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引路》 第1章 你的命可真硬 “说,是受何人指使胆敢行刺邹大人?”审问之人屈指叩桌,声音夹杂冷意。 十载瞳孔涣散,衣衫紧紧黏着皮肤,早已分不清是汗或是水。因许久未饮水,她有些耳鸣,头也沉得厉害。 见眼前女子仍未吭声,审问之人唤来官吏,“去打桶水来!” 官吏应着,不久后就见他转身拎了一桶水迈入牢房。 李山菁取水泼下,本靠着墙壁的女子一惊,便大口喘气,身上的衣衫从里至外湿了个透。 “三皇子宴席,你从何而来的请柬,又受何人指使行刺邹大人?”李山菁又厉声质问一遍,双手撑着桌面。 十载算是清醒了些,下巴紧崩成了一条线,辩驳道:“我没有。” “还敢狡辩!”李山菁冷喝一声。他从袖中掏出一沓纸摊在桌上,然后道:“容我猜猜,你乔装侍女跟着达官贵人混入,后又打晕倒酒女侍进入宴席。最后趁邹大人借宿避暑山庄之时,你打晕值夜侍从借机行刺,是也不是?” 十载听着端坐之人有理有条的分析,她闭目,咬紧牙关道:“我没有。” 李山菁舔舐着牙齿,腮帮气得生疼。他不怒反笑,颇有一番意味地扫视道:“姑娘,你这嘴是真硬啊,看来是不见阎王不落泪了?” 十载心知,这下是又要上刑了。三日三夜,她每日昏死前透过窗缝看了三次的余晖落在枯草上。 火钳夹着铁块烧得炽热,李山菁冷笑了一声,他端量着烧好的铁块,还未近身,那股热浪就直往人的毛孔深处钻。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太子的人?” 十载的四肢被固定在木桩上,整个人仿若濒临死亡的鱼。她的唇干裂无比,瞅着那铁块往身上靠去,缓缓答着:“我若是太子的人,你们怕是也要随我下地狱见阎王罢?” 这是她昏沉的脑子唯一想出来的辩词,虽比不上那些油腔滑调之人,但足以让李山菁迟疑。十载用力吐气着,声音有气无力。 李山菁微怔片刻,还是把铁块放在了十载的衣衫处。滋啦一声响,烧焦的衣服死死咬住肌肤,顿时冒出了一缕难闻的糊烟。 “啊——”十载痛得龇牙,虚浮的眼神恍了下,刺入骨髓的疼意让她冷汗倒流,有那么一瞬,她很想现在就咬舌自尽。 “你最好盼着邹大人吉人天相,若是没捱过来,”李山菁特地压重了音调,那火钳上的铁块硬是往女子的肉里钻,“就等着去陪葬罢。” 话落,十载只觉自己耳边蒙了块布,脑子晕眩,眼底发黑,听不清也看不见。 唯有火钳掉在地上砰的一声,让她的神经霎时紧绷,紧接着有人赶了进来,音色掩盖不住欢喜。 “邹大人醒了!” 他怎会没死? 十载眼皮沉重,有根神经在脑里反复跳跃,身上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眼前似是浮现宾客推杯交盏,耳边骤然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 “劳烦帮我满上。”邹时举杯朝她道。 十载愣了愣,眼前的男子正是三皇子的幕僚,面如冠玉,温文儒雅。他的声音和他的皮相一样,气质出尘,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也就片刻功夫,十载装模作样替他满上了酒。 偶来几位达官贵人走至邹时面前寒暄几句,互相敬酒或是旁敲侧击三皇子的喜好。 “挺热闹啊!” 远远地,未见人影,先听其声。十载侧目看去,明黄色的锦衣格外醒目,每走一步,衣摆处金丝缠绕的祥龙则腾云驾雾活络起来。 “皇兄!”三皇子杨笵本在宴席与人阔谈,抬眸见来人,忙迎了上去。 在座诸位忙起身整理衣襟,纷纷作揖行礼。 太子杨廉抻牵起嘴角,但笑意未达眼底,只听道:“诸位不必拘束。” 经不久前柏州堤坝坍塌一事后,皇帝震怒,处罚太子禁足一月。这一月来,三皇子处事沉稳,修筑堤坝,安抚民心,深得皇心。 而今日这宴席招待的大部分是三皇子近臣,抑或是有意投靠三皇子的。故而,谁也未料到太子刚解除禁足就出现在此处,众臣一时哑然。 “皇兄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杨笵拿了酒盅递上前来。 杨廉抻摩挲着扳指,接过酒盅道:“三弟这避暑山庄不错啊,亭台水榭,景色甚佳。孤恰好路过此地就觉凉意习习,没曾想这竟是三弟的庄子。” “皇兄谬赞。” 杨笵讪笑几声,心里特悔就不该大设宴席,怎么不听邹时的劝诫呢。 此时,十载正欲将过半的酒盅斟满。余光看见一抹明黄色衣摆停在就近处,熟悉的音色掠过耳旁,“这便是三弟的幕僚,邹大人吧?” “正是。”杨笵道。 邹时手持酒盅站起,“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杨廉抻虚扶他起身,“早听闻三弟有个聪慧过人的幕僚,今日一见,竟是才貌双全。” 邹时颔首,目光低垂:“殿下过誉了。” 杨廉抻的视线不经意间拂过十载的面颊,然后随着杨笵去了上座。