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遗物》 第1章 第 1 章 星际9033年,春月中,蓝星和原始星达成停战协议,当晚,数百发航弹从无人机坠下,那是不服停战协议的原始星战犯最后的抵抗。 流弹无情的划破蓝星最繁华的城市上陆城的夜空,被精密计算的数据反馈在显示屏上,还有十分钟,数以百计的航弹将击中上陆城闹市区。 “爸爸,是流星吗”,天真的小女孩梳着羊角辫坐在父亲肩头,随着她一声惊呼,挤在大街小巷庆祝停战的人们纷纷抬头。 显示屏上的数字逐渐减少,象征毁灭的亮光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突然,这批炸弹一个个在天空中炸开了,它们爆发出短暂又剧烈的光,在天空中垂死挣扎的散发着余温余热——它们被作战无人机成功拦截。 上陆城的夜空恢复平静,夜空下庆祝停战的上陆城居民们爆发出更大的喧哗,纷纷夸赞政府为他们准备的烟花秀。 这场转危为安的“烟花秀”几乎骗过了所有人,除了林冬青,他敞着窗子,屋子里的收音机咿咿呀呀播报着万人空巷庆祝停战的盛况,最后一颗“烟花”炸开,照亮他深深皱起的眉、半垂着的眼以及干瘦苍白的唇,他的唇抖了抖,手指紧紧扣住了摇椅扶手,等了许久,再没听到窗外有流弹的动静,他紧绷着的脊背才松了下。 他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了通讯器,语音控制通讯器拨给了旧日同事,再三确认了停战消息的真实性,问到同事都失去了耐心,他才肯挂电话。 挂了电话,他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摇椅上。缓了一会儿,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有些卷边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耶斯莱弗花下笑的很开心的军装男人,他现在看不到这张照片了,却记得这张照片的样子,手指精准的摩挲到男人的脑袋处,又把照片贴进胸口,闭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星际9034年,夏月初,蓝星最高机关宣布解除一级警戒模式,并为这次参战的士兵们授勋,授勋仪式在上陆城战后重建的“巨巢”运动场进行,蓝星机关媒体台实时转播。 “这次授勋仪式,您最期待的环节是什么呢?”记者拿着话筒,笑容落落大方,问出问题后将话筒递给了对面皮肤黝黑,剃着板寸圆头圆脑的军人,军人挠了挠头,笑的很朴实的回答:“期待回家,嘿嘿,我五年没见我老婆咧,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看今年的耶斯莱弗花......” 解除一级警戒模式意味着军人们可以自由选择退伍,休假,即使在伍军人,想回家也比以往方便得多,换句话说,对于他们而言,战争到今日才真正的结束了。 上陆城最繁华的商场前,巨大的立体巨幕周围围满了人,大家听到军人憨厚的“期待回家”这样的回答都笑作一团,停战后已经过了一年,上陆城的居民已经习惯了庆祝,把每天都过成庆祝日。 大巴车缓缓开过巨幕和人群,经过举着气球和标识游街的学生,又拐了几个弯,开进一条小路,最后在一块“首南站”的牌子前停下,车门缓缓打开,先下来的是擦得发亮的军靴,迷彩军裤被收束在军靴里,一双腿迈了下来,笔直的军装外套和肩膀处五颜六色的色块彰显着此人的身份,他带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挎包,大巴门在他身后缓缓闭上,带着他最后的逃意驶向远方。 上陆城的绿化一向做的很好,夏初街道上开满艳红色的耶斯莱弗花,男人穿着军靴走过树底,一片花瓣旋转而下,精准的落在他的肩上,他侧头轻轻吹了口气,花瓣在他身上打着滚落进泥里。 他跟着耳机里的导航走了五分钟,立在一栋带着院落的黄白色小房子前,他又掏出那张纸,做了几次没必要的核对,似乎意识到已经没有合理拖延的举动,他厌烦的皱起眉头,想按门铃的手顿了顿,又改变了轨迹——他掏出了一根烟。 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浑身的不耐被安抚下一些,隔壁院落传出小孩子的叫嚷,随后栅栏打开,一个大着肚子的男性omega一只手关栅栏门,一只手牵了个孩子,他见到男人,因男人身上硬挺的军装打量了男人几眼,男人似有觉察,鹰一样敏捷的眼锁定他,他吓了一跳,却见这人眼神虽然凶,但长得一副英俊锋利的好相貌,气质也不俗,只是不知道徘徊在他的邻居家门口是做什么,他大着胆子套话:“先生,您是找冬青吗?”他的视线落在男人的手指间,看到男人夹的烟蒂,立马捂着肚子倒退一步,他瞪大眼睛,语气也严厉些:“先生,这里不能抽烟的——这里住的都是军人家属,还有正在养伤的军人......”,他还没说完,那个陌生男人就冲他微微点头,两指一闭,不知道疼似的将烟灭了。 Omega心里发毛,带着小孩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心里又记挂着自己眼盲的邻居,上车后给邻居发了条消息。 林冬青正在岛台指挥着家务机器给他准备早餐,桌子上的通讯器自动为他播报了邻居的留言:冬青,你小心点,你家门口有个穿军装的怪人,看着挺凶...... 林冬青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睁大毫无神采的一双眼往门的方向去,连盲杖都要握不稳了,一路小腿被不计其数的家具撞击,终于打开了门,隔着一个院子,他闻到了自己丈夫身上的独有的青草味信息素。 他“啊”的大叫一声,连丈夫的名字都喊不出来,盲杖“哆哆哆”点地,颤颤巍巍的在他身前探路,他打开了栅栏,把盲杖一丢,手脚并用的缠到丈夫身上。 