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冬无雪,小五儿想不到家里遭难的时候,却碰到了个暖冬。
到了过年的时候,天气已经非常和暖了。
兰家母女似乎也已经从这件事中解脱了出来。
晓风夫妇替兰家买了过年的用品和祭品,又帮着煮肉做豆腐,蒸年糕炸团子,清扫房屋。老二老三帮着娘缝了新衣服,姐妹们又剪窗花,贴年画对联。亭亭和小五儿把收获的小葫芦茜成各种颜色,用绿色的碎布片剪成叶子,用细麻绳悬挂在屋里。
这几个人在院里忙来忙去,也便有年的气氛了。
陈秀才已经悄悄回来了,正月里还和他的娘子晚上偷偷来兰家探望了。
他说姜秀才也曾经回来过,只是不敢久住罢了,那些捕快原本就狠,再加上那劣绅三翻五次派了家奴跟着上门打砸,姜家被祸害得不像样子了。姜秀才已经在托人卖房卖地,看起来是打算搬走,不再回来了。一天搬不倒这两个仇人,就一天不能再安心居住了。小五儿听了心下暗想怪不得来自己家的那些人里也有仆人打扮的,原来是那劣绅家的奴仆。
兰耀祖却没有消息。
夜深人静的时候,秦氏时常在小炕桌上铺好纸墨,让小五儿读书写字,她却坐在一旁做活儿。小五儿时常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当作了爹的替身。
这年春天,大姐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娘家。着人雇了车接回来,一眼看去便觉得黑瘦了,脸上还隐隐有疲惫的神色。
小五儿听大姐道去年一冬无雪,今年春天又一直不下雨,田里旱得很。天暖得早,种了稻谷,现在却又变蔫,实在让人心疼。有些地势较高的田里已有旱死的庄稼了。村民们凡有力气的,都去拉水挑水,妇孺幼弱们便一株一株地浇灌田里的秧苗。小五儿知道大姐既要采桑养蚕,又要在田里用水灌苗,便也极为劳累。
大姐只住了一个晚上就回去了。
晚上,小五儿坐在哪里出神。秦氏看她又不开心,便道:“你这孩子,真是成精作怪的,大不了的事儿就要噙着泪呆一阵子。你大姐在乡下虽然辛苦,可你姐夫甚是和气,便是她公公婆婆也都是明事理的正经人,你大姐一过了门就有自己的宅院,村里都是小家小户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穷规矩,多么舒心自在!你看姜秀才家的闺女,嫁得虽是门当户对,见说那公公婆婆拘管得甚紧,讲究甚多。姜秀才遇到了这么大的难处,他家闺女都没能回去一遭。咱们家光过年这阵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你大姐两口儿就来了多少趟。别要贪心希求不付出一点点儿辛苦,也要有那个福气才行。”
“娘说得是,知足常乐吧。”
“嗯,”秦氏这才满意道:“知书就要明理,要不就成了酸丁了。”
“我爹算不算是酸丁?”小五儿调皮道。
“你这孩子!呵呵。”
小五儿看娘脸带微笑地沉思着,就知道她陷入了甜蜜的回忆。想起了姐姐的话,不禁又担心起来:“不会发生旱灾吧?”
“哪会!这么多年了,风调雨顺的。头生你哪一年也说旱啊旱的,清明时候一场雨就没事儿了。”
然而,雨一直未下,旱灾还是不可抑制地来临了。
陈婶和兰家熟门熟户,穿堂过户地到兰家炕上一坐,就一脸烦恼地说:“老天爷,这还让人过不过了?!米和面都涨价了,翻了番了!”
她看到秦氏一脸惊讶就又说:“你这程子没买过米啊?一直涨,今个儿当家的去买米,都翻了番了!
秦氏诧异道:“俺过年买的东西多,孩子们吃得少,一直还没买过呢。怎么这么贵了?”
“阿牛他爹说是旱闹的。说地里那稻子还没拔穗就黄了!”
“额!”
