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见江梧月神色怪异,又惊又怕,可主仆多年的情分,让她咬着唇把担忧咽回肚里,福了福身退下。江梧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思绪如潮。
前世,自己及笄礼,陆家送来的那所谓“贺礼”,成了一切的导火索。也正是那“贺礼”到最后成为了江家谋逆的证据。陆家野心勃勃妄图借这及笄之名,将她卷入权谋漩涡……
江梧月深吸一口气,走到案前,翻开那卷《女戒》,豁口仍在,似是前世苦难的烙痕。她指尖前触,喃喃道:“这一次,定要让那些人,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不多时,外头传来丫鬟们细碎的脚步声,想来是为了及笄礼做最后的装点。江梧月端坐镜前,看着镜中少女。虽面容青涩,可眼神里已藏了重生后的狠戾与筹谋。
桃枝抱着檀木妆奁进来时,雕花窗棂正漏进一缕天光。江梧月望着铜镜里那张尚未沾染风霜的脸,指尖无意摩挲着鬓边兰花簪——那是前世姐姐江竹雨进宫前塞给她的,最后却也成为了遗物,此刻却在掌心烙出灼人的温度。
“姑娘且看这支桃簪!”桃枝小心翼翼地捧出鎏金步摇,九簇珍珠垂落成帘,枝桠处缠绕着掐丝桃花,“昨儿陆府送来的贺礼,说是特意请京城最巧的匠人打造的。”
江梧月瞳孔骤缩。前世这支步摇就藏在妆奁底层,待到江家被抄时,竟成了“私藏禁物”的铁证。她盯着步摇,才惊觉发现上面竟暗刻着缠枝纹。记忆如潮水翻涌:她的陆川,前世姐姐进宫前的泪眼婆娑,江家被押赴刑场的绝望……
“扔了。”她突然开口。
桃枝愣住:“姑娘?这可是陆……”
“我说扔了!”江梧月猛地起身,铜镜被碰的叮当作响。见桃枝吓得眼眶发红,她缓了缓语气,从妆奁底层抽出了那支素银簪子,“用这个。”
素银簪子别上发髻时,江梧月望着镜中少女青涩的面容,却在眼底淬出寒冰。及笄礼的喜乐声从院外传来,她知道,这场陆家精心策划的“盛宴”即将开场。
松鹤堂内
母亲刘氏喜悦地为她戴上象征成年的发笄,赞礼官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江梧月垂眸听着吉祥话,余光瞥见陆明远派来的幕僚站在角落,手中折扇轻摇,扇面上“忠心报国”四个字刺得她眼疼。
礼行至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喧哗。
“陆世子到——”
陆明远身着月白锦袍,手中檀木匣流光溢彩:“见过镇国公,国公夫人。江三姑娘及笄,陆某公务缠身来迟,还望海涵。”他打开木匣,里头赫然是套羊脂玉镯,“此乃西域进贡之物,特为江三姑娘贺。”
满堂宾客发出赞叹,江父笑得合不拢嘴:“世子客气了!陆世子果然风度非凡,陆相有您这样的儿子,真是福分呐!”宾客们见状,纷纷都来祝愿。
江梧月盯着那玉镯上若隐若现的龙纹,心瞬间凉透。前世就是这只镯子,被陆明远诬陷为“谋逆物证”。她福了福身,声音清脆:“陆世子美意阿月心领,只是家中长辈曾教导,未出阁女子不可收外男重礼。这套镯子太过贵重,还请收回。”
陆明远握着锦盒的指节骤然发白,翡翠扳指与盒身相撞发出细响。
他垂眸望着那抹素白身影,嘴角弧度却僵成锋利的折线,眼底翻涌的阴鸷转瞬被笑意掩盖:“江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家母赏的寻常物件,怎称得上‘重礼’?”尾音拖着意味深长的颤音,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盒面暗纹,仿佛在摩挲猎物的咽喉。
忽的,他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江梧月,漆黑瞳孔里浮起毒蛇吐信般的冷光,连带着面上笑意都渗出寒意:“姑娘如此见外,倒显得陆某多番示好是不识抬举了?”
