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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让我等太久

作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九月初九,重阳吉日。皇家秋猎大典,于京郊西苑围场,拉开序幕。


    旌旗蔽空,甲胄生寒,九重仪仗如蜿蜒的金龙,自巍峨宫门迤逦而出,碾过御道,直向层林尽染的西山,金吾卫铁骑开道,蹄声如雷,踏碎清晨薄雾;随行宗室勋贵、文武重臣的车驾紧随其后,朱轮华盖,锦帷绣幔,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流淌着权势的华彩。


    围场入口,高台之上,帝王御座居中,太子、诸王及北朔皇子拓跋弘分列左右。


    御座稍后侧,设后妃宗亲之位,皇后端坐皇帝身侧稍后,神情端凝,玉贵妃则坐在皇后下首,身侧紧挨着的,正是她那身披火红猎装、英姿勃发的女儿——明珠公主宁令仪。


    宁令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金柄马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高台另一侧的拓跋弘,他今日一身玄色猎装,银线勾勒的苍狼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更衬得他肩宽背阔,猿臂蜂腰,彪悍之气扑面而来。


    拓跋弘并未落座,只是单手扶栏而立,黑发猎猎飞扬,他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却在宁令仪身上停留了一瞬,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在他坚毅的唇角悄然勾起,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玉贵妃握着宁令仪放在膝上的手,借着周围喧闹的掩护,声音压得极低:“仪儿,万事小心,拓跋弘绝非易与之辈,他今日必有动作,围场非宫苑,箭矢无眼,猛兽无情...”


    “母妃放心。”宁令仪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锋利的笑,眼底却是一片冷冽,“女儿今日,不仅要拔得头筹,还要让他知道——这猎场里,谁才是真正的猎物。”


    玉贵妃心头一跳,正欲再劝,却见女儿已松开她的手,眼中决然之色不容置疑,只得轻叹一声,低声道:“别逞强。记住母妃的话,那拓跋弘看你的眼神,似乎不全然是冰冷的算计...”


    高台之上,皇帝看着下方跃跃欲试的人群,朗声道:“吉时已到,开始吧。”


    礼部尚书躬身领命,上前数步,立于高台边缘,气沉丹田,洪亮的声音借助内力传遍全场:


    “陛下有旨: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今率文武,狩于西苑,彰我武德,祈佑丰年!鸣号——开猎!”


    呜——呜——呜——


    三声低沉雄浑的牛角号响彻云霄,震荡山林!围场内外,早已按捺不住的勋贵子弟、武将亲随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如同开闸的洪流,策动坐骑,挥舞猎具,万马奔腾,大地微颤,整个围场瞬间被点燃。


    就在这号角余音未绝的当口,宁令仪霍然起身。


    那身火红的猎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乌发束成高马尾,以金环扣住,更显英气逼人。


    她大步走到御座前,抱拳行礼:“父皇!儿臣手痒难耐,想先行一步,去林中为父皇猎几只肥美的山雉野兔下酒,可好?”


    皇帝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跃跃欲试的模样,朗声大笑:“哈哈哈!好!朕的明珠有此兴致,尽管去!只是切记,莫要太过深入险地,早些回来!”


    “谢父皇!儿臣遵命!”宁令仪粲然一笑,抱拳领命。


    她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走下高台台阶,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拓跋弘,眼底闪过一丝挑衅。


    早已有内侍牵着她心爱的玉狮子在台下等候,神骏的白马见到主人,兴奋地扬蹄嘶鸣。


    宁令仪利落地踩镫、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引来高台上下无数年轻宗室子弟和勋贵少年郎的低低喝彩。


    靖南郡王世子李琰吹了声清亮的口哨,振臂高呼:“公主威武!”


    定国公府的二公子程锐也兴奋地策马靠近。


    她随即勒转马头,目光扫过那群早已按捺不住,聚集在台下的年轻面孔——以潘灏为首,李琰、程锐等十余名相熟的年轻勋贵子弟个个摩拳擦掌。


    早已等候的勋贵子弟们按捺不住兴奋,靖南郡王世子李琰骑在马上,对着旁边的定国公府二公子程锐挑眉:“程二,敢不敢赌一注?看谁先到鹰嘴崖,输了的,今晚请大家喝酒!”


    “怕你不成?”程锐一扬马鞭,“赌了,潘小将军,一起?”


    潘灏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高台上那抹火红身影,闻言头也不回:“加我一个!李琰,输了别哭,公主殿下作证!”


    “哄——”周围几个相熟的子弟顿时起哄,气氛瞬间被点燃。


    “潘灏!”宁令仪清脆的声音响起,“方才赌注,算本宫一份!谁若输了,月钱全扣!”


    “哈哈,公主殿下加注了!”程锐大笑。


    “殿下放心,输不了!”潘灏精神一振,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


    “驾!”


    “走啊!”


    “别让公主等急了!”


