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
片片风如刀,容思画抬眼望去,唯见无边沙如雪,只得心中叹息。
她费劲万般心思,以和亲之名逃出那深宫禁地,终究换来了自己想要的。
哪怕这代价是要与天下抗争,她也绝不后悔。
……
数年后。
秋高气爽的时节,马蹄声与风一唱一和,正午的阳光四溢而下,并不在意这趟旅途的终点。少年在门前翻身下马,身后的红斗篷骄傲扬起,骄阳与寒光相撞,一霎间火花四溅。
“掌门,少主回来了。”
“笙儿拜见祖母。”
没等军卫报完,风笙情的身影已然在屏风外跪下行礼。
“今日又去何处撒欢了?”
风笙情眼角流出几分笑意,见祖母又要准备斟茶,连忙抢先一步道:
“祖母,让笙儿来。”
他说着,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风影苦笑着摇头,这么多年来,自己费尽心思逃出来,没想到最后,命运还是要自己回到雍州城中去,回到那个自己长大的地方。
信纸展开,是父亲风啸的家书。
儿啸敬启,
期日收,家中大小事宜悉听尊意。只雍州一事,系事关重大,以儿之愚见,应速速派人前往会和,随后再议。
“雍州?我方才去打酒时,听酒馆的人说,宣国正在准备召开逐鹿群英会,广召天下英雄豪杰,此等盛况,十年都难得一见!”风笙情读完父亲的信,兴奋不已,“祖母,此次群英会,我们仪象门可有收到英雄帖?”
风影摇摇头,道:
“即便收到,我也不会去。这雍州城不比雁门,看似繁荣昌盛,歌舞升平,实则却是个人间炼狱,一个人一旦走进雍州,除非变成鬼,否则就再也别想走出去了。”
“报——掌门,将军回来了。”
风啸依礼坐下,见母亲的神情,心下知道她的担忧之处,但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让风笙情去这一趟。
“母上,阿啸体念您的心情,但此次事关重大,若处理不当,极有可能惊动整个宣国,到时,就算仪象门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独善其身!”风啸见风影沉默不语,又低头道,“况且,您十数年月,一直在守在仪象门,不也是为了九瀛和宣国相安无事?”
风影沉默良久,取出一份英雄帖,那帖子上有一点被抚平的褶皱,显然此前已经被打开过几次了。
“那就给笙儿备好行囊,让他明日即刻出发,莫要因为贪玩误了大事。”她将英雄帖郑重其事地交给风啸,吩咐道。
次日,风影将一个锦囊交给风笙情。
“笙儿,我昨夜收到消息,此次逐鹿群英会,你阿姐也收到了英雄帖。这锦囊你带在身上,一来可保平安,二来方便与你阿姐相认。”
一听到“阿姐”两个字,风笙情双眼一亮,原本飞扬的披风更溢出几分兴奋。原来如此!那莫要说雍州有那逐鹿群英会,就是单为了阿姐,他也得去这雍州城走上一趟!
“你当真确定南寒风已令情儿去了雍州?”望着风笙情纵马远去的身影,风影哀叹一声,问风啸。
“南前辈虽性格古怪,但一向言而有信。”风啸取出南寒风的信件,交给母亲,“我此次前去将扶摇令交予她后,她便令情儿连夜出发,恐怕情儿到达雍州之时,还能比笙儿早几日。”
一谈到风遇情,风影的心便如当头一棒,也许有些想避的事情终究是避不开的。
风遇情,整个雁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她是仪象门掌门风影的长孙女,约莫生在二十年前的清明时节。
彼时风将军迎娶西域公主和亲,一年内又喜得千金,按理说,这应是双喜临门,值得庆贺才是。可民间相传,仪象门大小姐出生当日,不仅大雪纷飞,而且天象异动,出现荧惑守心奇景。次日更出现血月凶兆。民众因此甚至联名上书官府,要求仪象门斩除不祥之人。
幸运的是,当时正在九瀛国游历的南寒风恰巧借宿于仪象门,她见风遇情生得讨喜,便主动提出将其收为弟子。最初,也只有逢年过节,他们才能见到这个孙女,而她之与仪象门,似乎也并不亲近。
明月当空,落于衣襟,风笙情躺在屋顶上,把玩着手中锦囊,将里面的物品一一掏出细看。除了一支仪象门的扶摇令,还有便是祖母的那块无事牌了。
那是一块温润的紫玉,观之无暇,如盛夏时节一湾映了霞光的湖水,盈盈动人。
“阿姐,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他喃喃自语,那无事牌似是在应和他,随着月色轻轻泛起几分柔光。他收起锦囊,正欲下去歇息,没想到忽然察觉一丝异味。
来者不善。
风笙情迅速拔出剑往那方向一刺,但那人身形实在敏捷,他只刺了个空。电光火石间,一支银针掠过杜康剑,直取他眉心。他忙向后一仰,那针随着身后的细线一缩,便没了影。
“且慢!”
