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于江湖[匡连海潘玉同人文]》 第1章 前言 “你究竟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尖锐的质问划破宁静。 随着长城一案告破,前尘的记忆开始模糊。潘玉有时忍不住想,那会不会就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那些过去也将归于虚无。 要继续对他视而不见吗? 总当缩头乌龟并不是潘玉的性格。 正当她下定决心,打算面对匡连海时,命运却迎面送来一记重重的耳光,眼前所见分明告诉她—— 此刻站在面前的,并非记忆里温柔正直的大师兄,而是曾经手染鲜血、无恶不作的奸臣走狗! 前世被背叛与欺瞒的回忆重现,狠狠敲打神经,仿佛在高声提醒,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潘玉咬紧牙关,痛苦闭上双眼。 这一世,你依旧在骗我。 凉意直袭后背,身体瞬间僵直。 匡连海慌了。 意识到重生后,他曾无比庆幸与欢喜,直至他发现,潘玉同样重生了。 “也许我今天见到的匡连海,才是最真实的匡连海。” 他不敢想象,师妹知晓后的反应。曾经伤人的言语每浮现耳旁,就令他心如刀绞,无法平静。 一度小心翼翼伪装,不敢让师妹看出端倪。可见她眼神躲闪,四处奔走,心中里难免泛起苦涩。 她不愿面对他。 他自然知晓潘玉所为何事,既是她的愿望,他定鼎力相助。并非良心发现为前世赎罪,只是不愿再面对心上人充满恨意的眼神。 除去暗中给狄府传递信息,凭借对武府的熟悉,他还顺利铲除不少武三思派来的杀手,并手脚利落清理了尸体。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直至长城案告破,他紧绷的神经才稍加放松。不想命运弄人,阴差阳错,还是让师妹发现他重生的秘密。 “师妹,你听我解释……” 潘玉满脸冰霜,恍若未闻,扭头便走。 匡连海疾步上前,从背后将她紧紧拥住,却遭到强烈反抗。 “你放开我!” 潘玉奋力挣扎,试图摆脱他的桎梏。 父亲的信,春香的死,还有许多无辜的生命……若他没有前世记忆,她还可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一世他并未堕落,并非前世那谎话连篇坏事做尽的卑鄙小人。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师妹!”匡连海眼眶泛红,声音微微颤抖,“既然前世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们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好吗?” 潘玉怔了一瞬。 “……求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吧!” 她恍惚想起,前世他正是说完类似的话,才握住她手中剑,自戕在她面前。 她仿佛又看见那双含泪通红的眼睛。 潘玉停止挣扎。 匡连海见状,几乎不可置信。 他很快回过神,由悲转喜。身体不再紧绷,唯手臂依旧紧紧相扣,好似拥住的是他的全世界。 “师妹……” 匡连海小心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嗅着熟悉的馨香,心中尽是满足与雀跃。 “师兄。” 良久,潘玉平静开口,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匡连海如坠冰窟。 潘玉微微仰头,轻阖双眼,试图止住汹涌泪意。她是做不到恨他,可也无法忘记前尘种种,无视那段痛苦的回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也许这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第2章 除夕夜 大年三十。 屋檐积满落雪,簌簌往下落。潘府四处张灯结彩,众人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好不热闹。 “春香姐,这对联和灯笼摆件是不是少了几副?前厅的院子可还没换上呢。” “哎?难不成是我前两天买少了?” 春香凑上前,发现数量确实不对,顿时大惊失色——只因这批年货是潘老爷亲自吩咐她准备,如今事到临头,却出现这般差错。 “怎么办怎么办,老爷要是知道了,非得怪罪我不可!”她立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毫无头绪地绕着圈子。 “春香,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慌慌张张的?”潘玉闻声前来。 “小…小姐!”听到有人唤她,春香猛得一惊,见是自家小姐,才长吁一口气,可下一秒又沮丧地低下头。 磕磕绊绊说明缘由后,春香拉着脸,可怜兮兮地盯着潘玉。 “可我现在真抽不出空去买这些东西了……小姐,你可千万别告诉老爷,否则他一定会狠狠责备我的!” “你这丫头!”潘玉笑骂道,捏向她的脸颊。 “好啦,大过年别苦丧着脸。你呢,就继续在府里忙活,还缺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出去买。” “小姐,我的好小姐——” 春香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扑上前抱住潘玉,脸上哪还有一丝丧气之色。 整理好清单,潘玉随手披上狐裘,就要出府。许是已近年关,人手不足,连看门小厮都被喊去帮忙。此刻潘府大门紧闭,无一人守在此处。 要是来客人了该怎么办? 潘玉摇摇头,伸手推开门。一阵寒风吹过,她下意识用手遮挡,再睁眼,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赫然呈现眼前。 几步外,一袭白衣的匡连海伫立门口,气质冷冽,仿佛与冰雪融为一体。潘玉定睛一看,见他肩头已有些落雪,不知等候了多久。 “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找人通报一声?” “无妨,我也是刚到。” 见开门之人是潘玉,匡连海面露讶异。潘玉快步向前,两人目光相撞,他很快舒展眉眼,表情愈发温柔。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凑巧路过,顺路过来看看。” 只是想到你,就不自觉走到这里。匡连海眼神闪烁,耳根微微发热。 “要不这样吧?