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洛缪,吃掉我》 第1章 第 1 章 森林中。 雾气弥漫,阴森可怖。 杰拉德空洞的双眼渐渐透出亮光。 “嗬……” 短暂回过神,他终于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而在他脚边的,恰好是不知何时被拦腰斩断的手臂主人。 恐慌和恶心涌上心头,杰拉德一边剧烈地干呕,一边挣扎着远离那具尸体。 突然,地上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回头,正好看到被截断的两节身躯开始蠕动着拼接粘合,被血液弄得乱七八糟的衬衫也开始咕叽咕叽地鼓动起来。 一股没来由的香味随着地上那人爬起身的动作送到他的鼻尖。杰拉德本能地吞咽一下,强烈的饥饿感立即占据整个心脏。 意识到这个诡异的念头,他顿时惊疑不定地清醒过来。 再回头看去的时候,那个瘦削的人影朝他蹒跚两步后蓦然摔了下去。他躲闪不及,措不及防再次摔回地上。 怪异的香味瞬间将他困得密不透风,他不由呼吸急促地将双手交叉在脸上,堵住口鼻,抵抗着这股毛骨悚然的食欲。 冷静,杰拉德,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杰拉德抬眸,目光穿过手臂交叠的空隙,蓦然对上一双鲜红眼睛。 一个金发少年正撑在他上方,一双瑰丽的红瞳定定注视着自己。 脑海中纤细的理智瞬间崩断,无数冰冷的尖叫声在脑海中炸响,催促杰拉德遵循内心行动。 吃掉他……吃掉他…… 杰拉德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身体却不由自主仰头,额发散开,露出一双时而迷离时而清醒的黑色眼睛。 挡在脸上的手慢慢松开,他动作迟缓地拽住少年的衣领拖向自己,少年顺从他的动作俯身凑近。 不要……滚开…… 下一秒,齿尖深深扎入白皙的脸,一串串血珠子争先恐后地从伤口冒出,很快就染红了两人将碰不碰的唇。 — 明亮宽阔的修习室内,六张桌椅隔着一段距离单独摆放成阵,而黑板上写满了白色的注释。 杰拉德倏然从梦境抽离出来,意识恍惚地抬眼看向讲台的位置。 他已经被这个怪梦缠得好几个夜晚没睡好觉,但醒来之后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梦里的内容。 讲台上,一个穿着暗粉色连衣裙,脸蛋圆润的中年女人正在授课,她是他们的驱魔启蒙师。 “雷那!” 脑袋快要垂到桌子上的男生立刻坐直身子,一脸空白地循声看去。 “这是你早修课上的第五次瞌睡!” 驱魔启蒙师在讲台边瞪着他:“还有多久你们就要迎来成年礼了,你要这个样子成为正式镇魔人吗?” 男生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含水的杏眼乖顺地眯着:“对不起诺拉,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这时嘈杂的环境突然被一道“噗”笑声打破。 落在男生身上的视线立即循声转移,一个吊梢眼的男生扯着嘴角笑了笑,鹰钩鼻让他的表情天然带着几分刻薄。 诺拉敲敲黑板:“彼得斯,管好你自己!” “诺拉,我要举报。”吊梢眼指着旁边道:“为什么不说杰拉德呢?明明他刚才也睡着了。” 说完,他挑衅地冲杰拉德咧嘴,露出一颗尖利的犬牙。 一股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恶臭,或者说是从周围所有人身上散发出的臭味飘到他的鼻尖,杰拉德皱着眉,移开目光。 诺拉在三人中来回巡视,皱眉道:“你们三个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正好地窖已经没有多余的莓果了,等会儿午饭结束你们就到仓库拿工具去摘蓝莓!不摘够半筐不许回来。” 杰拉德没有异议,对他来说这只是个需要消耗时间的再简单不过的任务而已。 “另外一提,上个月的修习测试已经出结果,杰拉德还是第一,大家要向他学习。”诺拉敲了敲黑板,“好了,修习结束后再来找我拿测试评价,现在继续上课……” 蝉联九年第一,杰拉德已经对此没有特别的反应。 上午的修习课程结束后,除了他们三个,剩下的人领完自己的评价单结伴赶回住所。 别人都是三两结伴同进同出,只有杰拉德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这样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哦,好像是从某天他突然能闻到同伴们身上令人作呕的恶臭开始,其他人就心照不宣地将他的身份从同伴中划掉。 为了减少麻烦,杰拉德也主动把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并习惯离群生活。 仓库在住所后面,是专门存储各种采集工具和驱魔用具的要地,一般都是上锁的状态,平时也不会有人随便到这里来。 杰拉德用诺拉给的钥匙开了锁,在仓库里挑完背篓和手套正要出去的时候,门口的阳光忽然被挡住,大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合上,外面随即响起窸窸窣窣落锁的声音。 他拧眉追到门前,抓着门栓晃了几下,金属门只拉开了一点门缝就到达了极限。 刺鼻的臭味穿过门缝飘了进来,他难忍地掩住口鼻,抬头看向门外,只见彼得斯正站在门边坏笑地注视自己。 “哟,我们的娇娇小王子又闻到什么恶心的味道啦?瞧瞧,怎么把他熏成这样,哈哈哈哈——!!” 彼得斯恶劣地笑了起来,身后两个跟班也跟着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这种无聊的把戏,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腻。 “开门。”杰拉德皱眉。 彼得斯收起脸上的假笑:“杰拉德,你是在求我吗?” 杰拉德没有说话,古井无波的眼睛好像深渊似的盯着他。 见状,彼得斯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去,妒火熊熊:“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凭什么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不过是仗着诺拉可怜你多看你一眼才压我一头,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究竟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不就是个鼻子比狗还灵的怪胎么,你有什么资格?!”他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嗯、唔!” 杰拉德突然撑着膝盖蜷缩起来,突兀的呕吐声音打断了彼得斯的话,他呼吸着周围弥漫的臭味,越发难受地抓紧胃部。 “你就在里面和自己的呕吐物待着吧,死怪胎。”彼得斯食指转着一把钥匙,和两个跟班幸灾乐祸地转身离开。 杰拉德扶着门缓慢走到墙边坐下,喉咙的蠕动还没有消停,手上汗毛倒竖。 他靠着墙壁,头发被墙挤得微微翘起,对着掉漆的仓库顶出神。 这不是他第一次像这样被困在某个逼仄的空间里。 第一次是这场孤立游戏开始的头两年,他被其他人假传诺拉命令困在修习室里。 那个夜晚比现在还要静许多,外面悄悄的,连风声都没有。当时,杰拉德也像这样蜷缩在门后等待天明。 但在追究那些人的恶劣行径之前,有件事须得明白: 在这个魔物横行的时代,恶魔侵扰人族地盘,其中以六大恶魔尤甚。 在无数人族与恶魔的战役中,与六大恶魔交锋过的场合到如今仍寸草不生,战况惨烈,血流成河。无数人因此失去至亲,失去家园,甚至失去生命。 直到第三十一任首席驱魔师艾尔玛·拉斐尔的出现,她吸取前人经验教训,用自己作引,在此处设下封印,才总算将这六大祸害镇压。 之后每隔几十年都需要更换新的镇魔人来看守封印,防止六大恶魔出逃再度酿成惨剧。 他们六个是被选中的预备镇魔人,是这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因此,虽然诺拉事后也惩罚了那些人,但惩罚内容都不值一提,这才让他们变得愈加肆无忌惮。 不过,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之后不论其他人如何跳梁,他都会以牙还牙地在他们身上报复回来。 胃总算缓和过来后,杰拉德从墙边起身,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驱魔匕首一步步来到门口。拉开门缝,他眼疾手快地落下匕首,直接削断连接锁头的那圈铁链。 咔。 锁链顿时叮叮当当摔落在地,大门应声而开。他背上竹篓戴着手套,面无表情的走出仓库。 蓝莓地在山脚下,有一棵很大的山茶花树长在必经路口,杰拉德穿过路口,直奔蓝莓地。 等到太阳即将沉下山坳的时候,竹篓里的蓝莓已经满了一半。 正要离开那里时,山上忽然传来一段拉长音节的叫声,归巢栖息的鸟类也跟着叽叽喳喳地叫成一锅乱粥。 杰拉德眉头一皱,正要从石缝中拔出腿。忽然,一股劲风从后面朝着他的脖颈直扑而来。 ……该死! 他来不及反应,脸庞堪堪躲过利爪,下一刻,一头硕大的猫头鹰迅猛地抓着他的后背将他掀翻下坡。 杰拉德立即抱住脑袋蜷缩起来,整个人在凹凸不平的坡面加速翻滚,好一会儿才重重摔在平地上。 蓝莓掉了一路,竹篓正侧翻在一处灌木丛上。他浑身隐隐作痛地爬起身,还好坡不算陡,伤不算重。 那只猫头鹰在头顶盘旋一会儿,没找到目标后离开了。 捡起竹篓,他只能自认倒霉地将脚边的蓝莓捡完,然后扒开灌木,摸索着掉到底下的蓝莓。 倏然,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倏然落在身上。 杰拉德莫名打了个寒颤,不祥的预感如同虫子密密麻麻爬上耳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捡完最后几个蓝莓,离开草丛之际,余光无意间看到远处两点鲜红。 这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如同定格动漫般一格格地抬头,两相对视,他才发现。 那好像是一双血色玛瑙般的眼睛。 第2章 第 2 章 沙沙。 茂盛的草叶和裤管摩挲作响,杰拉德小心谨慎地朝着那里爬去。 那是什么? 当看清那是什么时,杰拉德瞳孔微扩,脸上浮现些许意外。 花。 只见两朵深红色的山茶花歪歪斜斜地挂在树杈上,应该是竹篓翻倒时掉出来的。 那么先前以为的眼睛,还有身上的视线,难道都只是睡眠不足产生的错觉吗? 杰拉德觉得哪里不对,可紧绷的神经还是短暂地放松下来。 借着朦胧的天光拽着竹篓重新背好,爬上坡,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往住所的方向走,而是前往另一片蓝莓地。 与此同时。 正在摘蓝莓的彼得斯眼皮没来由地猛跳两下,一抬头,脸上瞬间露出见鬼的表情。 还没等他离开原地,杰拉德已经快步上前,戴着厚手套的拳头先一步砸向彼得斯的胃。 “呃呕——!” 彼得斯防守不及硬生生挨了一拳,直接瘫软在地,哗哗往外呕吐起来。 因为刚吐过,杰拉德这会儿暂时不受那股恶臭影响。 他抓着彼得斯的头发迫使其抬起脸,口气生冷:“我有必要再警告你一次,我不需要任何人喜欢我,也不在乎所有人都讨厌我。