待那抹明黄色身影走远,十载按压了下袖中的匕首。 席间歌舞依旧,众臣都端坐着,自觉不再聊朝中事务。 酒过三巡,夜色悄然而至。席间大臣退的退,散的散。十载眼看着走得不剩几人了,而此人竟还在一杯接着一杯喝着。 邹时双颊酡红,食指指向空了的酒盅。 十载这才发觉酒盅又空了,她耐着性子继续添满。 “宫中还有事务要处理,孤先走一步。”杨廉抻摆摆手道。 宴席将散,剩余几人站起恭送太子离去。 十载抬眸撞入杨廉抻路过投来的视线,眸子里难掩汹涛骇浪。 耳中逐渐浮现他的话,十载,务必取此人性命。 十载心知,有邹时在的一日,太子之位就有换人的可能。她需豁出性命,替太子守好位置,她是杨廉抻养了十年的刀。 月黑风高,邹时醉酒便随着杨笵宿在避暑山庄。万籁俱静,偶尔几声蝉鸣。一道黑影猫着腰闪入回廊,十载左右打探,见无人路过便照着白日记下的路线去寻邹时的屋子。 穿过几道回廊,十载一眼看见了邹时的寝屋。门外站着两个守夜的侍从,十载蹲下拾了几颗石子。 躲在柱子后,双手屈指弹了出去,两个侍从应声倒地。 她蹑手蹑脚靠近门,屋外漆黑一片,里面的人应是早已歇下。 十载放轻脚步缓缓推门而入,静默的空气中唯能听见床榻之人均匀的呼吸声。 袖子内的匕首滑落掌心,她反手握住,一步一步挨近床榻。十载的目力耳力都极好,十年的武艺并不是白学的,即使在漆黑的环境下,她的行动也并不受限。 借着月色透入,邹时睡得很沉。十载双手握着匕首,眯眼看着缓慢起伏的被褥,肉眼推断出心口位置。 旋即,刀口向下瞄准左胸口。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沉睡之人顿时闷哼一声,邹时霎时痛得死去活来,他睁眼就模糊看见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人,当着他的面将匕首利落拔出。 邹时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艰难喘气,“你…你是谁?”口腔里的腥味随之上涌。 十载见他面色煞白,没过多久将会失血过多死去。于是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刀尖血迹,漠然回道:“你挡了路,今日赏你一个全尸。” 邹时咳着,冷汗血水融于一块,他身板颤栗着,不甘道:“我…我自知与人无冤无仇,你为何…杀…杀我?” 十载听得不耐,“等你下地府时,自有人与你诉说。” 话落,匕首正待继续刺下,门外突然传来猛烈地敲门声。 “邹时!邹时!” 听声音是三皇子杨笵的。 十载心感不妙,千钧一发之际拿了被枕要闷死他。 邹时察觉凶手动向,为了活命,情急之下急忙道:“我…我不说,大人你赶快逃…” 十载哪能相信他的话,未说一言被枕已握入手心。邹时见了,脸上霎时一阵汗。正待张口叫唤,十载眼疾手快按住了他,只听一声呜咽,不久后榻上人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门被撞开,十载立马翻窗逃之夭夭。 - 粗重的喘息声,夹杂咳嗽声不断。 一股冰冷的刺意包裹全身,十载感觉自己沉入了水底,耳边有人唤她的名字,“十载,十载…” 十载想要睁眼看看,但奈何眼皮沉重,水往鼻腔里灌。她又渴又冷,身上麻木使不上力气。 邹时看着眼前的女子,相比几日前更加瘦了,柳眉紧蹙着,像是打死的绳结。在挣扎,在自救。 于是他唤来官吏道,“拿个火盆来,给她暖暖。” 官吏虽不明为何,但还是低头照做。 邹时添了几块碳,火舌上涨。他虚弱的咳嗽几声,抿了几口茶,只等女子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朦胧间,十载醒了。她眨巴着酸胀的眼,目光缓慢聚焦在坐于交椅上的人。 他着墨绿袍衫,肤色惨白,但双眼如炬。见她醒了,邹时不紧不慢地啜口茶,“十载是你的代号罢?” “你认错人了。” 十载自知眼前人狡黠无比,不仅装死脱身,自己能被抓也是这个奸人的功劳,与他多说一字怕是会败露自己的身份,便不多说。 邹时勾唇,放下茶具站起。十载不明所以,就见他走到自己身后,一股苦药味飘入她的鼻尖。 十载感觉双手不再束缚,绳索已被松开。 “既如此,我等无凭无据应该放人。”邹时说完,让官吏前来扶人出去。 她靠着官吏的肩,艰难站起。经过邹时的身侧时,她忍不住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切齿道:“你的命可真硬啊。” 喜欢的宝宝记得收藏~[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你的命可真硬 第2章 异于常人 十载醒来时,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窗棂此时大开着,风时不时裹挟着细雨卷入里屋。 