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漆假还没休完,突然被上面召回了,他要归队几天做授勋仪式的排演。
要归队那天他起的很早,换上军装,又在外面穿了层围裙。他先为林冬青做早餐,料定自己不盯着林冬青,他必然不吃坚果,他干脆把坚果磨成粉,洒在面包片上,又抹上一层花生酱。做完早餐,他接上水管去花园浇花,浇完水,他取下水管站定环视一周,脑子里模拟着林冬青平常的生活轨迹,又拖出来一个摇椅,在摇椅旁边放上一个圆凳,在圆凳上放上一个收音机。
“我下午五点左右才回家,也可能会早点回来”陆泽漆停顿了会儿,对着通讯器继续说:“早餐放桌上了......”。
絮絮叨叨录了一大通,总算按了发送。
“早餐放桌上了,你起得晚的话再热热,微波炉已经调节好时间,你直接用就行,吃完把盘子放水池里,不用洗,中餐在冰箱第一格,旁边有个椭圆的是牛肉罐头,你一起热了,下层有个球生菜,你自己扯几片吃,一定要吃,我回家会检查......摇椅已经搬到院子里了,不要晒太久,会中暑,旁边给你放了收音机,今天不下雨,你晒完太阳直接进去,我回来搬......”林冬青醒来后皱着眉头听完这些絮絮叨叨,很轻易的从这人平铺直叙的语气中听出很多的不放心来。
他想一想,又觉得好笑,一边坐起来脚去够拖鞋,一边想,陆泽漆是不是忘了,他失明后独居了整整两年,而陆泽漆也不过只是离开家八小时,怎么就留下这么多嘱托,好像他如今离了他活不下去似的。
他不屑的笑着,伸手去找自己的盲杖,找了半天发现盲杖并不在床头柜和床的夹角中,一下子慌了神,扯着嗓子大喊:“陆——”,只喊了一个字,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荒谬的事,他闭上嘴,呆呆的重新坐回床边,这时候,通讯器自动放了下一条,“你的盲杖,我放你门口了,下次别乱丢”。
盲杖几乎是他的第二条命,他怎么可能乱丢,林冬青努力回想,终于想到,昨晚他上楼时睡觉,陆泽漆嫌他走的太慢,一把把他扛上楼,那时候盲杖脱手,不知道被他丢到了哪里,陆泽漆居然还恶人先告状,林冬青心里莫名发慌,面上只是冷笑。
摸不到的盲杖似乎只是他今天失控的一天的一个小预告,八点四十五,他在浴室间滑了一跤,手在摔跤时打到了台面,把上面原本陆泽漆摆好的牙膏和洗面奶打飞了,他趴在地上摸了半天摸到只摸到一手灰,他只好找来通讯器,打开视频模式,听着郑小乔的指引才找到了东西。
郑小乔一听今天只有林冬青一人在家,马上大呼小叫的可惜起来,他说:“早知道我今天来看你!可惜我昨天连夜回去了......”他回了丈夫家,因为那天陆泽漆的短短几句话,他现在一看到自己哥哥的脸就忍不住的干呕,林冬青笑了会儿,挂了电话就乐不出来了,他想,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偏偏陆泽漆一离开他就出了这么些意外,好像印证了陆泽漆的担心不是多余一样。
“陆泽漆,你浴室没有收拾干净,地上好多灰,我看下次还是让家务机器人收拾好了”,他给陆泽漆发过去这样一条留言,听到发送成功的“咻”一声,他心里的火消散些。
九点三十,他试图语音遥控微波炉,结果微波炉的语音功能好久没用,居然失灵了,他不好意思再麻烦郑小乔,心烦意乱的吃了冷的早餐。
微波炉失灵,中午自然热不了陆泽漆准备的中餐,家务机器人也不知道被陆泽漆丢在哪个角落,林冬青只好叫了家外卖,结果外卖员赶着去送下一单,把林冬青的外卖系在栅栏上,林冬青接完电话就蒙了,大中午的顶着大太阳,一条栅栏一条栅栏摸过去,如果不是路过的郑艾蓝看到林冬青的可怜模样并帮他找到了外卖,他中午可能只能扯那几片冰凉的球生菜填肚子......