男人从始至终面无表情,被缠上后低头一看,抱住他的人长了张清冷俊秀的脸,皮肤雪一样白,侧着头在他胸膛上磨蹭两下脸上就压出了红印,那人抬头,却还是垂着眼,喊了他几声“老公”,又侧过头,眼泪将他的军装打湿:“我好想你”,盲眼男人哭着说。 林冬青感觉到丈夫的身体不知为何十分僵硬,他已经哭了一会儿了,丈夫才伸出手回抱住他,他把一切归结为丈夫同他一样欣喜,欣喜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流着泪,抬头乱七八糟的向丈夫索吻,然而嘴唇只擦过下巴就被躲开了,丈夫握住他的腰,施力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他有些无措,因为丈夫的抗拒心里隐隐生出不安,愈加急切的将鼻尖埋进丈夫的肩窝处,嗅闻自己熟悉的信息素。 “......你等一下” 完全陌生的声音,林冬青僵住了,任凭对方把自己推开,他先是沉默,然后整个人开始发抖,作为医生,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尽量用自己最公事公办的声线读:“很抱歉的通知您,您的丈夫在“马萨拉”战役中英勇献身,他是蓝星最勇猛的士兵,是蓝星的骄傲,是......” 林冬青摇摇头,眼泪这时候却流不出来了,他后靠着栅栏,艰难的站直,打断男人:“你移植了他的腺体,是不是?”,语气冷若寒霜,和刚刚的亲热简直天差地别。 男人有些不悦,前几秒握住的腰肢的手感还在他手指尖,他搓了搓手指,将那叠写满官话的纸重新叠了叠,塞进口袋,一只手撑着栅栏,凑近林冬青:“是的,请节哀,出于人道主义,最高指挥处命令我代替他,为您执行丈夫的义务”,他将林冬青推搡他的手并在一起,一只手抓住了:“抱歉现在才做自我介绍,我叫陆泽漆,您的新丈夫”。 第2章 第 2 章 得知丈夫死讯时,林冬青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丈夫离家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我回来,我们要去耶斯莱弗花下补一个吻” 耶斯莱弗的花语是“违背本能的爱”,背后是每个蓝星人都知道的创世神耶斯莱弗和妻子殉情的凄美爱情故事。 耶斯莱弗据说是最初的狼人,他英俊且专情,作为族群首领,并不接受任何omega的示好,和自己的妻子长长久久厮守着,然而一场来自其他部落的夜袭,耶斯莱弗一夜之间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族人。 耶斯莱弗将妻子藏匿于一个隐秘的洞穴,变化为狼的原始形态转身应战,他的妻子心如刀绞,彻夜长啸,天临近破晓时,他循着妻子的长啸声找到妻子,然而妻子惊恐的望着他,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他杀了太多人,无力变回人形,身上是各种Alpha垂死前迸发的信息素,而他可怜的妻子,闻到陌生的信息素和自己丈夫的血,认定前来的是杀死自己丈夫的敌人,在耶斯莱弗面前自杀了。 耶斯莱弗守着妻子的尸体痛心的仰天长啸,然而他的妻子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都没认出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秒,还试图挣扎着去寻找自己真正的丈夫。 耶斯莱弗的妻子死后,这个刚刚赢下一场战役的英雄也自杀殉情了,两人的血交至在一起,第二年就长出了一棵树,每到夏月,这棵树就会开出红如血的花,后世以创世神“耶斯莱弗”的名字命名此花,并从那时候起,流传起情侣在耶斯莱弗花下接吻便永远不会分离的传说。 林冬青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六岁,听得泪眼汪汪,质问母亲为什么命运之神要愚弄这对有情人。 现在他二十六了,两年前当战场志愿医生时受的伤让他再也不能视物,日复一日的挣扎在无边的黑暗中,雪上加霜的是伴侣入伍后只能靠他一个人空熬过一次次绝望的发情期,这些他都熬过来了,他守着花开守着花落,守来的却是这个带着丈夫信息素的陌生人,此刻他意识到,命运之神是平等的愚弄所有人。 陆泽漆将家务机器做出来的牛奶麦片通通倒进垃圾桶里,动作很利落的煎蛋和熏肉,切了几片西红柿和黄瓜,从冰箱拿出面包皮做出个三明治,他把三明治一切为二,一半装在盘子里,朝林冬青递过去,另一半自己大口咀嚼着,三口吃完了。 林冬青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把盘子推了推,陶瓷底座和大理石桌面划拉出刺耳的声音:“我不要,我也不需要什么新丈夫,替我感谢最高指导处的好意......我要我丈夫的遗物,他的骨灰,再帮我做张遗像”。 一朵平平无奇的菟丝花,陆泽漆在心里评价道。 他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平日里他还多少要收敛自己的性子,但是面对一个什么都不看不见的瞎子,他好像没有伪装的必要了,他轻笑了下:“你这是打算安安分分的做寡妇了?” 林冬青扭过头,留给陆泽漆一个很单薄瘦削的下颌线,往下是白生生的一节脖子,此时因为情绪激动,一呼一吸间脖子上盘浮的经脉尽显.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林冬青话都说不下去,声音颤抖着,又有了哭腔。 陆泽漆用餐巾纸把手擦干紧,把纸团往桌上一丢:“怎么可以什么?怎么可以这么不尊重你?怎么可以不对你的丈夫感恩戴德?” “你丈夫是为国而死的,不是为我”,他说着站起来,又要迫近林冬青,林冬青闻到信息素的味道,警觉地往后靠,却无处可躲,他被陆泽漆困在椅子里,陆泽漆离他极近,几乎是鼻尖对鼻尖:“况且,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的人生被毁了吗?” 