侍女叩门进来,见榻上之人转醒忙上前搀扶起身。 “姑娘可要再睡一会?” 十载摇头,潮湿的环境引的她身上伤口酸疼。她痛苦呢喃着,靠着帛枕缓气。 侍女转身将窗掩上,恰好见太子走了进来。她低头行礼,然后默不作声退下。 杨廉抻狐疑地看了眼她,按下心中思绪道:“让你受苦了。” 十载睁开眸子就撞入杨廉抻的目光里,她如往日一般,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情绪。十载连连摇头道:“十载任务失败,请殿下赎罪。” “这事不怪你。”杨廉抻揉着跳动的太阳穴,隔着窗纱望着远处,似是想起有趣的事,便绕有兴致道:“孤听闻邹大人那夜失血过多,差点殒命。孤这三弟平日里温文尔雅,当时暴跳如雷,差点要了城中几个大夫的命。” 十载默默听着,邹时能活着让她出来,不过是让太子与她之间产生嫌隙。她只能道:“是十载的失职,请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负殿下期望,拿下邹时的项上人头。” 杨廉抻抬手止住十载的话头,这番话他作为太子听过太多遍。他将扳指取下拿在眼前,透过圈瞄着外面的光景。 那些假山溪水仿若被圈在里面,形成了一副流动的山水画。十载并不知道太子透过扳指在看什么,抑或是在看玉的色泽? 那扳指自十载跟随他身边起,就戴了十年。一道声音打破了十载的思绪,只听杨廉抻道:“还记得孤与你的初遇吗?” 十载自是记得的,那时她不过十岁,父母双亡,她流落街头。一位锦衣贵人收留了她,教习她武艺识字,后来得知竟是当朝太子。 “十载不敢忘。” 杨廉抻复又将扳指戴回,转身看着女子,“当时孤问你姓甚名谁,你却什么也不记得,于是擅自为你起名十载。你可怨孤?” “十载不敢。” “你是孤精心培养的杀手,这么多年来无一次任务失败。”杨廉抻说着,又倒了杯水递过去,“你是孤养的利刃,可莫让孤失望啊。” “十载谨记。” - 栢州堤坝坍塌,查处上下官员近十余名。其中这贪墨的银两却不知去向,朝廷命三皇子杨笵携监察御史李隽徽一同前往栢州巡查。 邹时与杨笵一辆马车,这一路上,车轱辘所经之地都格外颠簸。杨笵觉着自己快要散架了,立马掀开帷裳让马夫停一停。 待马车停下,杨笵挥手让侍从一边去,他自个跳下马车然后找了个纳凉之地席地而坐。 邹时扶着侍从的臂弯缓慢下了马车,其余马车里的人也走了出来透口气。 “那日行刺之人,你可有头绪?” 邹时摇头,只是揣测道:“估摸是太子的人。” “自太子被罚后,父皇把差事交于我,皇兄把矛头对准我也是情理之中。”杨笵叹气一声,拍着邹时的肩安抚道:“这么些年来多亏了你的辅佐,若没有你,生在帝王家,我怕是第一个死的。” “三皇子莫要高看了我。” “搁我绕什么弯子。”杨笵笑着拍了下邹时的背。 邹时伤口并未痊愈,这没拿稳的力道让他差点昏厥。 “不碍事吧?”杨笵顿时松了力道,轻轻拍着。 邹时咳了几声,摇摇头。 “不过,你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放那刺客回去了呢?” “无论是何人行刺,这刺客安然无恙回去,定会让背后之人坐立难安。” “你啊你,”杨笵笑了几声道:“我若是这背后之人,估摸着这刺客是留不得了。” 杨笵顿了片刻,又随手指了几个侍从道,“可要我多安排几个侍卫给你,护你周全?” 邹时道:“我们此行栢州,离畿辅一代有段距离,不碍事。况且太子刚解除禁足不久,若在栢州现身,皇帝面前他怕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至于其他皇子,没必要这个时候触犯皇帝逆鳞。” 杨笵点头。 三年前太子杨廉抻奉皇帝之命,监察栢州堤坝修筑工程,工程完毕后,近几月栢州连着月余暴雨冲垮堤坝,灾民无数,庄稼被淹,颗粒无收。 后查堤坝原工程材料滥觞充数,太子犯失察之责被禁足,余下官员经因贪墨工款先后押入牢狱。奇怪的是官吏查封名下家宅商铺时,竟一无所获。一时之间,御史台束手无策。 他们一行到达柏州界时已经是第三日了,途中干粮所剩无几。尤其是饥民众多,他们不好明目张胆下去发粮施粥,就怕饥民一拥而入,倒时可就麻烦了。 抵达柏州时,并未见有官员来接应。杨笵心生奇怪,于是看向邹时道:“这地方官怎能不来接应,莫不是错过时辰了?” “去知州府看看。”邹时道。 他们几人遂驾马车前往柏州知州府,路途并不好走,到处是被暴雨洗涤后的水洼,泥土坳陷,车轱辘陷了进去。马夫挥动马鞭也于事无补,只好朝后道:“殿下,马车陷入泥坑跑不动了。” 杨笵看向邹时。邹时摇头无奈道:“殿下屈尊走过去罢。” “好好好。”杨笵指着邹时,一下马车溅了一身的泥。 监察御史的车跟在后面,见三皇子下了马车,李隽徽以为出了何事,便也跟着走了下来。 “殿下,出了何事?” 杨笵抬眼,见后面的马车好好的,心里有了想法,于是揽过李隽徽的肩挨近他的耳道:“我的马车陷进去了,李大人,我看你老当益壮,不如…” “殿下,臣稍后再到。”