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燃》 第1章 第一滴雨 又是一场雨，来的匆忙而盛大，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远处的红绿灯在这场大雨中变得模糊。 书桌上的电脑亮着微弱的光，密密麻麻的文档还跳跃着输入键，键盘旁放着一副黑框眼镜和一杯已经沉淀的速溶咖啡，椅子上却没有人影。 书桌一旁的木质书柜上摆放着许多玻璃瓶，里面插着各样的花束，郁金香，蝴蝶洋牡丹，白色铃兰，似乎是因为主人的缺心照顾，略显萎靡，在窗外的雷鸣下颤抖着。 在马路上的车鸣声传来之前，一颗半露在外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 周意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喂？周意？”电话里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周意将手机贴近耳朵，迷糊回道：“我在呢。” 说着又翻了个身，一半的被子被她绞在腿中，一半盖在了头上，几缕发丝从白色的被子里翘起来。 “周意，你.....” 声音渐渐变远，手中的手机早已在那句回答后滑落到枕头下，模糊不清的人声透过层层的布料传递出了什么，周意已然听不见，窗外雷声轰隆而至。 再醒过来已是深夜，周意揉着乱蓬蓬的头发起了床，身上的睡衣也因为奇怪的睡姿变得皱巴巴。 倒了杯水，点开手机，上面赫然亮着几通未接电话。 最近的一通是半小时前田灿打来的，周意在椅子上坐下看手机： 火山：【意意，醒了回我电话。】 周意手指一点，电话就打了过去，不到两秒被接通。 “意意你醒了？我长话短说，你妈…宋叶联系不到你，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你辞职的事情，我只能说我这几天赶稿都没怎么和你聊天，其余的看你怎么和她说了。” 田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雾蒙蒙的，像在被窝里说话。 通讯界面确实有几个来自宋叶的电话，拨打间隔十几秒，隔着屏幕周意都能想象到她那张不耐烦的脸。 “我知道了，麻烦你了灿灿。” 声音低沉，能听得出来心情不是很好，田灿也不好多说，安慰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深夜，玻璃桌面有点冷，挂完电话后周意就趴在了桌子上，一股股的凉意顺着皮肤落到指尖。 玻璃瓶里的水珠滴落声在寂静的室内异常明显，随之响起一阵手机拨号声。 嘟嘟嘟嘟…… 电话被人接通了，但是两端都没人开口，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凌晨安静的室内，冗长的沉默似让人窒息。 小拇指在不经意间开始颤抖，望着窗外稀疏的行人和车流周意说话了。 “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冷，话音未落，电话另一头冷声说道：“为什么不接电话？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往日回忆涌上心头，类似的情景好像上演过千万次。 不知是前一晚熬夜赶稿的原因亦或是电话里带着些微电音的女声，周意此刻突然头痛了起来，额头两端剧烈的疼痛，来不及也不想跟她辩解，匆匆回了句早点休息就把电话挂了。 其实很早之前，一次与她的通话中，周意对她提起过，她工作的领导对她过于关心，偶尔出现令人不适的肌肤接触和频繁的办公室传唤。 电话那头是宋叶与同事的谈话声，刺耳的笑声频频传来，她抽空说了一句有事就挂断了电话。 后过了一个月，周意提出了辞职，离开了那家公司并删除了所有同事的联系方式。 在翻尽了家里的抽屉后，周意接受了止痛药已经吃完了的这个事实，她倒在了床上，双手交叠抱住自己，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顶着头痛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一晚上过去，雨却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离职了却忘记取消的闹钟声在周意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同时响起。 望着天花板，她拿过手机关掉闹钟，然后点开了屏幕右下角蓝色的图标，买下了一张船票。 匆匆起床整理，头痛感已消失但还是有点晕沉沉，在走去卧室的时候周意突然觉得玻璃瓶里的花朵看上去有些可怜。 那株铃兰她养了三个月，也还是小小的一株，只有枝头几个花苞露出了白色的花瓣。 在一一浇完水后，她出了门。 * 在打车去舟山时，雨还是没停。 车窗外是快速掠过的风景，昨后半夜因为头痛睡的不太好，周意坐着坐着竟睡了过去。 车子匀速行进中，微微有些颠簸，后座的周意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梦里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夜晚澄澈的月亮下，黑影挥舞着铁棍，破碎的玻璃下有人在哭喊。 她从梦里挣扎着醒了过来，低低地喘着气，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冷汗。 周意略有恍惚的看了眼周围，车子还在平稳的行进中，车载香水有些刺鼻，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她才睡过去了五分钟。 调整了下坐姿，不敢再睡，周意清醒着坐到了目的地。 打开车门，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域，下雨的原因多了一股萧瑟。 周意推着行李箱走进马路边一家酒店，手机里田灿询问她是否已安全到达，周意把在门外拍的照片发给田灿，然后她抬头，眼前站着一个很高的男生，正在办理入住，穿着件黑色的冲锋衣，后背有水珠滑落，好听的男声慢条斯理的与前台对应着信息。 等他离开，周意才走上前报出自己的手机号，这时大门外有人喊道：“江越。” 楼梯上有人闻言转身，“这里。” 她顺着声音望向楼梯，映入眼的是一张极其优越的脸庞，黑色碎发凌乱的散在额前，发下深邃的眼睛像这个雨季里的一汪水谭，高挺的鼻梁下嘴唇正勾着笑与他朋友打招呼。 不经意间两人对视，随后那人回了头。 周意收回视线，背后是另一人声的脚步，跑着上了楼梯，而眼前的前台人员递过一张房卡，右手高举并附带标准的微笑说道：“二楼2102房间，这边上楼。” 拖着行李箱打开房门，简洁舒适的单人间，周意松开行李杆，倒在了柔软的床上，发尾还沾着水汽，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后点亮手机屏幕，晚上时间18：24，无消息通知。 快傍晚的时间，放好行李后她准备下楼去海边走走，一打开门就能听到大厅吵闹的人声，越靠近楼梯越清晰。 楼梯下到一半，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耳边是冲锋衣被指尖滑过的声音，抬眼是浓黑的衣色，他身旁大概是那个叫他名字的朋友，两人并肩下楼，似乎是说到了好笑的地方，他嘴角一弯，一个梨涡若隐若现。 冲锋衣领口没有拉到最高，纤长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台黑色的微单相机，两人与她擦肩而过然后往门外走去。 周意走出大门，如她所料，外面雨停了。 脱下鞋子拿在手中，在被雨水浸软了的沙滩上走着，天空是蓝灰色的，依稀能看到几座黑色的岛影坐落在海面上，风吹着裙摆和长发，海鸥从海面飞向高处。 突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周意蹲下身拿起一看，是一枚贝壳，淡蓝色的壳上有着棕色深浅不一的花纹。 举起它朝向天空，她闭起左眼，右眼聚焦在那枚小小的贝壳上。 一切都被放大，沙砾好似一块块的方糖，波浪一样的壳体上棕色蓝色相加，一阵风过，方糖粒粒掉落，天蓝色的贝壳像盛着海水。 “诶！江越。”不远处有人声响起。 她放下贝壳望去，不算陌生的两人出现在她眼前。 被叫了名字的那人慢吞吞的上前，一头浓密的黑发被风吹的杂乱，微微挡住了眼睛，黑色的冲锋衣被他拉到最高遮住了下巴。 他抬手举着相机对准了那人，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色的腕骨，修长的食指按在相机右侧，镜头前那人却频繁的切换着姿势，惹得他似乎不耐烦了，收起相机冷着脸看他。 相机前那人瞬间停止动作，不知说了些什么，男生又把相机举了起来。 两人互动看得周意一笑，没多久，那人就摆着姿势站在周意前方，嘴里喊着：“三，二，一，茄子！” 或许是瞧着他们有趣，或许是此刻心情好，周意探出身子在他身后不远处伸手笑着比了个耶。 不知道有没有入镜，周意收起贝壳转身往回走去，天色晚了。 身后风里传来那人说：“怎么样，帅不帅？快让我看看！”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周意加快了步伐。 第2章 第二滴雨 晚上时间七点，启明星早已亮了起来，只有风里带着的水汽还在诉说着十几分钟前的细雨。 周意回到房间后才发觉自己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竟然一点饿意都没有。 民宿一旁的街道上各种海鲜餐馆人来人往，热闹的烟火气从她的窗户外传来，依稀还能听到不远处的人声。 那枚贝壳已被冲刷干净放在了桌子上，一旁放着杯散发热气的咖啡。 周意打开电脑整理着昨晚写的稿子，雨又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玻璃窗上雨滴成线。 一个小时过去，她站起身来，外面雨很大但她还是打开了窗户，雨滴落在窗台上溅出水花，周意深呼吸几口气，被文字占满的脑袋清晰许多。 楼层之上也是一扇半开的窗户，只见一人站在窗前，屋内浓重的黑暗将他包围，隐约可见一只手拿出了个铁盒子，接着倒了颗不知什么的糖塞进了嘴里，空气中有薄荷的香气。 江越望着雨里几百米远外的黑色海边，他想起，那天也是一个很暗很暗的雨天。 身后一人在单人床上睡的舒服，咕哝了一声，他微微转头，脑中又不自觉想起那把白色雨伞，牙下用力，清凉的薄荷味在嘴里蹦发，他收回视线关上了窗。 周意看了眼海便转身关掉了电脑，还有些内容得上岛之后才能继续写下去，一番洗漱后，顺着窗外模糊的雨声，周意渐渐入睡。 再醒来就是早上七点，离出发去东极岛的船开船还有半个小时，码头早已排起了长队。 天空多云，雾蒙蒙的，这个季节的舟山似乎多雨。 周意排在了队尾，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她望向四周，远边码头有人正驾驶着货船开向远方，海鸥低飞，偶尔落在码头的石墩上。 迎面吹来海风，周意转头，只一眼就瞧见队伍里那人，优越的身高，穿着件黑色的薄卫衣，依旧是笑着和他朋友说着什么，眼睛弯了起来，黑色的头发柔顺的披在额前，整个人看上去乖了许多，队伍里时不时有人向他投去目光。 想起昨日偷偷做的事，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周意很快移开了视线。 不一会开始检票，等周意上了船，船舱里早已坐满了人，将行李放置好后她就登上了二楼的露台。 露台上站着些人，都是来拍照和看风景的，有人正摆着姿势挥舞丝巾。 花色的丝巾在风中飘动，周意靠在了另一侧的栏杆上，船只行驶留下一串串白色的波浪，一沉一伏间，她微微抓紧了栏杆。 “亚清，往左边来一点。” “对对对，就这个样子。” 眼前一对老夫妻，丈夫正在教妻子怎么拍照更好看，不远处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拍着合照。 相比于昨天一整天的雨天，眼下多云的天气让他们开心不少。 突然，点点水滴落了下来，周意抬头，看不见太阳的天空飘着几朵乌云，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积满了水汽。 轮船还是缓慢的前进着，空气里的潮湿感愈来愈充盈，海面浪大了起来，风也随之而来，把头发吹的纷飞，周意淡紫的裙摆在风里像一面翻越大洋的船帆。 控制室里传来广播声，告诉大家下雨了请尽快进入室内躲雨。 露台上的人群闻声结伴下了楼，丝巾也被收回了手中，周意还站在原地。 滋滋电流的喇叭声和金属铁杆被风吹动的滚动声此刻在耳边异常清晰，雨落在脸上是极轻微的敲打。 这场雨用不了多久就会很大，周意突然想到自己这趟旅行并未带伞，而后面几天雨明显不会停。 淡淡的厌弃感从心底生出，辞职的挫败感，宋叶无形中的压力又围绕着她，一阵颠簸，周意握着栏杆的手紧了些，她驻足不再走动。 这场雨也砸不死人，不就是被淋湿，有什么大不了的。 雨不懂怜香惜玉般的落了下来，六月天气，本就穿的不多，一会功夫头发湿了一半，周意闭着眼，脑海中往事浮现。 一会是几月前压抑的办公室里他人嘴边的风言风语，一会是年前和宋叶的最后一次见面。 突然，她发觉雨好似停了，周意缓缓睁眼，入目的是阴暗天中一抹白色，白色的尼龙布，视线下移至伞边，像池塘粼粼水光的眸子正望着她。 一阵风涌进两人之间，吹的伞飘动。 江越握伞的指节泛白，天空被雨伞遮挡住，广播停止了播放，只有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咚咚如心跳。 眼前人手里同昨天一样揣着个相机，风吹的他头发有些乱，肩膀已被伞边落下的雨淋湿。 周意愣在那里没有反应。 “江越，拍好了没？”不远处船舱口有人朝这边喊到。 “拍好了。” 回完话他将伞递了过来，周意呆呆地接过然后抬头，他已抬手挡着雨跑向朋友。 雨很密，只能看到黑色的身影，两人站在门口说了些什么话，有人朝这望了一眼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周意收回视线看向手里的伞，一把随处可买的普通雨伞，意外的崭新，像被保存的很好没怎么使用过。 轮船一阵颠簸，外面风雨愈大。 待到风浪平息，周意已在座椅上昏昏入睡，耳边是不停的说话声，戴着耳机才勉强阻挡一些，偶有一阵轮船的波动让她陷入更深的睡意。 * 到岛上已是两个小时以后了，丝毫不见几小时前的大风浪，只有平静的海面和淅沥沥的小雨。 停在岸边的船身微微颠簸着，在两侧船员的搀扶下，周意跨过船与岸的距离来到了岛屿上。 抬伞入眼就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郁葱葱的山，下了几天的雨，山腰处雾气缭绕。 “前方右转到达目的地——云暮里日出海边民宿。” 机械的女声在伞下传出，周意顺着导航，爬上了山，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自己预定好的民宿，推着行李箱走到屋檐下。 淋湿的头发已经半干，贴着脖子边的皮肤有点凉，周意将雨伞收了起来，抖了抖雨水。 院中小水塘被洒出的水点出圆圆圈圈的花纹，颤抖的水波纹映出两个身影。 她抬头看过去，白色的雨伞还在自己手中。 意外又不意外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天酒店前台那个喊人的男生正推着行李箱跑过来，黑色的轮子在水面滚出一道水花，堪堪停在她不远处屋檐下。 身后人不紧不慢地举着伞走在他身后，随后看了她一眼。 屋檐下站着三个人却格外安静，周意握紧手里的雨伞，终于忐忑般转过头去。 一米的距离，他正在将伞收起来，乌黑的头发看起来湿湿的，周意当然知道为什么。 “那个…谢谢你的伞。” 两个人听见声音都转过头来，前一个男生摘下为了躲雨戴上的卫衣帽子，露出一个笑容来，一副青年大学生的热情模样。 刚在船舱口雨太大，他就看见江越撑了把伞和谁说着话，他就问了一句下一秒人就跑回来了，他问是谁，江越却说不关他的事。 “原来是你呀小姐姐。” 谷阳笑的有些奇怪，周意有些不敢接话，只朝江越望过去。 江越接收到她的视线，将手里收好的雨伞一下打在谷阳脑袋上，谷阳吃痛缩起脖子：“你干嘛江越！” 跟那天海滩上相似的场景，惹得周意忍不住轻笑。 余光中女孩子捂起嘴笑着，江越将伞拿了回来，旁边谷阳扁着嘴摸头。 “你一个人来旅游的？” 听到身旁人问，周意收起笑朝他点点头。 