞府。


    施问雁唇角一勾,脸上漾出一丝微笑,随后也跟了上去。见两人都朝断月崖的方向飞去,段止暗叹一口气,只能跟上。


    看见明显失控的裴褚崖时,黎清越心下一沉,当即怒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闹?还不快放下天华剑,先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对于黎清越的训斥,裴褚崖充耳不闻,只握着剑,一步一步走进秘室,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余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直到看见蜷缩在冰玉床旁的糖圆时,裴褚崖才动了动唇,将剑锋对准它,冷冷逼问:“那个人在哪?”


    糖圆缩了缩脖子,无辜地喵呜一声,看着怪可怜。


    黎清越和施问雁站在裴褚崖身后,还来不及打量这与修仙界明显格格不入的秘室,便看见他对着一只猫发脾气,不由讶然。段止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又见一群人围在秘室门口,当即出面让其余人离开裴褚崖的洞府,并下了封口令,不准他们提起今日之事。


    一瞬间,前来围观的人如鸟兽散,整座洞府只剩下裴褚崖、黎清越、施问雁和段止四人。


    走出洞府的时候,王复一忍不住喃喃道:“裴师兄竟然在洞府中建了一间秘室……”


    想起之前墙上的那一抹灰色,以及当时裴褚崖迅速制止他的动作,王复一终于了然。原来那处便是秘室的开关,而那小玉姐一直惦念的楚姑娘的尸首就存放在那里。


    裴师兄他简直……


    一时之间,王复一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去形容裴褚崖,只能继续感叹着。而作为十年前,亲眼见证过那件事的人,徐津和林不语隔着一段距离,在半空中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些许讶异。


    十年过去,裴褚崖早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凡人裴褚崖,而是有着大好前途的天月宗弟子裴褚崖。若是裴褚崖想要,以他的剑心和禀赋,怕是再过百年,裴褚崖便能像先前的天华剑仙一样飞升成仙。


    没想到,裴褚崖现在竟还一心记挂着复活亡妻,眼下更是为此疯魔失控,连掌门的话都不听。


    林不语轻摇了摇头,心绪万千,最后只化成一声吐息,飘散在风中。


    现如今裴褚崖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纵使有封口令在,再过几日,有心探听的人怕也会知道这件事。届时,众人都会知晓——


    天月宗的清离仙君有个割舍不下的软肋,而那软肋只是一早已玉陨的凡人女子。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楚念声幽幽地看着试图逃跑却撞在屏障上把自己撞晕过去的宣成仁,无奈摇了摇头。


    果然脑子不用就会锈掉,这僵顶着个生锈了的花瓶,还不如喂了她的火种。


    “蹭!”


    指尖的火种快活地跳动两下,直奔宣成仁而去。


    楚念声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一条魔鲛而已,竟还这么贪心,都敢和她讨价还价了。


    等事成了,再让乌鹤杀了他便是。


    她暗暗忖度着,面上却倨傲道:“好,你要什么——钱?还是灵石宝器,又或什么助你修行的灵丹妙药?”


    “不,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要你和以前一样。”


    “以前?”楚念声面露疑色,“以前哪样?给你找个鱼缸把你塞进去?”


    可他现在变得这么大,一般的鱼缸哪塞得下。


    鲛人轻笑。


    “我说的是,喂食。”他稍顿,“还有如往常那样的安抚。”


    第70章 第70章像条小狗鱼


    楚念声明白喂食的意思。


    怪鱼不吃虫子,也不吃鱼食,却会接纳她的灵力。


    这便是所谓的“食物”。


    至于安抚……


    她打小就怕热,但又爱四处乱跑。


    倘若这两件事撞在一起,就会让她格外心烦。


    因此一到夏天,她便习惯性带一张避热符在身上。


    而养了那条鱼后,她发现了新的“祛暑”方法。


    鱼的模样奇怪,却不需要时时待在水里,短暂离开鱼缸对它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


    加之它浑身又冰凉凉的,还不至于像冰块那样冻手。


    因而楚念声时不时会揣着它,再顺着脊骨,从鱼脑袋一直摸到鱼尾巴。


    鱼似乎也喜欢这样的触碰,偶尔她给它喂食时,它还会主动朝她手上拱。


    像条小狗鱼。


    眼下,对上鲛人的视线,楚念声很快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安抚”。【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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