我现在要去集市买点东西,你要是没事,就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顺势牵上他右手,潘玉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看着他。 匡连海一愣,低头看向两人紧握的手,受宠若惊。下一秒,他反握住潘玉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那双凌厉凤眸微挑,盛满笑意,犹如冰雪融化,比冬日绽放的梅花更夺目三分。 两人到达集市。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皆忙着采购,街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常。两人紧紧牵着对方,才没被人潮冲散。 潘玉注意很快被琳琅满目的物件吸引。她自小上天山习武,期间少有下山机会,更别提逛集了。 路过卖糖葫芦的小摊,潘玉一时兴起,上前买了两串,二话不说递给匡连海一串。 匡连海并不嗜甜,还是伸手接过。 潘玉咬了口糖葫芦,轻薄糖衣瞬间化开,赢得满口甜蜜。不等细细回味,山楂的酸涩陡然出击,打个措手不及,让她瞬间皱起鼻子。 脑中念头一闪,潘玉忽凑到匡连海面前,明亮杏眼扑闪,饶有趣味打量着他。 “师兄,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偷跑下山,师兄弟们全都被师父遣下山来找我,可连找了三天都没找着。”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嘴馋,在集市买糖葫芦的时候,不小心被你给发现了。” 潘玉撇了撇嘴,眼中透着不服。 “当时还没来得及尝尝糖葫芦是什么味呢,就被你带回天山了。” “你还好意思说啊?那一次为了找你,我们跑了多少个地方不提,最后还落个被师父责罚的下场。” 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师妹,匡连海无奈一笑,伸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嘴上虽不留情,眼中却毫无责备之意。 不觉间,一时辰已过。直至两人拎上不少战利品,潘玉这才记起出门任务。 四处张望一圈后,她很快锁定目标,下意识松开匡连海的手,挤入人群,急忙跑向摊位。 “师妹,你去哪?” 匡连海一转头,就不见潘玉的踪迹。 “灯笼两对,对联三副…” 潘玉默念需要购买的物件,不远处却传来熟悉声音。 “李公子?石头姑娘?” 她循声望去,见李玉良同石头一起,在隔壁摊位挑选东西。 “潘,潘小姐!”李玉良一见是她,忙惊喜跑上前打招呼,可一近身又突然拘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李大哥等等我!” 身后的石头终于挤上来。她笑着和潘玉点头示意,又埋怨似的瞥向李玉良,二话不说递上刚买的东西。 李玉良陪笑道歉,乖乖接过物件,又转头看向潘玉。 “潘小姐,你是一个人出来…” 话音刚落,他就愣在原地,一个熟悉身影出现在潘玉身后。 “李公子,好久不见。” 匡连海眯起细长双眼,皮笑肉不笑,看得李玉良一阵恶寒。 他眼睁睁看匡连海将物件移至左手,随后不紧不慢握住潘玉素白的左手。潘玉毫无反应,和石头有说有笑,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李玉良的表情阴晴不定。 虽说他已放下潘玉,但两人到底是朋友,见她和这诡计多端的阴险小人在一起,心中到底不忿。 刚想开口讽刺,抬眼却撞上匡连海阴鸷眼神,明晃晃的威胁中还带着几分不屑。 李玉良咬咬牙,瞅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又望向潘玉笑颜。心中权衡片刻,他恶狠狠瞪了匡连海几眼,就垂头丧气低下头。 几人寒暄没几句,石头以时间不早为由,硬是拉走李玉良。 “他俩怎么走得那么急?” 潘玉看出端倪,心中不解。一转过身,见自家师兄笑得纯良,纵是仍有疑惑,也不好多问。 “天色已晚,要是买好东西就早些回去吧,别让潘大人等急了。”匡连海贴心提醒道。 潘玉点点头。 两人清点完物件,动身朝潘府前行。 潘府门口。 匡连海将物件转交仆人,深深看向潘玉:“师妹,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我就先行告辞…” 话音未落,下一秒,就被潘玉牵住手臂。 “师兄,别急着走啊?如今已近年关,你又来不及赶回天山,不如留下一起过年吧?” 潘玉一脸期待看着他。 她鼻尖微红,眼中水光潋滟,看得匡连海一阵恍惚。握住他的那只手冻得冰冷,却让他感到久违的温暖。 匡连海控制不住疯狂悸动的心,强压下难以抑制的欣喜,嘴角却不觉微微勾起。 “这会不会不大合适,只怕打扰了你和潘大人。”心中尚有顾虑,他欲言又止。 虽已和师妹有未婚夫妻之名,但两人到底没正式成亲。他一孤身男人前去潘府过年,只怕此举会引起有心人的闲话。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放心,我爹他不会介意的。”潘玉信心满满抬了抬下巴,俨然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好啦,别傻乎乎站在门口挨冻,快进来暖暖身子吧。” 匡连海不好拒绝,只得乖乖被潘玉拉进府。 “爹,我回来了!”将东西转交春香后,潘玉风风火火跑进大厅,亲昵地牵起潘父的手。 “这都多大的姑娘了,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潘父板着脸,轻戳她额头,可眼中笑意早已出卖他的真实心情。 看向不远处的匡连海,他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对了,我还把大师兄一起带回来了。你看这大过年的,师兄孤零零一人也没个去处,多可怜啊?” 潘玉见状,连忙开口解释。 “爹,你肯定不会介意吧?”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满脸期待看向潘父,并顺手挽起他的胳膊。 “潘大人,晚辈冒昧,前来打扰。”匡连海上前行礼,神情略有拘谨。 潘父目光在两人间流转,顿时心如明镜。 “还叫什么潘大人?很快就要是一家人了。” 他上前轻拍匡连海的肩膀,不过几个眼神,匡连海立刻心领神会,耳根微微泛红。 “岳父大人。” 他连忙再次行礼。 “这才对。” 潘父面露赞许。 “好了爹,你就别逗他了!” 人前一向高冷的大师兄,此刻竟束手束脚,活像个小媳妇。潘玉忍不住偷笑,一双杏眼早已弯成月牙儿。 先上甜品[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除夕夜 第3章 镜花水月 月明星稀。 