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洄目光一顿,就见涂灵一双黑亮的杏眼,直视着他。“如果这番话只说给了我一个人,那王爷有点欺负人了。”
从昭临下旨召回梁洄,到超规格修建熠王府,聪明人都能看出,梁洄被夺权是迟早的事,无非是帝王手段强软的区别。
如今虽然兵权被分化,但还维持着表面的父慈子孝,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涂灵话里有话,暗讽梁洄,不敢去昭临面前闹,只敢来捏她这只小虾米。
梁洄咬骨一滚,猛地掐住了涂灵纤细脆弱的脖子,索性撕了伪装。“你可真是个聪明到令人讨厌的姑娘。”
涂灵呼吸困难,脸色涨红,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
梁洄欣赏着她的垂死挣扎,俯身在她耳畔落下一吻,温柔至极,说的却都是要人命的话。“我很期待我们一起南下,我已经想好该怎么折磨你了。”
就在涂灵要失去意识前,梁洄松了遏制她小命的手。
涂灵软趴趴地滑落在地上,嘴里喉间弥漫着血腥味,伴随着房门开合,屋内只剩她一个人。
梁洄出来,夏溢立马跟了上去,就见自家主子衣衫凌乱,他忍不住开口。“您这衣裳怎么还皱了?”
“被她摸的。”梁洄开口就是颠倒黑白。
夏溢一怔,骂道:“这涂大人真是下流。”
梁洄轻扯了唇角,上马前,将含在嘴里的如意耳环拿了出来,迎着光打量,如意形状小巧圆润,色泽温润翠绿。
他又想起来方才,这如意耳环在涂灵绯红的脸蛋上滑动的样子,犹如绿叶捧着一朵芙蓉花,就连他这个不爱花的人,目光也忍不住为此停留。
“王爷,您瞧什么呢?”夏溢问。
梁洄收起如意耳环。“没什么,走吧!”
···
福深回家时,涂灵正对着镜子涂药,上次被狗抓伤的地方还没好,如今又多了一个青紫的手印。
“和谈失败了?”福深接过涂灵手上的药膏,用木棒剜出药,给她细细涂抹。
涂灵仰着脖子,叹了口气,声音还是哑的。“他没打算跟我谈,今日答应赴约,就是想耍我。”
福深哼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注意到了她的耳朵。
“耳环怎么就剩一只了?”
涂灵闻言,忙伸手去摸耳朵,转身照镜子。“可能是跟熠王打斗时,丢在了酒楼里。”
福深笑出声。“你还跟熠王打斗?”
涂灵眼睛溜圆,瞅着福深。“怎么?”
他笑着摇头。“很有本事。”
听到这话,涂灵也跟着笑。“我确实有本事,十五岁就考进太医院,升到九品医工,只用了三年。”
说着说着,她就不笑了,她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轻声呢喃。“前路一片大好,我可不能丢了性命。”
…
天灰蒙蒙的,鸡还没叫,涂灵费力地抱起一袋稻谷,歪歪扭扭的走向一旁的马车。
搬完地上五袋稻谷,她的额头起了一层薄汗,人靠在马车边,从怀里掏出药瓶,往嘴里塞了三颗止疼药丸。
马儿在原地踏着步,有些焦躁。
吃完药,她抽出腰间别着的马鞭,在车轮前坐了下来,反复调整位置,让车轮正对自己的小腿,
马儿甩了甩头,更焦躁了,似乎在不满涂灵的墨迹。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她紧咬着牙,高高地挥起手,对着马屁股就是一鞭子。
···
熠王府内。
“你说什么?”梁洄一身黑金盔甲,皱着眉转过身来。
夏溢道:“涂大人腿伤了。”
梁洄眼眸阴郁。“怎么伤的?”
“听说是不小心被马车撞了,人现在就在前厅呢,您要不亲自去瞧瞧?”
梁洄脚下生风,推门而去。
涂灵是被人抬来的,她此时正盖着一床薄被,躺在一块门板上,碎发凌乱在苍白的脸庞上,孱弱无力,楚楚可怜。
听到脚步声,她掀开眸子,一道修长高大的影子将她覆盖,紧接着,映入眼帘,是一张俊朗无双,颠倒众生的脸。
大献王室专出好笋,建国一百年,皇子公主就没有一个丑的,个顶个的漂亮,梁洄则是其中翘楚。
他今日戴金冠,穿金甲,冷硬威风,是沾过血的生野。
“王爷恕罪,涂灵不能下地参拜。”
梁洄没说话,面无表情,紧盯着涂灵,一身凌厉煞气。
“涂灵有罪,有负皇恩,有负王爷青眼,如今这副残躯,恐怕是不能陪王爷南下了。”
梁洄掀起被子一角,只看一眼就撂下了,一把按住涂灵的肩,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了。
“涂灵你够狠。”
涂灵面色平静,杏眼柔亮。“事发突然,实属意外,还望王爷体恤见谅。”
梁洄额头青筋暴起,足以见他忍了多大的火,他没想到,涂灵对自己也能这么狠,为了不随军南下,居然如此伤自己。
“疼吗?”他问。
涂灵看不透对方的意图,于是折中回答。“略疼。”
梁洄被这句略疼给气笑了,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脸,脸色又阴沉下来。“就应该疼死你这个混账,别以为腿断了,这事就能了,等我打完仗回来,我会跟你好好算这笔账。”
涂灵也不吭声,就那么直勾勾地瞅着梁洄。
又把他瞅出一股无名火,伸手拧着她的脸。“懂了吗?”