很乖的样子，像个学生回答老师，江越不禁弯了弯嘴角，跟上午排队时的笑容一样，眼睛也微弯，像昨晚雨夜中的那抹月亮，周意盯了几秒随即飞快移开视线。 谷阳摸着还痛的脑袋探出来：“我叫谷阳，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接着瞟了江越一眼：“江越我回去就跟外婆说你打我。” “我叫周意。”周意回了一句，手机一阵震动，她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田灿来电。 见她拿出手机就知有事，谷阳赶紧说道：“那周意我们就先进去了。” 周意朝他们点点头，走到角落接听电话。 “喂，灿灿，嗯，我已经到民宿了，在楼下……” 一墙之隔，玻璃的间隔，谷阳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房卡，朝身后一看，江越正靠在玻璃墙上，身后是雨中的院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江越，干嘛呢？上楼了。” “来了。” 身后女孩子的声音渐渐模糊，雨声也消失在耳边。 * 周意的房间在二楼，不会过分潮湿，能很好的看到海景，窗外望去，雨天的海边人不是很多。 手里手机一震。 周意拿起手机，简洁的锁屏界面显示新消息。 宋叶：【有时间我们聊聊。】 宋女士奇怪且不被需要的“关心”来的实在扰人兴致，周意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熄了屏，小拇指轻轻的颤动着，方才院里的好心情消失只剩下寂静的雨声充斥整个房间。 第3章 第三滴雨 谷阳将行李推进房间，转头问道：“你觉不觉得周意有点眼熟？” “但我这脑子想不起来，总感觉在哪见过。” 谷阳挠了挠脑袋，行李箱还在咕噜噜的往前缓慢滑行，人已经坐在了床边。 一只鞋抵住箱子，接着一踢，箱子乖乖地靠在了墙边。 江越收回脚低头翻阅起相机里的照片，没有回答。 谷阳见他不回应，人凑了过来，躺下靠着枕头又开始回想：“在哪见过呢……” 江越瞥他一眼：“能让你淋湿的帽子离我枕头远一点吗？” “小气鬼。”说着谷阳就躺回了自己的床，两脚在床边晃悠着。 手机叮咚响，谷阳低头扫了眼手机说道：“徐凡说了让我们晚上去他那，他请客。” 说着就起身开始换衣服，淋湿的卫衣脱到一半正盖住了脑袋，眼前一片黑就听到了一句话。 “知道了。” 接着是一阵关门声。 * 姜念：【那我们这边是要求下周一交稿。】 姜念：【可以吗？】 周意回神，打下几字回复。 1111：【可以，没问题。】 姜念：【OK。】 对方似是很满意她的回答，回复的很快。 周意想起前天熬夜赶的稿子，默默叹了口气，那份讨厌的工作是辞掉了，但这份“兼职”却没停。 这工作也是做了有一年多了，还是田灿帮忙的。 田灿任职某家杂志社编辑，认识不少人，所以当周意向她吐槽工作工资不多的时候，她向她介绍了现在这位与她交接的编辑，姜念。 她就偶尔负责为一些小报社或者杂志社，还有些不知名的公众号写些文章，爱情友情，人文自然什么类型都有。 这次的内容就是写一些小众的海边风景区，当周意收到这个主题时，她一下就想起那时和田灿一起去看的电影后会无期里的海岛。 加上刚离职，去散散心也不错，定下计划买票坐车一下的功夫，她人已在岛上。 其实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是宋女士的出现让她隐隐有些心烦。 收起思绪，她摊开行李箱将衣物拿了出来。 窗户外传来热闹的人声，大概是其他游客到了，正大声讨论着风景。 整理结束，周意背着包出了门，文字记录是她必需的，一半是受周明的影响，一半是因为她喜欢纸张的触感，喜欢笔墨的清香，所以她包里一直带着纸和笔，此时正揣在包里，笔支相撞作响。 院子另一边依旧热闹不凡，那几名游客依然站在廊里，几个行李箱靠在一起堆放在墙角。 周意抬眼望去，是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大概是什么毕业旅行之类的，花色靓丽的短裙，精心打扮的妆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青春又充满活力。 恍然联想到往日相邻年纪的时光，她低头握伞走进了细雨里。 下山的石子台阶被雨冲刷的锃亮，空气十分清新，细雨飘飘然落在发丝上，像羽毛一样拂过脸颊。 下山的路不同于上山的路，十分轻松，不一会她就走到了海边马路上。 时间过去好一会，还是能在海面上看到远去的轮船，海浪四起打在礁石上。 将纸笔从包里掏出来，双臂靠在栏杆上，周意开始落笔。 唰唰写字声被海浪声掩盖，细雨纷纷落在纸张上，小小水印出现又消失。 〈从电影后会无期开始到电影结束，人物似乎都有自己的世界观，都在探寻人的意义，他们似乎像是一个个旅行者追寻人生的意义，到最后却发现一切皆不需要……〉 正认真思考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疑惑转身，眼前的谷阳笑了起来。 “我大老远就看见个身影，我还说谁呢。” 熟悉的笑容，身后却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谷阳又说道：“我找江越呢，他刚一个人拿着相机出门了，你看见他没？” 周意淡淡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说，眼下脑中想法颇多，她不想错过。 谷阳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忙着，连忙又开口：“行，我再去找找，这雨有点大了，别忘了撑伞。” 说完就往另一边跑去，像是有什么急事。 周意回身加快了写字速度，匆匆收笔，准备去往下一个地方。 雨是大了点，头顶头发有些湿了，周意手肘夹着笔记本撑开了伞，往前走去。 行至一小巷口，巷子里两侧皆是当地居民住所，土墙黑瓦，渔网织的栏杆，别具一格。 往里走去，小巷空间略微逼仄，雨水顺着台阶下流，周意歪头夹着雨伞，手里不停写字。 〈东极岛岛上较原生态，许多民宿的特点就是保留原生态的部分，营造更好的居住环境。老房子的毛石墙、木结构顶层也十分具有特色……〉 雨滴敲打伞面，周意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抬头，与屋檐下的江越对上视线。 没有注意过的角落，他不知在那看了多久，周意愣在原地，手中笔在纸张上划出一条杂乱的线。 他应该是冒雨跑到屋檐下的，淋湿的黑发有些发亮，垂落于眼前，鼻尖上挂着水珠。 白色短袖上深浅不一的雨痕，十指握着相机。 深邃的黑眸印在周意的瞳孔中。 “你被雨困在这里了吗？” 狭窄的巷子里只有落雨的声音，安静的有些过分，周意忍不住开口。 “大概是。” 有些清脆的声音，像是水滴打在玻璃瓶上。 “手机呢？谷阳刚才还在找你。” “忘带了。”他回。 周意猜到了，谷阳跑的完全和他是相反的方向。 瞧了瞧他，再瞧了瞧这场雨，周意将纸笔塞进包里，朝他走去。 周意抬高雨伞，伞面与檐下相接，她说道：“过来。” 雨帘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有些震耳，他走进伞下，自然地接过周意递过来的伞柄。 下雨时灰暗的天空加上小巷里弯折的道路，此刻伞下光线有些暗，衣袖摩擦间，他突然问道：“你刚在写什么？” “一些寄去杂志社的稿子。”周意避开脚下的小水潭回答到，跳跃的动作让江越手里的雨伞微微倾斜。 “那你呢，去拍什么了？”她反问。 他回道：“什么也没拍，雨就来了。” 周意看向他，似乎不理解，说道：“那拍雨不就好了？” 他突然低头，不经意两人对视，周意飞快收回视线，踩中的水潭溅出水花，他说道：“确实拍到了雨。” 走出阴暗的巷子，光线亮了一些，马路上也能见到三两行人，伞下一片安静，就这么一路走回了民宿，在雨更大之前。 廊里早已没了那几个女孩子的身影，只有渐渐淡去的水印印证着几十分钟前有人站在这避雨。 收起伞，两人相挨的衣袖分离，周意低头看了看被溅湿的袜子，想起那时在昏暗的伞下他有些发亮的眼睛，突然有些不自在来。 “我先回房间了。” 没等他回应，周意跑回了房间。 将淋湿的衣物换下，周意把包里的笔与本子掏出来，纸张受潮变得十分褶皱，将它摊平，周意打开电脑，戴上眼镜开始了编辑。 荧弱的光照在了她的脸上，白皙的肌肤更显冷色，双眼专注，手上打字不停。 正全神贯注之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拿起一看尾号6094，是宋叶的手机号码，她熟记于心。 几秒后她按下接听键，微微怒气的女声传来：“你现在在哪？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在你家附近，出来谈谈。”不等她回答，像个领导般的下达命令。 周意回她：“我不在家，你回去吧。” “不在家？那你现在在哪里？”似乎更生气了，声音大到快穿透手机。 周意将手机拿远了些，等她说完。 “等我回去再联系你。”说着就挂断了电话并开启了静音模式。 手机没有再被人回拨，意料之中，脑中思绪却已被打乱，周意摘下眼镜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竟睡了过去。 另一边昏暗的房内，江越刚刚洗完澡，劲瘦的腰身围着浴巾正准备换衣服。 谷阳从门外进来，几分钟前他接到江越的电话便匆匆赶了回来。 他拧开水瓶喝了口水问道：“你怎么回来的？” 穿衣动作微微有些停滞，江越脑中思绪倒回。 那时他正因突如其来的大雨匆忙跑到屋檐下，相机被揣在怀里，滴雨未沾。 手一摸衣兜才发觉自己忘带了手机，再一想谷阳那脑子，暗自叹气便准备冒雨跑回民宿。 抬脚间巷口突然出现一个撑伞的人影，雨帘遮挡着看的不真切，只见那人一步一步走的慢吞吞，还频频低头，手里好像在写些什么。 直到她走到他眼前，微湿的发丝，明亮的盛着雨水的双眼与他对视，他突然觉得他大概不需要淋雨了。 “一个好心人。”江越穿上衣服回答到。 谷阳点头，对他的回答不做怀疑，接着说道：“徐凡刚打电话催我们了，你穿好衣服咱们就走。”说完又喝了几口水，跑了一路渴死他了。 江越套上衣服，衣摆下隐隐露出腹肌纹路，随意擦了擦头发就朝谷阳说道：“走吧。” 第4章 第四滴雨 两人走出房间，屋外依旧在下雨，谷阳望了眼阴雨绵延的天空，叹着气说道：“我服了，这雨就没停过。” 江越在一旁看手机，微亮的荧光照在脸上，他打下几字将手机熄屏收起，撑开雨伞往前走，谷阳跟上他的步伐，两人往山下走去。 马路边一家静吧正人来人往，抒情的音乐从吧内往外传来，店门口站着一红发青年，嘴里抽着根细支荷花，上挑的的丹凤眼半眯着，手里拿着手机不停打字，锁骨处一串拉丁文样式的纹身张扬不已。 “徐凡！” 听见声音那红发青年抬头，收起手机朝他们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久才来？”徐凡将手里的烟一吸殆尽，扔在脚下踩了踩。 “洗了个澡就来晚了。” 徐凡看了眼江越半湿的头发懂了。 谷阳绕着他走了一圈说：“当时在学校我以为你够张狂了，现在看来一半都不到啊。” 这小子当时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另类的“风云”，当时刚开学就一头蓝发耀眼全班，后面旷课在校外花坛边抽烟，抽完转头和班主任对上视线还笑着打招呼请他支烟，被人拎到办公室，这种事多到数不胜数。 徐凡憨笑两声，转头看向谷阳身边的江越，还是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走近拍了拍他肩膀说：“江越，帅气不减啊。” 听他讲话，江越笑着回他：“红色不错。” 徐凡揉了揉头发又笑道：“刚开业，红色喜庆。” 想起当年讨论江越的帖子如今还在学校的论坛置顶着，而自己的则是处分帖子，他感慨一声后将两人带进静吧，往里一间包厢，刚坐下谷阳就夸道：“这环境不赖啊。” 徐凡脸上笑容不停，“我亲自监工肯定好啊。”随后让人拿了几瓶酒，上了点吃的。 屋外，“你好，要一杯冰橙汁。” 周意刚刚睡醒，从她左侧脸颊上的印子就能看出来。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仅有的月光照到床上。 电脑还是傍晚时的样子，还在编辑中的文档泛出白白荧光，手机被甩在枕头边。 因为侧睡，被子上的褶皱印在了脸上，眼睛还未睁开，双手已经开始找手机了。 看到时间显示20：32时，周意一下惊醒，她睡了足足四个小时。 伴随她醒来的是隐隐的头痛，睡太多了，头开始作痛，肚子里空荡荡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起床随意理了下头发她就出了门，外面雨已经停了，下了山沿着马路一路走，无一不是烧烤海鲜，还没靠近就已闻到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引得头痛加剧，她只能继续往前走看看还有什么。 走了几步看到前方一家静吧，屋外橙色的光条一闪一闪的，周意一进去就先点了杯橙汁，里头很热闹，点完单她就走了出来坐在屋外的木质吧台边。 一阵清凉的海风吹来，头痛稍稍缓解，精神不少，服务员端来橙汁，周意咬着吸管看向手机。 在她睡觉期间，姜念发来了信息。 姜念：【文章我看过了，有些地方需要修改一下，具体内容等会我发你邮箱。还有内容可以多一点，因为这次是一块比较大的板块。】 姜念：【这次还有个要求，我们希望文章能附带一些照片，我们会在原有的稿费上加上摄影的费用，请不用担心，摄像的角度构图也请你费心一点。】 …… 姜念噼里啪啦发来一大段话，周意庆幸还好不是语音，接着仔细查看她发来的内容。 她边看边准备掏出笔记下，等转身时才想起来，方才出门忘带包了，只带了手机。 海风阵阵，渔船响笛远去，无事可做，周意趴在了桌子上，冷汽凝结成的水珠沿着杯壁下落，在木桌上形成一道深色水痕，屋外檐上挂着的贝壳风铃叮当作响。 她好似又快睡过去，静吧里外依旧人声嚷嚷。 包厢内冷空气充裕，江越发尾还有些湿，穿着黑色短袖坐在角落，厢内暗色的灯光映在他侧脸，桌上一瓶开了盖的科罗纳还剩一半，另一边却是空了好几个酒瓶。 身旁的谷阳喝的晕头晃脑，对面的徐凡早已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江越无奈，在宿舍时两人酒量就不行，如今还是一样，偏偏这样还总是开口大话说自己千杯不醉。 将谷阳背靠在沙发上，江越起身踱步出了包厢，吧内人声鼎沸，音乐舒缓却有些大声，暗橙色的灯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微湿的头发略显凌乱，眼睫半垂，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外面的空气与包厢内的冷空气不同，微微有些闷热却舒爽，江越走到左侧檐下，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周意有些迷糊，她好像又睡过去了，又好像只是眯了一小下。 先前睡太久了，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嘴里残留的橙汁散发苦涩。 “嗯，这周末我就回去……” 隐隐约约有人声从她耳畔传来，微睁开眼，周意望向左侧，一个人站在栏杆外打电话，看身影有点眼熟。 那人打完电话转过身来，周意还趴在桌子上，看了他一眼，正想转头，瞳孔却慢慢放大。 “你是喝橙汁喝醉了？” 江越瞧了瞧她桌上那杯橙汁问到。 周意依旧趴在那，江越看到她脸上的印痕，嘴角微弯。 看着眼前的江越，周意想起姜念最后给她发的那一段话，想起那台相机。 她突然开口：“江越。” 听到她叫他名字，他回：“嗯？” “能帮我个忙吗？”接着她说。 江越一听，靠了过来，一手支在栏杆上，撑腮看着她。 “说说看。” 周意大概是忘了自己还是这个姿势，趴着说道：“能请你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暖暖的海风把最后一点湿发尾吹干，手机在十指间翻转，他问：“什么样的照片？” “东极岛的照片。”准确来说是一些打卡景点的照片。 周意是真的不会拍照片，现在点开她的手机相册，里面只有寥寥几张，还是很久之前的。 他没回答是与否，他只问：“什么时候？” 笑容渐渐在周意脸上绽开，藏也藏不住，她坐起来举起手机，“明天我联系你。” 在指间翻转的手机停了下来，他点开扫码加上她的好友。 加完他又看了眼时间，朝她晃了晃手机，“别忘了。”说完就往静吧里走去，谷阳估计要醒了。 