潘府内,众人其乐融融共用年夜饭。 几巡酒后,匡连海放下顾虑,与潘父有说有笑。潘玉心情甚好,不由贪杯,不多时已有些醉意。 酒足饭饱,她徒步行至凉亭,望着漆黑夜空,竟发起了呆。 夜风寒凉,吹上发烫的脸颊,犹如细细密密的小针迎面扎上。不过片刻,潘玉顿觉意识清醒,醉意也去三分。 “师妹,此处风大,当心受凉。” 匡连海不知何时来到此处,关切提醒。 “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潘玉转过身,看他牵起她冰冷的右手,用掌心牢牢罩住。直至手心温度将她冻僵手指捂热,才换起另一边。 许是喝多了酒,她只觉脸颊又烫起来,像火烧似的。 待暖完手,匡连海仔细抚去潘玉肩头落雪,一抬眸,见心上人已经满脸绯红,不由心中一颤。 空气逐渐升温,潘玉不敌脸上热意,侧身看向亭外。漫天雪花飞舞,寻不到归处,黯然落地,留下白茫茫一片。 “真希望以后每一个除夕夜,都能像今天这样。大家团聚一起,一起把酒言欢,别提有多痛快了。”潘玉见此情景,突发感慨。 “是啊,我也希望以后每一个新年,都能像今天一样,陪伴在你身边。” 匡连海再次上前,来到身后。 潘玉回过头,见他神情坚定,目光炙热而缱绻。 “师妹,我真的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师兄……” 两人虽是未婚夫妻,但如这般直白地互诉衷肠,倒也在少数。潘玉心中触动,眼眶微热,下一刻已情不自禁扑向那温暖怀抱。 匡连海凤眸中柔情更甚。 他低头吻她的额角,视若珍宝般将她轻揽于怀中,渐渐收紧怀抱。 亭外风雪肆虐,亭内氛围却愈发旖旎。 酒劲上头,潘玉的思绪开始混乱,意识渐渐模糊,奇怪的念头不断出现在脑海。 如今的生活太过幸福美满,至亲至爱皆陪伴在身旁,潘玉只觉此生无憾。正因如此,恍惚间,却让她感到不真切。 潜意识里,她总觉遗忘了很重要的事。 究竟忘记了什么?倚靠在温暖怀抱中,潘玉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刺骨寒风肆意拍打在脸颊上——只见她孤身一人伫立在凉亭中,身旁哪有匡连海的身影? 潘玉心中陡然生起一丝不安。 “师兄?师兄——”她颤抖着跑出凉亭,焦急寻找他的身影。 潘府此刻静得可怕,门窗紧锁,寒风萧瑟。明明年关所用的红灯笼还高高挂在梁上,四处却空无一人。 不安渐渐扩大,潘玉仿佛想到什么,忽然面露恐惧之色。 “爹爹——春香——” 她慌张跑遍府内每一个角落,可到处皆是死气沉沉,唯有房屋与摆设,连一个活人也没看见。 爹,师兄,春香…你们到底在哪? 恐惧接二连三涌上心头,潘玉的情绪逐渐崩溃。 她无助睁大双眼,不知所措地审视四周,寻找他们的踪迹。她下意识抚上脸颊,指尖一片冰冷潮湿,原是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望着指尖泪水,潘玉踉跄停下脚步,终于断断续续想起一切——是了,她怎么会忘了?她在乎的人,早已都离她而去了。 爹爹为了保全她而选择自杀。 春香被误入歧途的师兄害死。 师兄为了赎罪主动自戕在她剑下。 她所期待的幸福生活,终究是镜花水月,到头来依旧一场空。一阵剧痛劈中心头,潘玉眼中失去光彩,无力跌倒在地,任由悲伤如无尽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小姐,小姐?快醒醒!” 潘玉浑浑噩噩睁开眼,见潘府一个丫鬟守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我听小姐在梦中不停呼喊着老爷和春香姐的名字,定是陷入梦魇,不得已之下,才擅自将小姐叫醒了。” 见潘玉醒来,丫鬟转忧为喜,忙开口解释。 原来只是一场梦。 潘玉只觉眼皮沉重,脑中一片混乱,望着陌生又熟悉的场景,无端生出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示意丫鬟离开后,她挣扎起身,忽觉脸上一阵凉意,伸手摸向眼眶,却触到满手泪水。 她呆呆望向手心。 梦中一切重现,浓烈绝望再度涌上心头。想到所爱之人都已离她而去,潘玉顿时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姐!” 潘玉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看向门口。 “春香…?” “是我啊小姐,你怎么哭了?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春香刚到床边,就见自家小姐红着眼眶,神情激动握住她的手腕。 “没事就好……”感受着手心的温度,潘玉喃喃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春香担忧道。 她找来帕子,坐到床边,仔细擦去潘玉脸上泪痕,看自家小姐神情恹恹,心顿时揪起来,连忙转移话题。 “小姐,我和你说,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忙,中午在贴春联的时候,发现之前少买了…” 春香顿时眉飞色舞,在她滔滔不绝道来因漏买东西,不得不匆匆出门重新采购时,潘玉整理起混乱的思绪。 还真是睡糊涂了。 她苦笑着抚上额头,心中自嘲。 她怎么忘了,她早已重活一世,阻止了悲剧发生。如今,爹和春香都好好活着,陪伴在她身边。 还有师兄。 与梦境中不同,今生她并没有和匡连海走到一起。只因尘埃落定后,她偶然得知,匡连海也是重生之人。 这件事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底无法接受前世的背叛,接受他曾伤害自己的亲人,接受他为追逐名利,做过无数伤天害理的事。 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相忘于江湖,才是他们该有的结局。 潘玉垂下眼眸,眼神黯淡。 春香依旧沉浸在声情并茂的表演中:“…我忙了整整一下午,才把这件事解决咯。” 话音刚落,她一拍脑袋,猛然站起身,焦急看向潘玉。 “糟了糟了,我怎么给忘了!小姐你快些起来梳洗,老爷正在大厅,正等你过来一起吃饭呢!” 两人很快来到厅堂。 潘玉见到潘父,立时红了眼眶,不由分说冲上前,紧紧抱住自家老父亲。 潘父愣了一瞬,轻拍她后背,眼中尽是慈爱:“这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大过年,还哭哭啼啼的。” “不管多大年纪,我都是爹爹的女儿啊。” 潘玉松开怀抱,破涕为笑。噩梦带来的阴霾于此刻彻底驱散,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几人其乐融融享用年夜饭,期间觥筹交错,有说有笑。