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的指尖微动。
呼吸仍未平复,她却慢慢转身,走向站台另一侧。
那里,三脚架早已倾倒,摄像机摔成了稀巴烂,机壳裂开,镜头碎裂,数据卡几乎嵌进水泥地。
她半蹲下来,伸手碰了碰那堆电子废铁。
又看看。
确实没救了。
屏幕黑得彻底,连绿灯都不亮了。她轻叹一声,低声道:
“唉,殉职得很彻底。”
她倒也没多心疼。
这玩意儿陪她蹭了大半年热度,是该光荣退役了。她只是在想着另一件事。
那人。
她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叶不觉。
叶不觉背光而立,身形笔直,长衫掠风,像夜里从某本山海怪谈书里走出来的人物,脚下是神兽尸灰,掌心是青铜虎骨。
他安静得不像个刚把异形打得灰飞烟灭的人。
“你到底是谁?”她终究还是问出口。
她的手仍握着羽毛,掌心余热未散,而对方似乎等的就是她开口。
叶不觉听见她的问句,停顿了一秒,然后慢悠悠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
他走过来,把信封递给她,语气平淡:
“我是你学长。”
“闻灯学妹,欢迎报到。”
她一愣,下意识接过信封,低头一看。
信封是暗红色绵纹纸,封口用金色覆膜印了一枚徽章,像是某种古老的兽形印章,压得极深。
正中央,一行细体字赫然印着:
【路克萨农学院·入学通知书】
闻灯怔了两秒,抬头:“……你开什么玩笑?”
叶不觉看着她,像是在确认她的反应跟预期一模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了虎骨,说:
“你很倒霉。”
“绝大多数人至少还能参加个初筛,有机会在心理测评或者灵核共鸣那一关被幸运地刷掉。”
“而你,因为收到了朱雀神羽,”他看向她手里那根羽毛,语气轻轻一顿,“直接保送了。”
“没有笔试,没有面试......”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加了一句:“也没有选择权。”
“真替你高兴。”
闻灯看着他,指节发紧,声音很轻,却咬字清晰:
“我不接受。”
她说。
叶不觉抬眼看她一瞬。
然后微微一耸肩:“随意。”
他说这话时,像是完全没在意她的答案。
他转过身,像要走,却又停下,仿佛只是想起了一件要补充的小事。
“你可以回去考虑。”
他回头望她:“但也不用抱太大希望。”
“如果你决定不入学,校方会授权我,采用其他手段进行‘再邀请’。”
“包括但不限于:让你意外失踪,或者突然精神崩溃。”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给她时间理解每一个词。
“这些手段,我们都用过。程序合法,文书齐全。”
他盯着她,语气淡得近乎温和:
“你没地方申诉,也没人会查。”
“不过……我不会愿意用这些方式,但我不一定能控制上面会不会动手。”
闻灯沉默了片刻,盯着他,打量这个从天而降的所谓“学长”。
然后,她嗤了一声,说了一句:
“你们学校,是流氓开的吗?”
叶不觉挑了下眉:“……嗯?”
“招生方式靠威胁、恐吓、强制失踪,下一步是不是该请家属签生死状了?”她一边说一边抖了抖手里的羽毛,“我对你们学校的教学质量,表示严重担忧。”
“教育理念都这么……高压?”
叶不觉笑了:“那你觉得该怎么招?”
“最起码,”闻灯一本正经道,“先把人当人看。”
“不谈代价。最基本的,你得让我知道我能得到什么。”
“比如?”他笑意微收,认真问。
“帮我妈妈治病。”
叶不觉没立刻答。
他盯着她几秒,眼神轻轻一动,像是印证了什么旧记录。
然后他说:“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了。”
“今晚这场直播,是你故意开的?”
他停住,看她。
闻灯望着他,面无表情。
“你选的这个地铁站,灵压异常,封锁薄弱,在城区结界和山海界边缘层之间。”
“你知道这里能吸引我们的人过来。”
闻灯没有接话。
他笑了一下,手指敲了敲她手里的羽毛。
“你不是没准备。”他说,“你一直在等。”
风声从隧道末端吹来,铁轨远处传来断续的震响。
他站在她面前,看她的表情。
“你是从哪知道我们学院的信息的?”
“从你拿到神羽到现在,还没问过一句我们学院是谁,在哪,做什么。”
“你直接提出条件,像是很清楚你要跟谁谈,也清楚我们愿意出什么代价。”
他低声问:“你知道得太多了。”
“是谁告诉你的?”
闻灯沉默几秒,回望他。
“我妹妹。”
叶不觉愣了下。
然后轻轻眯起了眼。
他的反应很克制,神情变化极细。
“……你说谁?”
