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初五,天赐良辰,宜结秦晋之好。
寅时三刻,整个梁府已经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沉浸在忙碌的氛围中。
尚书府与煜王府中间隔着十里长街,百盏朱砂宫灯沿路盛开。
梁以柔端坐在菱花镜前,背脊挺直。额间贴有一点牡丹金箔花钿,胭脂水粉晕染双颊,清浅瞳仁裹着水光,仿佛蕴含着灿灿清辉。
叶宛凌手执象牙梳,蘸了桂花头油,亲自为其梳头,望着镜中的梁以柔喟叹道,“今日走出梁府,你就不仅仅是梁家娘子了,而是煜王妃。只是阿娘好担心,日后你受了苦处,我和你阿爹帮不了你。”
梁以柔挽住叶宛凌的手,把象牙梳放到紫檀妆台上,“阿娘,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叶宛凌细细地看着梁以柔的眉眼,不知不觉眼中已有泪意。
梁以柔抱住叶宛凌,“阿娘,您别哭了。我看到您哭,也想哭。”
叶宛凌忙道:“今日你是新娘子,不能哭,阿娘也不哭。”
棠梨捧着描金嵌宝妆奁在一旁伺候着,保证道:“夫人,我和青黛会好好护着娘子的。”
叶宛凌点点头,“有你们两个在,我也放心许多。”
青黛呈来由金丝纹线绣着的并蒂莲纹的绛纱蔽膝,禀道:“夫人,娘子,接亲队伍已经到府外了。”
叶宛凌缓步上前,双手托着这一方蔽膝,为梁以柔戴上,柔声说道:“愿我儿长乐无忧。”
话落,梁以柔的视线被一片红色朦胧挡住。
耳边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抽泣声,梁以柔垂眸,长睫微颤,大红色嫁衣上有一点更深的颜色,是她的泪。
何其有幸,十年混沌,她遇到了真心待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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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梁家结亲的是皇室,所以并没有如寻常婚礼一般设置堵门的环节。
鼓乐声愈来愈近,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在梁府外候着。
队伍最前端,正是煜王殿下。
张承锦头戴金饰冠帽,一身绛红色圆领袍服,袍身绣有缠枝纹,腰间蹀躞带悬着麒麟白玉佩,身姿挺拔,眉宇间英气逼人。
身下一匹雪色骏马,白马头上系着一朵硕大的红喜花,引人瞩目。
梁以柔身着一袭绣满龙凤祥纹的大红嫁衣,金丝滚边,珍珠流苏浮动,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流光。
她在青黛和棠梨的搀扶下,步到喜轿前。
张承锦下马,接过梁以柔的手。
梁以柔只能看到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此刻,因为微微用力,手背青筋突显。
她在张承锦的扶持下,踏上云纹檀木台阶。
忽然一阵风过,张承锦喜袍袍角与梁以柔的凤冠霞帔交织在一起。
梁以柔的蔽膝也被风吹起,一旁的青黛、棠梨皆面露惊色,急着去掩下。
张承锦就在梁以柔身后,眼疾手快地掩下蔽膝。
张承锦的嘴唇贴近梁以柔耳畔,轻声道:“本王可不想我的新娘先被别人看到。”
说话间带出的丝丝热气,喷洒在耳周最细薄的皮肤上。梁以柔肩膀一颤,异样地,心也一颤。
梁以柔点头已示回应,然后快步坐入喜轿。
张承锦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薄唇微勾。
张承锦稳稳踩住马蹬,翻身上马,夹紧马腹。
白马感受到主人的力道,昂首嘶鸣一声,张承锦屈指扣紧疆绳,神情自得。
一旁的喜娘高声大喊:“起轿!”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小孩们争相抢着婢女仆人分发的喜钱喜糖。
“你们都别忙活了,快来看煜王殿下接亲。”
“这煜王殿下婚礼的场面可真是气派!竟然有一百零一担聘礼。”
“圣人可真是把煜王当亲生儿子对待,不知道以后太子殿下的婚礼又是何等模样。”
“哎呀,这梁尚书的女儿你们可有人听过?”
“不知道梁娘子是何等绝色佳人,竟能让煜王殿下一眼相中。”
“什么梁娘子,该叫煜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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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王府正厅早已经被布置成喜堂,处处张灯结彩,大厅中央贴有一个巨大的“囍”字,下面摆有两张铺有明皇锦垫的紫檀扶手椅。上座的二人正是张宣明和苏皇后。东侧观礼席坐着太子张承兴和其他宗室中人。西侧观礼席是梁甫阁、叶宛凌以及其他朝廷命官。
“吉时已到,新人入内!”
