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骄阳似火的天,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闷,周意在走出咖啡店的那一瞬差点没有呼吸过来,抬手在路边叫了辆计程车。
上了车,她难受的闭上了双眼,等红灯期间,打表器咔嗒咔嗒响着,司机突然伸手拍了拍她,周意朝他望去。
有些裂纹的手上放着一张崭新干净的纸巾。
“小姑娘,擦擦眼泪,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明天就好了。”
“眼泪,哪里的眼泪...”周意迷惑地呢喃道。
拿过纸巾在脸上抹了抹,纸上沾湿的圆形水痕让周意愣在后座,冷空调突然变得刺骨起来,冻的她双手有些颤抖。
她突然想起数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如此在车上,可是没有这张纸巾,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一子一子落到如今这副死局。
*
那是一年冬天,周意的状态越来越明显,周明百般无奈下让宋叶带周意去看看心理医生。
夜晚冷的厉害,周意和宋叶刚从心理咨询所出来,路面行人裹着外套疾步走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那位看上去成熟温柔的心理咨询师说的一些什么心理抑郁,情感障碍的话,宋叶压根没仔细听,手机里频繁的工作信息让她心烦,眼前这副情况更是让她烦躁。
如果不是周明说让她带周意来看这个所谓的心理咨询,她何至于浪费一天的工作时间来这里听眼前这个女人神神叨叨。
全程一个小时,宋叶如坐针毡,尖锐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着。
其实到底进行了什么流程,周意也没印象,她只觉得室内暖空调开的太高了,她有点呼吸不过来。
开车快到家,路上遇到几个女邻居,夜晚马路上没什么人,宋叶停了车,摇开窗向她们打招呼,接着就聊了起来,聊的无非是干什么去了,孩子学习怎么样,生活怎么样。
周意看着车窗上的水汽变成水滴滑落,听到耳边宋叶笑呵呵说带周意去了趟超市刚回来,后又随便说了几句就散了。
临近家门,车子慢吞吞的开着,周意开口问:“妈妈,你觉得我这样很丢人吗?”
车吱的一下急刹停住,两人身形一震,无名的沉默蔓延在狭小的空间里。
宋叶说话了:“妈妈没有这个意思,周意你别太敏感了。”
周意仍旧看着车窗上滴落的水汽,说:“那刚刚为什么要撒谎?”
宋叶松开方向盘,沉声说道:“妈妈浪费了一天的时间陪你去看病,你这个时候还要闹吗?”
周意很快打开了车门,刚下车,寒冷的空气瞬间围住了她,宋叶接着下了车,精致的服装根本抵挡不了室外的冷空气,她抖擞着,看着站在车身另一边的周意。
想起昨天夜里周明说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宋叶假似开玩笑的用指尖抵着自己的鼻子说她不懂事,不会体谅父母的辛苦,站她面前让她不要再耍小脾气。
无声的哭泣,滚烫的眼泪在冷空气中起了雾,周意大口呼吸着,雾气在脸上散开。
眼前的周意是宋叶没有见过的模样,她从来都是家里的乖女儿,懂事贴心,从来不让人烦心,在她和周明发现周意的问题之前。
“周意你冷静点,妈妈没有那么想你,这是我们的家事,妈妈不想让那些不熟的人知道。”
宋叶从车里拿起一件羊毛披肩披在身上裹紧,朝着周意安慰到。
是吗,妈妈?
在落针听闻的那间房子里,你的不耐烦,其实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位心理师尽职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你,身为母亲的你,在做什么呢?
眼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像是什么世界灾难般的从眼角眼尾流出,周意大口的喘着气。
“妈妈是爱你的,不然为什么要带你来看心理医生,对不对?”宋叶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对着眼前陌生的女儿,一向决断主意的她也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爱我的吗?那你用力发白的手为什么紧紧抓着车门?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为什么不肯过来拥抱你岌岌可危的女儿?