他盯着身下不安扭动的林冬青,这个小瞎子又展现出一副抗拒的模样,悄悄煽动的鼻翼和深深起伏的胸膛却暴露出林冬青有多依赖这具身体的信息素。 不光林冬青一个人被影响,他见到林冬青前他犹豫,厌烦,后悔,懊恼,甚至想过还不如死在战场上,这样也比和一个陌生的omega亲近来得好,然而在见到林冬青的第一眼,他身体原本躁动的信息素奇迹般乖顺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从心底滋生出趋近于本能的想和林冬青亲近的**,那些原本属于另一个人的**,喜爱和悸动,此时随着移植的腺体,通通转移到了他身上。 靠这个小瞎子越近,他的理智好像就越濒临崩盘,他有些心烦意乱的放开林冬青,转而打量起这栋房子。 “我读军官学校时,科研班三个班的omega都喜欢我,你知道你捡了多大的便宜吗?”他明知道林冬青看不见,还冲林冬青笑笑:“不对,这个便宜,是你丈夫替你捡的”。 这话说的听上去自恋,却没有任何夸大其词的部分,他从小到大最不乏的就是追求者,不过因为他是军人世家,从骨子里的慕强,对孱弱的omega向来没有书上说的“天然的冲动”,所以才到现在没有交往过omega,他想自己的恋人一定要是顶顶好的,他将自己珍贵的初恋保留着,期待可以以此换取珍贵的恋人。 科研班加在一起百来个omega,也不过只有那个绩点最高的omega让他高看一眼,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个看起来身无长物,靠税费和福利部门活着,并且已经被别人标记过的omega产生交集。 小瞎子似乎忍到了头,不顾体面的将桌子上装着三明治的盘子扫到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他高声喊叫:“滚,从我家滚出去”。 陆泽漆挑着眉,对一个瞎子的歇斯底里半点不放在心上,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处,楼梯盘旋而上,通向更隐秘的主人的卧房。 “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你的身体熬不过下一次发情期”,陆泽漆的目光从楼梯转移到了小瞎子的脸上,林冬青太瘦了,几乎瘦到让人没有**,陆泽漆不能想象这样的一副身体是怎么做那种事的,腿、胳膊,细的好像可以掰折,皮肤还一按一个印子...... “和你没关系”林冬青还是扭着脸,下巴绷的很紧,被嘴唇带动是一条一直颤抖的线条。 陆泽漆踱步到林冬青面前,手捏住了林冬青的下巴尖:“宁愿死也不要我?” 林冬青扭头,躲他的手。 陆泽漆嗤笑一声:“想学创世神殉情啊?别傻了小瞎子。” 林冬青失明之后,往日的同事和朋友在他面前说话都很小心,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叫做“瞎子”,他气的浑身发冷,一把拍开陆泽漆在他脸上作乱的手:“再说一遍,滚出我家”。 陆泽漆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受人追捧的那个,上了战场,因为出色的作战能力在第一场战役就被重用,下了战场,他的功绩也足以让所有蓝星人对他感恩戴德,他没受过这样的冷待,没有人这样疾言厉色的命令他“滚”,因此他虽有心和林冬青周旋,此时面色也冷了下来。 “不知好歹”,他咬着牙,对林冬青实在有些没办法,但他又想起出发前医生说的话:“你现在的腺体活性还很低,要和标记人多接触,接触他的信息素是促使你信息素活跃起来的最好方法。” 蓝星的腺体移植手术并不成熟,当时他被子弹击中,生命垂危,腺体坏死,一个志愿医生为了保住他的命,移植了一个签过遗体捐献书的战士的腺体,Alpha强大的修复力让他挣扎着从生死线上捡回一条命,然而随之而来巨大的后遗症让他痛苦不堪,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几度求死,好不容易他战胜了种种排异反应,离队复查时却被告知他的腺体正在一点点衰竭,而让他活跃起来的方法只有一个——受到伴侣的信息素的滋养。 陆泽漆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在腺体移植的手术中,然而一切都结束了,眼见雨过天晴,此时再叫他死,他就不甘心了。 思及此处,他蹲到林冬青跟前,正想说话,却第一次看清楚林冬青的眼睛,那双眼睫毛长而密,低低垂着,一副很乖顺的模样,眼珠不是蓝星常见的琥珀色或者黑色,不知道是不是病变,呈现出有些发灰的颜色,看上去是很冰的质感。 直面战争和杀戮的士兵们学的第一课,就是需要将自己的同理心杀死,陆泽漆也是,他不光把自己的同理心杀死,作为一名合格的长官,他将自己的良善、同情心、悲悯一道杀死了,因此他长年累月只因自己的痛苦而痛苦,也长久的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而此时,他见了小瞎子的病眼,心里空空的一跳,短暂的从自己的痛苦中抽身而出了,他很后知后觉的对这个小瞎子生出少量的,被称作“不忍心”的情绪,他把原本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努力把语调变得没有攻击性:“我也是你丈夫的遗物”,他说,拉过林冬青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摸摸我吧,知道我长什么样之后你不会不要我的。” 他这辈子第一次试着哄人,结果很失败——林冬青像摸到一团火一样很快的收回手,陆泽漆有些恼怒:“你......”,他突然止住话头,开始不动声色的释放信息素,带着苦涩的青草味在屋子内蔓延开。 