张承锦与梁以柔共执打着同心结的大红喜绸缓缓步入正厅。
张宣明声音浑厚道:“承锦,你父母早逝,朕这些年示你如己出,唯恐对不起天上的皇兄皇嫂,今日你大婚,就由朕为你二人主婚。”
张承锦微微扬唇,谢恩道:“多谢皇叔父恩典。”
只是如果张宣明再仔细一点,或许能够发现刚刚张承锦欠身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朱红蔽膝下的梁以柔神色冷淡,宛如木偶人一般,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恨意翻涌,滔滔如流水不绝。但是她必须忍耐,才有机会报仇,证明李家清白,否则一切将功亏一篑。
“一拜天地——”
司礼太监嗓音细长,二人转向厅外,缓缓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转身时,鬓边的鎏金点翠步摇,撞出声响,梁以柔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红绸。
张宣明满意地点头。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而立,深深一拜。
“礼成——”
起身那一瞬,梁以柔不小心被裙裾绊倒,忽然感觉腰上有一股温热的力量将她稳稳托住,指尖灼意隔着衣料渗透到皮肤,酥酥麻麻。
“小心。”
厅内顷刻之间响起一片热烈的喝彩声,无人在意这一方天地的不同。
按照礼制,拜堂结束后,新娘回到新房等候,新郎在外宴请宾客。
喜宴设在王府后院的花园里,一行人跟着张宣明、张承锦移步。
梁以柔在青黛、棠梨的陪伴下,由着管事嬷嬷带路回到喜房。
王嬷嬷谄媚道:“王妃,您就在这里休息。”
梁以柔轻声回应:“多谢王嬷嬷。”
王嬷嬷作势上前,笑得眉间褶皱全都出来了,“王妃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吃点糯米糕?”
青黛连忙挡在梁以柔身前,截住她的话头,“嬷嬷,我初来王府,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可否请你带我出去转转。”
说话间,青黛偷偷往王嬷嬷手中塞了一个荷包。
王嬷嬷暗中掂量两下荷包的分量,半推半就,由着青黛领出去。
“哎呀,这王府建成的第一天我就在这里了,你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
声音渐渐远去。
梁以柔一把掀开蔽膝。棠梨大惊:“娘子,这不吉利。”
“这场婚礼本就不是真的。吉不吉利又有何关系。”
棠梨望着自家娘子不知该说何劝解。自打她在娘子身边服侍的那一天起,她就发现娘子的性格总是这么冷淡,除却为复仇日复一日习武以外,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
棠梨唇抿了又松,注意到什么后,下一秒又开口问道:“娘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的脸?”梁以柔边说边用手去摸双颊。
蓦地,脑海中想到方才张承锦放在她腰后的大掌。
梁以柔愤愤道:“无事。”
她将手中蔽膝随手放在桌上,转而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下,心中郁结稍稍缓解。
梁以柔吩咐道:“从今日起,就不要叫我娘子了,我是煜王妃,免得被人挑出错处。”
棠梨恭敬应声:“是,王妃。”
棠梨仔细叠好蔽膝,与梁以柔搭话道:“今日出门前,多亏夫人机智,提前给了我和青黛一些银子来打点府中上下。不过,也是想不到诺大一个煜王府竟然有这么不知羞的嬷嬷。”
梁以柔轻抚茶杯,“如今,在这府中,只有我们三人,一切都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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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已过,外面的丝竹声,祝酒声透过雕花窗柩断断续续地传来,听不真切。
梁以柔端坐在喜塌上,青黛、棠梨守在一旁陪伴。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是张承锦。
一同来的还有喜娘与一个捧着合卺酒的丫鬟。
喜娘笑呵呵地说道:“王爷,该为新娘掀红装咯。”
张承锦接过秤杆,往前走了两步,袍裾擦过大红喜毡上的红枣、花生、桂圆,发出窸窣声响。
离得近了,梁以柔闻到他身上的一股雪松香夹杂着几分酒气。
秤杆挑起的刹那,梁以柔颔首低眉,滑落的蔽膝使得耳垂上的珍珠耳坠轻轻摇晃,衬得眼前人愈发明艳动人。
喜娘拿起手帕捂嘴娇笑,“该喝合卺酒了,新人交杯,白头永偕——”
一旁的丫鬟底头上前,递去合卺酒。
张承锦拿起这两只缠有红绸的玉盏,坐到床榻上,递与梁以柔一只。
二人交臂,梁以柔感觉耳畔边又传来那熟悉的热度。
“王妃不怕这酒中有毒吗?”
张承锦这句话几乎是贴着梁以柔耳朵说的,音量极小,近乎耳语。
梁以柔拿着玉盏的手一时顿住,脑海之中思绪万千。
张承锦退开一点距离,紧盯着梁以柔,一双丹凤眼带着浅浅醉意,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王妃这么紧张,莫非心里有鬼?”
梁以柔回望他,一饮而尽玉盏中的酒。
张承锦依旧不依不饶,粗糙指腹擦过梁以柔唇角残留的酒渍,然后看着她,饮尽杯中酒。
喜娘尚摸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只得先来接过玉盏,刚想继续说话,便被喝退。
张承锦下令道:“都出去,本王要与王妃单独相处。”
青黛、棠梨与梁以柔对视一眼,也轻手轻脚地跟着出去了。
张承锦起身,戏谑道:“王妃真是好胆色。”
梁以柔不卑不亢答道:“妾身不知王爷此举何意。只是若我今日在王府出事,明日殿下怕是难以和尚书府交代。”
张承锦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向梁以柔倾身,大掌撑着床榻。
梁以柔下意识后退,长睫如受惊的蝶翼一般颤动。
然而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鼻息交融,胭脂水粉的香甜味混着冷冽的雪松香,掺有一丝酒气,莫名旖旎。
梁以柔稳下心神,“殿下是恼羞成怒了吗?”
张承锦伸臂朝向梁以柔,调笑道:“洞房花烛夜,王妃以为本王要做什么?”
大婚[撒花][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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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婚·合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