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丹流接任丹门门主之后,他桀骜的名声便在仙门之中传遍了。
庭舒隐居这些年,虽说大多时候都在闭关,可仍是知晓自己这个大师兄这些年是如何折腾那些仙门人的——尤其是谟无。
阔别多年,如今相见,庭舒却觉得丹流脾气比以前好了许多。
当真是眼见为实。
“谟无在外边大张旗鼓的抓人,秘境估计要延后些日子。你呢,先把自己的伤给养好了,权当作是给你那唯一的师弟带个好头。”丹流道。
庭舒看着他,提醒道:“师傅说——”
“欸!我什么时候听过师傅的话?”
“……”
丹流冲着庭舒眨了眨眼:“不过你要是不听师兄的话,那你就完了。”
丹流这不带任何威胁的“威胁”让庭舒不由得皱了皱眉。
梁惊,才听见庭舒开口:“丹门你不管了?”
“有乌子虚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总不能看我小师妹一个人在山里养伤,还得管教别人吧。”
“山中还有乐麻。”
丹流毫不掩饰的“啧”了一声。
庭舒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一边观察出了丹流明显不开心了的神色。
这些年庭舒在第七峰其实也并非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乐麻。
乐麻是一个麻雀妖,是大战之后的第二年,庭舒救下的。
那时乐麻刚刚化形,庭舒在山中闲来无事,照顾着他。后来庭舒隐居,乐麻留了下来,一人一妖相伴了六十多年。
等到庭舒把茶盏放了下来,丹流神色恢复如常。
只是语气还是不怎么好:“我以为那只鸟早死了。”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庭舒微微皱眉,道:“那日的动静太大,乐麻得下去做做样子。”
“让妖捉妖……”丹流勾了勾唇,“多有意思。”
大战之后,妖族全部退居忘月川以南,乐麻算是明面上唯一一个还在千重的妖族。
乐麻背靠庭舒,再加上这些年跟着庭舒也没怎么出过第七峰,仙门人对他也没什么意见,相反,乐麻的名望因为庭舒,水涨船高。
那日梁惊遇袭不久,乐麻还未来得及与丹流见面,就被庭舒派下去找了谟无。
他出头捉妖,日后名声估计又要高些了。
“总之是捉不到的,只是对不住二师兄,白忙一场。”庭舒叹了口气,轻声道。
能从庭舒和丹流两位当代大能手中跑出的妖,又能被谁抓住呢?
两人坐在梵良院聊了许久。
哪怕庭舒百般不愿丹流留在第七峰,却还是抵不住丹流大师兄的命令。
最终,两人约定等庭舒的伤好些了,梁惊再离开。
第七峰几个人的院子,平日里都有乐麻打理,倒也不难为丹流还得自己收拾他的屋子。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出了梵良院,天已经黑了下来。
梵良院在湖中央,湖水下,埋着数不清的萤石。光从湖水透出来,弄得此处格外明亮美丽。
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衫的人。
如今出现在第七峰的,庭舒与丹流不必想,也知道是梁惊。
梁惊在梵良院外站了很久,终于看见里边人出来。
他想跑到二人面前,却被那一汪不知深浅的湖水止住了脚步,只得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踏水而来。
庭舒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反反复复好些年,她的脸总是病态的白。
弱柳扶风形渐消,病容掩映月华娇。
大抵如此。
待二人走到梁惊面前,梁惊规规矩矩地冲二人行了一礼。
这大约是梁惊活了十几年来,最乖巧的时候了。
庭舒被这一礼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做半点显露,柔声叫梁惊不必拘礼。
丹流却没有庭舒那般温柔了,他看着梁惊:“你不好好趴着,到这里来干嘛?”
名声在外,丹流无论是不做任何神情,还是微微皱眉,都能叫人琢磨出其他的意味。
作为从小听第七峰这几个人故事长大的梁惊,不由得又是心里一紧,生怕丹流下一句就是骂人的话。
梁惊摆了摆手,慌忙解释:“我的伤不痛了。”
这一刻,丹流眉是真真正正的皱了起来——梁惊这家伙,和庭舒一个样。
听见熟悉的话术,庭舒不由得看向了丹流,观察着他的神色。
见他皱眉,轻轻咳了一声。
闻声,丹流面色立刻舒缓,轻轻拍了拍庭舒的背。
庭舒冲他摇头,看向梁惊,问:“师弟,是来找谁?”
话头忽然一转,梁惊受宠若惊,回道:“找师姐的。”他又是对了庭舒行了一礼,“今后还要劳烦师姐教导。”
丹流嗤笑出声:“谟无教你的?”
“……是。”
人总是不能过的太安逸,一安逸下来,就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早些年仙门修士还只是修习,大战之后,又兴起了凡人间那些礼教。
其实早在梁惊冲二人第一次行礼时,庭舒便看出了这是谁教的了。
想起自己那位二师兄,庭舒心中多是无奈。
她扶起了梁惊:“第七峰中,随性就好,不必如此多礼。”
“可,谟无师兄说——”梁惊下意识反驳,说道一半,闭嘴了,“我明白了。”
庭舒温柔的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又退回了丹流的身边。
“要巴结你师姐呢,还是过几日再来,这些天我来教你。”丹流道。
“嗯,好——啊!?”梁惊反应过来。
见到他震惊的表情,丹流双手环胸:“不满意?”