林冬青很快有了反应,他咬着牙说了一声:“卑鄙”,神情很痛苦,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很有诱惑力的东西,陆泽漆冷眼看着,只觉得自己废了太多口舌,应该早点这么干——没有omega能抵抗伴侣释放出来的信息素,让一个omega屈服还不简单么? 陆泽漆其实并不喜欢这股味道,他嫌这味道苦、淡,他原来的信息素是很好闻的木质的雪松味,而且出于本能,他也排斥着这股原本属于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味,然而林冬青肉眼可见的喜爱他现在的信息素——他团在一起的眉毛解开了,脸颊有些发红,胸膛正剧烈起伏着,试图摄入爱侣的气味多一点,再多一点,林冬青身上的信息素也断断续续泄露出来,陆泽漆仰起头嗅闻着,是很可口的葡萄味。 林冬青的信息素对陆泽漆的安抚作用远比他想的要多,陆泽漆整个人久违的松弛下来,移植手术后,他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正常人放松时会感受到的的轻松和惬意,他仰着头,情不自禁的闭上眼。 “咚”一声,坐在高脚凳上的林冬青一头栽倒,他昏了过去,陆泽漆不知道的是,对于空熬了几年发情期的omega来说,这样大范围的“干打雷不下雨”的信息素包裹无疑一场酷刑。 陆泽漆猛地睁开眼,看着不省人事的林冬青他露出少见的茫然,他把人抱起来,小瞎子似乎都没有他的挎包重,他抱着人在屋子里手足无措的转了一圈,怀里的人动动眼皮,突然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口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传来:“余清......余清”,小瞎子在意志不清晰时仍然记挂着他死去的丈夫。 第3章 第 3 章 “砰”一声巨响,临时搭建起的救助站四周落下一层土。 “林医生,患者没有生命体征了”、“林医生,新来的病患需要取子弹”、“林医生......林医生” 志愿医疗团队随着保卫蓝星的士兵们一路向西,途中经历大大小小四五场交战,无论是蓝星的士兵还是医疗团队都伤亡严重,有能力做外科手术的此时只剩下了刚从上陆城医科大学硕士毕业没多久的林冬青。 林冬青屏蔽了各路的呼唤,全神贯注的面对一位刚刚被炸烂双腿的士兵,他要为他做粗糙的截肢手术。 临时的救助站条件简陋,麻醉更是想都不要想,这名士兵咬开一瓶烈酒,往嘴里灌了几口,咽下后嘴死死咬住木塞,含糊不清的朝林冬青吼道:“来!” 林冬青喉结上下滚动,外面枪林炮雨的声音没有撼动他紧握的手术刀,他举起手术刀,锋利的刀面映射出他冷汗涟涟的一张脸,突然有人开始尖叫,然后是巨大的爆炸声。 “嗡——”他恢复意识,先是一阵刺耳的耳鸣,耳鸣过后,隐约听到一群人围在他身边说:“眼睛.......眼....眼睛”。 眼睛怎么了?他眨眨眼,是怎么也摆脱不掉的黑。 “眼睛......要手术的话……条件不足.......”一道陌生的男声说。 林冬青从梦中醒过来,对于一个瞎子来说,醒过来睁开眼其实是很没必要的动作,只是林冬青当了二十四年健全人,只当了两年瞎子,还有很多健全人的习惯被保留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身下并不是熟悉的床垫和布料,意识回笼的一刻,他的内心就逐渐被不安和恐慌填满,自从失去视力后,他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甚至比以前更注重健康,因为他不敢出门,家是他失明后的安全屋,出了家,他就一脚踏入由危险和未知构成的泥沼。 空气偏凉,有股熟悉的双氧水的味道,耳边还有规律的“滴....滴....滴”,是心率检测仪,他在医院。 “如果调节好了身体,手术是随时可以进行的.......”房间内交谈的声音突然停下,随即是另一道林冬青听过的声音:“醒了?” 他想起来这个声音属于陆泽漆,想起来他昏倒前发生了什么,想起来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了。 林冬青对陆泽漆的话没有半分反应,只是一眨不眨的睁着眼“望”向天花板,似乎变成了一尊赏心悦目的雕塑。 陆泽漆和医生对视一眼,又去看毫无反应的林冬青,他微微皱起眉:“烧糊涂了?”,他几步走到林冬青跟前,伸出手去贴林冬青的额头,结果手刚贴过去,林冬青就狠狠瑟缩一下,睫毛不住颤着,像贴过来的不是手,而是什么要他命的毒物。 医生本来事不关己的看着两人互动,随着病床上那个苍白瘦弱的omega的瑟缩,他心里也莫名揪了一下,他把病例放到巡诊车上,几步走过去。 “您不要这样子.......”林冬青又听到了那个把他从梦中唤醒的声音,是很温柔的男声,林冬青揣测他是医生。 “和失明的人相处,您要清楚告知他您要做什么,这样会吓到他的......而且我们有测温枪,您好患者,这是测温枪”,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臂,“我现在要给您测温,好吗?” 他六神无主的点点头,贴住他额头的那只手撤了下来,换成有些凉意的额温枪,随后是医生的声音:“烧退了”。 医生测了温就马上打算撤出去,旁边抱臂的Alpha显然对他触碰自己的omega十分不爽,虽然这个Alpha自从把妻子送进医院一直只有这一个表情,但他仍然能感知到自己触碰病患时,从这位高大的军官身上传出的源源不断的低气压。 医生正往外走,步子却迈不开了,他低头一看,病床上的omega垂着眼,睫毛很长,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但他的白大褂切实被他的手拽着,那只手白皙纤长,像拽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或许因为虚弱,那只手还持续的颤动着。 