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匡连海果真醒了?”
刚出潘府,狄仁杰正遇到来寻他而来的陶甘马荣,临时有要事处理,几人于是商计一道回府。没走几步,马荣好奇开口。
“自然是醒了。”
“这‘天山大侠’还真是命大,也亏他醒了,否则那潘府大小姐,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
马荣耸耸肩,不可置否。
“对了大人,此次案件上报,涉及匡连海的部分,您看要怎么处理?”陶甘接过话头。
“如实上报。”狄仁杰捋了捋须,眼神微动,“到时圣上若有什么赏赐,直接送到潘府就是。”
“是!”
“说来也怪,难道这匡连海果真是那般超然脱俗之人,不求名利,也不图钱财?我看也不像啊!可先前长城案大人为他请功,他为何直接拒绝了?”
马荣百思不得其解,试图分析。
“还不让将此事告诉潘玉,哦……我明白了!定是那匡连海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尤其不能让潘玉知道,这才遮遮掩掩。”
“匡连海并非等闲之辈。”狄仁杰捋须动作一停。
“不让潘玉知道,恐怕只是他其中一个目的。至于另一个,若他有这想法,就断然不能在长城案上出尽风头。”
“大人,您是说……”
几人谈话声飘远。
半时辰前,潘府客房。
屋内人见匡连海醒来,纷纷上前道贺。匡连海意识清醒后,环顾四周,不见所念之人身影,不由怅然若失。
“小姐你慢点!”
一语擒住紧绷的弦,匡连海骤然转头,望向门口。一抹熟悉身影跃入房内,快步走来,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浑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回温。
望着熟悉凤眸,潘玉瞳孔微震,霎时由悲转喜。她鼻子一酸,仿佛忘却一切,下意识要扑入他怀中,道尽这几日的担忧和思念。
这样的动作,她前世做过无数次。
好在理智一息尚存。
“师兄,”潘玉展颜一笑,“你终于醒了。”
这一笑完全出自真心。只见她眼眶微红,眸中水光潋滟,恰如春水映梨花,霎时勾走了匡连海的魂。
他满心满眼只有她。
“让你担心了。”
匡连海心跳飞快,眼中柔情外溢。
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落入众人眼中,各有所思。狄仁杰笑而不语,潘有利哭笑不得。春香进门,正撞见这一幕,欢喜同时却觉几分酸涩。
“匡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能逢凶化吉。”徐太医接过话,打破旖旎氛围。
“有劳大夫诊治,救命之恩,匡连海不敢相忘。”匡连海倚在床头,虚弱拱手。
几人接连客套一番。潘有利郑重向匡连海就救命之恩致谢,言明必将回报。狄仁杰则带来黑衣人团伙被连根拔起的好消息。
“多谢大人厚爱,晚辈愧不敢当。”
提及明日早朝上报案情结果,狄仁杰侧敲旁听,见匡连海无拒绝之意,顿时心中有数。黑衣人既已死,以武三思的心思,恐怕很难再查出其中关联。
潘玉一改往日灵动,默默站至一旁,目光不时落在床边,只提起贼人时多问了几句。匡连海与众人交谈,眼角注意却始终没有离开潘玉。
女大不中留。
潘有利暗暗打量二人,心中盘算。
官场沉浮几十载,他早已厌倦,心生离意。可往后仅凭他一人,恐难护得阿玉周全。
这匡连海虽一介白身,好歹武功高强,既是阿玉青梅竹马的师兄,对她又有一片赤忱真心。此次遇袭若非他挺身相救,阿玉只怕难逃此劫。
如此看来,他未必不是阿玉良配。
待丫鬟端来清粥小菜,众人以不打扰为由,就要离去。潘有利前方送客,几人行至门口,潘玉有心询问伤情,也要跟上,却听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她转过身,见匡连海紧紧捂住嘴唇,指尖泛白,眉头紧皱,身体跟着咳嗽声微微颤抖。
潘玉慌了神,连忙上前关切。
“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见徐太医等人要出房门,她心下一急,正起身去追,却被身后人拉住手臂。
匡连海望向门口,阴鸷眼神一闪而逝。
“师妹,我没事,只是一时,内息不稳,自行调理即可,不用,咳,不用再麻烦徐大夫,咳咳。”
“可是你的伤?”
潘玉仍是挂念,却对上他灼灼目光,似有千言万语,顿时心中一软,任由其拉着在床边坐下。
……
房内残余淡淡药香。
潘玉动作生疏地将粥一勺一勺喂入匡连海口中,两人目光不时相对,霎时温情弥漫,旖旎丛生。
——作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潘大小姐,无论是在天山还是在潘府,这照顾人的活,从来都轮不到她来做。
匡连海本打算自行用餐,可潘玉见他执箸的手似在颤抖,以他伤重为由,强硬抢过托盘,执意以身代劳。
“那就有劳师妹了。”
匡连海勉强答应,掩去眼底笑意。
不过一碗清粥,两碟小菜,却令他沉醉其中,忘记身上伤痛。收拾好碗筷,潘玉回到床边,两人耳根皆染上淡淡红晕。
一阵相对无言的沉默。
“师兄……”
“师妹……”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怔看向对方。
“师兄,你有什么话就先说吧。”
“师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匡连海叹了口气,直视她目光,半晌才幽幽开口。
潘玉僵硬地望着他。
见他眼含希冀,神情带着几分小心,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悄然滋生。她微微张唇,没有出声。
潘玉心中有太多疑惑得不到解答。
这半年间,他去了哪里?
回想狄仁杰当日所言,他为何隐瞒相助一事,为何拒绝请功,为何又不顾性命前来救她——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若非所求为此,前世他何必从天山大侠沦为奸臣走狗,何必在她知晓真相后又自刎于她剑下?
这其中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潘玉怔住了。
近一年的误会纠葛令她无法开口,只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敢相信。她无意识凝视眼前人,目光晦涩,仿佛是在看他,又好似陷入回忆。
久久没得到答复,匡连海心中不安渐长。
他痴痴望着潘玉,眼神幽暗缱绻,始终不舍得移开——除去潘府遇劫那天,他已有好几月未曾好好看过她了。
思念是深入骨髓的剧毒,早已侵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