涂灵一副可怜相,点点头。“懂了。”
梁洄松了手,烦躁骂道:“滚蛋吧!”
···
涂灵受伤的事闹得动静不小,可她任职的太医院,没有一个人来探望,想来也是,谁会喜欢急功近利的人?
冷尽秋倒是来探望过她,看见涂灵躺在床上的那副惨样儿,她频频叹气。
想说涂灵太过激进,可这事放在自己身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军就是一场死局,梁洄对涂灵是存了杀心的。
涂灵的断尾求生,貌似是目前的最优解。
冷尽秋与涂灵闲话了几句,见她脸色实在是苍白难看,不忍再继续打扰,留下一句:好好保重。
···
文渊阁内,昭临拿着一小串新鲜的葡萄,站在西洋镜前,欣赏着自己刚做的冬日常服。
南侧的窗户大开着,铜炉里的炭燃得猩红,外面隐约有出征的号角声传进来。
昭临咬下一颗葡萄。“老三走了?”
今日侍奉在侧的是海平,他十七岁就去了王府,从昭临出生到如今称帝,一直是他陪伴在身边,几十年的时间过去,那个曾经机敏聪慧的青年,如今已满头白发。
他在一旁,帮昭临整理着衣领衣带,就像从前的任何时候一样,熟练又妥帖。
“这个时辰,熠王应该已经领兵离京了。”
昭临淡淡“嗯”了一声。“那个涂灵怎么回事?”
海平知道涂灵跟福深的关系,听到昭临问起,他只是微微抬了下眼。“说是被马车给轧伤了腿,伤势还挺重,已经下不来床了。”
“不过说起来,这个涂灵也挺怪。”他又道。
昭临挑眉。“如何怪了?”
“在太医院三年,一个朋友都没交下,听说她受了伤,还有不少人说风凉话呢!”
昭临眸光深不可测。“这么不合群吗?”
海平道:“奴才也只是听说。”
昭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人坐上软榻,屈膝靠着。“不合群好,有能耐的人都不合群。”
见昭临眼皮微垂,似乎要小憩。海平去关了窗,正要放帘子,就听身后的昭临道:“等她养好伤,刘盛平那个位置让她来顶。”
···
福深的府中,经常有人上门拜访,涂灵不便常住。
她在京中租的那个房子又过于简陋,不利于养伤。
所以福深给她新买了个小院,虽然离皇城偏远,但修缮得不错,还给她置办了个丫鬟。
涂灵躺在床上,环顾了一下新房子,又看了一眼那个身形壮硕的丫鬟,最后目光落在风光霁月的福深身上。
“二叔,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福深对于她的假客套不屑一顾。“不用你报恩,少惹事就行了。”
他叮嘱了那个丫鬟几句,让涂灵安心养伤,平日里的用度,他会派人送来,拿起披风要走,又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
“我派人到云来去寻了,没有找到那只如意耳环。”
涂灵有些失落。“可能寻不回来了。”她抬起眸子。“弄丢御赐之物,会掉脑袋吗?”
福深一本正经地胡说。“会,洗好脖子在家等砍头的圣旨吧。”
砍头的圣旨没等到,等来的却是升官的旨意。
司礼监的传旨太监,客客气气地来了,都没让受伤的涂灵下床,念完圣旨,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人就走了,连银子都没收。
涂灵盯着手里明黄色的圣旨,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大人,升官不是喜事吗?你怎么不高兴呢?”空兰坐在床边,一手拿了一个大包子。
福深给涂灵置办的这个小丫头,脾气憨直可爱,厨艺精湛,力大无穷,一只手就能把涂灵抱起来,就是饭量大,十天就能吃光涂灵一个月的俸禄。
空兰是涂灵现给她取的名,原本这个小丫头叫棒子,这名涂灵听得直皱眉,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能叫棒子呢,所以给她取了现在空兰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