彼得斯,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松开手,彼得斯顿时歪倒在地,眼睛神经质地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要将那片后背盯烂似的。 眼球在瞬间划过一抹不正常的黑色,宛若黑泥泛滥,这是被恶魔蛊惑的征兆。 “杰拉德,你一定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我绝对要杀了你……!!” 杰拉德置若罔闻,转身就走。 此时已经接近晚修时间,其他人有的排队洗漱,有的准备即将修习的课程。 把蓝莓放进地窖,杰拉德先给自己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可惜他手上的药物已经垫底,只能涂个囫囵。 吃完晚餐,做完清洗。等其他人都走完,他才不急不缓地带着书本前往修习室。 路上,他似有所察地望向树枝间的天空,乌云密布,晚点应该还有一场雨要下。 晚修结束后。 其他人闹闹哄哄地追逐着离开修习室,杰拉德拿着自己的修习手册最后才出门,经过室外的空地时,他隐约听见了诺拉的声音。 “彼得斯,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杰拉德!他下午是被你锁在仓库里的吧……瞧你干的好事!” 她的话掷地有声,显然气得不轻。 “他明明动了手,那是他罪有应得,我……” “不,别跟我说这个,同样的理由你还要搪塞我多久?!你们六个是被选中的镇魔人,还有几天就要正式留下来看守六大恶魔的封印了,但现在居然还要我每天都提醒你们一遍! 从踏进这里开始,终日修习,抵御妄念,是你们必须认真履行的职责和义务——而不是情节恶劣的内讧!” 诺拉叉着腰,恶狠狠地骂道:“而且我说过多少遍了,欺负同伴的人是最容易被恶魔盯上的!你应该亲自去跟他道歉,否则……” “好啊!那我甘愿被恶魔吃掉!”彼得斯恼羞成怒地大叫道。 诺拉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不!”彼得斯狞笑着嘶吼,“想要道歉,还是让他去见鬼吧!!” 说完,他径直离开,任由身后的人如何呐喊都没有回头。 …… 诺拉头疼地看着彼得斯远去的背影,余光忽地瞥见从门口走出来的杰拉德,连忙高声叫住他:“杰拉德,等等!” “怎么了,诺拉。”杰拉德闻言走到她身边。 “也没什么大事。”诺拉扶额道:“中午的时候彼得斯是不是去欺负你了?” 杰拉德没说话。 诺拉也没等他回应,似乎笃定了这件事的存在,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杰拉德,我刚刚已经教训过他了,你们毕竟是要一直生活在同个屋檐下的,这件事就当它过去了好吗?” “……嗯。” “好孩子。”诺拉蹙起来的眉头才总算舒展开,“很晚了,快回去吧。” 见他点头应下后,诺拉抬脚走进修习室内,准备锁门。 杰拉德于是独自朝着林间小路走去,而其他人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说实在的,这件事算是他占了上风,但究其源头还是彼得斯挑起的火。 如果彼得斯有脑子的话就不会拿这件事到处乱说,他也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现在诺拉却突然知晓了这件事,彼得斯也因此受到了教训……他竟然一时有些看不懂眼下是什么情况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从修习室到住所必经的小树林,今晚变得格外寂静,只能听到猫头鹰在树上沙哑的叫声拉得老长。 四周空无一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靠天空中微弱的月光看清脚下的路。 杰拉德直觉有些不对劲,脚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到后面干脆跑了起来。 “呼……呼……” 他气喘吁吁地站住脚跟,看着眼前这个路口,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回到这里了。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后背,仿佛要将他的肩胛骨洞穿。 回过头,落叶满地的小路尽头,一个瘦长的黑影正站在树后贪婪地注视着他。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后,那道人影仍然没有收敛的意思,甚至怪笑着变本加厉地朝他走近一步。 它一出来,黑暗中无数双藏匿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目光露骨地转向杰拉德的方向。 杰拉德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修习手册看到的内容:这是一种由无辜枉死的人孵化出的怪物,名字叫红棺材。 它们是群居怪物,在恶魔中排名偏低,主要以人肉为食,夜晚出没,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如果没有驱魔师干预,百里内都不会有活物。 不过这个地方他们生活了将近十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这种东西的存在。除非……有人故意将其引来这里。 杰拉德努力平静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驱魔匕首。 说实话,虽然他常年稳坐测试第一的位置,但实战经验却少得可怜,所以接下来的打斗他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 只能祈祷诺拉或者谁尽早发现他的失踪,然后带着工具来支援他了。 