周意低头看刚发来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张他拍照片，暗蓝色的色调，不知是哪片下雪的海域，他站在海边，黑色大衣显得身姿挺拔，毛绒围巾遮住了半张脸，毛线帽上点点雪迹，黑白分明的双眼遥望远方。 返回个人信息界面，周意又点开朋友圈，里面只有几张风景照和朋友的合照，其他什么也没有。 双指放大合照，照片上有六七个人，谷阳也在其中，大概是聚餐聚会之类的，一张长桌，桌上摆着蛋糕和各种甜品，几人簇拥在一起，江越在最前面尤其显眼，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碎发，一手托腮，带着淡笑抬头看向镜头，看起来格外温柔。 周意呆呆地看着，直到岸边轮船笛声响起来，她才回神。 橙汁也不冰了，杯壁上全是水雾，举起的瞬间水珠顺着底落到腿上，周意毫无察觉，一口气将橙汁喝完就准备走回民宿。 包厢内谷阳醒了，头有些痛，迷糊睁眼环绕四周，只看到对面一头红发的徐凡咕哝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江越不见身影。 正欲起身，包厢门被推开，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带着一股热气的江越走了进来，见状谷阳又坐了回去，江越递了杯水过来，他接了过去一饮而尽，人也清醒许多。 意识回归，他笑了起来：“徐凡这小子，酒量还是这么差。” 江越听闻嗤笑一声，“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谷阳明显不服气，但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刚才的样子和徐凡比起来就是大哥和二哥，谁也说不了谁。 “有点饿了，他这里有啥吃的不。”谷阳问，桌上吃的早就被他吃光了。 “有些小吃。” “我刚拿徐凡手机给他女朋友发消息了，她等会来接他，你帮着扶点，我先回去了。”江越说完就拿起手机出了门，谷阳应了声，低头开始点单，先点份薯条吃吃。 周意回到房间就将本子掏了出来，按下笔的开关，看着邮箱里发来的修改意见。 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情，笔在手心一顿，接着拿起手机制定起明日的计划。 将灯塔，环岛路，环岛车一一记在了手机备忘录上，周意又点开天气预报看看明日天气如何。 毫不意外的雨天。 一想到明天雨伞可能要从早举到晚，周意手腕莫名觉得有些酸疼。 不仅要一边走路还要一边记录，雨伞终归是有点不方便，思索几下，周意推门下楼。 有些闷热的空气，周意下楼找到民宿老板，问道：“你好，请问一下岛上有卖雨衣的地方吗？” “出门下了楼梯右转超市里就有卖。”民宿老板拿着手机打游戏，头也不抬的回到。 “好，谢谢。” 趁着今晚雨停，周意决定现在就去把雨衣买了。 虽然身上还穿着睡衣，但是晚上乌漆嘛黑的谁会在意路人穿着，周意蹬着拖鞋就往外走。 如老板所言，下了石阶右转果然看到一家超市，此刻正灯光大开迎客。 一进去冷空气就扑面而来，周意往里走去，一排货架上摆着各种颜色的雨衣。 突然耳边响起超市迎客的叮咚声，有人进来了。 周意正埋头挑选颜色，她在这些小事上意外认真，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江越喜欢什么颜色。 身旁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不容忽视的脚步停顿，周意不明所以的抬头。 大概是她真的很想知道江越喜欢什么颜色的雨衣，本人出现了。 穿着白色印花睡裙，脸上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周意与他面对面，几秒后她开口：“喜欢什么颜色的？”接着朝一旁货架上的雨衣努努嘴。 “呵。”看着眼前的周意，江越笑出声来。 超市里冷色的灯光照在头顶，阴影落在眉眼间，他手里拿着一盒薄荷糖和一瓶矿泉水，另一只手里的手机正发出荧荧亮光。 接着他站到周意身旁，也装模作样的挑了起来，没几秒，他指了指左边白色磨砂样式的。 周意点点头，很是同意他的选择，看准了尺码拿了两件出来就往前台走。 前台收银员正拿着手机看电视，外放的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战斗片，枪声不断。 周意将雨衣放在台上，一旁人放下一盒薄荷糖和一瓶矿泉水，然后再是耳边一声“结账。” 收银员听声将电视剧暂停，站起身开始扫码。 付完钱两人走出超市，闷热的空气又将两人团团包围。 江越将手里的雨衣分给她，问道：“给明天准备的？” “是啊，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下一整天雨。”把雨衣抱在怀里，周意一步一步走着，落过雨的台阶有些滑，她走的很慢。 突然，周意抱着雨衣转身，朝站在下方台阶上的江越说道：“明天九点楼下见吧。” 嚼碎嘴里一颗糖，冰凉的薄荷香在嘴里散开，他站在阴影里看向她回道：“好。” 第5章 第五滴雨 上午八点五十分，雨早已下了几个小时。 周意站在楼下，身上穿着条淡绿色的裙子，微卷的长发盘在脑后，只留几缕发丝在耳畔，手里手机显示还有一分钟就到九点，无人下楼。 她不禁开始回想，是否昨晚说错了时间，是说晚了还是说早了。 接着楼道里响起脚步声，缓慢靠近，周意走出拐角往上一看，某人正下楼，睡眼惺忪，明显刚睡醒，长袖卫衣，清爽的黑发，脖子上依旧是那台相机。 两人对上视线，周意撇撇嘴，说九点还真是九点见。 “真是准时啊。”周意开口。 江越撑开伞，问她：“东西都带齐了？” 脑袋回想一番，周意朝他点点头。 他看她点头，左手插兜问她：“先去哪？” * 周意在网上做了攻略，说是清晨日出和日落去灯塔最为合适，风景极好。 只是这雨天，大概看不到什么太阳，何时去就变得自由许多。 路上周意说了几句关于灯塔的故事，拍照的事情她就全权交给江越了，两把伞就这么挨着往海边走去。 雨下久了，有些雾气，灯塔边的人出乎意料的有点多，周意看了眼手机，时间正是轮船到的时候，一批游客刚下船，秉持着早看早结束的宗旨，所以才这么多人。 她转头对江越说道：“我先写些东西，你去拍照吧。”风吹的裙子飘起来。 江越看了看她有些别扭的姿势，雨伞夹在怀里，歪着脖子写字。 顿了几秒，他拿过周意手里的雨伞举在她的头顶，说：“你先写，拍照不急。” 周意也就愣了一下，接着就继续落笔，姿势舒服许多，只是时不时有雨飘进来。 雨伞不知觉间压低了些，写文过程很顺利，身边人来人往，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一旁的礁石上。 时不时有人朝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伞下的周意自然不知道，江越一开始也是不在意，一边撑伞一边看手机。 只是后来看过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令人不适的视线愈来愈多，他抬头对视回去，冷峻的目光看得对方连忙低头走开。 最后一字落笔，周意收起本子和笔，说道：“我好了，轮到你拍照了。” 闻言江越将雨伞递了回来，周意接过，伞柄有些温热，烫手似的，五指在伞柄上松了又握，她回头看江越动作。 她想着江越都帮她举伞了，他拍照她自然也要帮他，正准备拿过他的伞，他却说：“不用。” 手停在半空，她好奇问：“相机淋坏了怎么办？” 他边拍边回道：“再买一台。” 周意收回手，懒得理他。 江越拍照的速度很快，比周意想象中还要快，几分钟他就拍完了。 好吧，她现在有些怀疑了，他的拍照技术。 周意清了清嗓，说道：“能让我看看吗？” 他摘下相机递到周意眼前，黑色绳带在空中被风吹的纷飞，周意翻阅起来。 每一张都很好看，灯塔和蓝色大海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构图也一眼看出来很巧妙。 周意安心的将相机还了回去，她拿出手机看了看，说道：“接下来是环岛车。” “你雨衣呢？” “口袋里。”江越戴上相机回到。 超市里买的雨衣总归质量一般，薄薄的但是够大，折起来口袋里也放得下。 两人往马路另一边走去，突然江越手机铃响，她朝他望去。 他接起电话，虽然是听筒模式，但是谷阳的大嗓门还是传了出来。 他问江越去了哪里，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 江越回他：“有事出门了。” 谷阳问他什么事需要起这么早。 他没有回答，只说了句：“下午回来。”就挂断了电话。 周意突然紧绷起来，她不明白他们两个人出来拍照有什么不能和谷阳说的。 “为什么不和谷阳说清楚？” 闻言江越抬眸看向她，笑了起来，嘴角的梨涡有些晃眼，周意觉得更不对劲了。 “让他知道后来找我们？” “有什么…不好吗？”周意迟疑地问。 “那你估计就什么都写不出来了。”他加快了步伐，留周意在原地疑惑。 似乎是为了解周意的惑，谷阳开始疯狂拨打江越的电话，铃声响了一路，而江越既不接起也不静音，直到周意对他说：“我算是懂为什么了。” 他才慢吞吞接起电话，脱口一句：“再打拉黑。” 至此，响了一路的手机终于安静下来。 目的地就在眼前，运气不错，此刻雨变小了许多，一班环岛车正好回来，当啷当啷响着就开到了眼前。 排队等了许久的人群分拥而上，好位置一抢而光，两人慢悠悠地坐在了班车最后一排，反方向的位置，只能看到车尾的风景。 随着司机一声响亮的出发，车子就晃荡着往前驶去。 晃晃悠悠地，两人胳膊时不时撞上，风吹的裙子飘起，周意只能用手压住。 这样的环境明显不适合写字，周意只能作罢，准备等晚上再统一记录。 车子前方是人群的欢呼声和笑声，风从指间和耳畔穿过，发丝在眼前纷飞，偶尔几滴雨擦过脸颊。 她好奇身旁的人是否有拍照，转头看去，只一转身，就看到相机正对着自己。 愣住的瞬间，周意想他大概已按下快门。 江越收回相机，见周意还愣在那里，问道：“不喜欢被拍吗？” 与其说是不喜欢被拍，不如说是从未有人拍过她。 她摇头回他：“没有，只是没有被人拍过照片。” 有些出乎意料的回答，几秒后他说：“那就给这趟旅行留些纪念吧。” 耳畔的风声更大了点，延长了耳边江越的声音。 周意慌乱开口：“不用不用，你拍风景就行了。” 双手为了应和自己的话语，脱离了裙边挥动着，没有了压制的裙子，下一秒就胡乱飘了起来。 长裙的花边飘舞像是海浪上的白色浪花。 周意惊呼一声又用手压住了裙子。 瞧着周意这幅模样，江越嘴角又弯了起来，梨涡再次出现，一如当时在码头人群中那样笑了起来。 周意心跳的很快，她转头看风景，大口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进入肺里让她慢慢冷静。 一旁的江越拿起相机开始拍风景，似乎完全没注意周意的样子。 心跳缓慢下来，攥紧裙子的双手也渐渐松开，周意也开始欣赏起风景。 穿过一片树林，广阔的海域出现在眼前，人群发出感叹，纷纷赞美眼前的光景。 一片广而大，望不到尽头的海域呈现在眼前，海浪四起，小如黑痣般的船只嵌在蓝色海面上，海风愈大，雨珠随风而来。 接着又是一片树林，繁枝遮挡住了大海，大家又开始交谈，有人说不够看，有人直呼太美了。 身旁的人却是没停止过拍照，刚才的景色也没听见他出声。 周意终是没忍住，朝他看去，才平稳的心跳又好像快了起来。 江越正低着头查看相机，风吹着他的黑发，眼神专注，纤长骨感的手指正调整着对焦。 环岛车开始减速，几下颠簸，已回到原点，人声嚷嚷，都在说路程太短了，周意和江越下了车，雨还没变大。 已是中午12点，周意下了车就决定找点吃的。 她扭头看向身后的人，问他：“有点饿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拜托人帮忙，也该请人吃顿饭。 江越听到请客两字，眉头微挑，说道：“那我想……” 话还没说完，周意已走进一旁一家餐馆里，餐馆生意火爆，人群中周意自顾自环视一周，不错，这家店环境不错。 在靠窗一桌坐下，江越也跟着坐了下来，服务员满头大汗递过来菜单，实在是太忙了来回跑。 周意托着下巴，问对面人想吃什么，然后给自己点了一份蛋炒饭。 江越在对面，奇怪的表情问她：“来海边吃蛋炒饭？” 周意将两人餐具拆开来，头也不抬的说道：“我海鲜过敏。” 江越没吭声，也给自己点了份蛋炒饭。 服务员看到单子时，脸部表情似乎有些扭曲，但还是拿着单子对着后厨喊道：“两份蛋炒饭。” 在座吃饭的有人听闻传来好奇的目光，周意却不管，掏出本子和笔就开始写，人已沉浸进去。 江越见她动作，不说话只是笑笑。 写了一会，周意突然停笔，抬头看去，在此之前，江越一直很安静，她突然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一抬头就和江越对上视线，那双如同窗外雨天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她。 握笔的手紧了紧，周意开口：“你不会一直在看着我吧？” 窗外正下着淅沥淅沥的小雨。 “没有。” “哦。”周意又低头开始写。 听到她回答江越开始笑，低低的笑声传进周意耳朵里，揉了揉耳朵她继续写。 第6章 第六滴雨 餐馆人有点多，等吃完蛋炒饭出来已是下午一点半。 天空依旧阴雨绵绵，刚踏出门口，周意习惯性的举起伞，下一秒雨就落了下来。 看了看手机，她朝江越说：“还剩最后一个，环岛路。” “走吧。”闻声他走来。 看了眼路线图，周意往一处偏僻的山脚下走。 下了一整天的雨，地面雾气弥漫，越往里走越是人迹稀少，很是安静。 一时之间只剩下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 石子路有些陡，他突然问道：“所以你来东极岛是为了采风？” 周意脚步微微停顿，回答：“差不多。” 或许是雨天太过安静，或许是工作以来的事无人倾诉，周意深吸气接着又说道：“其实前天我刚离职。” “这一趟本没有什么必要，我也没有什么独自旅行的经验。” “明明是雨季，却连一把伞也没有带。” “糟糕的开局，但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我感觉很好。” 周意将伞抬起，脸上意外的没有沮丧的表情，笑着朝他说：“还是多谢你的伞，不然我到民宿那会的路上就已经是落汤鸡了。” 江越听完安静了一会，两人脚步未停，越走雾越浓，他的声音从伞下传来：“曾经也有人给了我一把伞，那天也是……” 他微微停顿，似在回忆，“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 周意闻言下意识问道：“那你现在…”还好吗？ 已没有人迹，周围是疯长杂枝的树丛，只有一条窄小的石子路望不到头。 江越停步抬起伞，问道：“我？” 周意也停住脚望向他，似乎有迸溅的雨珠朝周意脸上吹来，怕落进眼里她下意识闭眼，耳边是他的声音。 “有些忘不掉。” * 走了一会，小腿上被溅的都是水珠，握着伞的手也有些酸疼。 又走了几段路，终于到了环岛路口，从这上山才算是开始，两人在树下穿上雨衣，雨伞则挂在背包后。 雨衣贴在肌肤上有些冰凉，雨滴落在耳边的声音变得更清晰。 山上雾气更浓，只能看清眼前一小段山路，两人往上走去。 走着走着已被雾气包围，分不清在哪里，直至一阵清风吹来，雾气被吹散，她才发现他们已经在山腰处了，望着远处蔓延的天际线，深蓝色绸缎般的海面汹涌着，各色的雨伞如同雨幕中盛开的花朵，黑色人影在这块土地上如此的渺小。 周围是清冷的空气和飘渺的雾，前后都已看不见人的踪迹。 周意微微喘着气，这环岛路比自己想象中的远许多。 突然前方传来脚步声，两人站定，那人从雾气中走出，是个背着背包的大叔，浑身都已被淋透，见到周意和江越两人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人。 三人对望，大叔先开口：“你们是来爬环岛路的？下雨了起雾看不清，山顶风很大有点危险，你们还是赶紧下山吧。等雨停了再来也不迟。” 如果只有周意一人，她会谢过大叔的好意继续走下去，但现在他们是两个人，江越只是来帮自己忙的。 她正准备对江越说让他下山，山上的照片她自己拍拍就好了。 身边的人转身比她快许多，她只是抬头，看向雾气中的江越，发梢被打湿，雨水落在他身上那件白色略透明的雨衣上，溅到脸上，顺着鼻梁滑落，弯翘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侧身站在台阶上，黑色深潭般的眼瞳注视着她。 他问她：“想继续走下去吗？”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想。” 随即他转头对那大叔说：“我们还是想走完这条路，谢谢叔叔了。” 那大叔听了也就笑着说：“行，你们注意安全。”