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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比箭?有何不敢

作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围猎场深处,缓坡之下。


    山体滑坡的痕迹狰狞刺眼,泥土、断木与乱石纠缠,一片狼藉,金吾卫奋力搬开障碍,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御前大总管福安面无人色,嘶声催促:“快!小心!御医!御医何在?!”


    被抬出的帝王躺在临时铺开的明黄锦垫上,明黄骑装沾满泥污,左大腿处明显扭曲,裤管撕裂处露出发紫肿胀的皮肤,皇帝双目紧闭,脸色灰败,额头冷汗涔涔,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伴随痛苦的蹙眉,两名御医跪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检查施针,目光触及那变形的腿骨时,手指难以抑制地颤抖。


    “父皇!”太子宁晏清第一个冲下马,赶到御前见此情景,身形一晃被侍卫扶住。


    “殿下!”福安扑到太子脚下痛哭,“陛下策马至此,突遇山崩,坐骑受惊坠马,被滚落土石砸中了腿...殿下,你要主持大局啊!”


    宁令仪踉跄着近前,眼中显现父亲灰败痛苦的面容,心脏像被狠狠攥住般疼痛:“父皇!”


    她不顾一切想冲过去,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拦住。


    “公主殿下,”拓跋弘的声音低沉而稳定,目光看向她慌乱的眼眸,“御医正在救治,此刻冲过去,恐会添乱,先等等,看御医怎么说。”


    他眼底深处,没了平日的戏谑锋利,只有沉甸甸的凝重,甚至一丝为她状态的忧虑,这眼神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神一滞,冲动的脚步钉在原地,却有泪水无声滚落。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他的手不受控的想要抬起,犹豫了一下,又停下动作。


    “御医!”太子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父皇伤势如何?”


    为首的刘御医满头大汗,叩首:“回禀殿下,陛下洪福齐天,性命应无碍。只是左大腿股骨,恐是骨折,伤势极重,需立刻固定,寻静养之所,万不可移动颠簸!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


    四字如重锤砸落。


    太子身体微晃,随即挺得更直,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惶恐已被沉凝取代。


    储位尚未稳定,邻国皇子又在,几个弟弟们虎视眈眈,父皇绝不能出事,至少此刻不能出事!


    他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寒意凛冽:“听着,今日陛下与孤追猎巨熊至此,突遇山崩意外之事,乃绝密!”


    “陛下坠马,略受惊吓,龙体微恙,需静养数日,仅此而已!今日在场诸人,若有谁敢泄露半字实情——无论身份,立斩不赦!诛灭三族!”


    森冷杀气弥漫。


    众人齐齐跪倒:“臣等遵命!誓死守秘!”


    太子看向福安:“福安,立刻安排稳妥软轿,要最慢最平稳,移父皇回行宫寝殿,沿途清道!刘御医随轿看护!”


    “奴才遵命!”


    “潘灏!”太子目光射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少年将军之子。


    “末将在!”潘灏单膝跪地。


    “率虎贲营精锐一营,持孤手令,紧随御驾寸步不离,若有宵小敢窥伺滋扰,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太子将一枚雕龙玉佩塞入潘灏手中。


    “末将遵命!以性命担保!”潘灏双手紧握玉佩。


    安排完护卫,太子目光落向宁令仪。


    她泪痕未干,目光死死胶着在正被抬上软轿的父亲身上,娇小身躯在秋风中微颤。


    明珠深受父皇宠爱,玉贵妃无子,此刻,可信!


    “明珠!”太子声音低沉急促,抓住她肩膀,强迫她回神。


    宁令仪茫然看向兄长。


    “听着!”太子语速极快,“你立刻携熊首,速返高台,向母后、玉贵妃及在场宗亲大臣宣告:陛下与孤追猎此孽畜至熊谷深处,孽畜凶悍惊驾,已被孤与北朔皇子拓跋弘、你及众将士合力击杀,父皇略受惊吓,已由孤护送回行宫静养,无甚大碍!”