说罢慢慢地抚摸玉镯,龙纹玉镯在日光下泛着幽幽冷芒,映得他眼底猩红血丝愈发狰狞,指节因用力过大而泛起青白,似是随时要将锦盒砸向那张令他憎恶又迷恋的脸。
江梧月慢慢走向陆明远,步伐间有些许的漫不经心,素白指尖捏着帕子轻轻擦过腕间,似是在擦拭不存在的污秽。
她站在陆明远面前再度欠身行礼,发间银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叮咚声却掩不住话语里的寒意:“陆世子既说是令堂所赠,更该留给未来世子妃。”
话音未落,忽然抬手按住要合上的锦盒,指尖掐着盒沿的力道让指节泛出青白,“何况这龙纹......”她刻意顿住,抬眼时眼尾漫上薄红,似泣非泣的模样倒添三分楚楚可怜。
“阿月听闻,唯有皇家器物方能用五爪龙纹,世子此举,莫不是要将江家置于不义之地?”
不等陆明远开口反驳,她已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广袖拂过锦盒时带起一阵风,玉镯在盒中轻响,倒像是某种嘲讽。“今日这番话,我就当世子是无心之失。”她福身行礼时发间茉莉香飘向陆明远,却比冰刃更冷,“还望世子自重,莫要坏了彼此清誉。”说罢转身便走,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青砖,只留陆明远攥着锦盒,指缝间渗出丝丝血痕。
回到笄礼上,江梧月扶着江母柔软的手腕,任由宫装女官将凤衔珠钗簪入发间。铜镜映出她泛着薄红的眼角,指尖还残留着掐住锦盒时的麻木,却在转头看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时,将所有惊惶都敛成温柔笑意:“母亲莫要忧心,不过是个小插曲。”
江梧月垂眸跪坐在铺着软垫的席位上,金线绣就的翟纹礼服拖曳在地,烛火映得鬓边珠翠流光溢彩。江父手持一卷素绢,神色庄重地展开。
吾女梧月,姿容明丽、心性通透。今赐字''明娇'',取''皎若太阳升朝霞,明丽娇妍自成章''之意,愿你如晴空朗月,灼灼其华,不惧风雨。"
江梧月指尖掐进掌心,前世陆明远将她推入深渊的画面与眼前父亲慈爱的面容重叠。
她强压下喉间酸涩,广袖拂地行大礼:"多谢父亲赐字,女儿定当以''明娇''自勉,不负家族期许。"起身时,正对上陆明远骤然阴沉的脸色。
“礼成——”女官说道。江梧月站在中间,凤冠垂落的珍珠流苏随着行礼动作轻晃,声音清甜如浸了蜜:“多谢诸位长辈垂爱,阿月定会谨遵各位教诲,不负今日所托。”
她望着席间陆明远阴沉如墨的脸色,执酒盏的手微微发颤,却仍仰头饮尽琥珀色的酒液,辛辣顺着喉管灼烧,倒比前世的砒霜更教人清醒。
暮色给鎏金门钉镀上暖红,最后一盏茶凉透时,江梧月与江竹雨并肩立在朱漆大门前。
晚风掀起她绣着缠枝莲的披帛,远处陆家马车的灯笼在傍晚里明明灭灭,像极了陆明远眼底转瞬即逝的杀意。江竹雨忽然按住她发凉的手背,声音压低:“那玉镯......你如何察觉龙纹不对?”
江梧月垂眸望着指尖还未结痂的伤口,月光落在上面泛起银白。
她轻笑一声,发间茉莉香混着暮色漫进姐姐衣袖:“不过是幼时听太傅讲过《舆服志》,正巧......”她顿住话语,抬眼望向天边残留的暮色,“正巧与陆世子送来的‘重礼’应了景罢了。”
及笄礼的喧嚣渐散,江梧月在房中褪下繁复的翟衣,只着一袭素色中衣立在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