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边的角落,一个带着斗篷的清瘦身影懒懒地靠着墙,前方锅中翻涌着乌黑色液体,乍一看和忘川水没什么两样。
今天生意很一般,虽然往常也见不到有多好,但好歹也是能买两斤草的。
也不知道隔壁那只暴躁兔子还让不让她蹭饭……
温秽看着地上目光放空,杂七杂八的东西想了不少,最后得出个今日份骚扰兔子计划失败的答案,本来就摆烂的思想更是雪上加霜。
旁边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影来到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温秽没有抬头,这种成鬼后还走来走去的,十有**就是积极进取的刚死鬼,他们一般不还价也不怎么闹,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初级孟婆汤十五功德值,高级孟婆汤三十功德值。”温秽改了音色,有种在砂石中磨后颗颗粒粒的沙哑。
面前鬼还是没有开口,温秽也不急,说好听点是稳得住,其实就是懒。
气氛就这样莫名僵持着,直到一个古铜色令牌被伸到了温秽眼前。
黑无常的“无常令”。
额……
温秽僵硬地抬头,与那张惨白的寡夫脸对了个正着,本来还带着困意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
她最近已经安分了很多,平时就把忘川水加糖卖卖,回去后买两斤草去隔壁兔妖那里蹭饭,顺便再聊一聊兔子怎么做最好吃。
而且据她所知,喝了她的孟婆汤的鬼都去投胎了,按理说没人知道她的汤有问题。
寡夫脸没有说话,看着面前女人将遮住面容的斗篷去掉,露出真挚无害的表情。
温秽算是地狱里独一滩的浑水,如果不是白无常最近在忙神位的事,他是不会来的。
他将令牌重新绑好,从袖中取出卷轴,绳子一松,密密麻麻的小字随着下降平铺开来,直到撞到了温秽的脚才堪堪停下。
这东西温秽之前见过,大致就是众鬼为了致谢某个大人物,特意聚在一起提名送礼,而这卷轴就是名册。
温秽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些羞赧:“这多不好意思啊。”
上一个被这么提名的还是阎王,她就一个小小的鬼,哪值得鬼心所向。
寡夫脸隐晦地瞪了她一眼,将卷轴扯了扯,将名册的最后一行字露了出来。
“特书此卷,望大王将温秽逐出鬼界,不胜感激。”
哦,她还以为是这年头的提名致谢掺水了。
“经地府各方鬼王多次商讨决定,地府是容不下你了,要不你复活吧。”
很难想象这种委屈求全的话术是从一个不怎么讲话的鬼界大佬口中说出来的,温秽略带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名单上的名字。
过了一会,她似乎是妥协了。
“行,那我收收东西,顺便给邻居告个别。”
温秽在地府的住处是极其普通的,甚至有点像遭了贼,不难看出她的清贫——个鬼。
将斗篷换成藏青色道服后,她很熟练地撬开地板,将里面装满功德值的数个储物袋拿出来收入玉佩。
这些功德值和修真界的灵石差不多,区别恐怕就是功德值只能单向换灵石。
卖孟婆汤只是个幌子,当年她因为修炼献祭术爆体而亡,死后更不可能老老实实,每个月接一个两个任务,倒是也攒了些积蓄。
等到东西收完后,她顺手将挂在门框上的红丝带拽下来,随意地将头发束了起来,出去敲了敲兔子的门。
不得不说,温秽喜欢到兔子家蹭饭是有道理的。
兔子的家生活化很多,外面种满了绿油油的青草,墙体还是暖色调,门中隐隐传来饭香。
豆腐小青菜,红烧茄子,丝瓜汤……温秽边敲门边辨认。
吃的次数多了,别说是闻味道,就是兔子颠起锅她都能猜出是做什么菜。
“咔嚓”一声,门开了,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肉乎乎的小男孩有些不耐烦:“温秽,你——”
随着他看清屋外人,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温秽长得美是有目共睹的事,但日常相处整天散着头发,穿着个又宽又丑的大斗篷,如今猛地见她收拾一下,可谓是惊为天人。
兔子一紧张就开始支支吾吾:“你今天来这么早啊。”
温秽见他手上还拿着小铲子,仿佛闻到了厨房里将要出炉的干锅土豆,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反应过来自己来干什么后很不舍地点了点头。
“我要复活了。”
兔子的红眼睛瞪圆了,一副遭雷劈的模样:“温秽,我是年纪小,不是智商低。”
温秽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破碎:“万鬼提名,要赶我走。”
兔子似乎有些动容,向前走了一步抓她的衣角:“和他们私下和解一下呢?”
温秽想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还是不了。”
那些卷轴上的鬼,好像都是都是因为她才来到地府的。
即使当年的事记不太清了,那种手上沾满鲜血的画面却仍然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见她有些为难,兔子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她。
“温秽,虽然你很小气,还总是蹭我饭,说我吃草没品味,想吃掉我……”
温秽猛地被小白团子砸中,之后便听他眼泪混着鼻涕泡控诉,难绷外还是有些无力的。
“不要哭了。”她摸了摸团子的头。
白团子似乎被安慰到了,慢慢平静下来,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可我真的舍不得你,所以,孟婆汤铺能不能留给我。”
温秽脸上的动容很快消失,板着脸:“不行。”
“你都活了啊,还要什么汤铺?”兔子装不下去,有些不满。
“一万功德值,送孟婆汤制作秘方。”温秽冲团子伸出手。
兔子牙疼似的扭捏了会儿,反反复复算了几遍:“太贵了。”
“熟人价,一万一。”温秽又加了个手指头。
兔子气急败坏将储物袋扔给她,咬牙切齿:“一万。秘方呢?”