说完就往山下走，边走边摇头，“年轻就是好啊。” 不再拖沓，两人又继续往上走，雾气愈浓，雨不停息，耳边是雨滴落在雨衣上的哚哚声，急促又紧促，滴滴冰凉的触感从身体各处传来，身旁那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突兀的消息提醒声响起，周意看向衣服右下角的口袋，里面放着自己的手机，可是平时没人会给她发消息。 一个名字在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渐渐强烈。 她停步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 是宋叶发来的照片，照片上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的家。 可是她怎么会有她家的钥匙，心猛地下沉。 接着一条消息。 宋叶：【开锁师傅说你这锁应该配有五把钥匙，为什么当时骗我只有一把？】 … 又是一张照片，是她养的花，杂乱又残忍地被扔在了垃圾桶里，刚刚含苞的花朵花瓣四散，叶片上沾满水珠，鲜活却又即将面临死亡。 宋叶：【说了多少遍，不要养这种无用的东西！】 雨衣上滴落声无限放大，听的人耳朵疼，周意定在那里。 江越看着眼前的人脸色渐渐发白。 “周意？”他小声唤她，似乎为了确定她还好。 小拇指开始颤抖，周意听到有人在叫她，缓慢抬头，江越的脸在她眼中有些模糊不清。 眼前人微微愣住。 手机响起一声又一声的提示音，雨落在屏幕上，字体变得看不清，周意打出电话。 电话那头好像正在等待这一刻，不到一秒被接起。 “你到底想做什么？”周意冷声问她。 那头说了些什么，短暂的停顿，接着周意又说：“把我的花放回去。”语气冷酷，手却抖得快拿不住手机。 周意不再听她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地朝宋叶说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靡先生那边应该会很高兴见到我。” 不等对面什么反应，她挂断了电话。 长久的沉默，在周意挂断电话那一刻。 雨下的更大了，噼里啪啦的砸在两人身上。 “你带纸巾了吗？” 周意想擦一擦眼泪，下一秒雨水就顺着帽檐流下来，她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着抬头朝江越说：“我刚还想向你借个纸巾，我说这纸巾还没递过来就要变湿巾了。” “我还真带了。”江越站着思索几下说出。 “那你之前还能忘带手机？”周意疑惑，接着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江越看向眼前人，明明已经笑着说话了的人，此刻眼睛却在双手的揉搓下不停的溢出泪水。 周意意识到对面伞下的人没有再说话，她收回双手，鼻尖有点红，“我们走吧。”说着就跨阶继续往上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意觉得应该快到了，因为风越来越大，小道两旁的野草被吹的压地，风里有海边特有的咸味。 雨衣内里热气不断，头发有些湿透了，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前，周意停下喘着气，江越在一旁拍着来路。 如果杂志上要为景点打星，周意绝对要给环岛路打一颗星，爬的实在太累了，台阶有些陡，风一大，每一步都需要很小心。 江越收起相机说道：“就差山顶的照片了。” 周意点点头敲了敲腿便继续往上走。 起初是一股股的气流，吹得雨衣尾部哗啦作响，接着是越来越亮的天空，乌黑却又发亮的天空，两人踩上最后一级台阶。 雨衣兜帽忽地被风吹掉，已经淋湿的头发拂动，细小的雨珠擦过脸颊，入眼的是一片，一大片，蜿蜒的深蓝色海域，白色如康乃馨花边的海浪从远处翻滚至眼前，周而复始。亮白色的云与灰褐色的云朵纠缠一起，被风吹着糅杂着一起飘向远方。 他们到了，最终的目的地——新世纪第一缕曙光照射点。 「新世纪第一缕曙光照射点 据英国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测定： 我国大陆居人岛新世纪第一缕曙光照射点为东极东福山岛，日出时间是 2001年1月1日6:48。」 此刻人站在山顶都有些恍惚，清冷的海风将她包围，周意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飘在天上一般。 她撤回，她要给这个景点打五星。 江越拿着相机找角度，周意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片刻后，江越转头问她：“想拍张合照吗？算是纪念。” 周意回头看他，“好。” 第一张照片，很是狼狈，两人身上的白色雨衣有些凌乱，帽子脱在脑后，小雨点落在半湿的头发上，脸上汗珠和雨水混在一起，肩并肩相隔十几厘米，身后是乌亮的天空和暗灰色的云朵，海风吹得头发飘了起来，都没有做什么姿势，江越一手举高相机，另只手收在一侧，周意双手握在一起，笑容却出奇的明亮。 海风吹得不停，空气中的雨珠变大了些，一切结束两人往山下走去。 下山容易许多，气也不喘了，周意脑中开始构思文章，雨衣帽子已经乖乖的戴了起来。 待踩到平地那一刻，周意终于松了口气，视野里也开始出现路人，两人回来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疲惫已经占领脑袋，周意决定回去洗个澡就睡觉，其他事等睡醒了再说。 刚到民宿楼下，周意朝江越说道：“今天谢谢你啦，你先好好休息，照片可以明天给我。”不等他回答，周意半睁着眼已经往房间走去。 身上太脏，周意打开房门就往浴室里钻，等洗完澡已经是半小时后了，眼睛都快睁不开，垂着头把头发吹干，床上一躺即刻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强烈的饥饿感，周意迷糊着开始摸手机，然后被强烈的荧光照到猛地闭上眼睛，摸索着打开台灯后又点开手机。 时间显示，23：37。 不知道是不是海风吹多了，周意觉得头有些疼，睡着时连窗帘都没有拉上，此刻地上洒满了黯淡的月光。 消息页面依旧停留在今天下午和宋叶的剧烈对话，以宋叶一句语音为结尾，代表没听过的红点正缀在上方，周意指头一点，宋叶的声音传来。 能听出来很生气，离手机有点太近都有点爆音，她说：“你不准去找他！” 第7章 第七滴雨 电音的女声听起来甚至有点扭曲，周意知道，这是宋叶真生气的模样，在她还小的时候已见过无数次，甚至为此做过噩梦。 她微微叹口气，没有再回，什么狗屁靡先生，她以为她想见吗？ 靡彬是宋叶和周明离婚一年后找的第二任丈夫，周意的继父，只不过那时候周意还在读书，平日里住在住宿，周末出去兼职打工，唯一对他们的了解是一个晚上，周意从餐厅里打工回来，刚脱下外套，手机收到了宋叶的消息，时隔一个月的消息。 那次她的舍友都回家过节了，寝室里一片漆黑，在听到手机提示音时，她欲按上灯光开关的手停在半空，木桌上的手机泛出白白荧光，接着她在黑暗中点开那条消息。 那是一张宋叶和靡彬的结婚照，照片里她挽着一旁男人的手臂笑的很开心，身上是不便宜的白色缎面婚纱，珠光色的光华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宋叶打来几字，她说她和这个叫靡彬的男人结婚了，在上个月的23号，她忽然想起来告诉她一声。 祝福的话语在对话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夜深寂静，六月的夜晚有些闷热，先前在餐厅忙碌本就有些汗意，黑暗中周意手心又开始出汗。 她放下手机，脱光了走进浴室洗澡，桌上手机还停留在宋叶的聊天框，名字下方的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下一秒又回归平静，只剩下浴室里的哗哗水流声。 周意穿好衣服，擦着头发坐在了桌子前，手机早已熄屏，她打开，一小时前宋叶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似乎是迟迟等不到她回复，消息间隔挺久。 宋叶：【他叫靡彬，是园区一家食品厂的老板，我们上个月23号领的证，他对我很好。】 一字一句好像周意小学写的流水文周记。 宋叶：【他有个女儿，但是早已在外成家，不会影响我们。】 宋叶：【我没有跟他提起你，周意你也已经是个大人了，妈妈想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你也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了。】 眼睛在看到这里略微停顿接着手指又往下滑。 宋叶：【妈妈这个月很忙，单子很多，你照顾好自己。】 看到这里，桌下的小拇指已在不停颤抖，未擦干的发尾滴下水珠，兼职员工的群聊不停弹出消息，说是明天有检查人员，所有流程必须谨慎，大家都在群里哀嚎，叮叮叮的提醒声，周意垂眸在宋叶消息下打出几字。 1111：【明白。】 * 周意起了床，窗外依旧在下雨，一轮半月挂在夏季雨夜中，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雨有没有停过。 周意很想坐到电脑前把今天记录的文字整理一下，可此刻脑袋就好像生锈了般，她下了楼梯，在院中竹编的躺椅上躺了下来。 时间几近十二点，院子里十分安静，只有墙壁上的壁灯在黑夜中绽出一点光芒。 院中小水潭映出粼粼的光，清新的空气吸进胸腔里，脑子好像开始转动，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你醒了？”突兀却熟悉的声音闯入耳中。 躺在椅子上的周意转头看去，是江越。 “怎么没回我消息？”那人缓步走来。 消息？周意点开手机，23：55分确实有人给她发消息了。 是江越问她醒了没。 江越其实也才醒，他回了房间后先将相机里的照片处理了一番，然后在谷阳的一片问声中进了浴室。 他醒了就有点饿，谷阳出门去找徐凡玩了还没回来，打他电话也没接，肯定又喝得晕头晃脑。 这个时间点，只能去那条海鲜街买点饭吃了，他想到周意大概还在睡梦中，等她醒了就真没什么可以吃的了，所以他给她发消息问她醒了没，没有等到答复的江越确信她还在睡觉。 然后他下楼，在走廊里的躺椅上看到他发消息的那人呆呆地躺在那里。 “抱歉，没有看到消息。”周意慢声说。 江越人已经走到躺椅前，接着他蹲了下来，刚睡醒有些乱的黑发，在橘色灯光下有些暖色的瞳孔看着周意，问她：“不开心吗？” 江越为什么这么问她，她看起来很不开心吗，她只是刚睡醒而已。 周意看着江越，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想吃什么？”他又问。 “想吃…想吃蛋炒饭，撒一大把香葱的那种。” “又吃蛋炒饭？”江越站起身，极高的身高不得不让周意仰着头看他。 “等着。”没等周意回他，人已经撑着伞走出了门。 雨夜十二点，周意的脑袋如时钟般开始转动，她想起今天是周六。 * 江越回来的时候，周意差点又在躺椅上睡着，躺久了，身上有些冷，她搓了搓手臂坐起来就看到他撑着伞迈进门，手上拎着个透明塑料袋。 江越利落地抖掉伞上水珠，周意站起身接过他递来的袋子，沉甸甸的，内壁是一片热气蒸腾的水雾，看到这，周意饿意明显。 “你先吃，我还要去接谷阳那个白痴。” 在他还在店外等候的时候接到了徐凡的电话，说谷阳那个傻子又喝蒙了拉着他说小惠别走，让他去接一下谷阳顺便又问了句小惠是谁，在得知小惠是谷阳养的乌龟之后，徐凡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意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解答：“他在那个酒吧喝倒了。” 话毕，江越便转身又撑着伞走了。 周意拿着饭回了房间，在桌子边坐下拆开包装，一碗金黄撒满葱花冒着热气的蛋炒饭。 蛋炒饭，宋叶最拿手的菜色。 长时间的饥饿下，一碗蛋炒饭很快就吃完了，周意喝了口水。 虽然已经晚上一点多，周意精神却出奇的好了起来，她将今天带出去的笔记本打开，一页一页翻开，翻到今天所写的内容，隐隐约约还有海风的气息扑来。 打开电脑，她又开始编辑整理，几千字打下去，已经快凌晨三点多，剩下的就等江越的照片了。 周意后知后觉的在想也不知道江越接到谷阳了没，发了会呆便枕着枕头睡着了。 醒来是因为楼下一声巨响，周意眯着眼睛从床上起来，昨晚上窗帘只拉上一半，她探出头去，是院子里几人正抬着一口缸。 她看去时正巧与那民宿主人对上视线，有些歉意的眼神，朝周意说道：“打扰你睡觉了吧，不好意思，前几天订的鱼缸正好到了。” 一口观景用的鱼缸，缸体上有用黑石雕刻的锦鲤和荷叶，几人放下便往门外走去，周意收回视线，找到手机，上午10：22。 伸了个懒腰，周意联系江越问他照片现在能不能发给她，没有回应，想起昨晚上凌晨一点江越出门的背影，她想他大概还没睡醒。 周六，客流量明显大了起来，周意醒来这会，楼下院子里来了好几批人，手机这时一响，她看了过去。 JY：【刚醒，马上。】 周意回他不急，便换了身衣服准备下楼，找点东西吃。 罕见的晴天，阳光落在院子里，地面上还有几块快要干涸的小水潭。 周意在马路边找到一家小餐馆，要了碗面，彼时快中午，周围都是吃着海鲜大餐的游客，喧嚷的谈话声中，她买下了明天早上的回程船票。 接着手机收到江越发来的消息，是昨天拍的照片的压缩包，内容有点多得在电脑上才能打开，周意吃完面回了民宿。 院子里依旧是很多人，这家民宿环境很好，生意自然就好，早上抬进来的鱼缸此时已经装扮好，深及缸边的水面上飘着几片莲叶，鱼倒是没见着，可能是还没到货，不再多想，周意回房准备整理稿子。 她带上眼镜，将压缩包解压打开，一张张照片按照他们游览顺序排好，周意点开第一张，灯塔的海边，她当时翻阅相机时就见过这张，下面几张都是海边，灯塔巧妙的融合在内。 接下来几张都是环岛车照片，下车的人群，车尾的风景，繁叶后的大海，他全拍到了。 环岛车后面就是环岛路，周意看着照片回忆起昨日的环岛路之旅，丝丝海风似乎穿耳而过，在雨雾中探头的象鼻峰，若隐若现的石子台阶，沾雨发亮的绿林，每一张照片的效果都超出周意的预想。 查看完，周意将昨晚的稿子又编辑一番，连着照片一起打包发送去了姜念的邮箱并给她发消息通知她已发邮箱。 不到一会，姜念就回复她一个ok的表情。 做完这些事，周意好似又松了口气，将眼镜脱下，她想最后的半天如何度过。 二楼尽头的房间里，谷阳刚刚睡醒，头发乱的跟鸟窝一样，噔一下从床上蹦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房间里，角落卫生间传来水流声。 接着把手一响，江越从里面出来，刚刚用清水扑面的脸，水珠还没擦干，抬眸看向躺回床上的谷阳，眼神有点冷。 “醒了？” 谷阳知道自己不能装睡了，笑嘻嘻看向他，回道：“醒了，昨晚你把我扛回来的？” 江越冷笑一声，回他：“我怎么扛你回来？你死抓着徐凡不放，还叫人家别走。” 谷阳又从床上蹦起来，死不承认，“我让徐凡别走？不可能！不可能！” “是不可能，我就记得昨晚你叫徐凡小惠来着。” 晴天霹雳，谷阳闭上了眼睛说：“所以昨晚上徐凡给我送回来的？” “嗯。”江越回答后脱下身上短袖露出冷白色的肌肤，套上件黑色卫衣。 前额的碎发洗脸时有些沾湿，他用手往后捋了捋，说道：“赶紧起来，下午的船票。” 谷阳想起来了，他们今天下午回去，所以昨天晚上又去找了徐凡叙叙旧，自从毕业后，他们好久没见，谷阳认命的从床上爬起来，宿醉后的头疼痛的他呲牙咧嘴。 第8章 第八滴雨 姜念在三小时后回她稿子很好没什么问题，照片比预想中好很多很多，还问她以后还有没有接拍照片的打算，周意委婉拒绝，对方表示可惜并表示下个礼拜把稿费打她卡上。 在等姜念回复的这三个小时里，周意在电脑上看完了两部电影，问她为什么来了海边还在房间里看电影，当然是因为——又下雨了。 上午的太阳好像昙花一现，中午一过，天就开始变暗，下午一点半，雨缤纷落下。 此时电脑上播放的电影里，伊丽莎白听说姐姐简的婚事被破坏了，跑出教堂冒雨在一大片草地上奔跑，达西先生追在身后，两人在石亭里对峙。 汹涌起伏的胸膛，针锋相对的言语，互相对望的眼睛，周意不知不觉间又沉浸了进去，这已是她看的第八遍了。 “She''s shy！”随着伊丽莎白一句辩驳，手机又一响。 是江越又发来的一个压缩包，周意疑惑，先前的照片她都已经发给姜念了，这次是什么。 不疑有他，鼠标双击点开，一个名为1的文件夹被解了出来，食指一顿，她隐隐意识到里面是什么了。 打开文件夹，十几张照片豁然现于眼前，照片里的主人公，周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她自己。 