就连春香也被拉着坐下,喝红了脸颊。 接连几杯酒下肚,潘玉已有几分醉意,望着眼前阖家团圆的景象,不禁恍惚。 这一幕和梦中何其相似。 唯独少了一人。 仔细算来,已经有一个月没见他。今日已是除夕,不知他孤身一人又去了何处。 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潘玉陷入回忆。 她想起白天的梦。 若非确信记忆没有出错,她几乎以为那是切身经历之事,只因梦中的点滴太过真实,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两人相牵的手,亲密的拥抱,熟悉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掌心。 潘玉脸上很快染上红霞,心起涟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和师兄在一起的。 想到这,潘玉抚上发热的脸颊,努力忽视心中泛起的阵阵酸涩。 既已决定将他忘记,再思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横在他们中间的,是前世的血与泪,是曾经的背叛与无数的谎言,又岂是一场梦就能够化解的? 她垂下眼眸,掩去眼中落寞。 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屋外风雪交加。 潘父看向窗外,派人将看门小厮召回,一起在府内守岁。天色已晚,想来不会有客人再来拜访。 春香自告奋勇前去帮忙。 一刻钟后,她匆匆跑进屋,神秘兮兮地凑到潘玉身边。 到跟前,她又心生犹豫,眼珠滴溜溜转着,观察潘玉的神色,方才小声开口:“小姐,我听看门的人说,匡大侠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了。” 潘玉夹菜的手停在半空。 春香见她无甚反应,纠结之下,还是问出后半句:“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话虽如此,心中却早已做好她置之不理,派人前去打发匡连海离开的准备。 她也不知发生何事,两个多月前起,小姐和匡大侠的关系就突然恶化成这样。准确地说,更像小姐单方面在和匡大侠置气。 明明就很在意对方,何必这么互相折腾呢?春香想不明白,只得暗中叹气。 潘玉闻言,面色如常,垂眸沉思片刻。 “让他别等了。” 春香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无奈摇头,正打算离开,却听潘玉又慢吞吞补充一句。 “你告诉他,我在凉亭那儿等他。” 第4章 惊变 “……圣上到底还是念旧情。眼下狄仁杰风头正盛,想东山再起,短期内怕是行不通了。” “老爷,那我们下一步?” “哼,动不了那老小子,难道还动不了其他人吗?”昏暗地牢中,武三思面露冷笑,眼神如淬毒般阴狠。 “老爷,您是想?” 管家贾瑁一听,立刻眼露精光,以掌化刃,做出一个凌厉的斩首动作。 “你这样……”武三思沉思片刻,低头嘱咐。 贾瑁脸色瞬变,却很快恢复平静。他郑重后退两步,恭敬行礼,再抬首,已换上一副狡诈笑容。 “老爷您放心,我定不辱使命。” 时光如寄。 潘府庭院内,正迎来花红柳绿,争奇斗艳的好时节。从拱门行至院内,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 潘玉此刻却无心赏景。 只见她轻咬下唇,柳眉紧蹙,似有满腹心事。眼底一片乌青,显然几日未曾好好休息。 “小姐?” 潘玉恍若未闻,双眼直视前方,却不见聚焦何处。她步履飞快,匆匆穿过庭院,没有半刻停留。 那打扫丫鬟见怪不怪,看着她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沿庭院内一条五彩斑斓的鹅卵石路蜿蜒前行,直至尽头,是几间府内用于招待留宿客人的房屋。 近几日,这闲置大半年的客房,终于等来一位熟客。 行至客房前,潘玉忽停下脚步,深吸几口气。恐慌在心头蔓延,分明已经入夏,迎面而来的清风却仿佛还带着几分寒意。 抹去额上冷汗,她怔怔望着房门,脑内剩一个念头不停回荡,搅得她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三日前。 “他内伤过重,全凭功力深厚才保住一线生机。我先开药调理,倘若三日之内无法醒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徐太医诊完脉,面色凝重。 经历先前一难,潘玉本就累极,尚且惊魂未定,全因挂念眼前人生死,才强打精神。乍听此言,顿时眼前一黑,只剩“听天由命”四个字在耳边嗡嗡作响。 见太医起身,她下意识扑上前,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徐大夫,求你想法子救救他!” “潘玉!” 潘有利出言呵斥,又不忍过分苛责,只将她拉到一旁。潘玉鼻子一酸,不情愿松开手臂,泪水已在眼眶内摇摇欲坠。 “潘小姐,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匡公子的内伤太重,没有当场丧命已是万幸。” 见潘玉神色戚戚,徐太医很是为难,可没把握的事,又怎能轻易承诺?犹豫片刻,他转头看向潘有利。 “不若这样,我先留下药方,今后每日登门拜访,以便观察匡公子的伤势,及时进行医治,潘大人您看如何?” 眼下别无他法,潘有利自然满口答应,并郑重承诺会给予重谢。太医出言婉拒,两人客套一番,此事方才作罢。 如今已是第三日。 连续两日未合眼,潘玉精神临近极限。只回房休息不到三个时辰,她又顶着眼下乌青,出现在客房前。 倘若今日不能醒来,那师兄他…… 潘玉不敢继续往下想。 焦灼上涌,她猛然敲响房门,半晌没有回应。她不再等待,径直推开。 “滋啦——” 这动静终于惊醒倚在床沿昏昏欲睡的小丫鬟春喜。她刚睁眼,就见自家小姐气势汹汹走来,仿佛迎面泼来一大盆冷水,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打起了精神。 她慌忙站直身,匆匆行礼。 潘玉走到床边,见匡连海双眼依旧紧闭,心顿时凉了半截,却还是开口问道:“师兄他,中途可曾有苏醒过?” “回小姐,匡、匡公子一直昏睡着,并没有醒来的迹象。”春喜诚惶诚恐回道。 不知中途瞌睡多久,即使匡公子曾经苏醒,她也无从得知?作为刚入府的丫鬟,春喜断然不敢道出实情,只盼能蒙混过关。 “你出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希冀瞬间破灭,潘玉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眼眶酸涩,指尖已然泛白。自进门起,她的目光全在匡连海身上,倒没注意春喜的异常。 “是!”见小姐不予追究,春喜如释重负,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房门才一闭,她立时换张笑脸,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春兰姐!” 路过庭院,春喜见到熟人,笑着打起招呼。 春兰停下打扫,见她从客房方向出来,确认四处无人,才将她拉至角落。 “小姐方才,是又去看望那位了?” “你是说匡公子?” 刚一开口,就被一记眼神呵斥,春喜忙用手遮嘴,左右环顾后,神秘兮兮凑到耳边。 “可不是嘛!小姐刚一进门,那眼神就直接黏在匡公子身上,一刻也没离开。这几日但凡有喂药之类的活儿,她亲力亲为,别提有多上心了。” 春兰抿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倚在墙边,饶有趣味听她讲述那时场景。 “……但话说回来,匡公子毕竟对小姐有救命之恩,小姐关心他也是应该的。我听春香姐说,那日若不是匡公子及时出现,重伤领头黑衣人,只怕小姐当场就……” 到底年龄尚小,说到此处,春喜咽了咽唾沫,暗自庆幸因病躲过那场浩劫。 春兰眼神一瞥,似有深意,悠悠开口道。 “你进府晚不知,那匡公子本是小姐的大师兄,天山派的大弟子,对小姐痴心一片。去年小姐调查长城一案时,他为帮忙,曾在府内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不时看向小姐的眼神……啧,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小姐虽与他接触不多,但关系还算和睦。可长城一案结束后,两人不知发生什么矛盾,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小姐就不再见匡公子了,为此还被老爷训了几次。” 春兰一改先前寡言,眼珠一转,表情暧昧,开始如数家珍抖落潘府秘辛。 “我听守门的潘全说,那匡公子隔三差五就站在潘府门口,一站好几个时辰,只盼小姐能垂怜见他一面呢。” “照春兰姐你这么说,为何我这两个月都没在门口见过匡公子,也不曾听府里人提起?” 春喜不解,她进潘府后常随同伴出府采买,时不时经过大门,却一次也没撞见。 “这就要从除夕那夜说起了。那一日匡大侠又同往常一样,又守在门口,到了晚上,小姐竟破天荒将他请进府,两人约在凉亭见了一面。” 提起此事,春兰不自觉摩挲手掌,一脸兴奋。 “那时我恰好在附近扫雪,于是躲在角落,远远望着。许是为了避嫌,他俩少说隔了四、五尺远,几次匡公子想靠近一些,都被小姐后退躲开了。” 说到兴起,她还不忘用手比划距离。 “那时天色已晚,我瞌睡虫上来了,刚打了个哈欠,你猜怎么着?等我再放眼望去——竟看到那匡公子将小姐搂在怀里!更离奇的是,过好一会儿小姐才将他推开。没多久,我就见小姐抹着眼睛跑出了凉亭。至于匡公子,我见他又凉亭站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自那日后,他便不再出现在潘府门口,像凭空消失了似的。鉴于小姐对他的态度,府内人都对他忌讳莫深,从此闭口不提。” 说到这,春兰叹了口气,言语间颇有几分惋惜。 “哎?那就奇了怪了,这几日看下来,我见小姐分明对他有情。要我说,这匡公子一表人才,武功又高,既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又愿意对她舍身相救,我真想不明白,小姐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春喜描绘着自家小姐和匡连海的模样,真真是郎才女貌,极为相配。想到两人都对对方有意,实在不明白怎会发展到如今这局面。 “主人家的心事,哪是我们这些当丫鬟的能猜出来?可依我看,倘若这次这位匡大侠能顺利醒来,潘府怕是有喜事将近咯!” “春兰姐,你是说……” 见她迅速会意,春兰递过一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又兴致勃勃聊起其他见闻。 第5章 真相 听到关门声,潘玉心神一懈,腿脚酸软,堪堪扶住床沿,才避免跌倒的窘迫。屋内淡淡药香弥漫,却如死气萦绕,令她心绪不宁。 沿床边坐下,目光望去——只见匡连海双眼紧闭,面容消减,唇无血色,胡渣耷拉,哪还看得出半点前世天山大侠的风采? “那一夜,我叫你回天山,你为什么不走呢?”潘玉喃喃开口,不知是问床上人,还是问自己。 除夕当晚,她将他约至凉亭,却是下决心要打破他所有念想,从此远离潘府。不曾想几番交谈,他竟说出与白日那梦中几乎相同的话—— “……师妹,今天能够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他眼神无比苦涩,卑微祈求,“我别无所求,只盼以后每一个新年,都能像今天一样,见你一面,陪伴在你身边。” 一时间,梦境与现实两相交融,在脑海中交替回放,难分彼此。 潘玉有些痴了。 待回过神,她已被匡连海拥入怀中,熟悉的气息和怀抱温度与梦中别无二致,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轻吻上她的额头。 潘玉瞬间慌了。 她清晰感知到,一种名为贪恋的**正逐渐吞噬她的理智,并如魔鬼般在耳旁低语诱惑—— 只要假装忘记,忘掉前世的背叛,忘掉他曾是什么样的人——装作一切没发生过,她就能心安理得享受此刻温暖。 身体僵直的瞬间,潘玉重重推开怀抱,不敢面对他受伤的眼神,更怕自己会就此沉沦。 “你回天山去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匆匆逃离凉亭。 没想到这一见,几乎成为永别。 如果当时她没有将他推开,如果两人关系没有恶化至此,事情是否会有转机?若提早发现武三思阴谋,他是否不会陷入这般生死不明的境地? “你究竟还瞒了多少事,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若非匡公子前来狄府报信,我也无法带兵及时赶到,好在悲剧尚未酿成。真说起来,你应该感谢匡公子才是。” 三日前,送别徐太医后,潘玉向领兵前来的狄仁杰表达感激,却意外得到这样一个答复。 近一个月,洛阳城内一连三位官员府宅都遭神秘黑衣人血洗。黑衣人数量不多,然领头之人武艺奇高,行无踪迹。待众人发觉命案,现场早已人去楼空,只剩官员及家眷尸横于地,死状凄惨。 被害人官职不高,却都与长城一案有所关联。因此消息一出,曾出堂作证的其余官员立时自危,纷纷上奏请求庇护。 武皇得知此事,龙颜大怒——皇城之下,哪容贼人如此猖獗?遂派狄仁杰受理此案,誓要将贼人尽数捉拿。 为防惨案再发,狄仁杰勘察现场后,立刻派人训练精兵阵法。可此次围剿行动中,潘府与狄府隔整整两条街,带兵前来,少说也要近一刻钟的时间。 