思考的空闲时间里,那群红棺材倾巢而出,径直朝他冲了过来。 杰拉德刚踹开腿上的一只,手中的匕首就猛地扎进旁边一只试图咬住他脖颈的怪物。 这群怪物简直没完没了,这么下去不是他被耗死就是被咬死。 他的表情用力到狰狞,目光急促扫过周围,搜索着一切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匕首已经被握得发烫,再次插进某个红棺材的头骨里时,杰拉德手指僵硬,只是一念之差,唯一的工具脱手而出。 这瞬间,所有红棺材兴奋无比地扑了上去,直接将他淹没在怪物蠕动的身躯中。 杰拉德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什么撕咬破碎,浑身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他缓慢而痛苦地合上了那双眼眸,尖锐的耳鸣乱了心跳和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轻微的声响传到耳畔。 哗啦哗啦。 清脆地锁链撞击声带着古怪的魔力,把不依不饶的耳鸣驱除。 杰拉德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苏醒,反应极为缓慢。 他掀开眼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幽暗的森林中,白雾弥漫。 无数树木在雾中影影绰绰,和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场景不谋而合。 他试着坐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不远处响起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服摩擦植物发出的。 转动眼睛,循声看去。 近至耳畔的铁链声戛然而止,杰拉德面前的灌木沙啦啦穿出四根纤长的手指,密集的绿叶被掰开一道仅容一人的口子。 杰拉德呼吸停滞。 映入眼帘的画面,只见金色的发丝垂到下颌,浅色的衬衫血迹斑斑,往上看,是一双鲜红如玛瑙的眼睛。 少年双膝贴地,像蛇一样窸窸窣窣地朝他爬来。脚踝上两指粗的锁链闪烁着泠泠白光,随着动作清脆地碰在一起。 哗啦哗啦。 和他对视的瞬间,杰拉德浑身仿佛过电般颤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在梦中模糊的画面全都清晰起来。 这个家伙,这个金发红瞳的家伙…… “你……”杰拉德喉咙干得要命,连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 身体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少年随心所欲地抚摸着他的腹部,指尖临摹着那个还在淌血的洞,应该是不久前被那些红棺材掏的。 “疼么。”他垂眸看着杰拉德。 “你……是……”谁? 杰拉德还没说完,嘴唇倏然被堵上。 干涸的口腔被陌生的舌头一寸寸舔湿,他惊讶地瞪大双眼,顿时连呼吸都忘了。 不过,还没等身体抗拒,那股熟悉的香气就争先恐后钻进鼻腔,在口中横冲直撞。 杰拉德难忍地皱紧眉头,推开对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改成了搂住对方的脖颈,加剧涎液交融。 少年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尾上扬地托住他的后颈,加深这个吻。 吃了他……吃了他…… 潜伏在大脑深处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浮出水面,急不可耐地催促着杰拉德将此时抱着自己的人拆吃入腹。 混沌的意识被这些声音激得清醒不少,杰拉德感觉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连忙挣脱少年的怀抱。 他汗流浃背地喘着气,脸上划过淋漓水光,清明的眼眸中倒映着少年秾丽的脸庞。 “你是谁?”他忍着怒意,声音低哑。 腹部再次传来冰冷的触感,指腹缓慢研磨着那里的皮肤。 杰拉德顺着少年的动作低头看去,却发现腹部那个血流不止的洞不见了。 恰好少年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的纽扣,露出两枚漂亮的锁骨。双眸宛若引诱船只触礁的塞壬之歌,带着蛊惑的笑意。 杰拉德喉头干涩,在紊乱的心跳声中听见他的声音: “巴塞洛缪,吃掉我。” 第3章 第 3 章 拥挤的房间里摆着六张简陋的单人床,每张床边的墙上都钉了一块长条的木板充当桌子。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视线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住所的天花板上。 额头压着一块已经冷却的毛巾,杰拉德身上盖着被子……对了,身上的伤! 他伸手探进自己的衣服里,在腹部摸了又摸,反复确认没有伤口才停下来。 衣服和被子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将椅子上的男生吵醒,他睡眼惺忪地看了床上一眼就再度闭上眼睛。 倏然,他清醒过来。 “杰拉德?!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雷那急忙拿下他额头的毛巾。 时浓时淡的臭味扑鼻而来,杰拉德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说不惊讶是假的,虽然雷那不至于像彼得斯一样拿他当消遣捉弄,但在平时对他大多数也是冷眼旁观的状态,现在却在这面露担忧地关心他。 