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回来后,周意觉得家里有些太过安静了,她打开电视随意调了个频道播放着,主持人专业的播音腔讲诉着新闻稿,她走进书房,又抽出一张信纸然后落笔:
亲爱的周明先生:
近来天气炎热,家中已经开上了空调,往日你都不许我多吹,说是对身体不好。花养了几束,可还是养不好,不如你那时的一盆月季。今日看望你,精神还是这般好,笑容灿烂,将这些时日养的最好的一束花送给了你,望收下。
钢笔有些没墨了,写到最后一半字体只剩字痕,周意甩了甩笔,依旧没墨,正欲换上新墨水,门外传来电话铃声,她抬头将笔放下,折起信纸塞进信封中,关上抽屉就出了门。
电话是田灿打来的,一接通,田灿就问道:“到家了没?”
她知道今日日子特殊,特地打了这通电话,周意轻笑回复道:“到了,真是奇怪,我回来的时候雨居然停了。”
几秒的停顿,田灿用着轻松语气说道:“大概是叔叔也不想让你淋雨了。”
“他以前老是下雨的时候出门,说是灵感多,有时候很晚才回家。”周意躺了下来捧着手机说到。
电话里人笑了几声,接着转开话题问她最近在忙些什么。
最近,最近周意真是什么都没做,每天在家过得好像养老生活。
窗外一片薄薄的云被风吹着往西飘,周意盯着它发呆。
电话里田灿继续说道:
“唉,我关注的一个摄影博主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以前我上班累了就看看他拍的照片,一想到外面的世界还有这么多好看的风景在等我,我就觉得人生还有盼头。”
田灿在电话里说着,言语里满是叹息。
周意好奇问道:“什么博主?”
“分享给你了,我的宝藏博主。”
周意收到消息点开网址,几秒跳转,一个页面显现眼前,头像是一个雪山上的背影,大片白色的巍峨雪山,黑色的身影占据不多。
名为Jiang。
只一瞬,周意想到了一个人。
接着她往下翻,几十条全是简单的照片分享,不带任何一个字。
最新的一次更新是在七月。
几张简单的海岛图,底下有评论问他去了哪里。
他回复:东极岛。
似乎有什么对上了。
这么想着,周意划屏继续往下看去,耳边是电话里田灿的声音。
她说最近杂志社里有人辞职了,问她有没有想法。
往下翻去,几张几张的照片,即将冻结的大海,粉色的海洋日出,枝头盛放的樱花,蓝调时刻下的屋面暖灯,让她情绪莫名有些波动。
“周意?你在听我说吗?”
周意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想到田灿问她的问题,几秒后她回答:“我暂时还没有打算。”
“行,我也就问问你,其实我这边忙死了,我都不想你来这吃苦。”
“我昨天加班到十点,快下班的时候才发现隔壁大楼灯全亮着。”
田灿似乎翻了个身,电话里传来衣服揉擦的声音,接着她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两头都莫名沉默起来,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下个月有假,我们出去玩呗。”田灿稍显振奋的声音传来。
周意也扬起嘴角,回她:“好啊。”
接着互相道别,电话就挂了,田灿又忙去了。
周意躺在沙发上,面朝天花板,手机页面仍然显示着那些风景照片,她起身给那个博主点了关注。
“由于受副热带高压控制,预计明天我市最高气温可达35~36℃,请各有关方面注意做好防暑降温工作。今天夜里全市晴到多云,上半夜前局部地区阴有阵雨或雷雨……”
周意撕开泡面调料包,一旁锅里的水已经咕咕沸腾,一通乱下之后她盖上了锅盖。
“36度,看来明天又不用出门了。”
说着周意又躺在了沙发上,电视里气象播报员正说着防暑小妙招,她拿起手机解了锁。
您关注的Jiang更新了。
一则消息通知跳了出来,周意点了进去,是几分钟前刚更新的,依旧是九张照片,她点开。
很热闹的照片,为什么说热闹呢,因为照片里有很多人,一个女孩正坐中间,头戴生日快乐字样的头冠,眯眼笑着接受周围人在她头顶放礼花,五颜六色的亮片在她头顶绽放,她身后那群人里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周意想通了,拍照的人是他。
接下去几张都是会场的照片,最后是一张女孩的单人照,卷发的公主头,一身粉色的礼服,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双手握在胸前,双眼轻闭作许愿模样。
厨房传来什么落地的声音,她匆忙放下手机跑了过去,太久了,水都烧滚了扑了出来,锅里的面条都已经煮烂了,她熄了火将一碗烂糊糊的面端了出来。
周意拿回手机,正想再看看,页面却显示已不存在,刷新了好几回都是显示不存在,她回到主页却发现那条动态已经被删除,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一坨泡面在自己的面前,周意突然没有了胃口,天气预报已结束,播放着结束音乐,她放下筷子将那碗面倒在了垃圾桶里。
她点开微信里江越的头像,想在他的朋友圈里找到蛛丝马迹,可惜,他朋友圈里最新的一条还是七月的那条事遂人愿。
她突然想再看看江越给自己拍的那些照片,自那个下雨的午后,她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文件夹。
她起身很快打开了电脑,[1]依旧乖乖的呆在桌面。
按照上回的顺序,看到了环岛车上那张正脸照,她按下下一张,依旧是一片绿色的背景。
当时她为了平复心情转过了身,不知道他在身后还拍了照。
微红的耳垂,凌乱的头发和翩飞的白色裙子,一切的一切,一览无余。
周意突然心狂跳,握住鼠标的右手不自觉的收紧,呼吸声有些大起来,她不自觉按下下一张。
她一眼看出来,他们吃蛋炒饭的餐馆,照片里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咬着下唇苦思冥想,周意想起来,当时她在推荐餐馆上犯了难,因为她海鲜过敏,不知道哪家餐馆味道好,所以她在犹豫。
此时,窗外如天气预报所言下起了雨,雨声响在耳边,如同当时窗外下雨,她问他是不是一直在看着自己。
周意抬头望了眼下雨的天空,鼠标一点,她在环岛路上的背影出现眼前。
雾气中隐隐若现她的白色雨衣背影,她点的很快,下一张不出她所料,应该是两人的合照。
然而不是,是她站在山顶时的模样,双手张开闭着眼拥抱迎面而来的海风,那个时候她觉得一身轻松,所有事都一一消散,没有什么能再难倒自己。
山顶的风好似扑面而来。
下一张,合照。
两个人其实靠的不近,风从缝隙里吹过吹起雨衣,周意被自己的模样逗笑,头发很凌乱,丝丝缕缕黏在脸上,绿色的裙子飘起来,笑的尤其开心。身旁江越倒是看起来很清爽,额前的黑发被风吹的往后露出白皙的额头,微微弯起的嘴角,和一侧握紧的手。
周意蓦地抬手,眼眶有些烫,她盖住双眼,不住的往后倒在了沙发上。
-“不喜欢被拍吗?”
-“没有,只是没有被人拍过照片。”
*
之后周意就再也没有出过门,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而江越,他们也再无任何联系。
那天晚上女孩的照片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里,而那些充满感情的照片像一张过期了的彩票,像书包里那张只剩下名字的纸张,让她偶尔会恍惚。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在某个骄阳似火的下午,点开动态,知晓“江越”又去了哪里。
或许是俯瞰海港的巴塞罗那古堡,是天气宜人的云南洱海,抑或是静谧无声的极光北欧。
这趟东极岛之旅,好像是他们人生线的唯一交点,短促而有力,在周意余下的人生里,阵阵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