周意呼吸一紧，不敢点开照片，鼠标快速点击右上角关闭了文件夹，这个江越搞什么啊，她以为他说的留纪念开玩笑呢，随后拿起手机给江越发了个小猫打拳击的表情包，没有任何文字，所以江越很自然的，发了个问号过来。 JY：【？】 周意没有再回，时间将近傍晚，她要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早的船票，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最好一觉睡到天亮。 已经在船上的江越盯着手机有一会了，谷阳不舒服没想管他，但是奈何好奇心太重，他头悄悄靠过去，本想偷偷看一眼，江越直接将手机熄了屏。 谷阳身子一凛，开口说道：“这都能被你发现！” 江越斜斜瞥了他一眼，没想理他，头也隐隐有些痛，昨晚帮徐凡处理完谷阳，两人聊了几句徐凡就走了，走时捎上了门，谷阳在床上吐泡泡，他接到丁医生打来的电话，住院的外婆情况有些不好。 一番折腾下来当时已是凌晨四五点，他匆匆入睡，因为担心外婆的情况，没怎么睡好，频频惊醒，有些透出光亮的白色窗帘，头顶打转的空调声，他又再次睡了过去。 后来收拾完行李准备下楼办理退房手续，他突然想起周意，又打开电脑将桌面上另一个文件夹发给了她，不过收到那个表情包，在江越预想之外，只是他已无暇猜测，医生说肿瘤有扩散的迹象，需要进一步检查，让他尽快赶过去。 “到了码头，你先回工作室，我要去医院一趟。”江越揉了揉额角朝一旁谷阳说到。 饶是再笨的谷阳此时也懂是什么事，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位老人家，他曾经去找江越的时候见过面，两鬓斑白，眼角揉着皱纹，笑着问他是不是找江越，见到长辈，他有些局促，她只是慈祥的笑着，转头朝楼上喊道：“小越，你朋友来找你啦。”，临走前还往他手里塞了个橘子。 想到这，谷阳心里也不知觉的有些难过。 * 怪她这几天作息不规律，东西乱摆了一地，花了好久才整理好，周意深呼吸几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太阳西下，今天最后一轮班次的轮船在海平面上驶远。 想到即将离开这里，周意叹了口气，回去就要再次面对那些人和事，这么想着连晚上的胃口都没有了，原本准备出去吃饭的想法也被打消。 夜晚如约而至，远处海鲜街依旧热闹非凡，周意靠在窗台上往外望去，这个海岛每天都有人来有人走，只有这片海永远在见证着日升日落。 再次醒来是好久没听见的闹钟声，身体反应让周意从床上坐了起来，早上7：30，这一觉还真让她如愿睡到了天亮。 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周意拎着昨晚就整理好的行李也乘船离开了这里。 几小时奔波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家，打开门的瞬间，她想到先前宋叶的消息，环视了一番，桌上有些凌乱的物品，窗户大开，飞扬的窗帘，鞋柜里她的拖鞋有被穿过的迹象，而木柜上的玻璃瓶里，仅有几枝花朵侥幸残留。 周意换上拖鞋，行李箱放在了鞋柜旁，她先去冰箱里找了瓶矿泉水打开灌了几口，接着她走去客厅想将窗户关上，路过沙发，她看到了垃圾桶里已经半枯的那几枝，那朵铃兰被掩在最下面，绿叶已经枯黄，散发出一点难闻的气味。 是她亲自挑的房子，隔音效果很好，所以此刻室内只剩风声，她微微呼吸着，一股什么情绪冲了上来，她放任风将窗帘吹起飘到天花板上，然后从联系人里找到一个号码。 “喂，是唐师傅吗？” “嗯，我这里有个门锁需要换一下，对，我在家里等你，好。” 电话打完，田灿发来信息，问她到家了没。 1111：【到家了，有点累。】 火山：【到家了就好，你好好休息，等我忙完这阵子去找你玩。】 1111：【好。】 接着她将行李箱摊开来，换洗的衣服扔到洗衣机里，洗漱用品放回原位，笔记本电脑也放回了桌子上。 窗口风呼呼划过，吹得木柜上余下那几枝花朵乱颤，瓶里剩的水也不多，周意浇了点水便开始打扫房间卫生。 将抹布涤水洗净，门铃响了，周意看了下时间，唐师傅差不多该到了，她走过去将门开出一条缝，一个男子正穿着工装站在门外。 唐景将工具箱放在地上开始拆门锁，拆之前他先检查了一番，要是能修肯定是修比换好，毕竟这么个门锁也不便宜，奇怪的是门锁很好，没出任何问题，他扭下螺丝，问道：“怎么突然换门锁了？” 周意站在一旁看着他将螺丝一颗颗扭下，回他：“家里进贼了。” 进贼？瞧周意脸色不太好，唐景不再多问继续拆门锁。 “这是配对的钥匙，一共五把都这了，给您。” 唐景收起工具箱将钥匙递给周意，她收下钥匙将钱转了过去，确认无误唐景便走了。 周意关上门将剩余的四把钥匙扔进了垃圾桶，连同那些花一起。然后她躺倒在沙发上，排在消息末尾的宋叶，最新的就是那条语音，窗帘依旧乱飞，情绪莫名，她这时才回： 1111：【下午。】 收到宋叶的回复是一个小时后了，约她在市中心一家咖啡店见面，而周意家到市中心的路程有四十分钟。 在经历过几个小时的行程后，这段四十分钟的路程也足够让周意难受起来，头疼一阵一阵传来。 下了车，周意走进咖啡店，空调开的很足，空气里都是研磨咖啡豆的香气，她缓了缓，往里走去。 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一身简洁的黑白工作装，精致的妆容，高高盘起的头发，无不在透露出眼前这个女人的干练精明。 周意径直坐下，与她面对面。 一道如同这冷空气的目光瞬间就落在周意的身上，她没有说话，小拇指轻微颤抖着。 “肯回来了？”带着点让人不适的讥讽，说完她拿起桌上的咖啡轻啄了一口。 眼前人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宋叶只顿了一下便又接着开口：“告诉我辞职的原因。” 这句话一下又让周意回到那个逼仄的办公室，她的顶头上司，一个已经记不清长什么模样的男人，嘴里说着方案不行，让她进行修改的话语，手却在不经意间抚过她的肩膀，抚过她的手臂，在他打算更进一步时，周意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淬着冰冷看向他。 他笑了，这种眼神他不是没有见过，见过太多了，不懂事，不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等到反悔的时候，便又换了副面孔来对他，他意识到急不得，便收回双手，紧了紧领带，坐回他舒适的老板椅上，说道：“就这样吧，你先拿回去修改，改完了再来见我。” 在先前数次莫名其妙的传唤，越来越不怀好意的接触下，周意只将手里的方案撕个粉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办公室。 她想的时间太久了，宋叶敲了敲玻璃桌面，周意倒呼吸几口气，回想起那个男人贴在身边难闻的气息，让她犯恶心起来。 本就苍白的面孔更加没有了血色，她抬头回道：“因为上司性骚扰。” 一针见血的回答，饶是宋叶这般的女强人也愣了一瞬，她不是没有见过商洽的场合上一些见不得面的男女小动作，只是她没有想到，周意也曾遭遇过。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起过？”宋叶声音有些大了起来。 周意喉咙有些干，明明想笑却咳了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缓了一下她开口：“我说过，但那个时候你忙着和你的朋友聊天。” 咖啡打磨机嗡嗡作响，宋叶知道周意没有说谎，她从小就不喜欢说谎，她知道她这点。 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像被周意发现了什么弱点，情绪莫名上头，她不经思考地开口：“可能是误会呢？” 周意小的时候，经常被邻里夸，说她眼睛长得很好看，像两颗圆圆的葡萄，此刻那双被人百般夸赞的眼睛在听完宋叶说完那句话后，盯着她看起来。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丝毫没有进食的胃好像终于承受不了了，周意难受的快要晕过去，她只多看了几眼宋叶便站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她们是母女，她们了解对方又不了解对方，但这一回，周意知道宋叶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第9章 第九滴雨 外面是骄阳似火的天，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闷，周意在走出咖啡店的那一瞬差点没有呼吸过来，抬手在路边叫了辆计程车。 上了车，她难受的闭上了双眼，等红灯期间，打表器咔嗒咔嗒响着，司机突然伸手拍了拍她，周意朝他望去。 有些裂纹的手上放着一张崭新干净的纸巾。 “小姑娘，擦擦眼泪，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明天就好了。” “眼泪，哪里的眼泪...”周意迷惑地呢喃道。 拿过纸巾在脸上抹了抹，纸上沾湿的圆形水痕让周意愣在后座，冷空调突然变得刺骨起来，冻的她双手有些颤抖。 她突然想起数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如此在车上，可是没有这张纸巾，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一子一子落到如今这副死局。 * 那是一年冬天，周意的状态越来越明显，周明百般无奈下让宋叶带周意去看看心理医生。 夜晚冷的厉害，周意和宋叶刚从心理咨询所出来，路面行人裹着外套疾步走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那位看上去成熟温柔的心理咨询师说的一些什么心理抑郁，情感障碍的话，宋叶压根没仔细听，手机里频繁的工作信息让她心烦，眼前这副情况更是让她烦躁。 如果不是周明说让她带周意来看这个所谓的心理咨询，她何至于浪费一天的工作时间来这里听眼前这个女人神神叨叨。 全程一个小时，宋叶如坐针毡，尖锐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着。 其实到底进行了什么流程，周意也没印象，她只觉得室内暖空调开的太高了，她有点呼吸不过来。 开车快到家，路上遇到几个女邻居，夜晚马路上没什么人，宋叶停了车，摇开窗向她们打招呼，接着就聊了起来，聊的无非是干什么去了，孩子学习怎么样，生活怎么样。 周意看着车窗上的水汽变成水滴滑落，听到耳边宋叶笑呵呵说带周意去了趟超市刚回来，后又随便说了几句就散了。 临近家门，车子慢吞吞的开着，周意开口问：“妈妈，你觉得我这样很丢人吗？” 车吱的一下急刹停住，两人身形一震，无名的沉默蔓延在狭小的空间里。 宋叶说话了：“妈妈没有这个意思，周意你别太敏感了。” 周意仍旧看着车窗上滴落的水汽，说：“那刚刚为什么要撒谎？” 宋叶松开方向盘，沉声说道：“妈妈浪费了一天的时间陪你去看病，你这个时候还要闹吗？” 周意很快打开了车门，刚下车，寒冷的空气瞬间围住了她，宋叶接着下了车，精致的服装根本抵挡不了室外的冷空气，她抖擞着，看着站在车身另一边的周意。 想起昨天夜里周明说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宋叶假似开玩笑的用指尖抵着自己的鼻子说她不懂事，不会体谅父母的辛苦，站她面前让她不要再耍小脾气。 无声的哭泣，滚烫的眼泪在冷空气中起了雾，周意大口呼吸着，雾气在脸上散开。 眼前的周意是宋叶没有见过的模样，她从来都是家里的乖女儿，懂事贴心，从来不让人烦心，在她和周明发现周意的问题之前。 “周意你冷静点，妈妈没有那么想你，这是我们的家事，妈妈不想让那些不熟的人知道。” 宋叶从车里拿起一件羊毛披肩披在身上裹紧，朝着周意安慰到。 是吗，妈妈？ 在落针听闻的那间房子里，你的不耐烦，其实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位心理师尽职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你，身为母亲的你，在做什么呢？ 眼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像是什么世界灾难般的从眼角眼尾流出，周意大口的喘着气。 “妈妈是爱你的，不然为什么要带你来看心理医生，对不对？”宋叶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对着眼前陌生的女儿，一向决断主意的她也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爱我的吗？那你用力发白的手为什么紧紧抓着车门？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为什么不肯过来拥抱你岌岌可危的女儿？ “小姑娘，醒醒，到了。” 一道声音把周意从噩梦中叫醒。 周意睁眼，下雨了，春华路37号，熟悉的街景，她到家了。 周意朝那位司机师傅道完谢就下了车。 太阳有些不见了，斑驳的地面，风也大了起来，周意回到家，胃里火灼般的痛，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和酸奶，酸奶可能已经过期了，毕竟是旅行前买来放在冰箱里的。 点开外卖软件点了份粥，出门前没有关上的窗户冒进来雨点，周意瘫倒在了沙发上，这番见面好似用光了她的力气。 门铃响了，应该是她的外卖，周意睡的有些冷，粥已经拿进门，虽然没有胃口但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她一口一口的吞着。 几大口入肚，喉咙口有些反胃上来，她喝下几口水压住，她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情绪有点不太对劲，放下勺子，她走去书房。 空空如也的书架，只有第一层摆着一排书籍，一些书的脊背甚至已经被磨的看不清字，书面也有些破烂。 一排看过去，依稀还能看到些书名，像什么《上海的早晨》；《世纪风》，还有《复活》；《纪晓岚全传》和《曹禺剧作》等等，能看出来年代已久。 周意略过那一排书籍，走到一处抽屉前，拉开拿出一叠沾着些灰，页尾有些翘起的纸张，从中抽出一张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意从笔筒里抽了支钢笔出来就匆匆落笔，开头几个潦草的字：亲爱的周明先生。 * 丁医生将拍出的片子放到一旁，眼前的人在听完他说的话已经低头沉默了十几分钟有，尽管他行医数十年见过无数种情况，但眼下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因为他十几分钟前已将最差和最好的情况分别告知他。 “六号病床陈婆婆的情况不太好，肿瘤进一步扩散，昨晚肺部有出血症状，最好的情况是马上采取病灶及累及组织切除术，如果手术成功加上后期化疗和药物的治疗，最多还能活五年，最差的情况，手术具有一定的风险，病人年纪颇高，手术过程中如果出现问题，可能人就……” 无限的暂停，不用继续说下去江越已经明白了。 前几日，他过来的时候她难得醒着，他跟她说明天要去海岛上找朋友玩，外婆笑着说希望小越玩的开心。 如今她却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坐久了，江越有些腿麻，他与丁医生说句需要再考虑考虑便出了门。 门外是正好赶到的陈明华和江嘉，两人都喘着气，外套和头发都很凌乱看得出来跑了很久，两人昨晚收到信息便立马买了飞机票准备飞回国，此时到达已是他们的最快的速度。 他们刚到便看到他们的儿子，江越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三人见面皆无言，只有陈明华憋不住的发出呜咽声，眼睛微红，靠在江嘉的怀里，早在飞机上她便已哭过。 江越抬头就看见父母站在眼前，他走上前将丁医生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三人都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沉默了几分钟，江嘉便下了决定——做手术。 