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弦断人未散,风起云涌时
宫门前的积雪被马蹄踏碎,顾昭的玄色官靴碾过碎冰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御书房里龙涎香熏得人发闷,皇帝将密折甩在他脚边,明黄袖口扫过案头的青瓷茶盏,"顾卿可知,朕最恨南楚余孽?"
密折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顾明的幕僚代笔,那撇捺间总带着股酸腐的书生气。
他单膝跪地,指节抵着冰凉的金砖:"沈弦是臣的伴读,与南楚无涉。"
"无涉?"皇帝将茶盏重重一磕,"楚昭仪的儿子,也算无涉?"
顾昭如遭雷击。
十年前那个雪夜突然在眼前闪回——他撞见过父亲撕碎的信笺,碎纸片里飘出半枚南楚凤纹玉佩,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是沈弦母亲的遗物。
"朕念你镇远侯府的功劳。"皇帝的声音冷下来,"流放三千里,边疆苦寒,总比抄家灭族好。"
顾昭喉间发腥。
他想起三日前沈弦醒时,睫毛上还凝着冷汗,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染血的官服;想起昨夜替他换药时,沈弦突然抓住他手腕,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别怕"。
"陛下!"他抬头时眼眶通红,"沈弦救过臣的命——"
"够了。"皇帝挥了挥手,老太监捧着圣旨从屏风后转出,"即刻押解,不得拖延。"
顾昭攥着圣旨冲回侯府时,暖阁里的炭盆早熄了。
案几上摆着半块未动的桂花糕,是他昨日差人从城南买的,沈弦最爱那股清甜。
周嬷嬷跪在廊下抹泪:"二公子带了禁军来,说...说这是圣命。"
他转身往外跑,马蹄声撞碎了侯府的朱漆大门。
沈弦是在押送的囚车里醒的。
铁链磨得腕骨生疼,他偏头看向车外——北燕的城墙正在身后退去,像头张着嘴的巨兽。
"哑巴,老实点。"押解的士兵用刀背敲了敲车板,"到了边疆,有的是苦给你吃。"
他垂眸看向腰间——那里还挂着顾昭送的玉坠,是块温凉的羊脂玉,刻着"昭"字。
昨夜顾昭替他系上时说:"留个念想。"
可念想能敌得过圣命吗?
他想起顾明昨日在大牢外的笑,那笑意像根细针,"兄长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一世么?"
囚车在驿站停下时,他摸出藏在衣襟里的断琴。
这是他唯一的武器——琴身是南楚老匠人用千年梧桐木做的,断成两截后,锋利的断面仍能割开血肉。
月上中天时,刀光刺破了驿站的寂静。
"杀了他!"为首的刺客嗓音沙哑,"别留活口!"
沈弦撞开囚车门,铁链哗啦作响。
他握着断琴冲上去,琴刃划开第一个刺客的喉咙,血溅在他脸上,温热得像顾昭抱他时的体温。
"哑巴!"士兵们的喊杀声混着刀剑相撞的脆响,"护着犯人!"
可士兵们的刀更快。
沈弦后背挨了一刀,踉跄着撞在墙上。
断琴从手中滑落,他想去捡,却见七八个刺客举刀围了上来。
"死吧!"为首的刺客举刀劈下——
一道玄色身影破窗而入,横刀架住了那刀。
顾昭的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眼底燃着野火:"敢动他,我屠你们满门。"
刺客们愣了一瞬,转身想逃。
顾昭的刀光如电,眨眼间放倒三个,剩下的跪地求饶。
他踢开脚边的尸体,蹲下身去抱沈弦,"疼不疼?"
沈弦摇头,指尖抚过他铠甲上的裂痕——那是方才替他挡刀留下的。
"跟我走。"顾昭将他打横抱起,"皇上要罚,我受着。"
雪下得更大了。
顾昭背着沈弦往山林里跑,雪沫子灌进领口,却比不过背上人的体温烫。
沈弦的血渗进他的铠甲,像朵正在绽放的红梅。
"我不该信什么圣命。"他的声音闷在风雪里,"不该让他们把你带走。"
沈弦伏在他颈侧,用冻僵的手指摸他的脸。
顾昭顿住脚步,仰头看他——雪落在沈弦的睫毛上,又被体温融化成水珠,"想说什么?"
沈弦在他掌心写:我在。
顾昭喉结滚动,将他抱得更紧:"这一次,我说了算。"
他们在山神庙躲了半宿。
顾昭生起篝火,替沈弦包扎伤口时手在抖:"再深半寸,就伤了肺。"
沈弦拉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心跳声透过单薄的衣襟传过来,一下,两下,像战鼓在擂。
"边关急报。"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顾昭的亲卫,"南楚余党勾结北狄,攻破了雁门关。"
顾昭的手一顿。他望着沈弦苍白的脸,喉间发涩:"我得去。"
沈弦抓过他的手,在掌心画了把刀。
"你要跟我去战场?"顾昭挑眉,"那里不是侯府暖阁,会死人的。"
沈弦又画了把琴,刀尖挑着琴穗。
顾昭突然笑了。
他替沈弦系好斗篷,将断琴小心收进包袱:"好,我们一起去。"
夜更深了。
沈弦坐在篝火边,抱着断琴轻轻拨动。
琴音里有金戈撞击的锐响,有战马嘶鸣的悲壮,像千军万马正踏碎积雪而来。
顾昭靠在门框上看他。
火光映得沈弦的眼尾发红,断琴的裂痕里还凝着血,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我会护你。"他走过去,将披风披在沈弦肩上,"直到你不需要琴来说话。"
沈弦抬头看他,嘴角微微扬起。
远处传来号角声,由远及近,像在催促他们启程。
山门外,亲卫已备好了快马。
顾昭翻身上马,将沈弦拉进怀里:"抓紧了。"
马蹄溅起的雪沫里,隐约能看见雁门关的方向——那里有战火,有阴谋,有未揭的真相。
但此刻,沈弦靠在顾昭心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一次,他们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