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元容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从岁华院里走出去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
但是既然大老板都已经发话了,好像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她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胤禛身后假装自己是木头人。
天知道,她一点也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去。
李氏到底早年间独得恩宠十几年,棠梨院比起岁华院还略大了一点,不过她身边孩子多,虽然夭折了几个,但是之前弘时和茉雅奇都是养在她身边的,摆放的东西自然也不少,这样一看比起岁华院又有些逼仄。
弘时大闹自然也不会在屋子里窝窝囊囊地闹,所以当年元容跟在胤禛身后进院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好几个太监围在一棵桂树下。
他们一个个慌慌张张地仰着头,手臂全都张开着,生怕上面坐着的祖宗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那孩子穿着石青色云纹箭袖,外面罩了一件宝蓝缎面琵琶襟马褂,都是极其贵重的料子,结果他就这样抱着枝干,蹭的衣裳上的金线都勾断了好几缕,两条腿也悬在空中,靴尖一晃一晃的,看得下面的人心揪。
树下的太监们都急得满头大汗,叠声含着“三阿哥仔细别摔着”,却没有人真敢上去拽。
“你们都别上来!”
弘时抱着桂树的枝干一顿摇,看得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么?非得跑那么高的地方去?万一摔下来,你叫我和额娘怎么办?!”
茉雅奇气得浑身发抖,她是女儿家,年纪又比这个弟弟大了将近六七岁,平日里话难免说得少一点。
可弘时在她跟前向来都表现得乖乖的,她从来没想到一朝搬了出去,这小魔星居然自己大吵大闹着跑了回来不说,还三两下爬上树,要挟阿玛把他挪回棠梨院。
他以为这样阿玛就会真把他放回来吗?他都七岁了,怎么比四五岁的孩童都不如?
茉雅奇咬着唇,拨开重重人群走到桂树下,手一摸上树弘时就惊得大叫起来:“姐!你要干嘛?!”
“我不把你带下来,难道你会自己下来吗?等下阿玛来了怎么办?看着你在上面耍赖吗?你丢不丢人啊!”
小姑娘气得眼睛发红,一旁的李氏听她这么说也难免露了怯,小声道:“这怎么就丢人了......”
“额娘!你见过谁家七岁的男孩子像他这样离不开娘的么?说出去难道不闹笑话么?!”
茉雅奇一想到自己说不准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往后只留这俩人在府里,一口气没喘上来,脸都憋得青紫了。
李氏生她的时候年纪还小,所以茉雅奇出生的时候就病歪歪的,还是胤禛给她起了这么一个“长寿草”意头的满名后才慢慢好起来。
但黄太医还是说二格格还是不能心绪有太大起伏,否则每次她一急,心里那口气就跟憋住了一样,喘不上来不说,咽都咽不下去。
就如同现在这样。
李氏倒还算镇定,叫人连忙给二格格拿药过来,弘时就不一样了,他没见过茉雅奇发病,慌得下意识地站起来,只是他踩的那根树枝不够粗,承担不起他的重量,竟然一下子发出了“咔嚓”的断裂声——
他整个人顿时悬在了半空。
弘时下意识地伸手乱抓,可他能抓住的只有桂树上毫无分量的几片枝叶,下一刻,衣摆在空中“哗啦”一声展开。
树下顿时一片惊呼,下面的太监们顿时像叠罗汉似的往前扑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弘时立马闭上了眼,重重地砸进了一个全是檀香味的怀抱。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直直对上胤禛那双冷若寒潭般的眼睛,吓得结结巴巴地喊:“阿......阿玛?您怎么来了?”
胤禛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他径直一把夹弘时于腋下,“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弘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啪!”又是一下,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阿玛!阿玛!你快放我下来!”
弘时一边发出尖利的哭喊声,一边蹬着两条小腿在空中乱踢。
他是胤禛好不容易第一个长到这么大还康健的孩子,自然饱受宠爱,从小到大也没挨过打。
今日不仅是他第一次挨打,而且棠梨院里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实在是让他心里那点自尊心大大受挫。
只是胤禛并未因为他的哭喊声软了手,反倒抽打的每一下都又狠又准,弘时起初还能哭喊,后来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最后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蔫了吧唧地挂在胤禛的胳膊上。
院子里鸦雀无声,原本慌乱的奴才们都噤若寒蝉,李氏扶着茉雅奇坐在一边的圆桌上,眼睛虽然不由自主地往弘时那边瞟。
她也是头一次看到王爷发这么大的火,嘴巴动了好几下都没敢说一句话。
“王爷......黄太医来了,不如让他先给二格格看看吧?”
胤禛冷着眸紧紧盯着臂弯里软趴趴却仍旧头昂得高高的儿子,正预备继续动手,就听见身后传来少女带着一丝畏惧,但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的声音。
年元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整个偌大的棠梨院里只有她一个勉强可以说得上几句公道话。
她要是站在这里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三阿哥被眼前这位明显气上头的爷打得半死不活,后面肯定会被李侧福晋记恨死的,她可不想招惹这么大一个麻烦。
“对对对!黄太医!你快来给茉雅奇看看,她今日这喘得比往日怎么更严重了?药吃了也没用!”