对面点起一盏灯笼,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沁香,光下隐隐可见一个晃动的人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来者何人?为何一言不发便出手伤人?”他不等风笙情开口,抢先问道。
风笙情正欲开口反驳,没想到那少年又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风笙情只觉不自在,恍惚间,手中锦囊扑通落地,他慌忙蹲下身去收拾。
“扶摇令?你是仪象门的人?”少年低头看着风笙情,微微一笑道,“世人皆说仪象门心系苍生,不爱锦绣河山,只求天下太平。为何在下所见之人,却是一头毫无道理可言的野牛呢?”
“住嘴!”风笙情又一剑刺去,少年照例一闪身,叮当一声脆响,那支绣花针穿引几下,便将杜康剑与他的手牢牢缚住,虽说这针线细小,可风笙情的手亦隐隐出了红色勒痕。
“这位郎君可是仪象门的二公子?”少年在背后把弄着那绣花针,风笙情只觉腕上一紧,以为他要拉紧那针线,自身先下意识先咬了咬牙。
“是又如何?没错,我就是风笙情!”
风笙情意欲转头,身后还是那股幽幽的桂花香。他知道那少年就在他侧后方踱步,可没过多久,他竟取下了自己的酒壶。与此同时,风笙情只觉手上一阵松懈,那针线全然不见,少年拱手行礼道:
“在下宣华,有蒙风小郎君指教。这壶美酒便当是今日郎君冲撞在下的谢罪礼罢!”
说完,宣华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将它抛还给风笙情。风笙情接过倒空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凉气,竟有些气急败坏。
次日清晨。
“风小郎君是准备前去雍州?”
正在与店家结账的风笙情一听这声音,立刻转过头去摆出一副严厉相,故意提高声音道:
“正是,有何指教?”
“在下也是前往雍州,想与风小郎君结伴而行,不知小郎君是否介意?”宣华扬了扬手中的酒,意味深长地挑起眉。
雍州城。
碧蓝的晴空,雪地上呼啸而过的马车,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街边传来的叫卖吆喝声……风笙情兴致勃勃地张望着这一切,忽而发现宣华不见了人影。
“你怎么到这来了?”
宣华没理会风笙情的问题,只是在官府前东张西望,神色凝重,不知在找些什么。
几个身穿镖服的人在门口的榜状上张贴公文,风笙情被榜文所吸引,莫非那便是逐鹿群英会的告示?
“明日午时,玉祥门外?”
看榜的人议论纷纷,原来那榜上所言之事不止逐鹿群英会。
“不会的,此案必有蹊跷!”宣华正自言自语,风笙情见他神情激动,好奇心起,正要追根问底,但此时一辆马车迎面驶来,路过之人纷纷侧目避让,一时反而将他们挤开了。混乱之中,风笙情忽而发现身上的锦囊落在了方才的路口,慌忙冲回去捡,不料与一个女子撞了满怀。
“对不起。”
异口同声。
两块无事牌落地的声音都不曾吸引风笙情,相反,他定定望住那另一块无事牌的主人,生怕错过这路途来日夜期盼的时刻。
“阿姐?”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是阿姐?”
那身着绯红衣裳的女子抬眸,一瞬间,风雪载途,皎月当空,雪花在她鬓角化作细小的冰晶,甚至连她头上的簪子都如冰雪所铸,风一吹,便可将那寒意深入骨髓,风笙情不禁颤栗。
她的目中泛起一分异色,如春雪初融,化作耳畔声响:
“在下风遇情,这位小郎君是?”
“阿姐!我是笙儿!”
风遇**言又止,看着面前欢跃的红衣少年,心头闪过几分错愕,光阴似箭,自己随师父游历这几年,阿弟不知不觉竟也成为一个少年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