下午刚过三点,林冬青就坐不住了,他原本在书房摸盲文看书,听到报时就一点也看不进去了,他拿了收音机跑下楼,坐在沙发上,随便挑了个台让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放着,耳朵却始终监控着门外的动静,夏天的声音和冬天的声音略有不同,夏天的太阳把空气都晒蔫了,什么动静都发闷,声音总是圆润的出现,门外除了闷闷的蝉鸣还是蝉鸣,偶尔有几辆车开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他这么坐了会儿,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反常,按他之前的习惯,他会在下午睡个午觉,睡醒后会在书房待到陆泽漆喊他吃完饭。
陆泽漆好像整日整日的没什么正事,不知道是演出来还是真的老妈子命,除了早上起床会出门晨跑半小时,之后的时间几乎都是围着他转,林冬青陷在沙发里,蜷着腿,手摩挲着沙发背上垂下来的流苏,他想,如果陆泽漆是演出来的,他也太努力了。
他早早的意识到了陆泽漆身份的不寻常,从而质疑起他的动机。陆泽漆身上的傲慢和颐指气使(现在几乎没有了),如果不是他在军队里级别高到一定程度,应该会被人早早的打死。再者,腺体移植这种风险大技术要求高,还存在一定人伦争议的手术,如果不是陆泽漆的命有什么非救不可的价值,医生不可能会冒着种种风险去做,就算是医生要求做上面也不可能同意。
陆泽漆的级别,或者是未来授勋后的级别,应该是高到会有那种八卦小报蹲守在他门口的程度,所以最高指挥处才会发出这么荒谬的指令,什么“新丈夫”,实则应该是害怕林冬青发生什么意外或者是对外指控陆泽漆移植了自己丈夫的腺体,从而影响陆泽漆的仕途或者牵连整个指挥处陷入舆情危机。
这些他心里都有估量,不过两人很默契的你瞒我瞒,陆泽漆也没问林冬青,他怎么突然松动了态度,两人默契的装糊涂,不把这一切点透,这样他和陆泽漆还是人和人,不是工具和工具,这一切的发生就不至于太丑恶。
林冬青好好的扮演一个大病初愈的虚弱病患,陆泽漆便扮演好自己的暂代护工,是因为必须如此,是因为形势所逼,并不是为了下一次林冬青不定时的发情期做准备,日子暂且这样过着,还算顺利。
林冬青在下面坐了会儿,越发局促,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能让人一眼发现的异常,又踟蹰着重新上楼,他没睡午觉,没心思看盲文,对播客也失去了兴趣,只好呼出一口气,把桌面上的东西往外推了推,曲起手臂把脸埋进臂弯里。
收音机不知道播到了什么台,吐字清晰的主持人一板一眼的播报着新闻:“上个月上陆城有十一个omega自杀或死于信息素失调引起的器官衰竭,他们大多是蓝星战死的英雄的遗孀......最近数量持续上涨的死于信息素失调的omega人数已经引起了政府的警觉,曾经被最高指挥处明令禁止的“信息素清洗手术”,解封大概就在朝夕之间......”
林冬青一天都没注意收音机里在放什么,偏偏这句话他听进去了,他想,如果陆泽漆没出现,不久之后的新闻播报,他的一生也会化成这样的平平无奇的一个人数......他的一生......然后呢?
他想到这里又有些迷茫,他的现状只能让他走一步看一步,从来不敢思索关于“未来”的问题,现在在这个炎热且无所事事的午后,关于“未来”的想象无法自制的铺天盖地的展开了。
他会先度过这次发情期,然后会复明,他能重新看见医书,看天,看山、看水.......不对,他一定要第一时间看看郑小乔长什么样,是不是他想象的样子,他要好好过足“眼睛瘾”,然后......最好的发展是,到那时候信息素清洗手术已经足够成熟,他就可以去做信息素清洗手术,他和陆泽漆的人生轨迹会重新恢复到两人不相识前的轨道,那一定是一条漫长且正确的轨道。
他幻想着这条轨道,在无限蝉鸣和无限炎热的夏日中昏昏睡去了。
再醒来时一阵吸尘机的轰鸣声,林冬青揉了揉发麻的手臂,随后意识到什么,心很重的跳起来。
陆泽漆回家了,他心想,喜悦在他的理智苏醒前源源不断的迸发出来,而后理智和其他情感终于醒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难堪,忽的,他一手攥成拳,往胸口狠狠的打了两下,试图让里面的脏器听话些。
陆泽漆拎着吸尘器,听到到盲杖“笃笃”的声音,一转头,林冬青面色如常的经过他。
“醒了?”陆泽漆看到林冬青脸上压出个红印子,有些想笑,打趣的话在肚子里过了遍又咽下了。
林冬青不知道是不是睡蒙了,没说话,点点头,经过他要下楼,陆泽漆心里觉得不对,又说了句马上可以吃饭了,林冬青还是没说话。
等林冬青摸索着下了楼走远了,陆泽漆关了吸尘器有些发懵,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又对他这么冷淡,本来他刚刚想问责林冬青为什么没吃冰箱里的球生菜,现在都不敢发难了。
林冬青开心和不开心的表情差别很大,开心时眼睛微微弯起,嘴唇也藏不住笑意,话会变多,而且语调是上扬的,还会又很多语气助词,比如刚刚陆泽漆的问话,如果林冬青心情好了,大概会回他:“嗯,睡了一下午呢”。
陆泽漆把吸尘器放回原位,心里把今天一天干的事情排查了一遍,吃饭的时候也很惴惴不安,但是面上还是装着云淡风轻,他开口说:“我好像把微波炉设置错了,你中午吃的什么?”
林冬青垂着眼,说了家很知名的联锁餐厅。
饭桌上沉默了一会儿,陆泽漆皱着眉,再次尝试破冰:“卫生间的灰是很多,大概是因为排气扇经常开,脏的应该是管道”。
林冬青“嗯”了一声,没接茬,陆泽漆烦的几乎吃不进饭,他呼出一口气,自顾自的说:“等我明天回家,把管道拆了洗洗”。
然而他第二天下午并没有回来。
五点没有回来,八点没有回来,凌晨三点也没有回来。
往后的两天,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