“我妹妹。”她语气平稳。
叶不觉站在原地,眼神沉了片刻。
他在来的路上查过她的所有记录。
她是独生女,户口本上没有兄弟姐妹。
她没有登记过的亲属,也没有曾经申请过的收养或监护人。
没有双生记录,没有DNA重合,甚至没有“妹妹”这个词在她生活中留下任何轨迹。
叶不觉没有追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闻灯像早有准备。
“你们学院在信息封控这方面应该非常严谨。”
“一个普通人,在正式被选中之前,不该知道任何关于你们的存在。”
她抬眸,看他。
“而我——在收到朱雀神羽之前,就知道你们会来。”
她顿了顿。
“这不正常。”
“你可以把这视作安全隐患,也可以把它当成一次交易。”
“如果你们愿意救我母亲,我就入学,也会告诉你们,那个泄密的人是谁。”
她看着他,没有回避。
叶不觉没动。
但他的眼神,变了。
他本来不该对她太在意。
他对“朱雀神使”感兴趣,最初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被告知——他生来持有白虎信物,命中注定要与朱雀一脉“契合为盟”。
家里人从他会说话开始就在说:
“你要用尽一生,去找一个人。”
“朱雀回归,四象归位,白虎不能缺席。”
他小时候信过。
后来觉得荒唐。
他是人,不是拼图的一角。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根本没见过的人,把人生变成寻找某个“命运绑定”的任务?
他很烦这种设定,生来为谁而活的感觉。
所以当这次朱雀神羽出现,他接到信号第一时间就动身赶来。
不是因为命运。
是因为想把这个任务尽快做完,然后告诉家里:我找到了,契约完成,放我自由。
他不喜欢被束缚在命数里。
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是太肤浅了。
面前这个女孩,不是等待指令的棋子,也不是被动觉醒的“神使”。
她从一开始就在主动操作命运的走向。
她选择直播、选择地点、选择诱饵。
她早就在等他,甚至提前知道他会来。甚至,知晓了整个学院的结构。
叶不觉沉默了一会,收回视线。
“可以。”
他开口,语调平稳:“如果路克萨农肯开出救治条件,我会替你担保这场交易。”
他顿了顿,又道:“但前提是——我要见你母亲。”
深夜的福来市像一座被抽干光影的空壳。
两人走在街上,脚步声在空旷巷道里格外清晰。
红绿灯亮着。红灯那一盏不是圆形,而是一只睁开的眼睛。眼球暗红,瞳孔随着他们移动缓缓转动,像是在记录,又像是在注视。
绿灯则闭着眼,睫毛像液晶屏的残影,在微微闪。
他们穿过路口。
斑马线间的白条残破不齐,条纹间藏着干涸的旧血,还有几截碎骨,会发出“咔”的一声。
他们经过一个路口,地砖裂开,有粉色植物长出,藤蔓悬在半空。她俯身看去,像是柳枝,却有珊瑚的质地。
风吹动时,那些柳珊瑚慢慢摆动,露出其下的结构。
那是某种四肢。
不同的构造,有的是倒膝骨,有的是节状触肢,有些像人手但手指太多。
它们都安静着,夹在植株之间,没有活动迹象。
叶不觉忽然出声:“这个花还挺好看的。”
闻灯转头,看他一眼。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震惊:“你……喜欢这种?”
“挺有特色。”他认真说,“像凤仙花。”
闻灯沉默半秒。
她转过头,继续走,语调平静地留下一句:“……你这品味,挺独特的。”
她没有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看来不止得担心你们学院的教学质量,可能常识课也得补补。
居然能把一堆骨头认成凤仙花。
她忽然有些犹疑。
这个人,看着像有点能力,但分不清骨头和植物。
这个学校,有点背景,可招生方式接近犯罪。
她想起自己把最后一次机会压在这上面,忽然生出一点不安。
她没表现出来,只在心里低声问了一句:
是不是选错目标了?
这个叫“路克萨农”的地方……真的能救她母亲吗?
这时,叶不觉恰巧出声:“你的母亲,是什么病?得需要学院出手才能救?”
闻灯停了一下,声音压低。
“很难说。”
她缓缓道:“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病。”
“更像是一种……被感染。”
她抬头看着前方路口那盏红灯,那只睁着的眼睛仍在默默转动,映出她的倒影。
“感染的源头,”她轻声说,“可能跟这座城市有关。”
叶不觉一顿:“城市?”
她点头。
“七天前,我收到那个装有羽毛的三无包裹。”
“从那天起,这座城市就开始发烧了。”
“不剧烈,也不迅猛。是潜伏的病,从低烧开始,烧到今天,整座城都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