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诺拉在饭桌上宣布修习暂停以及剿灭红棺材的事。
除了尚在晕厥的彼得斯,没有人缺席,也没有人有异议。
饭后,杰拉德正要离开,雷那叫住了他:“杰拉德,请等等!”
他站住脚跟,循声回头。
雷那腼腆地笑道:“这次任务比测试要难,你要不要……”
旁边的里瓦闻言脸色一变,出声打断道:“雷那,你要让他加入我们?”
雷那大概也没想到好友会反对,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恳切的目光投到杰拉德身上。
“不用了。”杰拉德视若无睹地扭头,继续往外走。
即使后面隐约传来两人争执的声音,他也没再理会,脚下的速度没有减慢半分。
关于各种恶魔的图册和资料都堆放在修习室的柜子中,这一趟他打算先去修习室找找头绪。
或许是天气使然,踏出住所的大门后,杰拉德感觉胸口堵着东西,闷烦得像阴雨天气。
走到半路,天上还应景地飘起了雨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杰拉德忍耐着焦躁的情绪,沿着小路奔跑起来,等他总算钻到修习室的屋檐下时,雨点已经变成了雨柱,啪啦啪啦地砸在周边的树叶上。
屋檐尖的雨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他的裤子湿了一半,水流顺着裤管流进靴子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殃及鞋袜。
杰拉德干脆脱掉靴子,把靴子留在门边,只穿着袜子走进里面。
修习室内静得出奇,黑暗中,他摸索到讲台,从抽屉里掏出一盏还剩半罐的煤油灯,点上,柔柔的暖光立即照亮了讲台,后面的黑板被投射出不规则的光圈。
六张老旧的木桌椅和上一次看到的一样,位置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这会儿没了人气,好像连墙壁都渗出丝丝寒意。
他托着灯,走到后面的柜子前。老旧的柜门吱呀呀地敞开,厚薄不一的书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还用标签分门别类。
这里资源匮乏,书籍这种东西更是珍贵无比,所以诺拉在保管书籍这件事上格外严苛。
杰拉德的手指一一划过标签上的字,双目巡视,寻找自己想要的书籍。
片刻后,指尖倏然停在一本厚重的典籍上,白色的标签简略地写着“恶魔”两个字。
他拿下书,不急着关柜门,就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看起来。
指腹捻着纸张随便翻开几页,藏在指纹中的水不慎洇湿纸面,在靠近页码的地方留下交叠的手印。
杰拉德随手擦了擦衣摆,继续翻阅。
这本书统计整理了绝大多数记载过的恶魔种类,甚至包括数量最多品种最杂的低级恶魔。
等他找到红棺材的介绍页面时,先是一目十行地扫过一遍后,视线才落在形成原因上。
“红棺材的前身是无辜枉死的人,灵魂消散之后,如果尸体没有及时进行净化,就会在十年后孵化出嗜血啖肉的怪物。”
“十年……”杰拉德将这两个字着重按住,脑子里想的却是昨天雷那无意间的感慨。
细数来,距离他们刚来这里的日子也确实差不多十年了。
是巧合吗?
杰拉德蹙眉,提起灯盏往下挪了挪,视线落在驱魔方法上。
红棺材惧火,但不是凡火,否则早年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村庄被屠。
直到后来宫廷驱魔师布莱恩找到了能消灭红棺材的灵火,家家户户都备上了一盏以防万一,这种怪物在书上的等级才终于下调至低级。
灵火的造法不难,只要画出符文,在日月交换时分滴血燃灯,等待火焰变色就算大功告成。
据说幽蓝色的灵火是驱魔效果最强的,其次是幽紫色,最差是白色。普通驱魔师造出来的普遍都是白色,不过也够用了。
杰拉德照着上面给的生火符文,用手指在桌上练习划拉,一不留意就过了许久。
耳朵蓦然听到门外传来的不太寻常的滴答声,他抽回神,外面还是倾盆大雨,雨水打到门口,在门槛留下一团团湿痕。
一个黑影站在雨中,隔着一层透明的窗玻璃,静静地凝望着他。
雨水冲刷着它的躯体,脏乱的衣物印着洗不掉的血迹,灰蒙蒙的光线使杰拉德看不清它的脸,它的视线却有如实质钉在他的身上。
杰拉德僵在原地,很快就认出这是上次在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站在窗外偷窥他的黑影。
两方对峙,谁也没有下一步行动,僵持着,连空气都似乎焦灼起来。
叩叩。
杰拉德心脏一滞,被门外的声音切断了脑海中紧绷的弦,窗外的黑影随着敲门声的到来消失不见。
叩叩。
门外不依不饶地敲起第二遍,带着急躁。
他合上书,轻手轻脚地拔出身上携带的驱魔匕首——是诺拉给的那把。
桌上,攀爬着灯芯的火苗被屋内的气流压着蜷缩成一粒,晃晃悠悠地又舒展成一团。
亮光照着杰拉德的左脸,微微拧起的眉心像是界限,区分开右脸婆娑的阴影。
他带着刀走到门后,裤管已不再滴水,但还是湿漉漉地贴着皮肤,潮湿的感觉并不好受。
卷起裤腿,把靴子穿好,然后,外面响起了第三次敲门声。
叩叩。
杰拉德做好偷袭的准备,放在门栓上的手指刚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门后传了进来。
“奇怪,诺拉不是说修习室的门没锁吗?”