原来事发突然,是守在潘府附近的匡连海率先发现端倪。他身负绝顶轻功,飞快将消息递至狄府后,又只身返回潘府,与黑衣人缠斗,只为给狄仁杰等人争取时间。 潘玉听闻此言,犹如晴天霹雳,怔愣原地。两个时辰前,正是匡连海及时出现,替她挡下致命一击,这才逃过当场毙命的命运。 ——他不仅救了她,竟还是整个潘府的救命恩人? 马荣见潘玉脸色有变,想起她与匡连海不和的传言,心中一动,忙开口补充。 “话又说回来,若非去年长城案时,匡连海就常来提供线索,对狄府算得上轻车熟路。否则此次报信,也不会这般顺利了。” “你说什么?”潘玉双目圆整,激动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你是说长城一案的证据收集,师兄也有参与其中?” “你不知道吗?他还曾提醒过大人,要担心潘大人的安危……” “马荣!”狄仁杰出言喝止,转身看向潘玉,见她眼中恳求,不由叹气。 “此事本不该说,但马荣既已提到,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去年长城一案期间,匡公子确实出力良多,为我们取得不少武三思的罪证。事后,我本想向圣上为他请功,却遭他断然拒绝,还嘱咐我不要向你提及此事,想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怎么会这样……” 潘玉嘴唇微微颤抖,心口重如铅石。 当她为阻止前世覆辙重蹈,四处奔波时,师兄竟也在背后默默相助?这一认知几乎颠覆潘玉曾对匡连海下的判决——至少重生后,他在挽救曾经犯下的罪孽。 是她错怪他了吗?想到曾经的决裂,潘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先前恶战已耗尽精力,又接连遭匡连海重伤与真相的震撼打击,不等开口再问,潘玉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潘小姐!” “潘玉!” 回想从狄仁杰处得知的真相,潘玉不禁蹙眉,心中柔肠百转——若提前知晓师兄曾在背后默默相助,她还会在凉亭中,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吗? 她伸手抚向匡连海的脸庞。 指尖缓缓描绘过锋利的眉眼,才将手背轻轻贴上脸颊。微凉触感由手传心,想到眼前人正是因自己而生死未卜,潘玉动作一僵,默默收回手臂,怅然侧目。 一垂眸,见他右掌裸露在外,潘玉正要将其放入被中,指腹触及掌心处薄茧,宛如过电般怔住 ——那是在天山练剑留下的痕迹,属于那段青梅竹马的时光。 鬼使神差的,潘玉伸手覆上他右掌,一大一小,十指交叠,纠葛缠绵。 直至此刻,她终于看清自己心意。 尽管不愿承认,即使知晓匡连海前世作恶多端,决定与他相忘,潘玉却始终希望,他能改过自新,安稳度过今生。纵然无法违背良知再结连理,只要知晓他平安,她也心满意足了。 可上天偏偏作弄。 她既重活一世,得以改变他人命运,怎唯独救不了师兄?若前世自刎是罪有应得,那今生呢?今生他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何故要迎来与前世相同的结局? “……狄大人,徐大夫,有劳您二人前来。” “此次能捕获贼人顺利结案,匡公子居功甚伟。如今他重伤未醒,老夫既负责此案,自当前来看望。倒是近几日,要麻烦徐大夫多加操劳了。” “潘大人、狄大人无需客气,行医救人本就是老朽分内之责,又怎能说是麻烦?” 门口传来交谈声,潘玉猛然回神。 胡乱擦去脸上泪痕,正要起身,慌乱间,才注意到一手还与那人十指相扣,尽显亲密。 潘玉脸颊一热,飞快松开手掌。 没等她站稳,房门打开,狄仁杰、潘有利与徐太医三人前后走进,四人很快目光相对。 “阿玉?你怎么在这?” 潘有利率先开口,惦记她两日未合眼,不免担忧。狄仁杰环扫四周,见潘玉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神情略拘谨,心中顿时了然。 “潘小姐想必是念及匡公子的救命恩情,这才时时悉心照看,潘大人,你就成全潘小姐一片赤忱真心吧。” “是啊爹,如狄大人所说,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尚未苏醒,我又如何能安心酣睡于塌?”见狄仁杰开口解围,潘玉投去感激目光。 潘有利本意关心女儿,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言。几人客套后,徐太医走到床边,打开药箱,为匡连海诊脉。 今日是三日之期最后一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屏气凝神,等待结果。空气渐渐凝固,潘玉强装镇静,心提到嗓子眼,仿佛一把长刀悬于头顶,随时将要掉下。 半晌,徐太医眉头皱起,神色愈发凝重,不时摇头叹气,已然没有进门时的风轻云淡。 屋内人呼吸渐促。 潘玉见此,更是如坠冰窟。 她颤抖咬着唇,凝视床上人,眼中绝望渐浓。终于泪水夺眶而出,她踉跄后退,耐不住内心煎熬,夺门而出。 ——她不敢,也不愿面对那令人心碎的结果。 狄仁杰察觉二人微妙关系,心中叹气,装作不曾看见。潘有利虽担忧,却别无他法,只随她去了。 不多时,春香端药前来,见自家小姐在客房不远处,黛眉紧锁,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不由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不舒服?”春香端药上前,满脸担忧,“你快回房休息一下吧,别匡大侠还没醒,你又病倒了!” “我没事。”潘玉强打精神,出言阻止,“你快去送药,别让徐大夫他们等急了。”说罢连催几次,直至春香几次回头,欲言又止进入房内,才松口气。 每过一刻,潘玉内心多一分煎熬。她来回踱着步,不时看向屋内,下唇几乎要被咬破,却没有勇气上前。 又过半个时辰,屋内一阵喧哗。听到动静,潘玉紧咬银牙,直勾勾盯着房门,手心濡湿,背上冷汗泠泠。 房门打开,春香率先冒出头,激动地四处张望,目光寻到潘玉,顿时满脸喜色。 “小姐!” “匡大侠他,他醒了!” 第6章 苏醒 “大人,那匡连海果真醒了?” 刚出潘府,狄仁杰正遇到来寻他而来的陶甘马荣,临时有要事处理,几人于是商计一道回府。没走几步,马荣好奇开口。 “自然是醒了。” “这‘天山大侠’还真是命大,也亏他醒了,否则那潘府大小姐,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 马荣耸耸肩,不可置否。 “对了大人,此次案件上报,涉及匡连海的部分,您看要怎么处理?”陶甘接过话头。 “如实上报。”狄仁杰捋了捋须,眼神微动,“到时圣上若有什么赏赐,直接送到潘府就是。” “是!” “说来也怪,难道这匡连海果真是那般超然脱俗之人,不求名利,也不图钱财?