李氏虽然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但对女儿的病也不是毫不关心的。
茉雅奇这哮病一般都是冬日才会发作得厉害一点,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天气这么暖的情况下发作得这么厉害,把她都吓了一跳。
胤禛抿起唇,将弘时放了下来,大步走到茉雅奇面前。
黄太医讳景明,甘肃吴门人。
祖上五代都是行医的,而且尤其擅长儿科,他如今看起来和胤禛差不多大的年纪,神采俊朗、举止文雅,不像个太医,反倒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他拿出几根针刺进茉雅奇身上几个穴位,没一会儿她青白的脸色就渐渐缓和了下来,咳嗽声却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小姑娘只能用帕子捂着嘴,尽量压低声音,眉宇间担忧的神色萦绕,一时间挥之不去。
面对李氏和胤禛的疑问,黄太医不急不慢道:“二格格这是寒哮,一般来说只有遇冷才会发作,往日里配的小青龙汤确实能温肺散寒、化痰平喘。”
胤禛后来那几年身边的人病的病、死的死,对医这一道也有了几分自己的见解,现在再听黄太医说得这些话,心里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寒哮一症,确实如此。
黄太医语调又是一转;“只是今日二格格却不是因为冷才犯得病,而是情绪激动诱发咳喘。肝主疏泄,她这是肝郁气滞,换句话说就是肝气郁结,这才会胸闷难以呼吸,吃了药也不管用。”
此话一出,罪魁祸首是谁都不用多说了。
弘时原本一直昂着的头缓缓垂了下来,像只斗败的小公鸡一般慢吞吞挪到茉雅奇身畔,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茉雅奇垂眸假装没看见,也不搭理他。
胤禛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心思敏感,身子骨又差,上辈子他千挑万选择了纳喇氏的儿郎给她做夫婿留在京中,却没想到她人在府外却依旧很是记挂自己的额娘和弟弟。
因为在外探听不到王府的消息,出嫁女没有轻易回王府的道理,她忧思过度,二十出头的年纪就郁结成疾早早去世了。
说起来,茉雅奇病逝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当时夺嫡一事让所有人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故意隔开茉雅奇,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受到牵连,却没想到反而导致她英年早逝。
胤禛心头一软,看向小手捏来捏去无处安放的弘时,淡淡道:“弘时。”
只是被喊了个名字,弘时便浑身一僵,扯着茉雅奇袖子的手讪讪收回,垂着头不敢作声。
“知道错了吗?”
弘时嗫嚅道:“儿子......儿子不该惹姐姐生气。”
胤禛冷声道:“仅仅如此?”
弘时下意识瞟了一眼李氏,转头回来时却看见自家阿玛冷冰冰地看着他,顿时不敢说话了。
“茉雅奇自幼体弱,哮症发作何其痛苦你也看见了,你身为弟弟莫非不知道她有病症在身?因为一己之私惹得她气急攻心,何其自私?”胤禛缓缓道,“另外,就因为搬个院子的事情在府中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你觉得很有面子么?”
弘时不服气道:“惹二姐发病是儿子的错,我认!可搬院子的事情您却从未提前和儿子说,焉知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小人的挑拨,刻意将儿子与额娘还有二姐隔开!”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没忘记瞪一眼站在胤禛身后的年元容。
哦豁,这个小人看来就是她了。
年元容觉得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说白了还是大婚那天晚上的事情闹的,可是这件事分明就是李氏挑衅她在先,若是那日胤禛没有留下来而是走了,现在满府上下最大的笑话就不是李侧福晋,而是她了。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她这十几年来在年家哪里受过这种气。
秉持着这个想法,年元容干脆利落地朝着胤禛福身行礼:“王爷既然要教导三阿哥,妾身在此恐怕有诸多不便,容妾身先行告退便是。”
弘时可以明里暗里说她是小人,可年元容自己肯定不能因为这个应声反驳,不然原本人家只是含沙射影,她自己跳出来认下了算个怎么回事?
还不如转身走人,眼不见为净!
胤禛知晓她的脾气,他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杀一杀弘时嚣张的性子,干脆就应了,但他也没忘记补上一句:“爷晚上再来看你。”
年元容应声的同时,一眼就瞥见了李氏有些难看的神色。
这恐怕是胤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不给她面子,人还在棠梨院,就已经定下了晚上不会留宿的念头。
随着她脚步走出了棠梨院,一旁跟着的青萝忍不住嘀咕道:“姑娘,咱们就这么走了?”
“那不然呢?留在那被人指桑骂槐么?”年元容没好气道。
青萝有些不甘心:“三阿哥说话也太难听了一点,分明就是他额娘......”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年元容吩咐道:“紫藤,你去将我陪嫁里的玫瑰卤子拿出来给棠梨院送去,就说用热水冲泡后可以往里面加点陈皮,能起到疏肝解郁的效果,若是李侧福晋信得过的话,每日泡上一壶给二格格吃些也好。”
好一招以退为进!
青萝眼睛亮亮地看着年元容,姑娘被三阿哥这么说都以德报怨,这下不仅李侧福晋那边说不出什么不好,还能在王爷那边留下个好印象。
“姑娘,那我们回去后还要准备什么吗?”她忍不住问道。
“回去后?回去后当然是吃我的蓑衣饼咯。”
年元容是不想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若不是为了自己良心过得去,她也不会让紫藤去喊黄太医来解燃眉之急。
[星星眼]晚上好,大家要好好吃饭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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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弘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