李隽徽作揖道。 杨笵受用,“李大人辛苦了。”说着转头朝邹时喊了一声,指着背后的马车。 邹时摇头,应道:“殿下的马术如何?” “尚佳!” “那就捎臣一路,策马前往罢。” - 十载并没有怎么修养,她向来身强力壮,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睡一宿也就好了,相比以前饿肚子的日子,她已经习惯刀尖舔血的生活了。 太子不便出都城,这次的任务十载心知不能失败,她不能再让殿下失望。于是朝廷下令的当日,她便马不停蹄地赶赴柏州。 算算时日,她该是比三皇子等人早来两日的。十载随手买了块胡饼果腹,然后别上水囊纵马往临恫县去。 柏州临恫县,自堤坝坍塌后这里便荒无人烟,而王县令是柏州这么多县里唯一一个没有被朝廷罢职的。 “真是奇怪。”十载手持王知县的人像,一手操着缰绳。 柏州大小官员入狱,偏偏王知县没有被牵扯进去,要么是太子有意护着,要么……十载不知。 马匹到了知县府,现已是子时。 府外没有守夜的侍从,周围异常静谧。十载翻身下马,就近找了个家名为朝暮的客栈入住。 店家正闭眼拨着算盘,压根没料到会有人来。 “店家,来一间厢房。”十载将银两搁置在桌上道。 那店家被这一声惊醒,抹了把嘴角的水渍,然后立马赔笑道:“客官里面请。” “我这还有一匹马,劳烦照看一二。” “得嘞。” 进入厢房,十载环顾四周布局,最后定格在墙上的一副山水画。她利索脱去外衫,卷起人像画塞入墙上那幅山水画之后。 待一切处理妥当,十载换上一身夜行衣,把匕首插入腰侧。 打开窗棂,纵身翻了下去。 知县府邸,偶有几个松散侍卫夜巡。 十载隐在房檐上观测动静,待一轮夜巡结束,她腾空跃起上了里园的屋檐。 脑海里是太子嘱咐的布局图,十载很快找到了王知县的寝屋。然后翻身下了房檐,放轻步子推门进入。 十载亮了一盏油灯,然后快步走到王知县床边将人拽起。 王知县正睡得香,一醒就见一黑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大惊失色,要放声尖叫。 十载眼疾手快扼住了他的脖子,“王知县,近些年来可好?” 王知县不解,眼球飞速转动,挣扎着指向自己的脖子。 “太子让我给你带句话。”十载并不放手,而是继续道。 王知县冷汗涔涔往下流,一时喘不上气感觉要窒息,腿部开始抽搐挣扎。 十载拽着王知县到案前,抽出笔递给他。 “王知县,太子问,三年前您贪墨的银两都去哪了啊?” 王知县顿时了然,颤抖着手接过笔,蘸取所剩不多的墨开始在纸上写着。 三年前朝廷拨款修筑堤坝,都是微臣一人贪心四起,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致使月前暴雨,堤坝坍塌,百姓流连失所。臣,罪该万死。 十载一目十行阅过,然后道:“既如此,太子让你以死赎罪。” 王知县执笔复又蘸墨,在‘罪该万死’后补充一句,臣愿以死赎罪。 十载拿过认罪书仔细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揣入了怀中。 王知县强撑着气,又拿了张纸铺开,潦草写道,“能否让殿下放过臣的妻儿?” 十载蹙眉回道:“太子秉公办事,大人的妻儿太子未说。” 王知县似是不甘就此作罢,而是继续执拗地圈着妻儿二字。 十载思量片刻,不便在此多耽搁时间,于是回道:“殿下是个心善的人。” 听了这句后,王知县不再多言,放下了笔闭目。 血腥味弥漫整个寝屋,这样的气味十载闻过无数遍。可这次,她心里竟有些犯呕。 十载捂着口鼻飞身上了屋檐,她快速奔着,似乎想让风洗去衣服上残留的血味。 檐下,有侍从大呼,“快来人啊!快来人啊!王知县自戕了!” - “自戕?”杨笵左看看李隽徽,右看看邹时。 知州梁其镶点头,“就在殿下来柏州的前一日,下官今日一直在处理王知县的事,忘了前去接应殿下,还请殿下勿怪。” 杨笵摆手,“这王知县怎么死的?” “听府中侍从说,死在寝屋,是自刎。”梁其镶说到此处,又从案台上拿了张认罪书递给他。 那张认罪书皱巴巴的,一些墨迹糅杂一块,还有几处破损的口子,像是从某处掏出来的。 梁其镶解释道:“这是仵作从王知县口中发现的。” 杨笵粗略阅过,又将认罪书递给了邹时。 李隽徽与邹时互看一眼,彼此对这认罪书不发一言。 “怎么我们一来柏州这王知县就认罪了呢?”杨笵道。 梁其镶道:“殿下是怀疑,王知县不是自刎,而是有人胁迫?” “梁大人以为呢?”杨笵眯眼反问。 梁其镶触及三皇子目光,忙颔首道:“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杨笵冷哼一声,甩袖坐于上座,“我若不问,梁大人是打算就这么结案了?” 梁其镶一听,忙跪地道:“下官不敢。” “仵作可验出什么?”邹时扶起梁其镶问。 梁其镶摇头叹了一声:“的确是自刎,尸体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那就去案发地。”