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受何人指使胆敢行刺邹大人?”审问之人屈指叩桌,声音夹杂冷意。
十载瞳孔涣散,衣衫紧紧黏着皮肤,早已分不清是汗或是水。因许久未饮水,她有些耳鸣,头也沉得厉害。
见眼前女子仍未吭声,审问之人唤来官吏,“去打桶水来!”
官吏应着,不久后就见他转身拎了一桶水迈入牢房。
李山菁取水泼下,本靠着墙壁的女子一惊,便大口喘气,身上的衣衫从里至外湿了个透。
“三皇子宴席,你从何而来的请柬,又受何人指使行刺邹大人?”李山菁又厉声质问一遍,双手撑着桌面。
十载算是清醒了些,下巴紧崩成了一条线,辩驳道:“我没有。”
“还敢狡辩!”李山菁冷喝一声。他从袖中掏出一沓纸摊在桌上,然后道:“容我猜猜,你乔装侍女跟着达官贵人混入,后又打晕倒酒女侍进入宴席。最后趁邹大人借宿避暑山庄之时,你打晕值夜侍从借机行刺,是也不是?”
十载听着端坐之人有理有条的分析,她闭目,咬紧牙关道:“我没有。”
李山菁舔舐着牙齿,腮帮气得生疼。他不怒反笑,颇有一番意味地扫视道:“姑娘,你这嘴是真硬啊,看来是不见阎王不落泪了?”
十载心知,这下是又要上刑了。三日三夜,她每日昏死前透过窗缝看了三次的余晖落在枯草上。
火钳夹着铁块烧得炽热,李山菁冷笑了一声,他端量着烧好的铁块,还未近身,那股热浪就直往人的毛孔深处钻。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太子的人?”
十载的四肢被固定在木桩上,整个人仿若濒临死亡的鱼。她的唇干裂无比,瞅着那铁块往身上靠去,缓缓答着:“我若是太子的人,你们怕是也要随我下地狱见阎王罢?”
这是她昏沉的脑子唯一想出来的辩词,虽比不上那些油腔滑调之人,但足以让李山菁迟疑。十载用力吐气着,声音有气无力。
李山菁微怔片刻,还是把铁块放在了十载的衣衫处。滋啦一声响,烧焦的衣服死死咬住肌肤,顿时冒出了一缕难闻的糊烟。
“啊——”十载痛得龇牙,虚浮的眼神恍了下,刺入骨髓的疼意让她冷汗倒流,有那么一瞬,她很想现在就咬舌自尽。
“你最好盼着邹大人吉人天相,若是没捱过来,”李山菁特地压重了音调,那火钳上的铁块硬是往女子的肉里钻,“就等着去陪葬罢。”
话落,十载只觉自己耳边蒙了块布,脑子晕眩,眼底发黑,听不清也看不见。
唯有火钳掉在地上砰的一声,让她的神经霎时紧绷,紧接着有人赶了进来,音色掩盖不住欢喜。
“邹大人醒了!”
他怎会没死?
十载眼皮沉重,有根神经在脑里反复跳跃,身上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眼前似是浮现宾客推杯交盏,耳边骤然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
“劳烦帮我满上。”邹时举杯朝她道。
十载愣了愣,眼前的男子正是三皇子的幕僚,面如冠玉,温文儒雅。他的声音和他的皮相一样,气质出尘,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也就片刻功夫,十载装模作样替他满上了酒。
偶来几位达官贵人走至邹时面前寒暄几句,互相敬酒或是旁敲侧击三皇子的喜好。
“挺热闹啊!”
远远地,未见人影,先听其声。十载侧目看去,明黄色的锦衣格外醒目,每走一步,衣摆处金丝缠绕的祥龙则腾云驾雾活络起来。
“皇兄!”三皇子杨笵本在宴席与人阔谈,抬眸见来人,忙迎了上去。
在座诸位忙起身整理衣襟,纷纷作揖行礼。
太子杨廉抻牵起嘴角,但笑意未达眼底,只听道:“诸位不必拘束。”
经不久前柏州堤坝坍塌一事后,皇帝震怒,处罚太子禁足一月。这一月来,三皇子处事沉稳,修筑堤坝,安抚民心,深得皇心。
而今日这宴席招待的大部分是三皇子近臣,抑或是有意投靠三皇子的。故而,谁也未料到太子刚解除禁足就出现在此处,众臣一时哑然。
“皇兄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杨笵拿了酒盅递上前来。
杨廉抻摩挲着扳指,接过酒盅道:“三弟这避暑山庄不错啊,亭台水榭,景色甚佳。孤恰好路过此地就觉凉意习习,没曾想这竟是三弟的庄子。”
“皇兄谬赞。”
杨笵讪笑几声,心里特悔就不该大设宴席,怎么不听邹时的劝诫呢。
此时,十载正欲将过半的酒盅斟满。余光看见一抹明黄色衣摆停在就近处,熟悉的音色掠过耳旁,“这便是三弟的幕僚,邹大人吧?”