他将这个决定告知丁医生，医生听完便沉重的点了点头，他说病人现在情况基本稳定，明天就可以安排手术。 那一夜，三人都没怎么睡，陈明华时哭时停，江嘉不停安慰，江越沉默的握着手机坐在病房门外，病房里外婆正沉沉睡着。 “小越，这些都是你外公拍的照片，他可喜欢拍照了。” “他第一台相机还是我去城里面卖菜给他买的，他收到的时候哭着让我退回去呢。” “你外公还拿过那年村里头的摄影大奖呢，可给他美死了。” “小越拍照真好看，像你外公一样。” 窗外天光大亮，明天已到来。 * 周意将书柜上空玻璃瓶拿下来清洗干净，她准备去鲜花市场买几枝新的花回来。 此刻书房门紧闭，客厅里的书桌上电脑正播放着音乐，窗户开了一小条缝，窗帘被吹的轻轻拂动。 她轻轻哼着歌，将剩余那几枝花裁剪一番，换好了水又给它们放了回去。 姜念打来电话说下午稿费就会到账，并还不死心的问她接不接拍照片，说到这个周意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江越，两人自那个问号后便再也没有聊过天，此时想起，情绪低了些，将手里最后一朵花放回玻璃瓶，她再次拒绝了姜念，对方委屈的挂断了电话。 把手擦干，周意背着包出了门，鲜花市场离自己家不远，她打算走着去。 阴天有风，刚下楼周意的长发便被风吹起，脖子上的细银项链微动，手机收到短信，账户已到账7000元。 十分钟的路程，一幢大楼现于眼前，周意走进去就轻车熟路地坐电梯去了负一楼，刚到便是满地的绿植花卉。 一箱一箱五颜六色的花朵挨在一起，中间几人正忙着大刀裁剪，满室的花香，一人瞧见周意，笑着问她想要什么花，周意拿捏不定，问她有什么推荐，她说这一箱的绣球刚到，旁边的蓝星花也不错，那一箱的月季花颜色很好看。 周意有些看花了眼，迟迟下不了决定，便准备每种都买几枝，精挑细选后她递给了工作人员，唰唰几下就包好了，包装袋很长，植根需要自己回家修剪，不然路上容易缺水枯死。 回到家后，周意花了好一会功夫修剪那些花，将剪下的残枝扔进垃圾桶，周意掏出手机向江越转账了3000元。 第10章 第十滴雨 直到第二天，手机没有任何消息，钱在相同的时间被系统退了回来，周意看到时有些愣住。 她咬着指头蹲在窗前左思右想，可惜，人类真的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她想不明白。 应该是那时没有及时回复消息让他生气了。 那些照片自从那天午后匆匆掠过一眼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她怎么跟他解释，她收到照片后第一反应就是慌乱到不知如何面对。 可是这钱本就是他应得，看姜念念叨到现在就知道那些照片拍的有多好了。 周意双眼一闭又把3000块钱转了过去，不管了，再试一次。 毫不意外，一天后钱又被退回来了。 周意被打败了。 她抱膝坐在沙发上，斟酌着发出几句几秒的语音。 咻咻几声消息就已发了过去。 医院走廊，消毒水味道飘在鼻尖，江越两天没睡，医生刚刚过来说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醒只是时间问题，听完那句话他顶着的脊背突然颓了，疲惫漫了上来，他躺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闭着眼，脑中一片空白。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几下，他后知后觉的拿了起来，陈明华从电梯口跑了过来，方才有人询问生意上的事情，她迫不得已去楼梯间接了个电话。 她问他医生来过了没，他握着手机回答后，陈明华手贴心口，眼中满是泪水，拨着电话就往走廊另一边走去，言语里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江嘉，医生说妈情况稳定下来了，太好了……”后尾带着颤抖的哭腔。 江越拿起手机解开锁屏，首页几十条消息，有的是昨天发的，有的是今天发的，也有的是刚发的，比如周意那几条语音。 他点开简约的黑色线条头像，周意从前天到今天的消息逐一印入眼帘。 四条转账和退回的消息，后面跟着几条几分钟前的语音。 他点开，重症病房外格外安静，手机音量很小，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女声传来。 “照片我看过了，拍的很好看，谢谢你。” 停顿了几秒，能听出来有些纠结。 “这些钱是你应得的，拜托你收下吧。” 头顶有些昏暗，疲惫让他眼睛半闭，一句句听下来他嘴角微弯。 周意没有想到这么快能收到江越的回答，她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低头看手机，只有一条两秒的语音，短短两秒，能说些什么呢。 食指轻轻一点，带着明显倦意的男声，他说： “撒谎。” …… 周意又被打败了，她真的不会说谎。 换了姿势躺在了沙发上，她又咬起了指甲，不管不顾就把钱转了过去，这次对面好像又没了回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意叹口气。 “江越，你两天没睡了，先回家休息吧，这里有爸爸妈妈就够了。” 陈明华打完电话回来，有些心疼自己的儿子，整整两天，眼睛都没有合上过，时刻守在病房外。 低着头的江越还没来得及看手机新跳出来的消息，朝陈明华点了点头便起身拿着外套往外走，走了几步回头说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有些清瘦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远，阳光透过左侧玻璃窗户落在他的背后。 陈明华心里有些酸涩，她和江嘉常年在外忙生意，江越小时候和外婆在一起生活，他们只有过节的时候飞回来在家里待几天，没多久就要飞去别的地方。 她抹了抹眼泪，看向病房内的母亲，恍然惊觉她和丈夫在外忙碌了十几年，孩子和父母，一样都没兼顾上，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江越回到家，室内一片漆黑寂静，走廊里的灯光照在门口。 将黑色外套甩在沙发上，他站在窗前，19层的高楼，夜景一望无尽，揉了揉眉间，他开始回复这几日手机里的消息。 一个一个看下去，周意的转账信息尤为明显，固执的让他有些无奈。 JY：【钱就不用了，有时间请我吃顿饭。】 他将钱退了回去便放下了手机往浴室里走去。 吃饭？周意琢磨着，她先前加上江越的时候她有看过，她和他都在A市。 1111：【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请吃饭不是难事，两人离得也不是很远，她打字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又是好一阵没有回应，周意都已经习惯了，发完消息就起身去厨房拿了个香蕉吃。 嘴巴嚼的鼓鼓囊囊，她开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厅，这一家装修不错就是东西不太好吃，这家食物好吃，就是环境有点太接地气了。 等到周意快握着手机睡着，江越才回了消息，他说他最近没空，下次再说。 那头回完消息便陷入了睡眠，这头周意倒是睡不着了。 她恨恨的在被窝里蹬了几脚，后又安慰自己可能江越很忙呢，不管了，先睡了。 怀着心事睡觉的结果就是——做噩梦了。 大概是凌晨三点吧，因为窗户对面那家台球厅的灯光已经暗了，三点是他们的关门时间。 她梦到她进入到爱丽丝的奇幻仙境里，兔子先生让她喝下变小药，好带她往小小的门口逃出去，她听话地喝下了药，兔子先生长又柔软的耳朵动了动，接着周意看着他突然间变成了江越，好大好大的江越，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仅仅用两指就将变小的自己拿捏住。 她在江越嘲笑中使劲蹬着自己的双脚，妄图逃脱，结果江越松开了自己的双指，她从高空中径直落下，慌乱中她大喊，然后醒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微微喘着气，她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窗帘忘拉了还是因为某人。 将窗帘拉上后也没怎么睡好，早上醒来整个人很累很累，冲了杯咖啡，喝了几口人才精神一点。 姜念上午发来了新的稿子要求，闲适了几天的电脑终于开机了，这一下，周意又看到了桌面的1文件夹。 想到昨天江越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撒谎，有什么驱动着周意点开了文件夹。 有些眼熟但不多的十几张照片，她双击点开第一张，是她在巷子里低头写字的模样，雨帘遮了许多，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模糊，那个时候他被大雨困在一户居民的门口屋檐下，她突然想到伞下她问他拍了些什么，他说什么也没拍。 骗子。 右滑新出现的一张里，灯塔下，她的裙边露出一角，只有半张侧脸，正出神地望着海的另一边。 第三张是很奇怪的视角，拍的好像是她的鞋子，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她追着问江越，为什么不告诉谷阳他们两人出来这件事，他走的很快，使得她也步伐加快，镜头里便是双米色小皮鞋追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滚轮下滑，周意愣住了，印入眼睛的是她的脸，完整的一张脸，是那时江越在她眼前抓拍的，背景是快速掠过的绿叶繁枝，她的头发被吹起，发丝拂过她的鼻尖，表情有些吃惊，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江越拿相机的身影。 看到这里时，窗外落了雨，滴滴嗒嗒砸在窗台上，她想到卧室里还开着的窗户，松开鼠标就跑进了房。 玻璃是淡蓝色的色调，此刻乌云还没遮住天光，一丝淡蓝色的光照在那张照片上，好似也下雨了一般。 还好窗关的及时，屋内东西没有被打湿，正准备松口气，一声巨大的雷声打了下来，夏季猝不及防的雷阵雨，就这样来了。 周意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身子一抖，想起客厅里还开着的电脑，她走过去一下就将它关了。 忘记了是零几年，A市经历了一场百年难遇的风暴，连响几天的天气预警，那场风暴后，A市损失惨重。 那时周明在外出差，宋叶还是个厂里的小员工，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突然的风暴降临都将他们困住，只有周意一个人在家。 风暴刚来时，电话还能接通，周明在电话里说要把门锁好，周意听话的将门锁的死死的还拿椅子抵住了门，做完这一步，电话里周明的声音开始拉扯，有些听不清，他说周意，记得把电……掉，后面就再也没声音，通信塔被破坏了，而周意也没听懂周明最后说了什么。 傍晚六点，风暴正式降临，天色暗的好似要塌下来，红色混着棕色的云挂在天边，窗户呼呼鼓动，门也哐哐作响。 雷声像要劈开耳朵般落了下来，周意躲在柜子里不敢出声，她很想爸爸妈妈，她想见他们。 雷声一阵一阵不停，突然，一声让人心惊的巨雷落下，还连着插头的电视机滋啦一声响，接着嘣的一声开始冒烟，周意被吓傻了，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后来是怎么度过的，周意记不清了，她在衣柜里随着一阵又一阵的雷声颤抖，等到风暴中心点离开，世界安静了下来。 快凌晨，离家近的宋叶见外面风雨小了些便从厂里偷跑了出来，她有些担心家里的情况。 到家时，已是惨不忍睹，门被吹走剩个门框，家具都被吹的东倒西歪，她走到卧室，看到刚买没多久的电视机已经炸了一地，屏幕中心空空如也，玻璃散在各处，唯独没有见到周意的身影，她呼喊她的名字，接着衣柜传来响动，一个小小的人儿从里面爬了出来，见到她便是大哭跑向她。 或许是想到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她还要在那工厂里打着廉价的工，想到远在天边帮不到自己的丈夫，或许仅仅是眼前这个凌乱的家，破碎的电视机。 在周意跑近自己的那一刻，她的右手甩了出去。 四散的玻璃瞬间划破了周意身上柔软的肌肤，双手触地被划的鲜血淋漓，宋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哭了一晚上的周意一声没响，当晚周意被送去了急诊。 血滴在急诊室光滑的地砖上，那个打着哈欠的值班医生将周意手上的伤口展开，深及见骨，拇指已没有了反应，后他说这个小诊所治不了得去大医院。 简简单单包扎一番，宋叶便又开车往市里去。一个小时的路程，不知怎么晚上开始莫名堵车，周意静静的躺在后座，右手早已麻木到没有知觉，伤口处的鲜血透过层层纱布，宋叶心里乱如麻，她不敢相信她的心里居然有一丝莫名的爽意。 很久后，市里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医生小心翼翼拆开那被鲜血浸透的纱布，一番处理检查后和宋叶说来晚了。 周意右手小拇指神经受损，无法完全根治。 第11章 第十一滴雨 晚上的雷声持续了很久，雨停了雷也没停，周意戴着耳塞睡了一整夜。 早上起来看到路边树叶残枝落了满地，可想而知昨晚上的雨有多大。 她将关了一晚上的窗户打开，对面大楼墙上乔式风云台球2F几字的广告牌已经亮了起来。 客厅的书桌上电脑开了机，周意昨天原本打算写会稿子，又因为那场大雨被打断了。 爱情，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话题，这次稿子的主旨。 周意收到时是觉得有些难搞的，不是没有朋友向她诉说过自己的感情，分手后看她们流泪周意自己也会难过，但这绝不是因为她嘴中的爱情，只是因为眼前女孩的眼泪太过真情，触动了她而已。 她刚收到姜念发的消息那会，她有拒绝的意思，姜念安慰她说随便写写就行了，现代爱情五花八门，每个人对爱情的理解都不同，谁会有闲工夫认真看你怎么写爱情。 怎么说也算笔收入，周意接了下来。 然后现在，她的脸揪成了一个团子。 在她二十六年的生涯里，爱情那种东西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唯一有点遗憾的可能是高中那会，每个月月考会安排学生进入不同的教室作为考场，那会周意成绩一般，经常会被安排坐到六班靠窗那排第四个位置。 六班是她们那个年级里的优生班，基本上算是学校的重点培养，里面三十几人皆是头脑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天才的好学生。 考试时间固定，一旦结束便是大批的人潮涌动，各自回到自己的班级。 一回月考前一天周意发起了高烧，太晚了宋叶不肯送医院，拿了厨房里几片菜叶子沾了点水就往周意额头上放。 直到天快亮，这烧才退下去，人也勉强睡着，宋叶知道今天下午是月考，不想让她错过，没过多久就给她摇醒让她抓紧穿衣服送她去学校。 送到校门口，周意头晕乎乎，没来得及看时间就以为月考已经开始，急匆匆往六班跑。 正是物理课，女老师站着讲台上说着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 “报告老师，我来晚了。”周意在门口喘着气。 跑的有些急了，黑发扎成的马尾有些松散，耳边多了几缕碎发，脸颊有些红，葡萄般的圆眼下意识往窗边第四个位置看去。 那里坐着一个男生，先是看到他冷白色的耳垂，剪的整齐的黑色短发，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来，周意与他对上视线，有些冷漠的眉眼，鼻尖一颗痣，她知道他，她们语文老师的儿子，林安。 顶上的老师听她说后扫了一遍全班，没有空位，人都到齐了，问她：“这里是六班，同学你哪个班的？” 周意有些懵了，她往后墙上的时钟看去，时针稳稳停在十和十一之间。 她意识到现在还是上午，月考下午才开始，本就不舒服的身体加上几十人灼灼的目光，她眼睛隐隐起了些水雾，说了句：“对不起老师，我走错了。”说完便跑走了，耳后是轰然的笑声。 笑声中，林安转回视线，女老师拍了拍讲台，下令安静，他才好似反应过来，轻轻笑了一声。 回到教室和老师说明了情况，周意在桌子上沉重的呼吸着，额头又开始发烫，好不容易撑到下午，大家往各自的考场走去。 周意走的很慢，手里笔袋都有些拿不稳，快到六班门口，林安和他朋友正好走出来，干净的校服领口拉到最顶，两人讨论着刚刚温习的知识点。 