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其镶后背一阵冷汗倒流,手中的钥匙不慎掉落在地。他擦着额角密汗,然后转身朝三皇子杨笵拱手道:“殿下,夜深露重,您怎么还未歇下?”
此时,十载正埋藏在树上,透过叶子间缝隙观察下面人的动静。她蹙眉,没有料想到梁其镶竟这般不中用。
杨笵并未作答,而是走到木箱前,捡起了地上的钥匙。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用袖子擦去上面沾染的泥迹,反问道:“梁大人,你夜半三更不睡觉,跑这是作何?”
“臣…”梁其镶顿了片刻,又道:“臣不过是想检查一番,以免有所疏忽,皇帝那里不好交代。”
“是吗?”
十载闻声看去,就见邹时出现在她眼前,月白里衣外还披着件墨绿衣袍,倒像是那次牢里穿得那身。
邹时眼下的乌青更重了,他轻咳几声道:“梁大人,你当真不认罪吗?”
梁其镶面色不动,而是疑惑道:“邹大人何意?”
“这话该我问你。”邹时说着,缓步走到了每个木箱前,只见他挨个翻开了木箱的盖子。
梁其镶从原本不动声色,到最后脸色再也挂不住。排排箱子,里面装得都是板砖。何来的银子?
但他即刻敛了神色,“你这是…”
邹时:“梁大人半夜不睡觉,是为了这万两的银子还是涉事官员名册啊?”
梁其镶低着头道:“臣不明白邹大人的意思。”
杨笵不怒反笑,恨不得现在就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板砖出来,然后照着梁其镶的脑门来一下。
“梁其镶,我看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啊?”
杨笵的声音夹杂冷意,不过是炎暑的天,梁其镶陡然觉得有丝丝寒意爬满全身。他忙下跪,心里打着弯。
三皇子究竟知道多少?
“殿下,您冤枉老臣了!”
梁其镶一把鼻涕一把泪,以头抢地。抹泪之时,余光看着杨笵脸色。
他的鬼哭狼嚎把还在熟睡的李隽徽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就见院子齐聚了几个人。
月色朦胧,李隽徽走近才瞧清这跪在地上的人是知州梁其镶。他本一头雾水,但目光触及身后的箱子时,瞬间明白了缘由。
于是李隽徽气得胡子翘起,指着梁其镶不可思议道:“你——”
“梁大人,没曾想你竟是这般奸诈贪婪之人!”
梁其镶抬头,老泪纵横:“李大人,您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啊!”
“是否冤枉,留着到御史台说吧!”
“李大人!李大人!”梁其镶挪到李隽徽身前,想去拽他的衣袖,奈何被甩开,“李大人,空口无凭,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抓走!”
“梁其镶,你深夜不睡,来到院中开箱难不成还没有嫌疑吗?”李隽徽冷哼一声。
“我——”梁其镶哑口无言,又把目光移到了邹时的脸上,“邹大人,若这箱子里真有万两银子,我一人也搬不走啊。”
“你是搬不走,但与你合谋的人或许可以。”邹时说着,吩咐人把李知县的妻儿带过来。
此时院中异常安静,火把照亮每个人神色复杂的面孔。李隽徽站了良久,终于琢磨透这一来一回怎么回事,原来昨日不过是三皇子与邹大人演得一出戏,他们早就发觉梁其镶有嫌疑。
邹时站得这个位置刚好在十载藏匿身影的树下,几片叶子掉落在他肩头。邹时拂掉落叶,不经意间抬头。
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头顶的月,就在他重新回神的空隙间,十载窝在了房檐后。
后院有人疾跑而来,“殿下!殿下!马厩走水了!”
“赶紧救火!”杨笵哀叹一声,“我的宝马啊!”