“正是。”杨笵道。
邹时手持酒盅站起,“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杨廉抻虚扶他起身,“早听闻三弟有个聪慧过人的幕僚,今日一见,竟是才貌双全。”
邹时颔首,目光低垂:“殿下过誉了。”
杨廉抻的视线不经意间拂过十载的面颊,然后随着杨笵去了上座。待那抹明黄色身影走远,十载按压了下袖中的匕首。
席间歌舞依旧,众臣都端坐着,自觉不再聊朝中事务。
酒过三巡,夜色悄然而至。席间大臣退的退,散的散。十载眼看着走得不剩几人了,而此人竟还在一杯接着一杯喝着。
邹时双颊酡红,食指指向空了的酒盅。
十载这才发觉酒盅又空了,她耐着性子继续添满。
“宫中还有事务要处理,孤先走一步。”杨廉抻摆摆手道。
宴席将散,剩余几人站起恭送太子离去。
十载抬眸撞入杨廉抻路过投来的视线,眸子里难掩汹涛骇浪。
耳中逐渐浮现他的话,十载,务必取此人性命。
十载心知,有邹时在的一日,太子之位就有换人的可能。她需豁出性命,替太子守好位置,她是杨廉抻养了十年的刀。
月黑风高,邹时醉酒便随着杨笵宿在避暑山庄。万籁俱静,偶尔几声蝉鸣。一道黑影猫着腰闪入回廊,十载左右打探,见无人路过便照着白日记下的路线去寻邹时的屋子。
穿过几道回廊,十载一眼看见了邹时的寝屋。门外站着两个守夜的侍从,十载蹲下拾了几颗石子。
躲在柱子后,双手屈指弹了出去,两个侍从应声倒地。
她蹑手蹑脚靠近门,屋外漆黑一片,里面的人应是早已歇下。
十载放轻脚步缓缓推门而入,静默的空气中唯能听见床榻之人均匀的呼吸声。
袖子内的匕首滑落掌心,她反手握住,一步一步挨近床榻。十载的目力耳力都极好,十年的武艺并不是白学的,即使在漆黑的环境下,她的行动也并不受限。
借着月色透入,邹时睡得很沉。十载双手握着匕首,眯眼看着缓慢起伏的被褥,肉眼推断出心口位置。
旋即,刀口向下瞄准左胸口。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沉睡之人顿时闷哼一声,邹时霎时痛得死去活来,他睁眼就模糊看见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人,当着他的面将匕首利落拔出。
邹时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艰难喘气,“你…你是谁?”口腔里的腥味随之上涌。
十载见他面色煞白,没过多久将会失血过多死去。于是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刀尖血迹,漠然回道:“你挡了路,今日赏你一个全尸。”
邹时咳着,冷汗血水融于一块,他身板颤栗着,不甘道:“我…我自知与人无冤无仇,你为何…杀…杀我?”
十载听得不耐,“等你下地府时,自有人与你诉说。”
话落,匕首正待继续刺下,门外突然传来猛烈地敲门声。
“邹时!邹时!”
听声音是三皇子杨笵的。
十载心感不妙,千钧一发之际拿了被枕要闷死他。
邹时察觉凶手动向,为了活命,情急之下急忙道:“我…我不说,大人你赶快逃…”
十载哪能相信他的话,未说一言被枕已握入手心。邹时见了,脸上霎时一阵汗。正待张口叫唤,十载眼疾手快按住了他,只听一声呜咽,不久后榻上人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门被撞开,十载立马翻窗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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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重的喘息声,夹杂咳嗽声不断。
一股冰冷的刺意包裹全身,十载感觉自己沉入了水底,耳边有人唤她的名字,“十载,十载…”
十载想要睁眼看看,但奈何眼皮沉重,水往鼻腔里灌。她又渴又冷,身上麻木使不上力气。
邹时看着眼前的女子,相比几日前更加瘦了,柳眉紧蹙着,像是打死的绳结。在挣扎,在自救。
于是他唤来官吏道,“拿个火盆来,给她暖暖。”
官吏虽不明为何,但还是低头照做。
邹时添了几块碳,火舌上涨。他虚弱的咳嗽几声,抿了几口茶,只等女子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朦胧间,十载醒了。她眨巴着酸胀的眼,目光缓慢聚焦在坐于交椅上的人。
他着墨绿袍衫,肤色惨白,但双眼如炬。见她醒了,邹时不紧不慢地啜口茶,“十载是你的代号罢?”
“你认错人了。”
十载自知眼前人狡黠无比,不仅装死脱身,自己能被抓也是这个奸人的功劳,与他多说一字怕是会败露自己的身份,便不多说。
邹时勾唇,放下茶具站起。十载不明所以,就见他走到自己身后,一股苦药味飘入她的鼻尖。
十载感觉双手不再束缚,绳索已被松开。
“既如此,我等无凭无据应该放人。”邹时说完,让官吏前来扶人出去。
她靠着官吏的肩,艰难站起。经过邹时的身侧时,她忍不住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切齿道:“你的命可真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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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的命可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