    他紧盯着妹妹的眼睛:“记住!神色务必如常!你是射杀巨熊护驾有功的明珠公主,高台人心,由你稳住,事关国本,万不可露怯!”


    宁令仪听着兄长的话,目光却忍不住飘向软轿,父皇!


    她只想守在父亲身边!


    社稷安危重若千钧,父亲痛苦的面容更让她心如刀绞,她知道,太子说的才是最稳妥的办法,父皇一直宠爱她,唯有她最为耀眼,此事确实由她出面最为合适。


    只是,只是...


    “殿下且慢。”


    拓跋弘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上前一步,对着太子微微欠身,目光扫过心神不宁的宁令仪:“殿下思虑周全。然高台之上人多眼杂,公主殿下只身携熊首返回,陛下与您皆不在,恐难神色如常。”


    他话语微顿,意思清晰,“若有人细究公主神色有异,徒增猜疑,反陷公主于险地。”


    他转向宁令仪,语气强势,却隐有支撑:“为防后患,在下有一拙见。”


    “不如由在下与公主殿下一同返回高台。当众,由在下提议一场射艺切磋——以公主殿下今日一箭贯熊眼,与我北朔雕弓劲箭,一较高下!”


    他看向宁令仪,眼神锐利又似藏鼓励:“公主殿下英姿飒爽,箭术通神,想必不会怯战?一场万众瞩目的比试,足以吸引所有目光,让揣测烟消云散。等殿下安顿好皇上,再来高台主持大局,您以为如何?”


    最后一句转向太子。


    太子瞳孔微缩,此计甚好,却略有迟疑,但此刻放任拓跋弘离去,恐有不妥...


    拓跋弘似乎明白太子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北朔侍卫皆由殿下调管,我只身和公主前往即可。”


    “好!”太子再无无犹豫,看向宁令仪,眼中是托付也是命令,“明珠,拓跋皇子此议甚好!你二人速去!我派一队金吾卫随行保护你二人安全。”


    延毕,太子即刻安排了起来,但他在心中暗想:拓跋弘,但愿此时你安分一点。


    悄无声息之间,一场变动正在酝酿。


    而宁令仪只觉荒唐,父皇重伤生死未卜,而她自己竟要在此刻演一出戏,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变故。


    “你……”她声音干涩,带着难以掩盖的哽咽。


    拓跋弘的目光沉沉压来。


    看着抬起的软轿,看着太子焦灼沉重的目光,想着高台可能的惊涛骇浪,如果出事,不堪设想。


    宁令仪猛地闭眼,将所有悲恸压入心底,再睁眼时,她已然强行挺直背脊:“好。”


    “走。”拓跋弘不再多言,刚伸出手,似乎想要扶起宁令仪前行。


    宁令仪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父皇,心如刀绞,决然转身,跃上玉狮子:“取熊首!回高台!”


    并未注意到拓跋弘的动作。


    拓跋弘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一息,跟随而去。


    “驾!”


    “驾!”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在风中疾驰。


    高台之上,皇帝太子久未归,警讯号角如阴云笼罩,众人惊疑,皇后端坐面色沉静,玉贵妃指尖冰凉,一种不安在弥漫。


    “看!是明珠公主和北朔皇子回来了!”


    突然有人呼喊,众人目光瞬间聚焦!


    烟尘起处,两骑当先!


    宁令仪红衣如火,玉面紧绷,眼眶明显红肿,但背脊笔挺,下巴微扬,眉宇间带着斩杀巨兽后的凛然,马侧挂着狰狞熊头的皮袋,拓跋弘玄衣深沉,气势如山。


    一片议论声!


    这么大的熊!


    宁令仪勒马,深吸气,努力忽略心中翻涌的担忧,声音传遍高台,带着一丝沙哑,却努力镇定:“母后,幸不辱命!陛下与太子殿下追猎此孽畜至熊谷深处,孽畜凶悍惊扰圣驾!幸得太子殿下运筹帷幄,北朔皇子神箭毙其口,儿臣侥幸射中其目,终与众将士合力格杀此獠!父皇——”


    她顿了顿,“父皇目睹此獠伏诛,龙心甚慰,方才略受惊扰,已由太子哥哥护送回行宫静养,并无大碍,特命儿臣携熊首回禀!”