    十数匹骏马如离弦之箭,紧随着那抹火红的身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卷起一路烟尘,呼啸着冲向广袤葱郁的猎场深处。


    马蹄踏碎秋叶,笑声惊起飞鸟。


    疾行路上,宁令仪却在心中默念:“拓跋弘,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


    高台之上,皇帝目送着女儿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林间,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


    太子面带温和笑意,对皇帝道:“父皇,明珠妹妹还是这般跳脱,倒给这秋猎平添了几分生气。”


    皇帝捋须颔首,眼中带着纵容:“少年心性,难得。”


    站在太子下首的雍王却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明珠妹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般不拘小节,率性而为,落在有心人眼里,怕又要生出些无谓的口舌是非了。”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向拓跋弘,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全然不在意。


    此言一出,附近几位宗室老王爷和重臣神色各异。


    定国公潘威声如洪钟:“雍王殿下多虑了,公主殿下率真烂漫,骑射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南朝金枝玉叶,自当有此气度。”


    礼部尚书眉头微蹙,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条斯理地接口:“定国公此言差矣。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一言一行关乎国体。率真固然可喜,然过犹不及,尤其...”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当此婚约已定之时,更宜持重守礼,方不失我天朝上国风范。北朔虽为属国,然其风彪悍,公主若过于随性,恐易生误解,于邦交无益啊。”


    后妃宗亲区域,玉贵妃将前方重臣的议论隐隐听在耳中,脸色微沉。


    她身边的昭阳公主身着一袭繁复庄重的宫装,姿态娴雅地端坐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猎场入口。


    这时,旁边几位宗室王妃、郡主、贵女的低语声,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不加掩饰的酸意与恶意。


    “啧,瞧瞧明珠,还是这般风风火火,当着陛下和北朔皇子的面就冲出去了。”一位郡王妃用团扇掩着嘴,对身旁的安平郡主低语。


    安平郡主撇撇嘴,声音虽刻意压低,却带着清晰的鄙夷:“再风火又如何?及笄礼上那档子事...被那北蛮子当众搂抱在地,衣襟都染了血,名节都污了,也就仗着陛下宠爱,还能这般抛头露面,不知收敛。换作旁人,早该闭门思过,羞于见人了!”


    “可不是嘛,”另一位贵女接口,眼神瞟向昭阳公主的方向,意有所指,“咱们这些清清白白的,反倒要处处守着规矩,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人家啊,是破罐子破摔喽!反正脸面都...”


    “放肆!”


    一声清冷凌厉的呵斥骤然响起。


    玉贵妃久居上位的威压瞬间笼罩过去:“本宫的女儿,是陛下亲封的明珠公主!岂容尔等在此妄加非议。”


    几位贵女脸色煞白,低头请罪。


    玉贵妃绝不肯罢休,她就这一个女儿!


    “安平郡主身为宗室女,竟敢在围猎大典之上,公然污蔑诽谤当朝公主!言辞恶毒,用心险恶,此风若长,我皇家颜面何在?公主清誉何存?”


    皇后微微侧目,淡淡地扫了那几个贵女一眼:“传本宫懿旨:安平郡主押回其帐中,无本宫旨意,不得踏出营帐半步!回京后关禁闭一年。”


    玉贵妃深深一礼:“臣妾代明珠,叩谢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其余贵女,那眼神分明在说:这就是妄议明珠的下场。


    皇帝显然也听到了后方的动静,他并未回头,只是端起茶杯,淡淡地对身侧的太子和雍王说道:“朕的女儿,岂是旁人可以妄议的?皇后处置得很好。”


    此话一出,诸位重臣面色一沉,齐齐称是。


    一场由嚼舌根引发的风波,在雷霆手段下被迅速镇压,高台之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而凝重。


    流言并未消失,但至少被强行按回了阴暗的角落。


    作为随行词臣,沈清砚的位置在文官队列靠前处,离高台不远,他安静地垂手侍立,将高台上隐晦的暗流尽收眼底,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猎场入口的烟尘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拓跋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火红的身影,看着她如骄傲的凤凰般冲出樊笼,看着她轻易便聚起一群追随者,看着她消失在林间的背影。


    当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线之后,一股极其细微的焦躁感,如同水底的暗流,在他心头极快地掠过。


    “殿下,”心腹阿勒坦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公主已入林,是否...”


    拓跋弘抬起手,止住了阿勒坦后面的话。


    他缓缓收回目光,投向御座上正含笑与太子说话的皇帝。


    “不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猎物进了林子,终究要出来。我们的猎物此刻还在这里。”


    他意有所指地扫过皇帝和太子,“粮道、王庭,这才是关键。”


    比起追逐那只难以驯服的小凤凰,稳住这条关乎北朔存亡的粮草命脉,才是他今日真正不能松懈的战场。


    宁令仪的暂时逃脱,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暂时跳动的棋子,他需要掌控的,是整盘棋局的走向。


    阿勒坦心领神会,无声退下。


    ——


    而此刻,密林深处。


    宁令仪勒住玉狮子,停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


    她身后,潘灏等人也纷纷控马停下,年轻的脸庞因疾驰而泛红,齐刷刷望向他们的主心骨。


    宁令仪环顾四周,林木幽深,秋阳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她深吸一口气,林间清冽的空气带着泥土木的芬芳涌入肺腑,仿佛也冲散了心中积压的郁气。


    “潘灏,”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带程锐他们几个,寻一处视野好有遮挡的地方,今天我要让拓跋弘颜面尽失!”


    潘灏一愣,然后用力点头:“公主放心!定叫那北蛮子有来无回!”


    程锐等人也纷纷应和,早就想教训那北蛮子了。


    “拓跋弘不是喜欢保驾护航吗?本宫今日,就给他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让他好好尝尝,这围场的野性生气!”


    所有跟随她的少年郎,都感受到了公主身上那股前所未有的气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弓箭,目光灼灼地等待着她的下一个指令。


    猎场风起,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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