晚上,秦氏带着小五儿和老二晓雅刨出了埋在地下的两坛子银钱。
第二天,兰家姐妹跟着秦氏去买粮食。走到米店附近的时候,街上的人明显比别处的多,米店的生意好得很,收银、装米、称米流水作业,小伙计们头上的汗顺着脸往下流。
兰家母女雇人把买的粮食拉回家,米、面、豆子等厨房里堆了好几袋子。娘说:“这些米面加上剩下的那一堆能吃到过年了,我不信他夏不收麦,秋还不收谷!”
小五儿向娘要了些黄豆绿豆红小豆,种在白叠子旁边刚刚翻好的土里。
秦氏见女儿极爱鼓捣这些农物,十分纳罕,但她是农家女儿出身,便十分在行的指导小五儿怎么挖坑,怎么撒种等。
老天一直不肯下雨,粮食蔬菜已经贵得吓人了。
秦氏叹着气把辘轳上的绳子全放下去,也只能打上来半桶水,兰家姐妹们把水桶抬到院墙边,先浇葫芦,再浇黄豆、白叠子。这一阵子家里蔬菜的主要来源是葫芦和黄豆,黄豆加盐煮成咸豆吃,葫芦只能捡嫩得尚未长籽儿的摘下来炒了吃,一开始还觉得有奇怪的味道,时间长了便象吃其他蔬菜一般了。
小五儿见日常没人吃豆芽儿,因为上次白叠子的事有了戒意,不知道怎么提出这个主意,想了好几天,才想到一个由头对秦氏说:“去年七月七我在街里玩,见那边一个老嬷嬷领着她媳妇在‘种生’,豆芽儿麦芽儿长得又长又好,尤其那豆芽儿看着又嫩又脆,觉得那东西能吃,咱们试着种点吃吃看看吧?”
秦氏迟疑道:“‘种生’是人家求孩子用的,且不说那东西能不能吃,你们女孩儿家怎么能种那个?”
小五儿听了便不再说话。
端午之后,老天终于下了两场雨,娘说还赶得上种上谷子,等秋天谷子一下来,粮价就平稳了。
到了三伏天的时候,连着阴了好几天,天气闷得要死。半夜里一声霹雳,雨哗啦哗啦地下了起来。这一下,竟然连雨起来,下下停停,每天或多或少必有一阵雨。没几天,地势低洼的庄子已经涝了。老天爷哄着人们拿出最后一点谷子种上,才浇起这瓢泼大雨来,把人们的希望彻底浇灭了。
粮价翻着跟斗一路飙升上去。
有传闻说某某粮店被抢了。这似乎是一个暗号,买不起粮食又没东西吃的灾民便在粮店附近左一堆、右一堆地聚集着,互相观望着。胆小的商人便关了门,不再粜粮。
官府出了告示,平抑粮价,发现有高价卖粮的不法商人都要重罚。没几天粮店都关了门。
官府的折子一道一道报灾上去,只等着朝廷放放赈救灾,不料皇上偏偏笃信道教,却派了一群道人到灾情最重的川陕两路去禳祈。
道人打着救灾祈福的名号,借了皇帝的威势,威风凛凛地入了川。一路上官接官送,捧得这帮道人更是性子骄骄的,哪里还记得三清的教诲。
做了两次道场,就要大起道观,新建丹房。在地方上要钱要人,催促工期。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有力气扛瓦搬石?鞭打棒赶之下,不知又添了多少冤魂。
地方官府被勒逼不过,也写了奏本逐层上报朝廷。
道士却已先递了折子——说是灾星异动,天下有难。所以天灾频繁,饿殍载道,民不聊生。众道士不辞辛劳、昼夜作法、祈求上苍,才感动上仙点化:只有广筑道观,形成气势,才能镇压妖邪,固天下而教化百姓,以保大宋江山世代传承。
皇上见找到了灾难的根本,却是龙颜大悦,从国库里拔了白花花的银子,又下旨加了赋税,供应建道观丹房的钱财。
百姓已是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哪里还有钱交税?一时只闹得怨声载道。官逼民反,不久就有灾民起义,竟聚众上万。
消息传到舒州府,已经演变出了各种版本,一时竟流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