    皇后紧绷的心弦稍松,原来如此!


    皇后玉贵妃身体微松,玉贵妃看着女儿红肿眼眶,心头揪紧。


    “公主殿下威武!”


    “拓跋皇子神勇!”


    “天佑陛下!”


    喝彩声此起彼伏,却也有人疑虑,果然如此?


    就在气氛稍缓——


    “呵。”


    一声低沉轻笑响起,拓跋弘驱策墨焰上前一步,与宁令仪并排,分担部分目光。


    他向皇后欠身:“皇后娘娘容禀,明珠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一箭贯熊目,神乎其技,拓跋弘钦佩不已。”


    话锋陡转,唇角勾起张扬笑意,声音响彻全场:“拓跋弘自幼弯弓射雕,自诩箭术尚可。今日见此神射,心痒难耐,值此盛会,斗胆在此,向公主殿下讨教一二,切磋射艺,不知公主殿下——可敢应战?”


    “轰——”


    高台瞬间沸腾!


    “挑战?!”


    “这拓跋弘竟敢如此,真的欠打!”


    “太嚣张了吧”


    “就算他赢了也胜之不武啊,公主一介女流...”


    “快看公主!”


    所有目光,瞬间被这充满火药味的挑战牢牢吸走,暂无心情分辨皇帝太子皆不在之事,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玉贵妃的心却猛地提起,不对劲,怎么回事,仪儿的状态不对劲...


    皇后蹙着眉,正欲开口阻止,却见宁令仪示意的眼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言语。


    宁令仪感受到四面八方灼热的目光,她缓缓转头,迎上拓跋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压下所有情绪,脸上重新露出明媚的笑容,艳丽而锋芒毕露。


    她扬起下巴,带着骄傲,响彻全场:


    “有何不敢?!”


    “拓跋皇子想如何比试?本宫——奉陪到底!”


    话音如战鼓擂响!


    “好!”


    “比一场!”


    “不愧是明珠公主,一定要赢!”


    欢呼四起,所有人都看着这颗耀眼明珠。


    拓跋弘看着这个在重压下逼出更多光芒的女子,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随即朗声大笑:“好,请皇后娘娘与诸位见证!”


    说完边抬手,指向远处开阔草坡上竖立的箭靶,更远处飘荡的彩色小旗。


    “百步穿杨射死物无趣!不如——射飞旗。”声音带着草原豪气,“百五十步外,十面彩旗,旗杆纤细,迎风舞动,你我各射五箭,以射落旗帜多寡定胜负!如何?”


    射飞旗,难度远超固定靶!


    在场所有人的心悬都提了起来,如若公主输了...


    还不等人劝阻。


    宁令仪:“取弓来!”


    内侍奉上御赐金柄强弓。


    拓跋弘摘下布满磨损痕迹的北朔巨弓。


    两人同时翻身下马。


    红衣猎猎,玄衣深沉,如冰火化身,在灼灼目光下走向草坡。


    拓跋弘率先站定,侧目看向正凝神试弓弦的宁令仪,少女紧绷的侧脸在秋阳下泛着玉泽,紧抿的唇线透着倔强。


    “公主殿下,”他低沉开口,声音仅她可闻,“忘了熊谷,忘了刚才的一切,此刻,你的眼里,只应有那面随风舞动的旗。”


    宁令仪试弦的手指猛地一顿,狠狠深吸一口气,忧惧似乎被强行压下了一瞬。


    她转头目光如尺,越过百五十步,锁定第一面猎猎招展的朱红旗帜。


    风向,风速,轨迹...周遭嘈杂远去,只剩舞动的红与手中冰冷的弓,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拓跋弘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他沉腰立马,魁梧身躯如磐石稳固,巨弓缓缓拉开,弓弦绷紧如满月,牢牢锁定目标。


    风,掠过草尖,卷起衣袂发梢。


    最少此刻,他们是站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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