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细沙悄然流逝,洛云烬已模糊了对战过多少名斗士的记忆,每一场酣斗,都仿佛是岁月长河中快速游走的淡影。
在这些对手之中,不乏那些铁骨铮铮、以血为酒的硬汉,他们自愿踏入这生死竞技场,眼中闪烁着对巨额赌金的贪婪之光,将生死置之度外。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怀揣着同样的野心与自由意志。
有的斗士,不过是被锁链束缚的奴隶,被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绝望,战斗力薄弱,选择认输,成了他们在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生存稻草。
更有甚者,是那些被生活重压所迫,或为改变家族世代贫苦的宿命,或是命运之手无情推动,不得不踏入这黑暗斗场的灵魂。
对他们而言,或许在这场以命相搏的游戏中寻求一丝转机,即便是以生命为代价,也好过在无尽的苦难中苟延残喘。
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上,死亡,竟成了一种解脱,一种对现状无声的抗议。
当然,在此间,洛云烬的实力也在悄然增长。
……
又是一次酣战。
霜月当空,虿盆的铜门在雪夜里泛着冷光。
洛云烬握紧手中长枪,枪尖垂落的红缨结了层薄冰。
这是谢狰送来的第二柄枪,乌木枪杆上刻满梵文,触手生寒——据说是用雷击木所制,专克邪祟。
“今夜对手是以人肉养宠的驯兽师。”萧雪臣将暖炉塞进她掌心,琉璃灰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炉火,“他养的雪狼……”
话音未落,牢外传来狼嚎,声浪震得墙灰簌簌而落。
云烬用枪尖挑起脚镣,冰晶碎落如星:“正好拿狼皮给殿下做褥子。”
“云烬……”萧雪臣轻声呼唤,语调中带着关切,“务必谨慎。”
“嗯。”洛云烬轻轻颔首,神色淡然自若。
斗场内积雪已深三尺。
驯兽师裹着熊皮氅,腰间悬七枚骨笛。
三头雪狼匍匐在他脚边,眼窝嵌着的幽蓝琉璃珠,在月下流转着磷火般的妖光。
洛云烬却一派气定神闲,浑身透着乡野莽夫的粗粝与不羁,仿佛已与这幽暗斗场融为一体,静待厮杀。
“小娘子这杆枪,”驯兽师骨笛乍响,“够给我的宝贝剔牙么?”
雪狼如离弦之箭,疾扑而出。
云烬旋身抖腕,枪花绽开,红缨扫过狼首带起冰屑——正是洛家枪的“折梅式”。
昔年父亲梅林授艺,曾以此式挑落满树霜华。
“太慢了!”
驯兽师笛音陡转,裂帛般刺破夜空。
雪狼瞳孔骤缩,利爪撕开云烬左肩,血珠溅落雪地,绽开数点寒梅。
剧痛激得虎符金线暴走!
洛云烬视野骤然清晰如昼,雪狼扑咬的轨迹在她眼中化作沙盘推演。
“那我可就……”枪尖点地借力,她身形腾空,“认真打了!”
身影如鹞子翻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新月。
“破——!”
枪杆挟千钧之势横扫,竟将三头雪狼拦腰斩断!
驯兽师暴怒掷出骨笛,七枚毒针自笛孔激射而出——
叮!叮叮!
枪身急旋如轮,毒针尽数崩飞。
驯兽师惊骇间,瞥见洛云烬指尖寒芒一闪!
咻——
竟是先前暗藏的一枚毒针,激射而出!
毒针直取咽喉,驯兽师躲闪不及,被狠狠钉入右肩!
生死关头,他扑通跪倒认输,手忙脚乱掏出解药,囫囵吞下。
霎时,观战席爆出如雷嘶吼:
“早说这女郎不简单!”
“以猎物之姿反成猎手,厉害!”
洛云烬随手理了理散乱的发髻,目光桀骜地投向台上的谢狰。
一群鼠辈,数月前还嗤之以鼻,此刻倒来放这马后炮。
对面,及时服下解药的驯兽师已无大碍。
他垂首跪地,凌乱碎发遮住了眼中翻腾的怨毒,只余切齿低语:
“迟早……撕碎你这婆娘。”
……
夜里,萧雪臣如常在为洛云烬疗伤。
“谢狰许是故意将我与你关押在一起的。”洛云烬半倚在萧雪臣坚实的腿上,眼帘轻合。
“我知道,”萧雪臣的手指轻轻悬于洛云烬细瘦的手腕之上,动作轻柔,“想看两只幼雏互相梳洗羽翼罢了,如他愿便可。”
萧雪臣的指尖悬在洛云烬腕间,琉璃灰的眸子此刻正映照着洛云烬手腕上那只银镯上斑驳剥落的痕迹。
那镯子箍在她结痂的伤口上,内侧的符文被血渍浸得发亮,像一条盘踞的毒蛇。
“这镯子……”他忽然用力按压银镯,轻响惊醒了昏沉的云烬,“母妃的妆奁里曾有相似的纹样。”
洛云烬猛地抽回手,银镯撞在石壁上发出清鸣。
银镯落地时溅起一串血珠,萧雪臣的指尖悬在半空,琉璃灰的瞳孔里晃动着破碎的烛光。
洛云烬猛地抽回手的动作扯动伤口,疼得眉心一跳,却硬生生将闷哼咽回喉间。
萧雪臣心想:这倔强模样,像极了那年母妃被拖去慎刑司时,死死咬住唇不落泪的神情。
“殿下这是要给我戴镣铐?”洛云烬讥讽着蜷起膝盖。
萧雪臣忽然捻起她一缕乱发:“母妃临终前,曾教我识破妆奁夹层的密信。”
他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往事,指尖却稳如执笔批阅奏折。
“浮光锦里的葡萄渍……是西域蛇毒淬的。”
洛云烬的呼吸骤然凝滞。
她看见萧雪臣用银簪挑开银镯暗扣时,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这哪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手法?