“小姑娘,醒醒,到了。”
一道声音把周意从噩梦中叫醒。
周意睁眼,下雨了,春华路37号,熟悉的街景,她到家了。
周意朝那位司机师傅道完谢就下了车。
太阳有些不见了,斑驳的地面,风也大了起来,周意回到家,胃里火灼般的痛,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和酸奶,酸奶可能已经过期了,毕竟是旅行前买来放在冰箱里的。
点开外卖软件点了份粥,出门前没有关上的窗户冒进来雨点,周意瘫倒在了沙发上,这番见面好似用光了她的力气。
门铃响了,应该是她的外卖,周意睡的有些冷,粥已经拿进门,虽然没有胃口但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她一口一口的吞着。
几大口入肚,喉咙口有些反胃上来,她喝下几口水压住,她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情绪有点不太对劲,放下勺子,她走去书房。
空空如也的书架,只有第一层摆着一排书籍,一些书的脊背甚至已经被磨的看不清字,书面也有些破烂。
一排看过去,依稀还能看到些书名,像什么《上海的早晨》;《世纪风》,还有《复活》;《纪晓岚全传》和《曹禺剧作》等等,能看出来年代已久。
周意略过那一排书籍,走到一处抽屉前,拉开拿出一叠沾着些灰,页尾有些翘起的纸张,从中抽出一张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意从笔筒里抽了支钢笔出来就匆匆落笔,开头几个潦草的字:亲爱的周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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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医生将拍出的片子放到一旁,眼前的人在听完他说的话已经低头沉默了十几分钟有,尽管他行医数十年见过无数种情况,但眼下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因为他十几分钟前已将最差和最好的情况分别告知他。
“六号病床陈婆婆的情况不太好,肿瘤进一步扩散,昨晚肺部有出血症状,最好的情况是马上采取病灶及累及组织切除术,如果手术成功加上后期化疗和药物的治疗,最多还能活五年,最差的情况,手术具有一定的风险,病人年纪颇高,手术过程中如果出现问题,可能人就……”
无限的暂停,不用继续说下去江越已经明白了。
前几日,他过来的时候她难得醒着,他跟她说明天要去海岛上找朋友玩,外婆笑着说希望小越玩的开心。
如今她却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坐久了,江越有些腿麻,他与丁医生说句需要再考虑考虑便出了门。
门外是正好赶到的陈明华和江嘉,两人都喘着气,外套和头发都很凌乱看得出来跑了很久,两人昨晚收到信息便立马买了飞机票准备飞回国,此时到达已是他们的最快的速度。
他们刚到便看到他们的儿子,江越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三人见面皆无言,只有陈明华憋不住的发出呜咽声,眼睛微红,靠在江嘉的怀里,早在飞机上她便已哭过。
江越抬头就看见父母站在眼前,他走上前将丁医生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三人都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沉默了几分钟,江嘉便下了决定——做手术。
他将这个决定告知丁医生,医生听完便沉重的点了点头,他说病人现在情况基本稳定,明天就可以安排手术。
那一夜,三人都没怎么睡,陈明华时哭时停,江嘉不停安慰,江越沉默的握着手机坐在病房门外,病房里外婆正沉沉睡着。
“小越,这些都是你外公拍的照片,他可喜欢拍照了。”
“他第一台相机还是我去城里面卖菜给他买的,他收到的时候哭着让我退回去呢。”
“你外公还拿过那年村里头的摄影大奖呢,可给他美死了。”
“小越拍照真好看,像你外公一样。”
窗外天光大亮,明天已到来。
*
周意将书柜上空玻璃瓶拿下来清洗干净,她准备去鲜花市场买几枝新的花回来。
此刻书房门紧闭,客厅里的书桌上电脑正播放着音乐,窗户开了一小条缝,窗帘被吹的轻轻拂动。
她轻轻哼着歌,将剩余那几枝花裁剪一番,换好了水又给它们放了回去。
姜念打来电话说下午稿费就会到账,并还不死心的问她接不接拍照片,说到这个周意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江越,两人自那个问号后便再也没有聊过天,此时想起,情绪低了些,将手里最后一朵花放回玻璃瓶,她再次拒绝了姜念,对方委屈的挂断了电话。
把手擦干,周意背着包出了门,鲜花市场离自己家不远,她打算走着去。
阴天有风,刚下楼周意的长发便被风吹起,脖子上的细银项链微动,手机收到短信,账户已到账7000元。
十分钟的路程,一幢大楼现于眼前,周意走进去就轻车熟路地坐电梯去了负一楼,刚到便是满地的绿植花卉。
一箱一箱五颜六色的花朵挨在一起,中间几人正忙着大刀裁剪,满室的花香,一人瞧见周意,笑着问她想要什么花,周意拿捏不定,问她有什么推荐,她说这一箱的绣球刚到,旁边的蓝星花也不错,那一箱的月季花颜色很好看。
周意有些看花了眼,迟迟下不了决定,便准备每种都买几枝,精挑细选后她递给了工作人员,唰唰几下就包好了,包装袋很长,植根需要自己回家修剪,不然路上容易缺水枯死。
回到家后,周意花了好一会功夫修剪那些花,将剪下的残枝扔进垃圾桶,周意掏出手机向江越转账了3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