我看也不像啊!可先前长城案大人为他请功,他为何直接拒绝了?” 马荣百思不得其解,试图分析。 “还不让将此事告诉潘玉,哦……我明白了!定是那匡连海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尤其不能让潘玉知道,这才遮遮掩掩。” “匡连海并非等闲之辈。”狄仁杰捋须动作一停。 “不让潘玉知道,恐怕只是他其中一个目的。至于另一个,若他有这想法,就断然不能在长城案上出尽风头。” “大人,您是说……” 几人谈话声飘远。 半时辰前,潘府客房。 屋内人见匡连海醒来,纷纷上前道贺。匡连海意识清醒后,环顾四周,不见所念之人身影,不由怅然若失。 “小姐你慢点!” 一语擒住紧绷的弦,匡连海骤然转头,望向门口。一抹熟悉身影跃入房内,快步走来,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浑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回温。 望着熟悉凤眸,潘玉瞳孔微震,霎时由悲转喜。她鼻子一酸,仿佛忘却一切,下意识要扑入他怀中,道尽这几日的担忧和思念。 这样的动作,她前世做过无数次。 好在理智一息尚存。 “师兄,”潘玉展颜一笑,“你终于醒了。” 这一笑完全出自真心。只见她眼眶微红,眸中水光潋滟,恰如春水映梨花,霎时勾走了匡连海的魂。 他满心满眼只有她。 “让你担心了。” 匡连海心跳飞快,眼中柔情外溢。 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落入众人眼中,各有所思。狄仁杰笑而不语,潘有利哭笑不得。春香进门,正撞见这一幕,欢喜同时却觉几分酸涩。 “匡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能逢凶化吉。”徐太医接过话,打破旖旎氛围。 “有劳大夫诊治,救命之恩,匡连海不敢相忘。”匡连海倚在床头,虚弱拱手。 几人接连客套一番。潘有利郑重向匡连海就救命之恩致谢,言明必将回报。狄仁杰则带来黑衣人团伙被连根拔起的好消息。 “多谢大人厚爱,晚辈愧不敢当。” 提及明日早朝上报案情结果,狄仁杰侧敲旁听,见匡连海无拒绝之意,顿时心中有数。黑衣人既已死,以武三思的心思,恐怕很难再查出其中关联。 潘玉一改往日灵动,默默站至一旁,目光不时落在床边,只提起贼人时多问了几句。匡连海与众人交谈,眼角注意却始终没有离开潘玉。 女大不中留。 潘有利暗暗打量二人,心中盘算。 官场沉浮几十载,他早已厌倦,心生离意。可往后仅凭他一人,恐难护得阿玉周全。 这匡连海虽一介白身,好歹武功高强,既是阿玉青梅竹马的师兄,对她又有一片赤忱真心。此次遇袭若非他挺身相救,阿玉只怕难逃此劫。 如此看来,他未必不是阿玉良配。 待丫鬟端来清粥小菜,众人以不打扰为由,就要离去。潘有利前方送客,几人行至门口,潘玉有心询问伤情,也要跟上,却听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她转过身,见匡连海紧紧捂住嘴唇,指尖泛白,眉头紧皱,身体跟着咳嗽声微微颤抖。 潘玉慌了神,连忙上前关切。 “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见徐太医等人要出房门,她心下一急,正起身去追,却被身后人拉住手臂。 匡连海望向门口,阴鸷眼神一闪而逝。 “师妹,我没事,只是一时,内息不稳,自行调理即可,不用,咳,不用再麻烦徐大夫,咳咳。” “可是你的伤?” 潘玉仍是挂念,却对上他灼灼目光,似有千言万语,顿时心中一软,任由其拉着在床边坐下。 …… 房内残余淡淡药香。 潘玉动作生疏地将粥一勺一勺喂入匡连海口中,两人目光不时相对,霎时温情弥漫,旖旎丛生。 ——作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潘大小姐,无论是在天山还是在潘府,这照顾人的活,从来都轮不到她来做。 匡连海本打算自行用餐,可潘玉见他执箸的手似在颤抖,以他伤重为由,强硬抢过托盘,执意以身代劳。 “那就有劳师妹了。” 匡连海勉强答应,掩去眼底笑意。 不过一碗清粥,两碟小菜,却令他沉醉其中,忘记身上伤痛。收拾好碗筷,潘玉回到床边,两人耳根皆染上淡淡红晕。 一阵相对无言的沉默。 “师兄……” “师妹……”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怔看向对方。 “师兄,你有什么话就先说吧。” “师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匡连海叹了口气,直视她目光,半晌才幽幽开口。 潘玉僵硬地望着他。 见他眼含希冀,神情带着几分小心,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悄然滋生。她微微张唇,没有出声。 潘玉心中有太多疑惑得不到解答。 这半年间,他去了哪里? 回想狄仁杰当日所言,他为何隐瞒相助一事,为何拒绝请功,为何又不顾性命前来救她——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若非所求为此,前世他何必从天山大侠沦为奸臣走狗,何必在她知晓真相后又自刎于她剑下? 这其中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潘玉怔住了。 近一年的误会纠葛令她无法开口,只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敢相信。她无意识凝视眼前人,目光晦涩,仿佛是在看他,又好似陷入回忆。 久久没得到答复,匡连海心中不安渐长。 他痴痴望着潘玉,眼神幽暗缱绻,始终不舍得移开——除去潘府遇劫那天,他已有好几月未曾好好看过她了。 思念是深入骨髓的剧毒,早已侵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第7章 赌局 那一日,匡连海发现黑衣人踪迹,急急去狄府传递信息。因放心不下潘玉,他又施轻功,迅速赶回潘府。 潘府几近沦陷。 护卫与黑衣人厮杀,一行人被逼至庭院几个角落。潘有利周围尚有护卫环绕,潘玉孤身迎敌,身后护着瑟瑟发抖的春香。 离得近了,即使那头目身着夜行衣,匡连海也一眼认出——那正是前世使他无法回头的罪魁祸首,曾经的阴山剑客,武府管家贾瑁!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匡连海却感到一阵彻骨凉意——他心知不是贾瑁对手,即使潘府护卫人数占优,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救出师妹。 