他能想到的原因,只能是对方别有所图。 这种程度的臭味在杰拉德的忍受范围内,他坐起身靠着床头,沉默地看着他,凌厉的双眸试图从那张白净的脸上找到一点伪装的痕迹。 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哑声问。 雷那答:“昨晚你和彼得斯突然失踪,诺拉到处找你们。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你突然出现在住所门口,身上沾满了血但好在没有伤口……”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心地觑杰拉德的脸色,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接着道:“不过彼得斯到现在还没有下落,诺拉带着里瓦他们出去找人,我留下来照顾你。” 杰拉德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补充,满脑子都是昨晚的情景。 他只记得自己遇到了一大群红棺材,将死之际做了个很长的梦,而之后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袋还残留着些许痛苦的记忆碎片,此时只是轻轻转动就会头痛欲裂。 他扶着额,脸色难看。 雷那连忙询问:“你怎么了?” “……没。”他突然想起什么,问:“你说彼得斯失踪了?什么时候。” 雷那捏着下巴回想,答:“应该是昨晚被诺拉教训的时候突然跑掉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啊,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些许歉意,“其实我下午的时候也在仓库,很抱歉,我没有出来帮你……但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诺拉了,你别担心。” “谢谢。” 雷那露出笑容:“别客气。只是彼得斯最近好像有点奇怪……你小心点比较好。” “嗯。” 两人之间的空气随着这声嗯落下后,再次被凝固。 “你……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吃吧。”雷那开口道。 说完,还没等杰拉德回应,他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杰拉德目送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收回目光,独自靠着床头。 此时外面已经夜幕降临,他昏睡了将近一天才苏醒,无数谜团联结成蛛网将他围困其中,只要不慎引来一点火星,就会将他焚烧殆尽。 然而即将纵火的嫌疑人是谁,他还没有足够的头绪。 他烦躁地拽开身上的被子,因为身体本来就没有伤口,除了疲劳,没有别的感觉。 穿好鞋子,正要下床,一股突如其来的异样感像蚂蚁密密麻麻爬满全身,他猛然僵住,抬头看向窗外。 只见一只瘦长的黑影靠在玻璃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外面站了多久。 红棺材? 他又回想起昨晚,身上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对。红棺材是夜行魔物,白天不会出没。那此时外面的是什么? “杰拉德,厨房只剩下一块蓝莓派了,你要吃吗?” 雷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块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糊糊,还有一块蓝莓派。 杰拉德望着窗口,轻声问:“你看见了吗,那个……是什么?” 雷那跟着他的目光扭头,眼前一亮:“啊!那是我昨天去摘蓝莓的时候看到的,很漂亮吧?” 他把托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然后踱步到窗台,拿下那个插了几支花的瓶子:“竟然是纯红的山茶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杰拉德正要提醒他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再抬头时,窗外已经干干净净,刚才伫立在那的黑影仿佛只是幻觉。 他讷讷地张着嘴,又合上,大脑慢慢冷静下来。 这座房子被设下过禁制,普通魔物无法进来,除非是高级魔物,否则就会被挡在外面原形毕露。 “快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雷那放下花瓶,调头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杰拉德心不在焉地喝着碗里的糊糊,“诺拉什么时候回来?” 他打算找个时间跟诺拉讲一下红棺材的事,提前做好防范。 雷那看了眼时间,回答:“快了,现在已经快入夜了。” 对话结束,房间里沉默下来,有限的空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勺子轻轻碰到碗沿发出的细响。 雷那坐在椅子上,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随口道:“两天后就是成人礼了,你紧张吗?” 成人礼,除了预示他们已经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还宣告着他们必须正式开始承担镇魔人的职责。 