梁惊哪里敢说“不”字?
丹流是铁了心要吓死梁惊了。见此,庭舒出言提醒道:“师兄,好生说话。”
“我没好生说话吗?”丹流扭头,盯着庭舒。
“……”仔细琢磨一下,丹流这话,也没什么不对。
庭舒也算是被这样说到大的——至少十八岁之前。
对上丹流的眼神,庭舒无可奈何,但还是为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师弟,说:“语气平些。”
丹流说话时,语调一升一降的。
按照谟无曾经的话说,这是咋咋呼呼。
丹流“哼”了一声,索性不说话了。
三人沉默了片刻。
庭舒看向还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的梁惊,解释道:“我刚出关,伤势未愈,只得让大师兄教导你几天。”
梁惊很是体贴的表示了体谅,与刚才听到丹流说出这件事后的反应完全不同。
庭舒笑了起来,看向丹流,仿佛在说“我就说温柔一点吧”。
丹流被庭舒这幅神情,也是弄得柔了目光。
在梁惊表达谅解之后,他回过了神,小心翼翼问:“师姐,你这伤是……”
他大约以为庭舒这伤是为了他受的。
虽然也的确如此。
“沉疴痼疾罢了。”庭舒安慰。
丹流就不似她那般贴心了,没好气道:“哪里来的沉疴痼疾?不遵医嘱——”他目光扫过梁惊,“为着你,强行冲关而出的。不知又要养多久。”
庭舒的身体,还没有丹流说的那么严重。
只是小伤多了些。
内里的、外里的。
梁惊面露愧色,庭舒又嗔怒的看了丹流一眼。
丹流今日被她看了好几眼,如今装作没看见去了。
庭舒叹了口气,又走到了梁惊身前。
她身量纤细修长,站在梁惊身前,并没矮上多少。
她也心知再说,这个话题便绕不过去了,话锋一转,问:“师弟,可以把手伸出来吗?”
此言一出,梁惊愧疚的神色褪去了一些,添上了些许的不解。
可他还是依言,把手伸到了庭舒的面前。
庭舒带笑的眼睛从梁惊脸上移到了他的手上。
梁惊的手十分干净,想来生而富贵,自小到大连跤都未曾摔过。
梁惊手心朝上,庭舒也伸手。
她的手掌全落在了梁惊的手上,却在触碰那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
“失礼了。”她忽然说。
随后,她的手又落了下来。
不过,这次,庭舒只是用一根手指,点在梁惊手心的中央。
梁惊不明白庭舒要做什么,但还未来得及等他多想,从他的手心处,一股寒气冲进了他的脉搏、骨髓。
庭舒与梁惊相触碰的地方,散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须臾消失不见。
庭舒收回了手,脸上还是那般淡淡的笑容,道:“无瑕灵体,十六通天脉……师弟天资过人。”
听到庭舒夸赞,梁惊终于有些害羞,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道:“不及师姐厉害。”
庭舒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后,是更加温和的笑容。
“多谢师弟夸赞了。”她回头看向了丹流,“今日还有未尽之事,师弟就劳烦师兄看顾了。”
等到丹流点头,庭舒这才回头,鼓励般看向了梁惊。
然后离开了。
青云台。
自第七峰那边的动静传出来时,青云台便已经有了反应。
直到当夜乐麻出山找到了谟无,青云台这才起了整个地界的结界。
乐麻传来的消息,是伤人之人,乃是妖族。
动手的地方是第七峰入山口,丹流的修为在那处被封,而庭舒强行破关而出,本就有旧疾,因而那妖在第七峰逃了出来。
如今青云台人人自危,生怕那妖再出来伤人。
毕竟哪怕是重伤后的龄月仙子,也不是普通小妖能打过的。
掌门峰中,谟无刚刚听完了各峰弟子的巡查结果,待人走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引得殿中剩余两人——向红与乐麻,齐齐看了过来。
谟无没看他们,但也知道他们会看过来,抱怨道:“龄月这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麻烦!”
“六十四年,也只有这一次。”向红道。
说话间,向红落下来一子。
对面的乐麻不假思索,紧跟着下了一子。
向红执黑,棋盘上的黑子却是溃不成军了。
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黑子放进了棋娄之中:“这么刁钻的棋风,你与谁学的?”
“仙子教导的。”乐麻答道。
他口中的“仙子”自是庭舒了。
青云台以前的四个弟子,最小的也就是庭舒,如今在仙门之中,名声最旺的也是庭舒。
他们这些个师兄师姐,是比不上她了——很久之前,向红与庭舒下棋,还能调笑她一句臭棋篓子,如今,她是连庭舒教出来的学生也下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