于是匆匆往后院去,李隽徽与邹时也提步跟上。
一时之间后院只剩下梁其镶一人,他站起身拍掉膝上的泥渍。未说一言,就只是静静地等着一人的出现。
十载从树上翻落,黑靴稳稳地落于地面。她如往日行动般依旧穿着夜行衣,没有了火把照亮,她整个人仿若陷入夜色中。
“梁大人,你被做局了啊。”十载道。
梁其镶看着眼前女子,提醒道:“姑娘,是我们都在局内。”他眯着眼,心内盘算着,“还望姑娘出手相救,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太子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十载一边点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她慢悠悠地围着梁其镶身侧转,然后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最后她站定,勾起指头让他凑近,似是有话要说。
梁其镶不疑有他,于是凑到跟前听她说话。身子刚凑上前,一抹寒光划过,梁其镶感觉自己脖子处有东西在外流。于是伸手触碰,就见红艳艳的血染湿指甲。
“你…你你…”梁其镶一张口,血就灌满了鼻喉。
面前人慢慢支撑不住倒地,十载蹲下身用他的衣衫擦拭了下匕首上的血,然后道:“梁大人,我们不一样,我自始至终都是局外人。”
此时马厩里的火已被扑灭干净,幸好发现的及时,马匹未受惊。待一切处理妥当,三人从后院返回。
血味浓烈,杨笵怔在原地。
“怎么回事?”李隽徽也看到了。
邹时拧紧眉头,捂住口鼻,“殿下,我们中计了。”
“竟然杀人灭口。”杨笵命人把尸体抬走,找仵作验尸。能轻而易举躲避府中侍卫,看来是有备而来。
天色不早,远处霞光似一把利刃要将这黑沉沉的天际劈开。杨笵打着哈欠同李隽徽回屋休憩,又顺道让邹时注意身子。
地上的泥迹吸引了他的注意,邹时迈开步子,有三三两两的鞋印围成一圈。他从侍卫手中取过火把,蹲下身用火光照亮。
这个鞋印大小不像是成年男子的,于是邹时顺手比划了一下,发现倒像是女子的脚。他就这样蹲了一会,脑海里飘过几张面孔,最终定格在那张带有冷漠,眼中时刻充满杀机的表情上。
十载……你究竟是谁的人?
邹时想着,站起了身,一时间头有点晕眩,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一旁的侍卫见了忙上前搀扶,邹时挥手道:“无碍。”
一夜未眠。
邹时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霞光破开云雾,从窗棂缝隙流入。
那个名叫十载的刺客竟然能毫发无伤的继续做事,可见她在他主子心中份量不低。而白日茶楼,她头戴帷帽,那支固定青丝的木簪他一眼就认出。
此前住在朝暮客栈,半夜潜入他房间,头上戴的就是那支木簪。而那夜他假意询问王知县的死,她未流露一点情绪,莫非人不是她杀的?
邹时闭目想着,实在躺不住于是坐了起来。思绪将他拉到牢房,女子紧缩眉头,鬓边的发丝粘在脸侧,面上楚楚可怜,嘴中反复私语,“我叫十载……我叫十载……”
倒像是有人故意掩埋她的身份。
邹时正凝神思考,门外的敲门声他也未曾听见。杨笵以为他遇到了危险,二话不说就踹门而入。
邹时思绪归位,二人目光刚好汇集,杨笵一时之间手足无措道:“我还以为你…你有危险呢。”
“殿下,仵作可验出什么?”
杨笵正了正神色,“仵作说,梁其镶应是被利刃刎颈而死。”
“刎颈。”邹时说着复又穿衣站起,“看样子倒像是出自同一人。”
“你说的是王知县与梁其镶?”杨笵道。
“正是。”
银两不过是他们放出的线,没曾想惊动了人,现在线也收不回来了。梁其镶已死,一切的线索都好像断了。杨笵修书一封上报朝廷,柏州现下要等新官上任。
从王知县的妻儿口中得知,王知县生平是个清廉的好官,省吃俭用,完全不会做出贪墨朝廷银两的事情。李隽徽与邹时各自又走访了几家,皆是得到了这个答复。
由此可见,王知县定是被人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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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载在解决完梁其镶后便骑着马往回走,官道查得紧她便戴着面巾走小路。这一夜她未曾敢停歇,风吹在身上,也丝毫未觉冷意。
行了一夜的路,十载找了处乘凉的地方,将马拴在一边,然后取下水囊去往就近的湖边取水。水面波光粼粼,反衬出十载的面容。
她扯下面巾,用手舀了一些水净面。水中的她更瘦了,巴掌大的脸似乎有了凹陷,睫上沾了几滴水珠。十载喝了几口水,听见有脚步声往此处而来。
她谨慎地摸着腰间匕首,犀利的目光往声音的方向望去。直到面前人在几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眼前的男子长着一脸络腮胡,强健的臂弯此时叉腰站着。
“你是太子的人?”十载试探问道。
这几天她总觉得有人跟踪她,目前来看应是此人了。
“我叫深鹰。”
深鹰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离十载只有一步的距离停下。他道:“十载,太子对你的处理并不满意。”
“我只知太子派我前来是解决王知县,其余任何触碰太子利益之事,我不好作壁上观吧?”
“梁其镶不能死。”深鹰说完转身往回走,“太子命你即刻回都。”
十载已将水囊灌满,她站起问道:“倘若梁其镶出卖了太子,他也不能死吗?”
“他不会。”深鹰说着又回身看她,“况且那是太子的事,你我作为太子亲养的杀手应是知晓,刀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否则,总有一天会伤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