温秽将储物袋收了起来,满意地开口:“忘川水煮沸,高级孟婆汤是三分糖,低级孟婆汤是七分糖。”
“温秽,我去你大爷——#####”
最后温秽被迫将留在地府的破房子一并转赠给暴躁兔子,才得以脱身。
至于兔子看到房子里撬的乱七八糟后如何气急败坏,就和复活了的温秽没有关系了。
———
青临山。
“师兄,君宗师不是去秘境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白衣弟子撇撇头,小声示意旁边人看向旁边藏青色的身影。
“怎么可能,这次大比才进行到一半,君宗师怎么可能回来。”
男子一脸不赞成,但当脸扭向那道散着头发的清瘦身影后,不由也有些发愣,喃喃道:“其实也说不定。”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君宗师散着头发,没想到气质变了那么多。”白衣弟子有些感慨。
君泊淮只比他们入门早两年,却凭借万年难遇的天赋,仅仅二十岁便成了准下任掌门,论谁看到都要称一句年少有为。
有些门道的人却知道君泊淮是沾了故人之光,据说他与前掌门亲传弟子温秽七八分相似,温秽死后,青临宗存了再“造神”的想法,选中他来振兴宗派。
至于温秽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这些小辈其实也不大清楚。
只相传温秽貌甚美,若月之浮华,才具备,其天赋万年难有与其匹敌者。
为人淑婉可亲,心智纯真安定,有济苍生之大志。
他们幼时温秽便已成名,只出现在顶级大比和秘境中,未曾见过此等英年早逝的天之骄子。不过作为君泊淮的同龄人,他们还是或多或少从长辈口中窥得些碎片。
“论外貌,泊淮像其八分,谈及天赋,则六分有余,七分不足。”
这是长老对精英授课所言。
当时君泊淮坐在二排靠窗,面对众人密密麻麻投来的探究目光,回了个和温秽画像上分毫不差的浅笑。
也许是他当年尚小的缘故,盛满笑意的眼神落在人身上竟然有些凉,一闪而过中有种潮水般的悲哀。
不过暂且不管那些前辈怎么看待这件事,君泊淮十四岁跨阶大比夺冠,十六岁连破三个地级秘境,十九岁被称为“宗师”,逐渐与传闻中早死的温秽重合。
而正四处乱转的温秽,可能是在地府奈何桥边待久了的原因,忘了自己曾经住在哪。
考虑到转来转去也不是个办法,温秽迈步向旁边的两个弟子走去:“道友——”
“君宗师好。”两人本来就是暗中观察,此时更是诚惶诚恐的弯身。
温秽将口中的问路咽了下去,罕见提起了些兴趣:“君宗师?”
她死前虽没听说过什么君宗师,不过倒是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玩意,缺德事做了不少,本以为会成负面人物得以大加批判,谁知道这个什么君宗师倒是比她还出名。
听到面前人开口是女声,两弟子急忙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慌乱之间将人认错。
其实也不怪他们认不出来,君泊淮连破三个地级秘境后便开始闭关,之后为了突破瓶颈下山,还是最近众宗门提出在神级秘境大比才回来的。
所以在大多数人心中,对他身形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六岁时。更别提两人七八分相似的脸。
“君,宗师?”白衣弟子有些紧张。
可能是外貌太过惊艳的原因,面前女人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他却莫名有种逃课被抓的感觉。
温秽“嗯”了声,聊表认可。
白衣弟子松了口气,随即便是淡淡的失落,每日来北峰的师姐师妹不少,十有**问的都是君泊淮的去向,有种想开屏却发现自己是母孔雀的无力。
“戒律长老说君宗师去紫岚渊神级秘境大比了。”
温秽有些惊讶:神级秘境?那里面可都是好东西。
旁边的弟子以为她在担心君泊淮会受伤,毕竟有不少可爱的小师妹听此消息听此消息为其忧心,赶忙解释。
“君宗师灵力高强,又带有不少法器,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温秽以为是暗示自己杀人夺宝,还真思索了一番:“法器真的很多吗?”
面对如此诚恳的提问,本来就有些被冲昏头脑的两个弟子为了不让美人伤心,仿佛不知天地为何物般添油加醋。
“那肯定啊,君宗师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各个大宗门的座上宾,法器什么的都是用一件丢一件。”
温秽不知道他们怎么对这个君宗师这么大恶意,但还是尊重人各有命的,神级秘境凶险异常,自己若将人安全带出秘境,收取些报酬也无伤大雅。
更何况,十七年前,她确实在紫岚渊的神级秘境留了件东西,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取走。
“对了,君宗师原名是什么?”温秽问道。
面前两个弟子有些懵了:“你不知道?”她不是君宗师的追求者吗?
这还是温秽第一次见到比她还能装的人,有种想笑却难笑出来的感觉:“我都问了,当然不知道。”
白衣弟子恍然大悟:“君泊淮。”
名字还挺好听的。“长什么样?”温秽继续问道。
旁边那个弟子脱口而出:“和你长得差不多。”
若是别人遇到君泊淮八分相似的面容,早就抽出佩剑质问到底是谁了。
毕竟既能在北峰来去自如,又顶着和君泊淮相似的脸招摇过市,除了那个人——可她已经死了。
但这两个弟子偏就是话本看多了的那一类,试探性开口:“温宗师?”
“你骂我?”
温秽受不了他两阴阳怪气,对一个修仙混子喊宗师大抵就是在内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