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北边陲,黄沙莽莽。关城之下,连年烽火不熄,白骨堆积如山。守将秦川,年方而立,悍勇无双,是边军一杆不折的旗帜。其妻云娘,本是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为追随夫君,竟孤身穿越万里风尘,来到这飞沙走石的苦寒之地。秦川心疼妻子,每每巡边归来,卸下沉重的铁甲,总要细细拂去上面沾染的沙尘与暗褐血痕,方才入内,生怕一丝战场戾气惊扰了她。
临别前夜,云娘默默从怀中摸出一物,捧至秦川面前。那是一枚血玉手镯,玉色深红如凝结的晚霞,内里几丝天然血沁蜿蜒流转,触手温润。“此乃家传之物,名唤‘同心血’,你戴在腕上,可挡沙场血煞。”云娘声音微颤,指尖冰凉,“若你平安,它便暖润;若你有难……它自会示警于我。”秦川郑重接过,入手果然一股暖意,如同云娘的目光熨贴在心上。他将玉镯贴身藏于护心镜后,翻身上马。云娘倚门相送,风沙扑面,迷蒙了她的眼,也模糊了丈夫渐行渐远的身影。
2
三个月后,一场惨烈血战爆发于狼烟谷。敌军狡诈,伏兵四起。秦川率部血战突围,身被十余创,血染征袍。混乱中,一支淬毒狼牙箭破空而至,正中他心口!剧痛炸开的刹那,他护心镜后贴身藏着的那枚血玉镯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握了一块万载寒冰。秦川眼前发黑,最后一点清明里,只觉腕上传来一阵刀割般的锐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千里之外,将军府内,灯下缝补征衣的云娘猛地捂住心口,痛得蜷缩在地。腕上那枚与秦川成对的血玉镯,竟“啪”一声脆响,凭空裂开一道深痕!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顺着那裂痕,直钻进她四肢百骸。她死死攥住那碎裂的玉镯,玉石的边缘深深陷入掌心,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心头淌下的泪。
噩耗传来:秦将军力战殉国,尸骨无存。云娘一身缟素,立于城楼之上,眺望着夫君埋骨的黄沙方向,眼中已无泪,唯余一片死寂的灰烬。她散尽家财,抚恤战死将士的遗孤,自己则搬入将军府旁一座清冷小院,闭门不出,只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对着孤灯,抚摸那枚裂开的血玉镯。
3
又是三年寒暑,边关烽火再炽,敌军卷土重来,兵锋直指孤悬的飞云关。守军苦苦支撑,城破只在旦夕。绝望笼罩着这座孤城。云娘在清冷小院中枯坐,手中那枚裂开的血玉镯,不知何时起,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她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深想。
这夜,城外敌军大营篝火通明,狂歌痛饮,只待天明攻城。云娘辗转难眠,忽听院外传来一声低沉而熟悉的马嘶!她浑身剧震,这声音……她猛地推开房门。清冷月光下,一匹通体如墨的骏马静静立在院中,正是秦川生前坐骑“追风”!马鞍之上,空无一人,唯有一件折叠整齐、血迹斑驳的旧战袍。
追风用温热的鼻息轻轻触碰云娘的手,旋即转身,朝着城外方向,发出一声裂石穿云般的长嘶!嘶声未绝,地面竟微微震动起来。云娘心头狂跳,不顾一切地奔上城楼。守城士卒皆已面无人色,指着城外,牙齿咯咯作响。
但见关外广袤的戈壁滩上,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矗立着一支铁骑!人马皆披挂残破黑甲,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缥缈,如同从地狱深处浮现的墨色剪影。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枪,跨坐墨黑战马,脸上覆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唯有一双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城头的云娘遥遥相望——那眼神,如古井寒潭,深不见底,却又带着一丝穿透生死、刻入骨髓的熟悉!云娘如遭雷击,死死抓住冰冷的城垛,指甲几乎要抠进石头里。是他!一定是他!那身影早已融入她的骨血,纵使化灰也认得!
4
“鬼面将军”并不攻城,只在沙地上纵横驰骋,以马蹄踏出诡异莫测的轨迹。城上一位老参军看了半晌,浑浊的眼中陡然射出精光:“沙盘!他在推演战局!那是……那是秦将军生前独创的‘破军’阵图!”老参军激动得胡须乱颤,立刻命人取来沙盘,对照着城外“鬼面将军”留下的蹄印,飞速推演。每一步,皆是对敌军要害的致命指向!
翌日拂晓,决战爆发。敌军如潮水般涌向摇摇欲坠的关墙。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关隘侧后方的峡谷之中,骤然响起一片震耳欲聋、非人非兽的恐怖嘶吼!刹那间,阴风怒号,飞沙走石!那支昨夜出现的玄甲铁骑,如同黑色的死亡洪流,竟从不可能的方向席卷而出!他们踏着诡异的步伐,人马一体,无声冲锋,速度快得只在戈壁上拉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更骇人的是,他们冲锋所过之处,敌军士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成片倒下,身上不见伤口,却七窍流血,瞬间毙命!城上守军看得目瞪口呆,连箭都忘了射。
那鬼面将军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化作一道吞噬光芒的黑色闪电,所向披靡。他麾下的玄甲骑仿佛没有实体,轻易穿透敌阵,如镰刀割草。敌军肝胆俱裂,惊呼“阴兵借道!”,顷刻间阵脚大乱,兵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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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刺破云层,将第一缕金光洒向尸横遍野的战场。玄甲铁骑勒马停下,如同完成了使命的雕像,静静矗立在晨光与硝烟交织的薄雾里,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稀薄。
鬼面将军策马,缓缓行至城下。他抬头,目光穿过冰冷的青铜面具,落在那个立于城头、一身素缟、泪流满面的女子身上。他缓缓抬手,摘下了那张狰狞的鬼面。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继而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面具之下,赫然是秦川那张英挺而苍白的脸!只是那面容再无一丝血色,眼瞳深处是亘古的疲惫与沉寂,如同深埋地底的寒玉。
云娘不顾一切冲下城楼,推开沉重的城门,跌跌撞撞扑向那个身影。秦川翻身下马,动作间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他伸出冰冷的手,轻轻抚上云娘满是泪痕的脸颊,那指尖的寒意,冻得云娘心尖都在颤抖。
“云娘……”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穿越了无垠黄沙与厚重棺木,“……回家吧。”这三个字,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维系的力量。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沙塔般开始崩解,从指尖开始,寸寸化为飞散的、闪烁着幽暗微光的尘埃。那匹墨黑的追风悲鸣一声,亦随之化为缕缕黑烟。
云娘怀中只剩下一件冰凉的残破战袍,以及战袍护心镜后,那枚彻底碎裂、再无一丝光泽的血玉镯残片。
尘埃落定,朝阳如血。云娘怀抱残袍,孤身立于空旷死寂的战场中央。风卷起沙尘与未散尽的硝烟,呜咽着掠过她散乱的白发与空茫的双眼,如同天地间最后一声叹息。
> 沙盘未冷魂先冷,
> 血沁同心玉有痕。
> 相逢不敢问寒暖,
> 风卷残旗不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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