见她走过来，看了她一眼再与她擦肩而过。 第四个座位是很好的位置，窗户半开，风轻轻吹进来，干净整洁的课桌，桌洞里的书也摆放的整整齐齐。 考试时间已过大半，周意写字都有些吃力，监考老师坐在门口玩手机，她撑不住地趴在了桌子上，脸贴在桌子上冰凉凉的感觉，舒服很多。 一声铃响考试结束，周意愣神，身边人来人往，桌椅摩擦，教室外走廊人□□错。 “林安，第三道选择题你选的什么？” “A。” “啊？那完了，我选的D。” 他回到教室，他的位置上依然坐着一个人，早上扎得松垮的马尾彻底散了下来，头发披在背后，听到靠近的脚步，周意抬头看去。 黑色长发散在脑后，脸颊发红，有些水雾的眼睛盯着他。 “周，意？”他看向贴在桌子右上角的考生信息，试探地念出她的名字。 “抱歉。”周意清醒一瞬，连忙起身抓起笔袋往门口跑。 后来，她找不到她的头绳，回到家又发起了高烧。 为什么说有些遗憾呢，大概是周意在毕业后曾经在清洗后的书包里找到她的头绳和一张纸，只不过纸上字迹都被水晕的模糊开，只剩末尾依稀能看到两个笔迹飘逸的字，林安。 后来她听高中同学说起，说他考的很好，毕业后就出了国留学。 来的有些晚，周意想那张纸上总不会写的是我帮你找到了你的头绳，但是一切都被洗净，没有必要再去猜测了。 文档还是一片空白，周意下不去笔，可恶的姜念，她就不应该听她话。 给姜念发了一个哭的表情过去，对方回她一个摸摸头表情。 周意罢工，又摊在了沙发上。 这时田灿发了消息过来，没说什么话，就发了一个地址。 她一下惊起，连忙打了电话过去。 “周意，呜呜，奶奶突然晕过去了。”田灿哭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周围有些吵闹。 “等我。” * 田灿在家里打了120，她中午回家吃饭，到家发现没有人，但是通常奶奶出门都会给她说一声，她意识到不对劲，跑进房就见奶奶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中午医院人很多，田灿在诊室里陪奶奶，周意出来挂号缴费，人群攒动中，她好像在往上的扶梯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看一眼便没有了，她收起单子和小票往回走。 奶奶已经被送去病房，田灿等她来，接过单子和病历本，两人往楼上走，医生说大概是奶奶忘记吃降压药了，血压一下上来人就晕过去了，现在给她安排挂水，等她醒来还要吃药。 “你以后一定要提醒奶奶吃药了。”周意边走边说。 田灿狂点头，这回她是真老实了，准备回去给奶奶手机定上几个闹钟，当然自己也要提醒她。 进了病房她就乖乖坐在病床旁，周意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已过午时，她和田灿都还没吃，她向田灿交代一声就准备下楼随便买点吃的。 她下楼，转角口碰见个人，走的急匆匆，手里拿着一篮子水果，她出声叫住他。 “谷阳？” 那人听见声音也疑惑转过头来，瞧见周意，笑着走了过来。 “周意这么巧啊，好久不见。”他说到。 周意有些意外，“我有点事来医院，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谷阳回道：“我来看望一长辈，人手术很成功，我这正赶去看看她呢。” 听到这周意连忙说：“那你赶紧去吧。” 与周意道别后，谷阳坐电梯到了四楼，出了电梯往里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江越，穿着一身黑色，头发有些乱，回家休息过精神看起来好很多。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的信息终于有了回应，他打了个视频过去，过了一两秒被人接通，谷阳一下就看到黑暗中江越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本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只让他赶紧好好休息就挂断了。 他走过去，江越听到声音，转头对他说：“来了。” 谷阳点点头，面前大平板透明玻璃分隔室内室外，里面人还安静躺着。 果篮放在了候诊椅上，像是想到了什么，谷阳说道：“我刚还在楼下碰到了周意。” 江越转头看过来，像在确定他说的周意是哪个周意。 “就我们东极岛认识的那个周意，她说她来医院有点事，我急着过来也没问是啥事。” * 医院旁边的饭馆生意有些火爆，周意正排队，手机收到消息。 JY：【你去医院了？】 1111：【你怎么知道？】 结合刚刚楼下碰到的谷阳，只一下，周意就想通了。 1111：【你也在瑞金医院？】 JY：【嗯。】 JY：【我外婆在这做手术。】 前几天江越的反应好似都有了解释，周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问了他在哪，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看看。 买完饭回去，田灿奶奶已经醒了，笑呵呵说着辛苦意意，周意笑着过去握住她的手，田灿则在一边笑眯着眼吃饭。 “奶奶，咱们以后可不能忘吃药了。” “我知道了，谢谢意意的关心。” 喝了几口粥，奶奶人就睡了过去，还要挂上几个小时的水，跟田灿说了一声，周意就往另一栋楼走去。 这栋楼相比普通病房楼安静许多，坐上电梯上四楼，依旧是安静的一层，按江越描述左转后就看到人就站在那。 有些褶皱的黑色卫衣，一束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侧身站在那，头颅低垂，可能是这走廊太过空旷的原因，周意莫名觉得他有些孤独。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他抬起头来，这是他们海岛后第一次见面，能看出来他很疲惫，眉眼间一片深影，黑色瞳孔更显冷淡。 周意走到他身边，只需一转头就能看到监护室里那位老人。阳光洒满了半侧的走廊，两人并排站在病房外，谷阳带来的一篮子水果依旧在候诊椅上。 第12章 第十二滴雨 “我前几天还以为你生气了，所以才不收下我的钱。” 周意开口了。 江越轻笑一声，回道：“对一个表情生气，我没这么小气。” “那就好。”周意呼了一口气接着又说：“我当时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 她转过身，想说出原因，但江越同时也转了过来，两人又猝不及防对上视线。 他的瞳孔里清晰可见自己的身影，本想说出口的话又停在嘴里。 怎么解释，怎么说明，周意慌乱地转过头，转移话题般的问道：“谷阳刚走？” “嗯。”他应了一声又安静了下来。 想到那次给他发消息没有回应已经是好几天前了，再结合他现在一个人的模样，周意有些不确定地问他：“这几天你一个人在这守着吗？” “我爸妈来了几天，昨晚上的飞机刚走。” 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了头，半张侧脸落在阳光里，还有一半匿在走廊的阴影里。 阳光落在地板上，走廊里有些清冷，周意拢了拢手臂。 谷阳放在椅子上的果篮慢慢弥出果香，橘子的清香分外明显。 “你看上去有些累。” 闻声他看过来，周意接着说：“你多久没有休息了？” 空气中果篮的包装纸咔啦一响。 他的确有点累，陈明华和江嘉昨晚上八点的飞机，生意上的事情不能再拖，两人只能回去处理，医生说目前情况还好，两人放下心就走了。 他从那会守到现在了，现在听她问自己他才发觉四肢有些冰凉，阳光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出温度。 江越慢慢后退，在候诊椅上坐下。 “你来医院是什么事？”他问。 “朋友家出了一点事，我陪她来医院。” 她转身，将包里的一瓶热速溶咖啡递过来。 “刚楼下自动售卖机买的。”说完就塞在他手心里。 源源不断的暖意在手心散开，江越有些愣住，他低头看了会，莫名一股困意涌了上来，瞧着瓶身上的花体英文字母，他闭上眼睡了过去。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鼻尖有股淡淡的清香，脖子边一阵暖意，他有些恍惚，眼皮依旧有些沉重，他慢慢睁开眼睛。 有些昏暗的走廊，角落还余有一点阳光，安静的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监护室里依旧一片明亮，耳边是柔软的布料，他缓慢的转动脖颈。 “醒了？”耳边传来声音。 他微微抬头，身旁周意盯着他似乎是想确定他清醒了没。 他靠在她的肩膀睡到现在。 周意是没想到，身后过了很久没有声响，她转过身去就看到江越低着头，摇摇欲坠快要往右边倒下去，明显是睡着了。 她快步过去用手接住他的脑袋，想叫醒他，可是在看到他眼底一片乌青的时候却停住了，接着她慢慢移动自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将他头靠在自己的肩膀，耳边是轻微的呼吸声，她叹了口气。 看来是一整晚没睡。 周意拍了拍被睡皱的衣服，被枕着许久没动过的肩膀有些僵硬，江越手里那瓶咖啡在他睡着后从手心滚落在了椅子下。 “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他起身揉了揉眼睛，嗓音沙哑。 想起那瓶子掉落的响动，身旁人当时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说：“你睡得很沉。” 傍晚的阳光正一丝一丝消失在窗台，看着他又矗立在监护室外的身影，周意垂下眼睫，起身拿过那瓶咖啡，正午时就格外安静的走廊此时也映衬出她离去的脚步声。 临近拐角口，他出声：“天黑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她没停留，坐着电梯离开。 LED屏显示下降的数字，身体有些滞空感，周意右肩还似有什么沉重的压着。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看到年少的自己站在病房外，沉着肩膀哭泣，接着又不服输的站起来，用自己身体做着唯一的抵抗。 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走过来朝自己说了什么，她捂住耳朵摇着头，接着耳边响起清晰的轮子滚动声。 周意回神，她已在一楼，护士推着推车从她身边路过，太阳快要从西边消失，她抓紧时间走出门去。 * “嗯，今天外婆一切都好。” “好，你们也是。” 那头男声道完情况，陈明华匆匆挂断电话，她收起手机，抬手将耳边一缕碎发归到耳后。 宽大明亮的会议室内坐满了人，大都西装革履，面容严肃。 她清了清嗓子，双手轻放在讲台上，朝着底下十几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宣布了一个她永不会后悔的决定。 * 这边先前医生来了一趟，检查完依旧是说醒过来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想起刚刚通话中陈明华和他说要他好好照顾自己，他看了看时间，转身往电梯走去。 只有他一人脚步声的走廊，电梯到达楼层的叮咚声有些明显。 他还未按下键，电梯门缓慢打开，里面人也抬头看过来。 内里灯光下，棕色眼眸看着他，一个米色的帆布包拎在她手中，接着周意迈步走了出来。 “你要去哪？”她问他。 电梯门关闭，光线有些暗了，两人在淡淡的灯光下对视，他对周意的出现有点意外。 “准备下楼吃点东西。”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给你买了些。” 她抬手举了举手中那个米色帆布袋，发丝在灯光下有些发亮，随着她的动作，帆布包里传来一阵饭香。 她去买饭前还去看了田灿和奶奶，奶奶依旧睡着，田灿在阳台和上司打着电话，见她来也只朝她点点头。 见他站着不说话，周意将帆布袋递了过来并说道：“那瓶咖啡也在里面，记得喝掉不许浪费，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转身按下电梯，停留在四楼的电梯很快打开了门。 他愣在原地接过她手中的帆布袋，带有余温，如午时那瓶热咖啡。 只匆匆一眼对视，门就关上了。 小屏显示电梯已到一楼，走廊间黯淡的灯光照在他的背上，窗户外天已全黑，四周又如前几晚那般寂静无声，只有手里淡淡的温度提醒着他，有些不同。 * 回到家已是晚上快八点，一切都是早上出门时的原样，周意累的叹了口气，将包挂在衣架上便倒在了沙发上，空气里带着点花香，她安静了几分钟便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一切都被尘封，打开门的瞬间时间好似重新流动，那日写的信此时正静静躺在抽屉里，与此前的一堆信封混在一起。 空气流动，有闪着细光的微尘在舞动，周意走到角落，打开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里头一张画着人模样的蜡笔画，再往下翻了几翻，一张皱到不能再皱的纸被她轻轻捏在手中，灯光照射下，勉强能看到一段数字——2018.8.16。 时间过的真快，马上又快到了，身上似乎又传来医院的消毒水味，她深呼吸几口气将纸放回，关上盒子，嘭的一声震得周围灰尘四起，接着灯光消失，门又被关上，一切又都静止。 后来几日周意又开始了赶稿的日子，姜念给她的截稿日期近在咫尺，连着好几天作息颠倒，到底怎么写确实让周意为难，不过好在最后她还是如期交上了稿。 姜念看完了后跟她说了句ok就算过了，又过了几日，稿费打到了卡上，周意收到短信的同时，姜念给她发消息约她出去喝个下午茶，在家无事，她便答应了。 连着几天的日夜颠倒，周意出门时险些晕倒，脑子同时又有些困意，姜念发来的地方离她不远，打个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下车一看，这段时间网上很火的一家咖啡店，推开门一股咖啡香气扑面而来，令人舒适的空调温度，周意往里走去。 里头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女孩，单手持匙搅拌着桌上的一杯拿铁，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出神，卷翘的棕色短发，浓眉杏眼，十分的可爱。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周意便咧开笑容叫她名字。 “周意！”说着便用手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到她身边来。 周意无奈的笑了笑，坐到她的对面，不是不想，只是姜念太喜欢与人身体接触，周意上回坐她身边被她摸了不止十次，手臂十指，腰和脸，无一幸免。 姜念撅了撅嘴，对周意的警觉性感到不满，下一秒又笑了起来，说道：“我给你点了好几个小蛋糕，可好吃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穿着裙子的服务员端来一杯焦糖玛奇朵，散发着热气和香气，接着又是一盘小蛋糕，摆放精致，模样看上去很好吃。 周意笑着对她说：“谢谢小念。” 见对面人开始吃小蛋糕，姜念转动着手中的银制小匙，试探性的问道：“我看了你那稿子，林安的故事是真的假的？” 听到这话周意被嘴里蛋糕一噎，忙喝了口咖啡才顺下去。 看她这反应，姜念手一松，咣当一声，小匙打在陶瓷杯边，说道：“是真的啊？” 是谁跟她说没人会在意她写的是什么，是眼前这位眼睛冒光的女士。 周意撑着下巴说道：“半真半假吧，大概。” “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姜念都快站起来问她了。 脑中想起被猝不及防提到的某人，周意又想到那张因为被放在书包小口袋里所以没有被碾碎，字迹却被清洗的干干净净的纸张。 “前半部分吧，后面我人都写晕了，还写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 姜念的学生时代可以说是很无聊的一段时光，彼时她还是个每天想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的小女孩。 别人口中青涩懵懂的少年情感在那时的她看来不值一提，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格外吸引人，所以在看到周意稿子里那段关于一位叫做林安的男孩的内容时，她心里已为今天的会面写下谱子。 