李隽徽道。 杨笵一手扶腰,一手捶背,转着发酸的脖颈,挥手道:“天色不晚了,明日罢。” “殿下。” 邹时唤了一声,神情认真。 “行行行,你们先去,我派几个侍卫一路护送你们。” - 知县府邸,寝屋的血迹已清扫干净。即使开窗透气,还是能隐约闻到血腥味。 邹时道:“不知李大人是否发觉,王知县最后几字的墨迹格外深重?” “邹大人的意思是?” 李隽徽停顿片刻,二人未说一言,但都心照不宣。 王知县是被人胁迫了,让他以死赎罪。而那最后几个字,是他在与凶手洽谈时,重新蘸墨留下的。所以‘以死赎罪’四个大字的墨迹才会格外浓烈。 案台、书架、柜子都已翻了个遍,并未找到其余线索。眼看天色转黑,俩人便商量着就附近一家客栈过渡一晚。 朝暮客栈,李隽徽先一步上楼进了厢房。 这边邹时在踏入客栈时,便瞧见马棚里有一匹尚好的千里驹。于是朝店家问道:“这匹马是客栈的吗?” “不是,是一位姑娘的。”店家笑着,给马添了些粮草。 姑娘? 邹时心生异样,不再询问,直接上了二楼厢房。他与李隽徽是分开住的,邹时并不习惯与他人睡一间。 与此同时,二楼厢房,十载默默地合上了窗。 她点上一炷香,盘腿坐于榻上。上次没要了此人的命,这次碰到定是不愿错过的。 夜风习习,今夜无月。待香燃尽,十载蒙面拔出了腰侧匕首。轻手轻脚把门合上后,十载弓腰沿着墙面往前摸索。 好在但凡无人居住的,厢房都敞开着门。十载没一会就找到了邹时落塌之处,她放轻步子熟练地撬开门,然后回身凝气把门小心掩上。 窗没有关,客栈下的烛火照入里屋,寻常人肉眼也能看清一二。十载拔出匕首移步到榻侧,仅一眼的功夫,被褥的轮廓让她心里起疑。 榻上似乎没有人。 果不其然,十载挥手刺去时空空如也,掀开被褥只留几件脱去的衣衫和帛枕。邹时不在这! “姑娘家夜半三更若是进错了屋,恐有性命之忧啊。”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十载忙转身,眼前人只着一件月白里衣,眉目尽显狡黠之色,似是个死狐狸。 “邹大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罢!” 十载话落,手中匕首在掌心荡出凌厉的弧度,叹息间挥了过去。 邹时反应不及,没想到这姑娘竟是个狠厉的主。他一边狼狈躲闪,一边假意试探道:“王知县的死与姑娘有关吧?” 十载并未做过多停留,她充耳不闻邹时的话,手下刀风步步紧逼,似乎势必要让此人人头落地。屋里一片杂乱,邹时时而擦汗时而捂着还未痊愈的伤口。 见他捂胸动作,十载陡然想起那夜行刺时,她刀口向下理应正入心口,可他竟没死?难不成…… 十载沉声道:“邹大人的心口莫非异于常人,而是长于右侧?” 邹时讶异,他心口的秘密并未太多人知晓,而这女子竟一眼看出。 于是他立马击掌,随着他的手落下,十载警觉。耳旁传来十几人的脚步声,刹那的功夫,门被人踹开。与此同时,邹时就见十载如兔子般敏捷地蹿出窗外。 他看着着窗外策马逃遁的背影,抹了把汗,庆幸杨笵给了他几个保命的侍卫。 第3章 你可知罪? 折腾了一夜,当李隽徽看到邹时的面孔时,愣是吓了一跳。他也曾听闻这邹大人此前遭人行刺,身板虚弱,可没想到不过是查了半宿的线索,竟这边憔悴。 邹时的眼下乌青一片,面色煞白。马车上时不时咳嗽几声,听的人担忧无比。 李隽徽:“邹大人,我瞧你这面色不太好的样子,要不要回府中找个大夫瞧瞧?” 邹时撑着身体,摇头道:“不碍事,不过是旧伤发作,加之昨夜未睡安稳。” 李隽徽点头,面露敬佩之色,“邹大人可要多保重身子,三皇子可离不开你啊。” 眼下朝堂局势千变万化,皇帝五个儿子中,太子也不过是暂时失了势力。只要太子杨廉抻一日未从太子之位下来,那就不算失势。各皇子觊觎太子位良久,内里也是广纳贤才,在皇帝背后拉帮结派。 三皇子宴席当日,太子不请自来,这宴会上的大臣,太子怕是都记在了心里。三皇子的老底算是被太子看得一清二楚,倘若失去了邹时这个幕僚,三皇子可就难办了。 马车行到知州府,梁其镶一早就站在大门等候。见俩人下了马车,他忙殷勤地上前,“两位大人受累了,下官给两位大人准备了饭菜。” 刚跨入屋内,就闻到了饭菜香。三皇子杨笵早就落座用膳,见俩人风尘仆仆而来,他放下筷箸起身道:“可有什么线索?” 邹时并未说话,而是坐下用膳。一旁的李隽徽则道:“回禀殿下,臣派人搜寻了王知县的府邸,并未发现异常之处。又派人去请王知县的家眷,没想到侍从来报,其家眷早已不再府内。” “看来是有人接应了。”杨笵沉思着。 “殿下,臣怀疑,这个接应之人应是朝中大臣,能提前知晓皇帝动向,并在我等来柏州之前提前布局,掩埋真相。”李隽徽道。 “那贪墨的银两,臣斗胆猜测应是被上面之人层层瓜分了,而王知县不过是替罪羔羊。” 杨笵:“有道理,先用膳。” 李隽徽还想说话,见唯有他一人还站着,便看向始终无言的邹时。 