杰拉德问:“你很紧张?” “也还好。”雷那讪笑两声,“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刚来这里的画面好像还停留在昨天。没想到一转眼,十年都快过去了。” 杰拉德没有说话,默默吃完东西。雷那自顾自说一会儿就打住话头,殷勤地收拾碗筷,又出去了。 趁此时间,杰拉德下床,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外面看了一眼。 橘黄色的晚霞逐渐被宝蓝色的天空吞噬,好像身处即将燃尽的煤油罐里,森林中充斥着闷热的气息。 合上窗户,他在房间里找一圈,最终在抽屉里找到了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不,现在已经只剩一把刀鞘了。 刀鞘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他的名字:巴塞洛缪·杰拉德。 这是刚来这里上第一堂课时,诺拉送给他们的驱魔专用防身武器,对恶魔有出乎意料的灼烧效果,而且每个人仅此一把。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刀现在应该还嵌在某只红棺材的脑袋上。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找个时间再原路返回找找那把刀,说不定还有能找回来的希望。 晚间,杰拉德冲完凉出来时,门外依稀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他站在门口眺望,大雾将树林和天空笼罩,蒙蒙的天光照亮了十米外郁郁葱葱的树林,八米外蓊蓊郁郁的草丛,以及—— 五米外小幅移动的杏粉色土裙。 诺拉微微发福的身子将土粉色的裙子撑得膨胀,臂弯还夹着一副不省人事的躯体。 看衣着,是彼得斯。 跟在后面的三个少年中,有两个是彼得斯的跟班。失去彼得斯这个靠山后,他们担心杰拉德会来报复,此时不禁脸色发白。 “杰拉德?你的身体还好吗。”诺拉注意到门口的杰拉德,问,“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好多了,诺拉。”杰拉德侧了侧身子,难忍地用袖子掩住口鼻。 诺拉对此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招呼彼得斯的两个跟班帮忙把人送进屋里,她自己则回房间取医疗物品。 那两人得到指令后立刻逃也似的扶、得斯走了,门口很快就只剩下三个人。 雷那烧了壶热水,晾下几杯放在桌子上,不经意地问:“里瓦,你们是在哪找到彼得斯的?” 一个头发短得几乎贴着头皮的男生,大步从门口走到他身边,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狠厉的下三白眼睛。 里瓦正好口渴,咕嘟咕嘟灌完两杯水正要说话,目光注意到旁边的杰拉德,倏然止住了声音。 杰拉德知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在彼此面前不怎么避讳,但自己于他们而言毕竟是外人,便准备抬脚离开。 “没事,没什么听不得的。”雷那眼睛看着杰拉德,话却是对里瓦说的。 里瓦皱皱眉,到底没说什么,杰拉德便收回了脚,听到他回答道:“那个蠢货大半夜跑出去,还在山里迷路了。我们找了半天,回去的时候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巧看到他晕倒在一块石头上。” 雷那叹气道:“幸好,人找到了就行,不然诺拉又要担心很久。”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别的,但杰拉德没听,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那两个跟班把彼得斯抬到床上,帮他脱了鞋袜,又打了盆水帮他擦洗身上的灰尘。出去换水的时候差点和杰拉德撞上,战战兢兢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杰拉德没理会,绕过他们走进屋里。 诺拉给彼得斯检查完身上的擦伤,上完药,又简单处理了下伤口,抬头看到他,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杰拉德抱着手靠在墙上:“确实不好。” “好吧。”诺拉重新给彼得斯盖上被子,带着药物起身:“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轻轻关上门,走进诺拉房间。 昏暗狭窄的空间被一道烛光点亮,诺拉点燃桌上的蜡烛,把药品小心放回床底,然后拉了把凳子过来给他,自己坐在床上:“说吧,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杰拉德知道这件事糊弄不过去,索性把除了梦境相关的其他内容全都说出来,并着重强调红棺材的出现。 诺拉听完后点点头:“红棺材虽然是低级魔物,但胜在难缠,中级的恶魔都不一定抵得过它们群起攻击。” 杰拉德又问,“之后需要我们做什么?” 诺拉拍拍他的肩膀,心不在焉道:“你能只靠一把刀毫发无伤地回来就已经是个奇迹,别有压力。” 关于这个,他自己也充满疑问。在记忆里,他应该是被红棺材分食了才对。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告诉诺拉。 “之后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你们的成年礼……正好,这两天的修习都暂停一下,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想办法除掉这些红棺材。” 