第13章 第十三滴雨 在听完周意那句话后，姜念安静了下来，手捧着那杯拿铁不吭声。 见她那副模样，周意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大概是因为看过许多青春遗憾的爱情电影，再抬起头来时，姜念看起来很不开心。 “你就没想过试着联系他吗？” 话音落下，周意看向她，手里的动作也停止，几秒后她说：“没想过。” 听到这个答案，姜念瞪大了双眼，似乎不理解，她很快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姜念，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说完周意头有一丝晕，她放下小匙，抹茶千层蛋糕还未被开动就被放在一旁无人理睬。 姜念有些呆住了，八年，真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什么的姜念连忙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事，下次给我涨点稿费就行。”周意接过话，然后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蛋糕塞到嘴巴里。 “小事小事，没问题。”看周意的样子，姜念也放下心来，端起咖啡喝了几口。 一顿下午茶就在午后的阳光里结束了，姜念后面还有事情在附近要处理，周意跟她道完别就准备走回家去，甜品吃的有点多，走路正好消消食。 晴了好多天的天空在周意走到半路时下起了雨，而她恰好又没带伞。 雨有些大，匆匆跑到一家小店的屋檐下，擦去衣袖上水珠，周意打开手机，准备叫辆出租车。 车辆距离自己还有两千米的路程，周意无事可做，翻阅起朋友圈来，这几天手机都没怎么打开过，一刷新，数不清的照片文字跳了出来。 田灿昨天刮刮乐中了100，姜念前几天去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王茜昨天没戴头盔被交警抓住了…… 一条条看下去，每个人如此不同的人生却又如此充满生机。 再往下滑，是两天前江越发的一段简易文字。 「事遂人愿。」 看到这里，周意联想到那日在病房外的身影，她打下评论： 「恭喜。」 喇叭声响起，周意抬头望去，车子已经在马路边等候，她握着手机从雨中跑了过去。 随着车顶牌从空闲变为有客，周意匆匆放下手机，拍打着头顶的雨水，车里温度有些低，沾水的双臂发冷，雨水啪嗒啪嗒打在车窗，前路发生了什么事故，闪烁的警灯和汽车尾灯诏告着一些不好的预感。 到家楼下，雨仍然下着，周意道完谢关上车门，马路一旁站着一人，穿着身休闲的黑色西装，手指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雨伞高举头顶，遮住了双眼，听见车声抬起伞来。 周意有些愣住，雨水干扰视线，但她应该没看错，她在六月份宋叶发来的那张照片上见过他。 他丢下香烟，红色烟头在雨水里如转瞬即逝的烟火般熄灭，有些褶皱的皮鞋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接着将伞盖过周意头顶。 他开口了，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周意，我等你很久了。” 有些过近的距离，她不适地退后几步离开伞下，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见她这副反应，他又笑了一声，说道：“见到我你一点都不意外。” “可是我知道你的时候，可是意外的很，宋叶撒的一手好谎，把我骗的团团转。” 接着他又拿出一根烟放进嘴里，问道：“宋叶在哪？” 她眉头一跳，面前人又说道：“她躲在你家就以为我找不到她了？” 周意将淋湿的头发拨到耳后，开口回他：“你想多了，她根本不在我这。” “她把你保护的这么好，你跟我说她不在你这？” 保护的这么好，这几个字砸在周意脸上，搞得她有些想笑，雨水不停从头顶流下，抹了一把脸她往前走去留下一句：“爱信不信。” 身后人不死心的喊道：“告诉宋叶，别以为我找不到她！” 回到家，门口的地板已被身上的雨水淋湿，她脱光了走进浴室，四散的热气将浴室变得模糊不清，热水不停冲击在背后，周意有些停滞。 洗完出来裹上浴巾，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手机响了起来。 没有看来电号码她就接过，那头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周意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 “他来过了？” 听起来有些疲惫的女声，周意料到她今天会打来。 “嗯，他在找你。”周意喝下一口水回她。 “周意，妈妈对不起你。”声音有些哽咽，她应该是哭了。 周意握着手机久久无话，这句话，她等了很久，但她唯独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听到。 “我往你卡里打了一笔钱，你照顾好自己，他不会再来找你了。”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很久很久，周意依旧站在台前，脑中思绪颇多。 晚上也没睡好，做了许多梦，大都是噩梦，周意频频惊起，最后她坐在床边看着太阳升起。 橙黄色的光辉透过玻璃窗落在身上，最后看了几眼周意就拉上窗帘又躺在了床上尝试入睡。 白天窗外喧闹的人群和车声意外的助眠，不似深夜那般寂静无声得让人无眠多思。 后过了一个月，宋叶又开始活跃于她的工作，朋友圈经常能刷到她的宣传视频，人看上去很好，依旧是那样的精明干练。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更加炎热，周意开始整日的不出门，每天在家修剪花朵，写写稿子，晚边看会电影，不到个十点就睡觉，有时睡在沙发上，电视机循环播放着她那日想看的电影，有时睡在衣柜里，里面正好有一处放毛毯的空间，人卷曲着勉强能躺下，外头冷空调打转，她在里被柔软的毛毯包裹。 有时还会睡在床尾，睡醒了发现自己一只脚沾着地，脚底有些凉。 这么热的天直到八月中旬才下了几天雨。 16号那天，周意起了个大早，雨是从昨晚开始下的，地都被淋湿了，出门前雨下的挺大，出租车内也是安静无话。 直到脚下是松软的甚至有些粘脚的土地，周意已站在一片郊外的墓园里，雨水浸湿了鞋子，手里捧着的鲜花却沾着雨水鲜艳欲滴，花是她这段时日来亲手修剪的，今天一起都带了过来。 周明的位置不难找，在最里靠边那一排，买的时候价格挺便宜。 鲜绿的苔藓粘着鞋边，墓碑淋着雨水，照片有些发白，几片已经**的叶片落在碑底，其余的花瓣大约是去年那日后随着风去了别处。 周意穿了身黑色的裙子，头发梳在两侧，手举雨伞，苍白的脸上神情却无。 她将花束放在石板上，下一秒雨滴砸在包装纸上啪啦作响，花束被震颤，经不起什么摧残便落了几片花瓣。 突然眼角余光中一个身影正从另一侧草地慢步走过来。 未作什么打扮的宋叶很快走到了墓碑前，将手里几卷信纸放在石板上，地上的淡黄色信纸很快便被雨水浸湿，变得软塌塌，隐隐有黑色的墨化出来。 宋叶手臂微伸，衣袖后缩露出腕上一截红痕和几块淤青，她意识到什么忙收回手掩盖。 八月长袖，周意低眸，思绪转了几回，忍不住开口：“什么时候留下的？” 雨敲击伞面衬得伞下更安静，宋叶只将手腕握得更紧，身体微微不自然。 “他打的？” 周意蹲下身将风吹来的落叶撇开。 “他只是有些脾气不好。” 宋叶转过头看向周意。 眼前人较之几个月前的那次见面瘦了许多，宋叶刚想开口却因双手不自觉的收紧感到一阵疼痛。 她轻呼了一声微微松开了手，周意清完墓碑周围的枯叶便站起了身。 拍了拍双手上的泥土，她说道：“那笔钱我没动，什么时候需要了找我。” 说完她侧身擦过宋叶肩膀迈着步子走远了。 宋叶站在伞下沉默，她抬头望向那张她亲自带周明拍的照片，那时候周明没吃早饭，她去街口包子店给他买了两个豆沙包。 他爱吃甜的，每回出远门都会带两个院子里种的梨子路上吃。 他总是细声细气的，吃饭的时候一边安静听她讲话一边给她夹菜，她爱听黄梅戏，家里电视机就一直放黄梅戏，她上完夜班回来，他就接热水给她洗脚。 其实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她却记得很清楚，清晰到那个男人的巴掌打到她脸上的时候，那股记忆烫的她眼泪直流。 宋叶握紧了伞柄，照片里的男人笑的很开心，一股火从她心里冒出来，她不信命，换个人来，她照样可以过得很好，她会永远当一个好妻子，无论是谁的。 她转过身，接过刚刚响起铃声的手机，尖锐的高跟鞋在湿软的草地上并不好走，她一步一步似钉子般地走着，扯开笑容，嘴里说着：“您好，我们这边承接业务面很广，请问您需要的是什么服务呢？” 第14章 第十四滴雨 从墓园回来后，周意觉得家里有些太过安静了，她打开电视随意调了个频道播放着，主持人专业的播音腔讲诉着新闻稿，她走进书房，又抽出一张信纸然后落笔： 亲爱的周明先生： 近来天气炎热，家中已经开上了空调，往日你都不许我多吹，说是对身体不好。花养了几束，可还是养不好，不如你那时的一盆月季。今日看望你，精神还是这般好，笑容灿烂，将这些时日养的最好的一束花送给了你，望收下。 钢笔有些没墨了，写到最后一半字体只剩字痕，周意甩了甩笔，依旧没墨，正欲换上新墨水，门外传来电话铃声，她抬头将笔放下，折起信纸塞进信封中，关上抽屉就出了门。 电话是田灿打来的，一接通，田灿就问道：“到家了没？” 她知道今日日子特殊，特地打了这通电话，周意轻笑回复道：“到了，真是奇怪，我回来的时候雨居然停了。” 几秒的停顿，田灿用着轻松语气说道：“大概是叔叔也不想让你淋雨了。” “他以前老是下雨的时候出门，说是灵感多，有时候很晚才回家。”周意躺了下来捧着手机说到。 电话里人笑了几声，接着转开话题问她最近在忙些什么。 最近，最近周意真是什么都没做，每天在家过得好像养老生活。 窗外一片薄薄的云被风吹着往西飘，周意盯着它发呆。 电话里田灿继续说道： “唉，我关注的一个摄影博主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以前我上班累了就看看他拍的照片，一想到外面的世界还有这么多好看的风景在等我，我就觉得人生还有盼头。” 田灿在电话里说着，言语里满是叹息。 周意好奇问道：“什么博主？” “分享给你了，我的宝藏博主。” 周意收到消息点开网址，几秒跳转，一个页面显现眼前，头像是一个雪山上的背影，大片白色的巍峨雪山，黑色的身影占据不多。 名为Jiang。 只一瞬，周意想到了一个人。 接着她往下翻，几十条全是简单的照片分享，不带任何一个字。 最新的一次更新是在七月。 几张简单的海岛图，底下有评论问他去了哪里。 他回复：东极岛。 似乎有什么对上了。 这么想着，周意划屏继续往下看去，耳边是电话里田灿的声音。 她说最近杂志社里有人辞职了，问她有没有想法。 往下翻去，几张几张的照片，即将冻结的大海，粉色的海洋日出，枝头盛放的樱花，蓝调时刻下的屋面暖灯，让她情绪莫名有些波动。 “周意？你在听我说吗？” 周意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想到田灿问她的问题，几秒后她回答：“我暂时还没有打算。” “行，我也就问问你，其实我这边忙死了，我都不想你来这吃苦。” “我昨天加班到十点，快下班的时候才发现隔壁大楼灯全亮着。” 田灿似乎翻了个身，电话里传来衣服揉擦的声音，接着她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两头都莫名沉默起来，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下个月有假，我们出去玩呗。”田灿稍显振奋的声音传来。 周意也扬起嘴角，回她：“好啊。” 接着互相道别，电话就挂了，田灿又忙去了。 周意躺在沙发上，面朝天花板，手机页面仍然显示着那些风景照片，她起身给那个博主点了关注。 “由于受副热带高压控制，预计明天我市最高气温可达35～36℃，请各有关方面注意做好防暑降温工作。今天夜里全市晴到多云，上半夜前局部地区阴有阵雨或雷雨……” 周意撕开泡面调料包，一旁锅里的水已经咕咕沸腾，一通乱下之后她盖上了锅盖。 “36度，看来明天又不用出门了。” 说着周意又躺在了沙发上，电视里气象播报员正说着防暑小妙招，她拿起手机解了锁。 您关注的Jiang更新了。 一则消息通知跳了出来，周意点了进去，是几分钟前刚更新的，依旧是九张照片，她点开。 很热闹的照片，为什么说热闹呢，因为照片里有很多人，一个女孩正坐中间，头戴生日快乐字样的头冠，眯眼笑着接受周围人在她头顶放礼花，五颜六色的亮片在她头顶绽放，她身后那群人里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周意想通了，拍照的人是他。 接下去几张都是会场的照片，最后是一张女孩的单人照，卷发的公主头，一身粉色的礼服，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双手握在胸前，双眼轻闭作许愿模样。 厨房传来什么落地的声音，她匆忙放下手机跑了过去，太久了，水都烧滚了扑了出来，锅里的面条都已经煮烂了，她熄了火将一碗烂糊糊的面端了出来。 周意拿回手机，正想再看看，页面却显示已不存在，刷新了好几回都是显示不存在，她回到主页却发现那条动态已经被删除，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一坨泡面在自己的面前，周意突然没有了胃口，天气预报已结束，播放着结束音乐，她放下筷子将那碗面倒在了垃圾桶里。 她点开微信里江越的头像，想在他的朋友圈里找到蛛丝马迹，可惜，他朋友圈里最新的一条还是七月的那条事遂人愿。 她突然想再看看江越给自己拍的那些照片，自那个下雨的午后，她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文件夹。 她起身很快打开了电脑，［1］依旧乖乖的呆在桌面。 按照上回的顺序，看到了环岛车上那张正脸照，她按下下一张，依旧是一片绿色的背景。 当时她为了平复心情转过了身，不知道他在身后还拍了照。 微红的耳垂，凌乱的头发和翩飞的白色裙子，一切的一切，一览无余。 周意突然心狂跳，握住鼠标的右手不自觉的收紧，呼吸声有些大起来，她不自觉按下下一张。 她一眼看出来，他们吃蛋炒饭的餐馆，照片里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咬着下唇苦思冥想，周意想起来，当时她在推荐餐馆上犯了难，因为她海鲜过敏，不知道哪家餐馆味道好，所以她在犹豫。 此时，窗外如天气预报所言下起了雨，雨声响在耳边，如同当时窗外下雨，她问他是不是一直在看着自己。 周意抬头望了眼下雨的天空，鼠标一点，她在环岛路上的背影出现眼前。 雾气中隐隐若现她的白色雨衣背影，她点的很快，下一张不出她所料，应该是两人的合照。 然而不是，是她站在山顶时的模样，双手张开闭着眼拥抱迎面而来的海风，那个时候她觉得一身轻松，所有事都一一消散，没有什么能再难倒自己。 山顶的风好似扑面而来。 下一张，合照。 两个人其实靠的不近，风从缝隙里吹过吹起雨衣，周意被自己的模样逗笑，头发很凌乱，丝丝缕缕黏在脸上，绿色的裙子飘起来，笑的尤其开心。身旁江越倒是看起来很清爽，额前的黑发被风吹的往后露出白皙的额头，微微弯起的嘴角，和一侧握紧的手。 周意蓦地抬手，眼眶有些烫，她盖住双眼，不住的往后倒在了沙发上。 -“不喜欢被拍吗？” -“没有，只是没有被人拍过照片。” * 之后周意就再也没有出过门，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而江越，他们也再无任何联系。 那天晚上女孩的照片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里，而那些充满感情的照片像一张过期了的彩票，像书包里那张只剩下名字的纸张，让她偶尔会恍惚。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在某个骄阳似火的下午，点开动态，知晓“江越”又去了哪里。 或许是俯瞰海港的巴塞罗那古堡，是天气宜人的云南洱海，抑或是静谧无声的极光北欧。 这趟东极岛之旅，好像是他们人生线的唯一交点，短促而有力，在周意余下的人生里，阵阵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