“锁不就在这吗?天——好好想想吧,肯定是有人在里面拉了门栓……”
“啊,还真是!今天只有杰拉德出去,他肯定在里面,可是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我们开门呢?”
咔哒。
随着一声脆响,雷那的声音停了,杏眼呆呆地注视着门后的杰拉德。
里瓦撇撇嘴,边接他的问题,边走了进去:“谁知道呢?可能是想让我们顺便洗洗澡吧。”
杰拉德没有反驳,收起匕首,往后退开。
雷那手里拿着两把伞,将其中一把递给他:“我看你出去得早,应该没来得及带伞,所以我就顺便给你带过来了。”
杰拉德接过伞,说了句谢谢。
雷那打量着后面敞开的柜子,桌上的灯和书本,问:“杰拉德,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嗯。”杰拉德没有隐瞒自己的发现,将刚才看到的造灵火的方法一并说了。
里瓦拧着浓密的眉毛,说:“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日月交换,这个时间未免过于模糊了。”
雷那也道:“现在离晚上还有好久,我们出来的时候诺拉正在做蘑菇汤,现在回去应该正好可以开饭。”
两人一致同意先回住所,杰拉德沉默地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时倏然站定,开口道:“走不了了。”
话未落,前面两人已不约而同停下来,直直看向不远处那个静立在雨中的黑影,脸色唰地变了。
“里瓦,是我眼花了吗,那是什么东西?”雷那大脑空白地问。
里瓦脸色铁青地说:“修习课都被你用来睡觉了吗——那个就是诺拉说的红棺材。”
杰拉德将这两人一齐拉回来,迅速关上门。
雷那和里瓦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刚才敲了这么久的门都没开,要是换做自己,结果大概也不会发生改变。
“那个东西要一直在那里吗?”雷那声音有些颤。
“红棺材是群居怪物。”
两人沉默:“……”
这也预示着,大概率还有别的红棺材埋伏在附近,这是最坏的结果。
杰拉德拉上窗帘,只掀开一角往外看,那只红棺材忍受着白天带来的灼痛,趁着雨天光线不强,强撑着出现在这里。
是诱饵?
还是监视?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红棺材时出现的鬼打墙,现在这个场景,很难不让他往更坏的方向去想。
虽然修习室和住所一样有阻止低级恶魔靠近的禁制,但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没有食物,没有水。诺拉放言让他们自行想办法解决,大概也不会插手太多。
“做好准备吧。”杰拉德当机立断道:“灵火,今天必须成功。”
雷那和里瓦对视一眼,缄默中表示同意。
杰拉德在讲台旁边圈了个空地,用粉笔在上面画出符文的轮廓。
外面瓢泼的雨声闷闷地穿进墙内,在安静得令人心慌的屋子里回荡。
符文不算复杂,他只看两遍就记了个大概,后面就是添加细节,完善符文内容。
里瓦坐在桌上低头看着他画画,翘起来的眉头总算平下去了一点。
雷那挑着油灯在旁边给他照明,两人来来回回配合得还不错。
画完符文,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等。
破旧的机械钟嗒嗒嗒地转过一圈又一圈,时间流逝得像是在冰里穿行,慢得令人咋舌。
到后面,杰拉德靠着墙壁睡了一觉,
醒来时,雷那正窝在椅子里熟睡着,里瓦靠着桌子同样昏睡不醒。
他舒展手腕,从地上起来,外面的雨势转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天空还是蒙蒙的。
墙上的机械钟显示着,现在是六点五十七分。
快要七点了。
杰拉德取下讲台上的油灯,为了节省灯油,他们是熄灭了火才睡着的。
重新点亮灯盏,罐里的油还剩小半,但应该还能撑好一会儿。
他把灯放在符文中心,圆形的法阵由特殊图案拼接而成,光影在那些图案上流转,宛若某种召唤仪式。
用匕首划伤手指,一粒豆大的红噗通坠入灯芯,在接近外焰时哧哧作响,转瞬蒸发,土黄色的光飒飒闪烁两下后归于平静。
杰拉德加速的心跳瞬间凝固。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今天第四次敲门声,混杂着风雨声,不请自来。
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