分明是冷宫里偷生之人,在无数个被毒汤泼醒的深夜练就的求生本能。
叮——
萧雪臣握住她颤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符文凹陷处:“那年贤妃诬告母妃用厌胜之术,焚毁的巫蛊人偶上……”他忽然咬破指尖,血珠滴入镯纹沟壑,“就刻着这种蛇形纹。”
血线顺着符文游走,竟在青砖上投射出星图。
这是……南疆蛊术!
云烬的虎符金线骤然暴动,腕间朱雀纹与星图共鸣出幽蓝光晕——映照出的正是赤水谷布防图的残页!
“难怪谢狰要留你性命。”萧雪臣的声音浸着寒意,“一只银镯,竟暗藏玄机。”
“原来如此……”洛云烬的指甲抠进青砖缝隙。
虎符金线灼得她眼前发黑,恍惚看见二哥洛明瑾捧着金砂箱,与北狄使者在暗室密谈。
二人细细端详,并未注意廊道尽头的脚步声。
谢狰踹开牢门时,洛云烬正用银簪在血泊中勾画星图。
他用大氅扫过未干的轨迹,鎏金瞳孔映出她颈间新添的鞭痕:“小朱雀何时改行当起占星师了?”
“拜谢老板所赐。”她扬起血污斑斑的脸,银镯在掌心晃成残影,“毕竟不是谁都有福气,能把仇人的骨头当首饰戴。”
洛云烬眼神看向谢狰佩戴的骨质器物,面露讥讽。
“小朱雀。”谢狰低笑一声,靴尖碾碎未干的血迹,“偷看别人情书可不是淑女所为。”
他突然擒住她手腕:“令尊火烧赤水谷那夜,你大哥的银枪挑穿了十九个北狄斥候——”
猛地将人按在石壁上,鲜血顺着相贴的肌肤渗入银镯纹路,“最后那枪本该扎进我心口,他却突然调转枪头……”
星图在血光中重组,浮现出少年洛明璋血战的画面。
“为什么……”她指尖抠进石缝,喉间涌上腥甜。
谢狰的喉结在刀刃下滚动。
砖灰簌簌而落,他鎏金瞳孔里燃着癫狂的火:“令尊火烧赤水谷那夜,你大哥的银枪离我心口只差三寸——”
他扯开衣襟:“他看清火海里捆着的是洛家军,枪头就偏了。”
来不及细想话中深意,星图在二人的争执中,画面越发明显。
当啷——
萧雪臣手里的药罐突然落地。
他望着星图中浮现的冷宫梅林,琉璃灰的瞳孔剧烈收缩——母妃被拖出昭阳殿那日,梅枝上绑着的“巫蛊人偶”,分明裹着洛家军的赤色束带!
“浮光锦上的葡萄渍……”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得呛出血沫,“原是洛二公子泼的脏水。”
洛云烬的银簪应声而断。
簪芯滚出半粒金珠,珠面刻着洛明瑾的私印——正是当年她及笄时,二哥笑着系在她剑穗上的“护身符”。
“往生河第三块砖。”谢狰的金错刀突然劈开地砖,污水裹着密信涌出,“你心心念念的真相,可还满意?”
“难怪你会将我二人关押在此……”
看向泛黄的信纸,洛明瑾的字迹刺入眼帘:「北狄金砂之事,望曹公斡旋……血炼虎符……掌权……狼主……助你……」
“现在明白了?”谢狰的金错刀突然劈向地缝,刀锋刮擦声刺得人牙酸,“你我都是被至亲献祭的牲礼——”
信件的每个字都在她眼底烧出焦痕。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大哥银□□穿亲兵咽喉,那人临终前撕开的衣襟里,露出绣着白梅的里衣——正是萧雪臣描述过的,冷宫娘娘最爱的纹样!
“二哥他……”她踉跄着撞向石壁,却被萧雪臣的怀抱截住。
少年皇子身上沉水香混着药苦,竟与记忆中的母亲怀抱重叠。
“云烬,”萧雪臣的指尖抚过她颤抖的脊背,声音轻得像梅林落雪,“深宫红墙吃人,从来不用见血。”
他腕间旧疤蹭过她颈侧,那是十二岁为母妃试毒留下的印记。
“但你的枪尖……”
暗河突然沸腾如煮。
洛云烬的朱雀纹忽然阵痛,她不耐的乱了身形,打翻一侧的火盆,银镯在火中熔成赤金流浆。
谢狰的鎏金瞳孔透过火光,映出她焚烧的身影,竟与记忆中阿姊被焊入铁甲的模样重叠。
“烧吧!”谢狰徒手握住流火,任由掌心焦痕与心口烙印连成阵图,“把这腌臜世道……烧成我们重生的祭坛!”
萧雪臣却灵光一现,突然将药囊掷入火中,干枯的梅枝爆出清香。
烟雾凝成母妃的虚影,指尖正指向星图空缺处——那里隐约浮现皇城轮廓,宫墙下埋着成箱的北狄金砂。
“游戏该升级了。”谢狰拽断洛云烬脚镣,将信件拍在她掌心,“让你的恨火……烧穿这吃人的世道,也不枉我救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