邹时示意身边的空位,“李大人,填饱肚子要紧,可别辜负了梁大人一番好意啊。” 梁其镶正吃着,忽被提及,他讪讪一笑。 李隽徽无奈,只好叹气先坐下。 膳后,回廊下。海天云蒸,炎阳似火。杨笵松散地窝在交椅上,眯眼瞅着这要人命的热气。邹时端着果盘搁在石桌旁,顺势坐下。 杨笵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屏退下人。 待周围只剩他们二人后,杨笵一脸懒怠的样子即刻消散,而是盘腿坐直轻声道:“如何?” “殿下,此次案子恐怕牵扯皇子。”邹时直言道。 杨笵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他笑了一声继续侧躺,“他们要这银两是作何?” 地上有几只蚂蚁在搬一些掉落的残渣,杨笵手不自觉摸到了腰侧玉佩。于是乎握在手中仔细端详,弧光反射到地面,不一会一只蚂蚁竟倒地不起。 邹时看着那只被烧死的蚂蚁,思量片刻道:“殿下为何不问我从何得知?” 杨笵挑眉依着他问:“从何得知?” “我昨夜差点把命丢在了客栈。” 杨笵不再把玩手中玉佩,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背后之人是铁了心要你的命?” “或许吧。”邹时想起那女子落荒而逃的模样,与自己狼狈躲闪的样子不相上下。“若真有太子的手笔,殿下这案子可是棘手的很,这差要如何办,皇帝才满意,殿下可要三思。” 说到此处杨笵就头疼,“当朝国舅手握兵权,谁能想到我一个庶出皇子前后都无人。我好不容易让父皇看见,邹时,这次别让我再被深埋。” 邹时看着杨笵,那双眸子仿若林中小鹿,初见他时还不过如池中水清澈无比。如今像是掉入了染缸,深不见底。杨笵已不再是当初无忧无虑的三皇子了,他长了羽翼,正在学会飞。 他们私下向来不以君臣而称,杨笵始终把他当做兄弟。 邹时收回目光,低头道:“殿下,我想到一个计策。还请殿下配合我。” - 十载在柏州晃了几日,没有收到太子的手信她不敢私自回都城。尤其是她察觉太子竟安排人跟踪她,这还是第一次。她需待在这里,随时应对万变的局势。 茶楼二楼,十载挑了处隐秘的位置。这地不仅能把下面人流动向尽收眼底,还能观望二楼动静。她头戴帷帽遮住了面庞,将匕首揣入袖内。 小二走上前来道:“客官可要来点什么,本店有这柏州最好的名酒,可要来上一坛?” “不必。”十载道。 小二为难道:“客官,您这位置不是白坐的。” 十载紧缩眉头,捏着袖内的刀鞘。最后压住内心不快,“那就来壶茶水。” 小二听了犯难地站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笑声吸引了十载的注意。只见隔壁桌的人缓步而来,那人的身形轮廓十载近乎已刻入脑中。 他们彼此间隔着薄薄的面纱,十载微低着头,邹时只能看见她的帽檐,如瀑的青丝用一支木簪挽起。 邹时道:“姑娘是外地来的罢?” 十载抿嘴不吭一言,只是握紧了袖子内的匕首。 见此人并不回话,邹时道:“柏州的茶楼与别处不同,茶水免费,其余还需点一样。” “多谢。”十载刻意压低音色道。 见人已返回,十载让小二上了些蜜饯干果之类。她捏着一颗蜜饯往嘴里塞,侧耳细听旁桌人的谈话。 邹时正与三皇子杨笵饮酒叙谈王知县的死因,以及那未找到的贪墨银两。他们说话声音很轻,但十载还是一清二楚地听了进去。 大致是,在王知县的私宅挖出了万两银子,应该是贪墨的工程款,包含涉事官员名册。今夜便打算秘密回都,上报朝廷。 俩人说完后,见天色不早便匆匆离去。 十载咽下这最后一颗蜜饯,嘴巴一阵干渴,于是灌了几口水。起身见那俩人应是往知州府的方向去了。 不久后,十载掀开帷帽一角,跨坐到方桌的另一端。 “梁大人可听见了?” 隔着桌子,梁其镶倒完这最后剩余的一点茶水。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我未收到太子手信,不过这银两的事还需大人亲自解决。” 梁其镶静默片刻,最后道:“好,还请姑娘到时助臣一臂之力。” “自然。”十载勾唇,重新拉下面纱。 - 是夜,邹时在用膳时提道,在王知县的私宅挖出万两银子和密封的涉事官员名册,现已装上马车,打算今夜回都。 梁其镶道:“夜间不好赶路,何不明日一早再出发也来得及?” 李隽徽则谨慎开口道:“事关重大,耽误一日恐生变故,还是早些出发为好。” 邹时看向杨笵,“殿下的意思呢?” 杨笵口中吃着花生米,突地捂住肚子嚎叫,“哎呦,我的肚子。” “殿下!”李隽徽忙蹲下身面露关切。 杨笵捂着肚子,脸色憋得通红,额间汗水不停往下淌,“怕是吃了不该吃的,我先去如厕。” 杨笵走后,李隽徽过了半晌又道:“殿下身体抱恙,明日出发罢。” 孤月高挂梢头,几声蝉鸣更衬四周静谧。现下丑时一刻,一抹黑影左右探查,见无异样,便出了门。 知州府后院,几大木箱排列有序。黑影在其中一箱子前停滞许久,最后从怀里掏出钥匙,分别在几大箱子前比对锁孔。 