医生咽了口口水,心里有些发痒,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纤细脆弱,他冷淡的表情配上这样带有依恋性质的动作,好像他的依恋并不是一种示弱,而是一种施舍。 医生想,这位患者有严重的信息素失调,他们两人的夫妻生活是有问题的,或许他能想想办法——他着了魔一样伸出手想要覆住那只手。 有人比他先行一步,一双肤色深大手从旁伸来,像解开一团毛线一样把omega的手指从他衣服上解开了,随后一格一格将自己的手指插入。 医生看着两只手合在一起,明明是十指相扣的亲昵姿势,却因为另一人的抵抗和两人明显的肤色差显得格外怪异,医生心想,他们两人实在不太相配。 Alpha冲他扬扬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扯出一个笑,“夫人和我闹脾气呢,您先去忙吧,有需要我会叫您的”。 医生回过神,后知后觉自己刚刚产生了多荒谬的念头,他连忙点头,推着巡诊车撤出了房间,合上门前,他最后往里面望了眼,那位表情冷峻的军官正垂眼看着病床上的病美人,没展现出多少柔情,但两人的手还靠他的蛮力十指相扣着。 “夫人,您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勾引其他男人吗......” 怪异的氛围随着关上的门被彻底隔绝开来,医生靠着门,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医生一走,陆泽漆就松开了两人的手,拉力赛的一方毫无征兆的弃赛,林冬青的手猛的撞在病床边的金属杆上,“咚”的一声,他眉毛蹙了一下,喉咙滚出模糊的声音。 陆泽漆的眉毛也跟着皱起来,他心里窜上一股火,这股火不对其他人,只是灼灼的烧着他自己,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总在无意间就伤到林冬青,然而林冬青对此表现的没有伤心,没有责怪,仿佛他是要蓄意令他受伤。 林冬青右手手腕快速的发红了,陆泽漆下意识伸着手又要握上去,却想到刚刚那个冒冒失失的医生说的话,他犹豫了下,想要触摸的**在他犹豫的片刻间消散了。 “不许冒充我的丈夫” 林冬青终于对他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因为长时间的昏迷,他此时的声音有些沙哑。 陆泽漆按理来说应该生气,应该回敬一句同等刺人的话,但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了,说到底是他害他昏迷,醒来又叫他受伤,即使是陆泽漆,此时也生出了些愧疚来。 但他也想不明白,林冬青为什么对一个从未见过的医生比对他还和善,这个医生为林冬青做了什么?他好歹还为林冬青做了一个三明治呢。 陆泽漆不明白医生如何在林冬青醒之后的短短几分钟获取他信任的,他从未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讨人喜欢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道无解的题。 他会开六种不同类型的星际飞船,三十秒内能拆一支枪再重新装上,了解被子弹射穿后如何止血,却不知道怎么去要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瞎子的信赖,这让他罕见的有些沮丧。 或许是因为房间安静太久,林冬青又重复了一次:“不准冒充我的丈夫,发情期我会自己想办法,如果你有难处,你可以拿我的请愿书去最高指导处复命”。 陆泽漆拉了病床下的椅子坐下,语气很平的说:“送你去医院的时候你因为信息素失调休克了,几乎没有呼吸,不冒充你丈夫,他们不敢给你推肾上腺素”。 好像目光一放到林冬青身上,陆泽漆原本很简单的世界就会变得复杂,他强迫自己转开眼,看病床的另一边拉到一半的深蓝色床帘。 “.......你的丈夫,余清,他上战场前签署了器官捐赠意愿书,为你留下了一副完好的眼角膜”。 听到丈夫的消息,小瞎子有了些反应,他眼皮动了动,然后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似乎在忍耐什么汹涌的情绪。 陆泽漆伸手按在林冬青下巴上,林冬青又僵了下,陆泽漆想起医生刚刚的叮嘱,有些悔意,但是碰都碰了,他大拇指抵住林冬青的下唇,一松一紧,将可怜的嘴唇解救出来,“再咬就破了” 陆泽漆这次很规矩,做完这些就放开手,“说回眼角膜,你的身体情况太差了,医生说你除了信息素紊乱还有严重的贫血和营养不良,达不到动手术的条件......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指导处不是还为了关怀士兵家属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吗?怎么没人照顾你?我去反应一下......” “是我要求他们不用来访”林冬青终于又说话了,或许是因为陆泽漆的很小的示弱,他的语气也好了些,至少听起来不像和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对话了。 “我.......我不习惯和人一起生活”林冬青说,实则是他仅剩的自尊让他不愿意依赖除了丈夫以外的其他人过活,他宁愿信赖时而好用时而难用的各路智能科技。 陆泽漆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通讯器响起来,是一个眼熟的电话。 林冬青很轻易的听出来,陆泽漆接通电话后语气一下变得紧绷,回话也是毕恭毕敬的会“是”,没有多余的字,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走出病房,林冬青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字眼:“你现在正是.......