诺拉起身,从角落的柜子里翻找出一把刀:“镇魔人本质上和驱魔师没有什么不同,我相信课本上驱魔的方法你们早就滚瓜烂熟,唯一的缺陷就是经验不足。” 她看着那把刀的眼神坚毅而哀伤,不知回想起了什么:“这是我哥哥遗留下来的刀。他是个非常刻苦的镇魔人,但在一次驱魔中因为实战经验不足而生死不明。现在,我把他的刀交给你,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杰拉德接过那把刀,看着刀鞘上的名字:欧文·贝尔。 “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诺拉把他送到门口,温声道:“祝你做个好梦,孩子。” “晚安,诺拉。”杰拉德打开他们的房门,进去后又轻轻关上。 他握紧手里的刀,朝自己的床位走去。 其他人已经躺好,桌上只留了一根即将烧到底的蜡烛。经过彼得斯的床边时,他故意放慢脚步,在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前回到自己的床铺。 奇怪,彼得斯身上的臭味只是一天的功夫就消散得几乎闻不到了。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杰拉德眉心紧蹙,拉开被子躺进去,当他把匕首放到枕头底下时,桌上那点蜡烛正好燃尽,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中。 他闭上眼,意识逐渐昏沉,一点点坠入漆黑的泥潭中。 而窗外,一个瘦长羸弱的黑影正手脚并用地趴在玻璃上看着他。 第4章 第 4 章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诺拉在饭桌上宣布修习暂停以及剿灭红棺材的事。 除了尚在晕厥的彼得斯,没有人缺席,也没有人有异议。 饭后,杰拉德正要离开,雷那叫住了他:“杰拉德,请等等!” 他站住脚跟,循声回头。 雷那腼腆地笑道:“这次任务比测试要难,你要不要……” 旁边的里瓦闻言脸色一变,出声打断道:“雷那,你要让他加入我们?” 雷那大概也没想到好友会反对,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恳切的目光投到杰拉德身上。 “不用了。”杰拉德视若无睹地扭头,继续往外走。 即使后面隐约传来两人争执的声音,他也没再理会,脚下的速度没有减慢半分。 关于各种恶魔的图册和资料都堆放在修习室的柜子中,这一趟他打算先去修习室找找头绪。 或许是天气使然,踏出住所的大门后,杰拉德感觉胸口堵着东西,闷烦得像阴雨天气。 走到半路,天上还应景地飘起了雨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杰拉德忍耐着焦躁的情绪,沿着小路奔跑起来,等他总算钻到修习室的屋檐下时,雨点已经变成了雨柱,啪啦啪啦地砸在周边的树叶上。 屋檐尖的雨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他的裤子湿了一半,水流顺着裤管流进靴子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殃及鞋袜。 杰拉德干脆脱掉靴子,把靴子留在门边,只穿着袜子走进里面。 修习室内静得出奇,黑暗中,他摸索到讲台,从抽屉里掏出一盏还剩半罐的煤油灯,点上,柔柔的暖光立即照亮了讲台,后面的黑板被投射出不规则的光圈。 六张老旧的木桌椅和上一次看到的一样,位置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这会儿没了人气,好像连墙壁都渗出丝丝寒意。 他托着灯,走到后面的柜子前。老旧的柜门吱呀呀地敞开,厚薄不一的书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还用标签分门别类。 这里资源匮乏,书籍这种东西更是珍贵无比,所以诺拉在保管书籍这件事上格外严苛。 杰拉德的手指一一划过标签上的字,双目巡视,寻找自己想要的书籍。 片刻后,指尖倏然停在一本厚重的典籍上,白色的标签简略地写着“恶魔”两个字。 他拿下书,不急着关柜门,就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看起来。 指腹捻着纸张随便翻开几页,藏在指纹中的水不慎洇湿纸面,在靠近页码的地方留下交叠的手印。 杰拉德随手擦了擦衣摆,继续翻阅。 这本书统计整理了绝大多数记载过的恶魔种类,甚至包括数量最多品种最杂的低级恶魔。 等他找到红棺材的介绍页面时,先是一目十行地扫过一遍后,视线才落在形成原因上。 “红棺材的前身是无辜枉死的人,灵魂消散之后,如果尸体没有及时进行净化,就会在十年后孵化出嗜血啖肉的怪物。” “十年……”杰拉德将这两个字着重按住,脑子里想的却是昨天雷那无意间的感慨。 细数来,距离他们刚来这里的日子也确实差不多十年了。 是巧合吗? 杰拉德蹙眉,提起灯盏往下挪了挪,视线落在驱魔方法上。 红棺材惧火,但不是凡火,否则早年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村庄被屠。 直到后来宫廷驱魔师布莱恩找到了能消灭红棺材的灵火,家家户户都备上了一盏以防万一,这种怪物在书上的等级才终于下调至低级。 灵火的造法不难,只要画出符文,在日月交换时分滴血燃灯,等待火焰变色就算大功告成。 据说幽蓝色的灵火是驱魔效果最强的,其次是幽紫色,最差是白色。普通驱魔师造出来的普遍都是白色,不过也够用了。 杰拉德照着上面给的生火符文,用手指在桌上练习划拉,一不留意就过了许久。 耳朵蓦然听到门外传来的不太寻常的滴答声,他抽回神,外面还是倾盆大雨,雨水打到门口,在门槛留下一团团湿痕。 