只听咔嗒一声,铜锁打开了。黑影又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推开了箱盖。 箱盖落地,那黑影往里看去,顿时大惊失色,周身爬满森然寒意。里面装得压根不是银两,而是一块块板砖! 与此同时,后背响起了一人声音。 “梁其镶,你可知罪?” 第4章 你被做局了 梁其镶后背一阵冷汗倒流,手中的钥匙不慎掉落在地。他擦着额角密汗,然后转身朝三皇子杨笵拱手道:“殿下,夜深露重,您怎么还未歇下?” 此时,十载正埋藏在树上,透过叶子间缝隙观察下面人的动静。她蹙眉,没有料想到梁其镶竟这般不中用。 杨笵并未作答,而是走到木箱前,捡起了地上的钥匙。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用袖子擦去上面沾染的泥迹,反问道:“梁大人,你夜半三更不睡觉,跑这是作何?” “臣…”梁其镶顿了片刻,又道:“臣不过是想检查一番,以免有所疏忽,皇帝那里不好交代。” “是吗?” 十载闻声看去,就见邹时出现在她眼前,月白里衣外还披着件墨绿衣袍,倒像是那次牢里穿得那身。 邹时眼下的乌青更重了,他轻咳几声道:“梁大人,你当真不认罪吗?” 梁其镶面色不动,而是疑惑道:“邹大人何意?” “这话该我问你。”邹时说着,缓步走到了每个木箱前,只见他挨个翻开了木箱的盖子。 梁其镶从原本不动声色,到最后脸色再也挂不住。排排箱子,里面装得都是板砖。何来的银子? 但他即刻敛了神色,“你这是…” 邹时:“梁大人半夜不睡觉,是为了这万两的银子还是涉事官员名册啊?” 梁其镶低着头道:“臣不明白邹大人的意思。” 杨笵不怒反笑,恨不得现在就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板砖出来,然后照着梁其镶的脑门来一下。 “梁其镶,我看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啊?” 杨笵的声音夹杂冷意,不过是炎暑的天,梁其镶陡然觉得有丝丝寒意爬满全身。他忙下跪,心里打着弯。 三皇子究竟知道多少? “殿下,您冤枉老臣了!” 梁其镶一把鼻涕一把泪,以头抢地。抹泪之时,余光看着杨笵脸色。 他的鬼哭狼嚎把还在熟睡的李隽徽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就见院子齐聚了几个人。 月色朦胧,李隽徽走近才瞧清这跪在地上的人是知州梁其镶。他本一头雾水,但目光触及身后的箱子时,瞬间明白了缘由。 于是李隽徽气得胡子翘起,指着梁其镶不可思议道:“你——” “梁大人,没曾想你竟是这般奸诈贪婪之人!” 梁其镶抬头,老泪纵横:“李大人,您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啊!” “是否冤枉,留着到御史台说吧!” “李大人!李大人!”梁其镶挪到李隽徽身前,想去拽他的衣袖,奈何被甩开,“李大人,空口无凭,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抓走!” “梁其镶,你深夜不睡,来到院中开箱难不成还没有嫌疑吗?”李隽徽冷哼一声。 “我——”梁其镶哑口无言,又把目光移到了邹时的脸上,“邹大人,若这箱子里真有万两银子,我一人也搬不走啊。” “你是搬不走,但与你合谋的人或许可以。”邹时说着,吩咐人把李知县的妻儿带过来。 此时院中异常安静,火把照亮每个人神色复杂的面孔。李隽徽站了良久,终于琢磨透这一来一回怎么回事,原来昨日不过是三皇子与邹大人演得一出戏,他们早就发觉梁其镶有嫌疑。 邹时站得这个位置刚好在十载藏匿身影的树下,几片叶子掉落在他肩头。邹时拂掉落叶,不经意间抬头。 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头顶的月,就在他重新回神的空隙间,十载窝在了房檐后。 后院有人疾跑而来,“殿下!殿下!马厩走水了!” “赶紧救火!”杨笵哀叹一声,“我的宝马啊!” 于是匆匆往后院去,李隽徽与邹时也提步跟上。 一时之间后院只剩下梁其镶一人,他站起身拍掉膝上的泥渍。未说一言,就只是静静地等着一人的出现。 十载从树上翻落,黑靴稳稳地落于地面。她如往日行动般依旧穿着夜行衣,没有了火把照亮,她整个人仿若陷入夜色中。 “梁大人,你被做局了啊。”十载道。 梁其镶看着眼前女子,提醒道:“姑娘,是我们都在局内。”他眯着眼,心内盘算着,“还望姑娘出手相救,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太子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十载一边点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她慢悠悠地围着梁其镶身侧转,然后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最后她站定,勾起指头让他凑近,似是有话要说。 