敏感时候”、“处理好这些事,小心让......有可乘之机”…… 陆泽漆走后没多久,有人进了病房,这人自我介绍是一名叫小春的beta护工,他受雇于陆泽漆,照顾林冬青的饮食起居,林冬青原本觉得这个护工没必要,后来发现自己虽然身体没有疼痛,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走路更是需要人搀扶。 陆泽漆连着两天都再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把他的话听进去,去最高指导处复命了,那股让他不安痛苦却又让他怀念的苦涩青草味逐渐淡去,似乎要彻底淡出他的生命,陆泽漆也好,丈夫的死讯也好,来的突然去的无痕,总让他觉得是自己分不清白天黑夜中生出的一场幻梦。 第4章 第 4 章 医生说林冬青还要住院观察一周,说他现在比信息素紊乱更严重的问题是营养不良,他被按上留置针,没日没夜的输着营养液。 头两天他浑身乏力,深夜总要发烧所以睡不好,窗外有鸟叫声时,他就会松快些,等到有护士来查房,他的烧就完全退了。 发烧时他的睡眠总是很浅,并且总是做噩梦,梦到那场害自己失明的战役,梦到余清背着包离开家,梦境怪异且瞬息百变,而梦境的结尾,往往是比丈夫更加苦涩的信息素缠绕他,还有那个恶劣的人轻浮的笑声。 梦里有许多颜色,醒来反而是一片黑,林冬青很多时候醒来,希望这一片黑才是他真正的梦境。 因为发烧和缺少睡眠,他的意识时常在模糊的混沌中陷入不能停止的思考,他不怎么讲话,小春不会突然向他搭话,于是他有大把的时间思考,思考自己要怎么用丈夫为他留下的眼睛,告诉丈夫的父母他们孩子的死讯,思考自己下半辈子的人生要怎么活,基本上想着想着他就钻了牛角尖,花很多时间在自我厌恶上,因为他现在真的不想死了。 最初知道丈夫去世后,他觉得失明后支撑他活着的最后一根支柱也倒下,真真切切的有了死意,然而前几天得知自己有机会复明后,他的死意像个懦夫,胆小又缓慢的消失了,一方面他责怪自己对丈夫去世并不那么纯粹的痛苦,另一方面,他害怕这种改变,如果让他疼痛到想死的痛苦,都能在短短几天内被改变,那其他东西呢?感恩呢?愧疚呢?爱呢? 有时候想到这里,他又恨不得自己死去,认定只有死亡是保证所有情感在某个维度永恒的唯一方法。 要生还是死,他殚精竭虑却思考不出结果,就像他时常空空睁着一张眼,路过他的人或许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几个来回才能发现他是瞎子,看似在勘破世间真理的一双眼实则什么都没装,他的思考也是如此徒劳。 林冬青烧到第三条晚上,有个夜间查房的护士终于发现了他在发烧,第二天那个声音好听的医生在他的输液瓶里加了对乙酰氨基酚用于退烧,输着液,他睡了三天来唯一一次超过五小时的整觉,睡醒后,他的思绪像被水打捞起,粼粼的水从他思绪的缝隙中筛出,思考变得轻盈了些。 生和死不由他决定,林冬青想,陆泽漆如果真的一去不回了,他如何也生不得,陆泽漆如果再出现,那便当做上天的宽恕,上天愿意让他继续苟活。 小春或许是看他醒来后精神不错,为他在腰后垫了几个枕头,主动问他要不要听播客解闷,林冬青点点头,小春就拿出他的通讯器,问林冬青要听什么节目,调试好后,小春又削了个苹果给他吃。 小春是个尽心尽力的好孩子,似乎知道他对旁人的触碰很敏感,照顾他时总保持着林冬青不会别扭的距离,这一点林冬青很喜欢,甚至考虑要不要雇佣小春去家里做工。 他吃完一个苹果,小春递来一块湿巾,他擦了手,有些难堪的说自己要上厕所,小春很快应了一声,输液管连接着留置针将轻微的晃动传到他的左手上,小春从输液架解下输液瓶,一只手搀住他没打针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扶起来。 两人中间有一段空隙,林冬青借不到多少力,本来走的就不稳,又一脚踩到什么不明物体上,腿一打弯就要瘫坐在地上,他听到小春惊呼一声,然后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他被人抱了起来。 “回血了,输液瓶举高些”那人声音有些冷。 “好的好的”小春的回复听起来很紧张。 “去厕所?”一股熟悉的青草味蔓延开。 林冬青反应过来是谁抱住了自己,一下许多想法涌出来,叫他愣了一下,直到陆泽漆提醒似的咳了声,他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陆泽漆抱着他步子迈的很稳,他甚至没感觉到有什么颠簸,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陆泽漆说:“到了”。 陆泽漆把他放下来,却没马上走,依旧揽着他,似乎在纠结什么难题,突然他开口了,“你出去把输液架推进来”。 “先生,病房里的是固定的”,是小春的声音。 “那就去走廊拿,走廊上再没有,你就踹进住院部主任办公室,和里面的老头子说,陆泽漆要他一个输液架”。 “是,我现在就去” 一阵脚步声渐远,对话时男人一直维持着揽着他的腰的动作,此时又靠近些,声音和一阵潮热的气从他耳侧传来:“你之前怎么上厕所的?他就在这里看着?” 林冬青或许是病糊涂了,一句话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愤愤的掰了几下桎梏在他腰间的小臂,陆泽漆就是不放手,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你又看不到,你怎么知道,你上厕所的时候他盯着你哪里看——” “我一个人”林冬青忍无可忍喊出这一句,脸因为羞愤都变得通红,他又踢了陆泽漆好几脚,小春这时候终于推着输液架姗姗来迟了。 陆泽漆把人放开了,结结实实挨了好几脚,表情居然挺满意:“力气挺大”,他评论道,小春不敢多看雇主们的纠纷,动作很利落的把陆泽漆手上的输液袋接过来挂在架子上。 