不等他想好对策,就见那首领抛下潘有利,往潘玉所在方向移动,显然后者才是他真正目标。 察觉这一念头,匡连海银牙紧咬,浑身血液冲上头顶,霎时如离弦之箭急飞而出。 见目标将近,贾瑁狞笑一声,身形变化间,右掌蓄势,只待片刻后来到潘玉身前,就朝面门一掌拍下。 匡连海心急如焚,只恨脚下不能更快。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却悄然划过脑海。 若上前以轻功救下师妹,必会被贾瑁掌风所伤,到时正面对上此人,更无胜算。前世武府合作时,他曾深究其武功套路,对罩门也略知一二。 话虽如此,两人功力相差甚远,即使他有意攻其弱点,也难以得手。 可若是趁其不备偷袭呢? 那老怪一向心高气傲,怕是以为潘府此刻已是他囊中之物,对师妹这般武功寻常的小辈出手时,多半会放松警惕。 避开要害处,强挨那老怪一掌为诱饵,同时出手袭击。他有一半把握能重创此人,保全性命,并令其投鼠忌器。 待拖到狄仁杰的救兵前来,形势就可逆转。 更何况—— 望向熟悉倩影,匡连海心中酸涩无比。 他多想无时无刻陪伴在师妹身旁,永不分离。可过去恩怨仿佛无法跨越的鸿沟,硬生生将两人相隔一方。 眼下却是个绝佳的机会。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匡连海深知,师妹从来是一个心软的人。若此次危机过后侥幸不死,他或许就能得偿所愿,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 凤眸中涌出疯狂之色,想到这半年的思念与煎熬,几乎一刹那,匡连海做出决定。 贾瑁正要动手,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匡连海如鬼魅般出现,挡于潘玉身前,结结实实挨下这一掌。 中掌位置颇险,只堪堪避过要害。 同一瞬间,在贾瑁惊诧眼神中,匡连海提起全身内力,一记无影拳重重打中他胸腹的膻中穴。 掌风拳影交错,片刻后,两人皆被对方招式所伤,各退几步,无一人倒下。 膻中乃人体气海汇总之处,与习武之人内息更是息息相关。寻常人挨上一掌,早已气血逆流,当场丧命。 可贾瑁内功深厚,纵是猝不及防被偷袭得手,不过是受极重内伤。此刻他丹田受损,气血翻涌剧烈,短期内难以调用内息。 “师兄!” 潘玉如梦初醒,绝望化作撕心裂肺。 “疯子!” 贾瑁淬出一口鲜血,目眦欲裂,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也是他轻敌,以为潘府尽在掌握,故而放松警惕。行走江湖江湖多年,不曾想有朝一日,会被毛头小子偷袭得手,伤得如此狼狈。 “我说过,谁也不准动我师妹。” 匡连海刚呕一大口血,瞬间面色惨白,气息不稳。他身形微微颤抖,眼神却如一条凶狠毒蛇,仿佛随时会露出獠牙。 贾瑁骇然。 那一掌威力他很清楚,这小子不死也得去半层皮。如今还能硬抗,除却内功不俗外,恐怕是存了死志。 当下他内伤严重,不能调用多少内息,若这小子临死反扑,只怕讨不到多少便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心中萌生退意。 两人相互对峙。 匡连海强撑躯体,面如金纸,额间满是冷汗。见其余黑衣人被护卫牵制,贾瑁按兵不动,暗自调理内息。 一炷香后,却听墙外大片脚步声渐近。贾瑁脸色一变,恶狠狠瞪向匡连海,大呼中计。 果然下一刻。 “救兵来了!狄大人率领精兵来救我们了!”不远处传来高声呼喊,振奋人心。 话音未落,贾瑁已强提内息,见形势不妙,飞快施展轻功,越出墙外。 不料这一动,正撞进布置好的精密箭阵中。不知何时,狄仁杰已在府外设好天罗地网,只待将黑衣人一网打尽。 原是他让先行士兵围府一周,在各出口布下箭阵机关后,其大部人马才行到前院,让府内护卫察觉。 这样一来,听闻动静的黑衣人急于逃走,即使非正面冲突,从其他出口逃窜,也将一头扎进箭阵,插翅难飞。 霎时间,无数箭雨从天而降,贾瑁惊魂未定,连连避开。就在即将逃开箭网时,他忽然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却是他内伤发作,膻中穴因内息涌动剧痛无比,顿时身形凝结,慢了半步。瞬息之间,就被接踵而至的利箭击落,活生生扎成一个刺猬。 一代宗师剑客,竟如此陨落。 大批救兵涌入院中,飞速解决剩余贼人,潘府危机至此解除。 匡连海只觉胸口疼痛难忍,五脏六腑都要撕裂开。到底低估一掌的威力,见阴山剑客已死,他终于支撑不住,在连咳几口血后,重重跪倒在地。 “师兄,师兄,你醒醒!你别吓我!” 潘玉慌忙上前,颤抖着扶起他的肩膀,不料摸到满手鲜红,吓得肝胆俱裂。 “你为什么这么傻……” 记忆中的白衣与眼前渐渐融合。 曾几何时,每每遇到危险,师兄总能及时出现,替她遮风挡雨,坚定守护在她身前。 今时今日,也是同样。 几刻钟前。 黑衣人一掌就要落下。 潘玉挡在吓破胆的春香面前,给她争取片刻生机,心中无比自责——她实在太过愚蠢,明明重活一世,却无法逆转结局,守住自己的亲人。 她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在她面前了。 潘玉绝望闭上双眼。 不合时宜地,潜意识里浮现一熟悉身影,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尽管不愿承认,不知何时起,她对那人的依恋也成为一种习惯。 潘玉心中泛起苦涩。 不想除夕一见会成为永别。 她突然想再看他一眼,并非此刻的性命之忧,仅仅是出于思念。即使这半年间从未提起,也从未忘却。 可这一次他不会来了。 是她亲手赶他走的。 也好,至少他能逃过此劫,能够安稳度过今生。 可命运仿佛和她开了个玩笑。 记忆中的白衣染上血色,望着眼前生死未卜的匡连海,潘玉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恍若旧事重演,骤然回到上一世他自刎时的场景。霎时间,记忆如破碎的书页,纷飞散落,接连在脑中交错浮现—— 难道,又要眼睁睁见师兄死在她面前吗? 不,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望着指间沾染的猩红,潘玉心如刀绞,疼到几乎喘不过气,绝望像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脖颈,令她无比窒息。 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 …… 疼痛如附骨之疽般蜿蜒全身。 意识模糊前,匡连海终于看清那张日思夜想、梨花带雨的脸,嘴角勾起不可察觉的弧度。 他想,他或许是赌赢了。 就像前世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