梁其镶不疑有他,于是凑到跟前听她说话。身子刚凑上前,一抹寒光划过,梁其镶感觉自己脖子处有东西在外流。于是伸手触碰,就见红艳艳的血染湿指甲。 “你…你你…”梁其镶一张口,血就灌满了鼻喉。 面前人慢慢支撑不住倒地,十载蹲下身用他的衣衫擦拭了下匕首上的血,然后道:“梁大人,我们不一样,我自始至终都是局外人。” 此时马厩里的火已被扑灭干净,幸好发现的及时,马匹未受惊。待一切处理妥当,三人从后院返回。 血味浓烈,杨笵怔在原地。 “怎么回事?”李隽徽也看到了。 邹时拧紧眉头,捂住口鼻,“殿下,我们中计了。” “竟然杀人灭口。”杨笵命人把尸体抬走,找仵作验尸。能轻而易举躲避府中侍卫,看来是有备而来。 天色不早,远处霞光似一把利刃要将这黑沉沉的天际劈开。杨笵打着哈欠同李隽徽回屋休憩,又顺道让邹时注意身子。 地上的泥迹吸引了他的注意,邹时迈开步子,有三三两两的鞋印围成一圈。他从侍卫手中取过火把,蹲下身用火光照亮。 这个鞋印大小不像是成年男子的,于是邹时顺手比划了一下,发现倒像是女子的脚。他就这样蹲了一会,脑海里飘过几张面孔,最终定格在那张带有冷漠,眼中时刻充满杀机的表情上。 十载……你究竟是谁的人? 邹时想着,站起了身,一时间头有点晕眩,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一旁的侍卫见了忙上前搀扶,邹时挥手道:“无碍。” 一夜未眠。 邹时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霞光破开云雾,从窗棂缝隙流入。 那个名叫十载的刺客竟然能毫发无伤的继续做事,可见她在他主子心中份量不低。而白日茶楼,她头戴帷帽,那支固定青丝的木簪他一眼就认出。 此前住在朝暮客栈,半夜潜入他房间,头上戴的就是那支木簪。而那夜他假意询问王知县的死,她未流露一点情绪,莫非人不是她杀的? 邹时闭目想着,实在躺不住于是坐了起来。思绪将他拉到牢房,女子紧缩眉头,鬓边的发丝粘在脸侧,面上楚楚可怜,嘴中反复私语,“我叫十载……我叫十载……” 倒像是有人故意掩埋她的身份。 邹时正凝神思考,门外的敲门声他也未曾听见。杨笵以为他遇到了危险,二话不说就踹门而入。 邹时思绪归位,二人目光刚好汇集,杨笵一时之间手足无措道:“我还以为你…你有危险呢。” “殿下,仵作可验出什么?” 杨笵正了正神色,“仵作说,梁其镶应是被利刃刎颈而死。” “刎颈。”邹时说着复又穿衣站起,“看样子倒像是出自同一人。” “你说的是王知县与梁其镶?”杨笵道。 “正是。” 银两不过是他们放出的线,没曾想惊动了人,现在线也收不回来了。梁其镶已死,一切的线索都好像断了。杨笵修书一封上报朝廷,柏州现下要等新官上任。 从王知县的妻儿口中得知,王知县生平是个清廉的好官,省吃俭用,完全不会做出贪墨朝廷银两的事情。李隽徽与邹时各自又走访了几家,皆是得到了这个答复。 由此可见,王知县定是被人威胁了。 - 十载在解决完梁其镶后便骑着马往回走,官道查得紧她便戴着面巾走小路。这一夜她未曾敢停歇,风吹在身上,也丝毫未觉冷意。 行了一夜的路,十载找了处乘凉的地方,将马拴在一边,然后取下水囊去往就近的湖边取水。水面波光粼粼,反衬出十载的面容。 她扯下面巾,用手舀了一些水净面。水中的她更瘦了,巴掌大的脸似乎有了凹陷,睫上沾了几滴水珠。十载喝了几口水,听见有脚步声往此处而来。 她谨慎地摸着腰间匕首,犀利的目光往声音的方向望去。直到面前人在几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眼前的男子长着一脸络腮胡,强健的臂弯此时叉腰站着。 “你是太子的人?”十载试探问道。 这几天她总觉得有人跟踪她,目前来看应是此人了。 “我叫深鹰。” 深鹰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离十载只有一步的距离停下。他道:“十载,太子对你的处理并不满意。” “我只知太子派我前来是解决王知县,其余任何触碰太子利益之事,我不好作壁上观吧?” “梁其镶不能死。”深鹰说完转身往回走,“太子命你即刻回都。” 十载已将水囊灌满,她站起问道:“倘若梁其镶出卖了太子,他也不能死吗?” “他不会。”深鹰说着又回身看她,“况且那是太子的事,你我作为太子亲养的杀手应是知晓,刀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否则,总有一天会伤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