林冬青推着人坚实的胸膛把人推出门,又摸到门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陆泽漆这两天算不上好过,先是收到上级问责的电话,他们不知道哪来的消息,知道林冬青住了院,一手栽培他的上级如临大敌,担心有人会用这件事做文章,让陆泽漆丢了“史上最年轻上尉”的名头,第二批授勋仪式预计秋月中举行,名单公布前,蓝星第三指挥处上尉的位置的角逐都不会结束。 好不容易应付完上级,家里的电话又打来了,母亲哽咽着指责他为什么离队了第一时间没回家,他想起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心烦意乱,当下又不知道怎么和林冬青相处,干脆拖认识的人给他找了个信得过的护工,一走了之。 家里和林冬青对于他移植腺体的态度截然相反,如果他移植后经历的痛苦合集被量化成一个数字,假设这个数字是十,那么林冬青便是只想他丈夫如何可怜,只想他丈夫的数字去了,对他的痛苦感知是负数,母亲却把他的痛苦翻了几倍,夸张到了五十,好一顿哭天喊地,也是另一种让陆泽漆不知道如何应对的麻烦。 他在家扮演归家孝子,被母亲像一件奢侈品一样带着,三天内出席了七场社交场合,拒绝了十一个各路富太太们的相亲邀约后,他终于演不下去母慈子孝了,连夜收拾行李又跑回了上陆城。 上陆城下了一场雨,气温又闷又湿,路的两旁是被车道道碾过的血红的花瓣,来医院的路上,他靴子打滑了几次,踩着无数耶斯莱弗花的尸体,浑身黏腻,脚不听使唤,好像那哪儿都不对劲。 但是看到林冬青的时候,或许是信息素的作用,他梗着的一口气轻飘飘的消散了,人又变得舒展,生动,甚至有些贱,他有些故意的想让那人露出恼怒的神情,林冬青一生气,那张苍白的脸上会迅速的长出颜色,像一朵被露水浸湿的绯红的花,是有点意思的。 此时陆泽漆被摔了门,心情也称不上坏,他看看关上的门,又看看小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林冬青没说谎的话,他之前上厕所,要一只手拎着输液袋,一只手扒拉自己的衣裤,上完厕所,他还要摸索着清洁自己,还要再把自己的衣裤穿上——这个护工照顾的很不合格。 或许不是这个护工的问题,陆泽漆想,林冬青气质冷淡又疏离,还脸皮还很薄,估计很多觉得不好意思的请求都偷偷咽下了,他需要的是一个敢打破他对旁人竖起的边界墙的照顾者,这个照顾者还得聪明点,谁能想到那个小春连找个移动输液架都想不到呢?对了,这个照顾者还得力气大些,这样才能在他险些摔倒时一把将他抱起来。 陆泽漆想着他刚刚抱住快要摔倒的林冬青时,这个小瞎子吓了一跳,整个人往他怀里窝,没挂吊针的那只手攥紧他胸前的衣料,他回味着,伸手轻触自己的胸口,那一块儿似乎还残留着暖意,很快他意识到,一切如常,胸口并没有残留林冬青留下的温度,但是他正“咚咚——咚咚”跳着的那个器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迅速膨胀乃至充满他整个心脏。 第5章 第 5 章 陆泽漆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离队第一天,前面一切如常,他下了大巴后按着档案袋里的地址找林冬青,但梦中,林冬青的屋子前没有那个碍事的院子,他也没抽烟,核对完地址,他就叩响了林冬青的门。 门自动开了,他踏步进去,甚至没打量这座房子,厨房里有盲杖点地的声音,渐渐近了,小瞎子和之前一样,语无伦次的扑到他怀里,手脚并用的缠住他,在他的颈窝、脸颊、胸前都留下泪水。 “老公,我好想你”林冬青哽咽着说。 他这次没有推开他,反而两手托住林冬青的腿往上送了送,林冬青心领神会,弯着脖子和他接吻。 双唇接触的一刻,铺天盖地葡萄成熟的香味,诱惑的,甜润的,带点锋利的酸味,陆泽漆沉醉其中,也沉醉在这个吻里。 林冬青显然不太会接吻,嘴唇碰一碰他就要往后退,他于是腾出一只手,压着人后脑勺,将他的退路锁死了。 他亲吻林冬青有点像一场输赢立现的小型战役,亲吻时的缠绵悱恻只占了很少一部分,更多时候他在入侵,他轻而易举的用舌头撬开林冬青的牙齿,随即放肆又贪婪地,探索巡视着自己的“新领地”。 “呜呜”林冬青含糊不清的抗议,放在陆泽漆肩上的手逐渐攥紧,又逐渐松下来,最后竟连他的肩头都攀不住,整个人像一盘离了冰箱半小时的冰淇棱,化的没有形状。 梦里的陆泽漆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他用极为不耻的手段,哄骗了一个很平平无奇的omega,第三视角的他唾弃自己,质疑自己的选择,却怎么也阻拦不住梦中的陆泽漆把小瞎子抵在门板上,即将要做下一步动作。 “咳咳咳”,他被一阵咳嗽吵醒,身体先意识一步的翻身下了陪护床,林冬青还在咳,医院的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嗓子很容易不舒服,他陪护的这几天,林冬青每晚都要咳醒两到三次,陆泽漆还没完全清醒,人已经打开灯,接好了温水。 病床上的人短短几天好像又瘦了,抬手要水杯时病号服的袖口空空荡荡,陆泽漆顺着短袖,能一路看到小瞎子更深处的身体。 梦铺天盖地的回来了,他像被灼伤一样移开目光,绕开林冬青的手,把病床摇起来些,托着人的后脑勺把水杯轻轻碰在林冬青的唇上。 林冬青这几天似乎已经对他脱敏,不再为他突然地触碰一惊一乍,他喝了几口水,微微昂头,示意不需要了,陆泽漆把杯子移开,又把病床摇了下去。 林冬青躺在床上,脸因为咳嗽憋出些红晕,嘴唇喝过水后有了些光泽,蓝白条纹的被子只盖到他肚子上,他入睡的姿势很工整,手指交叉着,轻轻放在被子上,床、被子和林冬青都很平整,只是刚刚喝了水,他的胸口夸张的起伏着,似乎做了多费体力的事情。 因为不会被发现,凝视林冬青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早在星级8067年,蓝星最高法庭就通过了“视线骚扰罪”的定罪条例,67年前的蓝星人就认同了凝视也是一种入侵,但是在健全人身上,这种入侵是双向的,大多时候闹不到定罪,被凝视者只需要凝视回去,另一方就会灰溜溜低下头或者转开视线。 