一个黑影站在雨中,隔着一层透明的窗玻璃,静静地凝望着他。 雨水冲刷着它的躯体,脏乱的衣物印着洗不掉的血迹,灰蒙蒙的光线使杰拉德看不清它的脸,它的视线却有如实质钉在他的身上。 杰拉德僵在原地,很快就认出这是上次在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站在窗外偷窥他的黑影。 两方对峙,谁也没有下一步行动,僵持着,连空气都似乎焦灼起来。 叩叩。 杰拉德心脏一滞,被门外的声音切断了脑海中紧绷的弦,窗外的黑影随着敲门声的到来消失不见。 叩叩。 门外不依不饶地敲起第二遍,带着急躁。 他合上书,轻手轻脚地拔出身上携带的驱魔匕首——是诺拉给的那把。 桌上,攀爬着灯芯的火苗被屋内的气流压着蜷缩成一粒,晃晃悠悠地又舒展成一团。 亮光照着杰拉德的左脸,微微拧起的眉心像是界限,区分开右脸婆娑的阴影。 他带着刀走到门后,裤管已不再滴水,但还是湿漉漉地贴着皮肤,潮湿的感觉并不好受。 卷起裤腿,把靴子穿好,然后,外面响起了第三次敲门声。 叩叩。 杰拉德做好偷袭的准备,放在门栓上的手指刚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门后传了进来。 “奇怪,诺拉不是说修习室的门没锁吗?” “锁不就在这吗?天——好好想想吧,肯定是有人在里面拉了门栓……” “啊,还真是!今天只有杰拉德出去,他肯定在里面,可是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我们开门呢?” 咔哒。 随着一声脆响,雷那的声音停了,杏眼呆呆地注视着门后的杰拉德。 里瓦撇撇嘴,边接他的问题,边走了进去:“谁知道呢?可能是想让我们顺便洗洗澡吧。” 杰拉德没有反驳,收起匕首,往后退开。 雷那手里拿着两把伞,将其中一把递给他:“我看你出去得早,应该没来得及带伞,所以我就顺便给你带过来了。” 杰拉德接过伞,说了句谢谢。 雷那打量着后面敞开的柜子,桌上的灯和书本,问:“杰拉德,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嗯。”杰拉德没有隐瞒自己的发现,将刚才看到的造灵火的方法一并说了。 里瓦拧着浓密的眉毛,说:“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日月交换,这个时间未免过于模糊了。” 雷那也道:“现在离晚上还有好久,我们出来的时候诺拉正在做蘑菇汤,现在回去应该正好可以开饭。” 两人一致同意先回住所,杰拉德沉默地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时倏然站定,开口道:“走不了了。” 话未落,前面两人已不约而同停下来,直直看向不远处那个静立在雨中的黑影,脸色唰地变了。 “里瓦,是我眼花了吗,那是什么东西?”雷那大脑空白地问。 里瓦脸色铁青地说:“修习课都被你用来睡觉了吗——那个就是诺拉说的红棺材。” 杰拉德将这两人一齐拉回来,迅速关上门。 雷那和里瓦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刚才敲了这么久的门都没开,要是换做自己,结果大概也不会发生改变。 “那个东西要一直在那里吗?”雷那声音有些颤。 “红棺材是群居怪物。” 两人沉默:“……” 这也预示着,大概率还有别的红棺材埋伏在附近,这是最坏的结果。 杰拉德拉上窗帘,只掀开一角往外看,那只红棺材忍受着白天带来的灼痛,趁着雨天光线不强,强撑着出现在这里。 是诱饵? 还是监视?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红棺材时出现的鬼打墙,现在这个场景,很难不让他往更坏的方向去想。 虽然修习室和住所一样有阻止低级恶魔靠近的禁制,但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没有食物,没有水。诺拉放言让他们自行想办法解决,大概也不会插手太多。 “做好准备吧。”杰拉德当机立断道:“灵火,今天必须成功。” 雷那和里瓦对视一眼,缄默中表示同意。 杰拉德在讲台旁边圈了个空地,用粉笔在上面画出符文的轮廓。 外面瓢泼的雨声闷闷地穿进墙内,在安静得令人心慌的屋子里回荡。 符文不算复杂,他只看两遍就记了个大概,后面就是添加细节,完善符文内容。 里瓦坐在桌上低头看着他画画,翘起来的眉头总算平下去了一点。 雷那挑着油灯在旁边给他照明,两人来来回回配合得还不错。 画完符文,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等。 破旧的机械钟嗒嗒嗒地转过一圈又一圈,时间流逝得像是在冰里穿行,慢得令人咋舌。 到后面,杰拉德靠着墙壁睡了一觉, 醒来时,雷那正窝在椅子里熟睡着,里瓦靠着桌子同样昏睡不醒。 他舒展手腕,从地上起来,外面的雨势转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天空还是蒙蒙的。 墙上的机械钟显示着,现在是六点五十七分。 快要七点了。 杰拉德取下讲台上的油灯,为了节省灯油,他们是熄灭了火才睡着的。 重新点亮灯盏,罐里的油还剩小半,但应该还能撑好一会儿。 他把灯放在符文中心,圆形的法阵由特殊图案拼接而成,光影在那些图案上流转,宛若某种召唤仪式。 用匕首划伤手指,一粒豆大的红噗通坠入灯芯,在接近外焰时哧哧作响,转瞬蒸发,土黄色的光飒飒闪烁两下后归于平静。 杰拉德加速的心跳瞬间凝固。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今天第四次敲门声,混杂着风雨声,不请自来。 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