林冬青失去了这种简单的守卫手段,并且他也似乎从没意识到这一点,天气好的时候陆泽漆会推着轮椅带他去医院旁边的公园散散步,公园内大多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连着去了两天,他们都知道了林冬青看不见,林冬青从没意识到有多少人带着好奇和探究或者是玩味的目光凝视着他,又凝视了多久,第三天再去遛弯,陆泽漆不顾林冬青的反对给他戴上口罩和墨镜。 林冬青不提防假好心的医生,不提防那些凝视他的人,却对他始终保持警惕,他只是在病床前站了会儿,林冬青就狐疑起来,他问:“怎么还不关灯?”。 陆泽漆默然,伸手“哒”一声,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 他也重新回到陪护床上,过了会儿,他听到林冬青轻轻说了声“谢谢”。 陆泽漆没说话,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窗外偶尔有几辆车掠过,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很直的一道,随着车子移动扫过这间病房。他还在想自己刚刚做的梦。 如果刚刚做的梦已经足够诡异,那么清醒后竟然对这个梦回味无穷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诡异到了某种极端反而释然的程度。 他有些混乱,因为分不清自己究竟被什么支配着对这样一副乏善可陈的身体产生了想法,如果全部归因于信息素,那么林冬青是否对他有同样的想法? 他很快摇了摇头,不可能,林冬青对他始终只有警惕和疏离,但是无论是他上的生理课还是从小到大看的小说电视剧,都告诉人们,信息素对omega的影响远远大过信息素对alpha的影响,最无法撼动的例子就是被标记的omega终身无法再被其他alpha标记,并且如果长时间没和标记他的Alpha结合,就会信息素失调,随后身体多个器官都会陆续衰竭,神仙都救不回来,然而对于alpha来说,这一切都毫无影响。 夜晚的思考静寂又缺乏些理性,陆泽漆想着想着就忿忿不平起来,他怨那个擅自为他做腺体移植的医生,怨林冬青的疏离,怨信息素凭什么没有平等的影响他和林冬青。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受这些痛苦,这实在太不公平。 原本再过两天林冬青就可以出院,然而医生开了很多检查,结果都不太尽人意,为了保险起见,医生建议林冬青再留三天。 陆泽漆对这诊断存疑,这个医生对林冬青的好感简直就是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他刚把小春辞退,自己照顾林冬青时,两人还经常吵架,有次两人刚吵了架,都在冷战,正好遇到这个医生来查房,他居然当着陆泽漆的面小声问林冬青是否需要医院帮忙通知“omega关怀保护协会”,陆泽漆气笑了,林冬青沉默了一会儿,他向医生礼貌的道谢,然后说不用,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整个人都矮下去,好像之前好不容易存的一口气现在都漏完了,林冬青对此当然一无所知,还在磕磕巴巴解释两人只是在闹矛盾。 陆泽漆因为这件事挂了几天笑脸,对阴晴不定的林冬青多了许多包容,因此两人之后就没怎么吵过架。 他私下里将检查单发给同为医生的朋友,被告知的确需要再继续住院,陆泽漆这才在医生查房时收回自己质疑挑剔的目光。 出院前一天,林冬青的大部分指标终于变得正常,为数不多指标异常的,是药水和医生无法干涉的,只有陆泽漆可医。 陆泽漆看了检查单,心情也不错,医生给他列了许多禁忌事项,护士一条条念给他听,小部分是对林冬青的约束,大部分是对他的。 “非必要时期alpha不能释放大量信息素”、“房事不能剧烈”、“不能受气,不能劳累,不能受伤”...... 似乎咬定了陆泽漆是什么禽兽不如一回家就会家暴omega的人渣,陆泽漆越听脸越黑,后面气的牙痒痒,这个医生如果是自己亲自来读这些,他一定要打他一顿! 出院当天,林冬青拔下滞留针,状态看着很好,只是头发有些长了,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你之前头发在哪剪?”陆泽漆问。 林冬青刚换上自己的衣服,布料熟悉的衣物上残留着家里洗衣液的香味,他坐病床上,小腿悬空,即将回家让他几乎有些雀跃,说话时带了不自觉的笑:“理发机器人”,他说。 陆泽漆愣了下,脊背一凉,他入伍前理发机器人刚出,据说是他们学校研发班的一个omega的专利,他和同学在班里一起看了概念片,雪白的刀片六片,被机械手操控着,静止时呈绞肉机刀片的螺旋装,把模型人的头围在中间,启动时一阵机器的轰鸣,刀片几乎是没轻没重的削过模型人的头发,好几次都挨着模型人的脖子堪堪划过,一部概念宣传片十分有恐怖片的效果,看的时候大家都憋着气,没人讲话,看完很久有人提议,这个机器改造成审问刑具效果应该会很好。 那时候陆泽漆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用这个机器,他再看向林冬青的目光多了几分敬意。 说起头发,林冬青似有所察,他捏了捏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头发好像是有点长了,回家剪一剪吧”。 陆泽漆站起来:“不用,我现在帮你剪”,语气有些急。 林冬青有些意外,但他失明后对发型完全没要求了,因此也没阻止,陆泽漆下楼在便利店买了把剪刀,又在自己的行李里找了件冲锋衣,围住林冬青的肩膀,举着剪刀在空中“嚓嚓”两下,正式开剪了。 林冬青觉得陆泽漆的动作异常熟稔,不像是一时兴起的新手,有些好奇的发问:“你怎么会剪头发?军官学校还教理发吗?” 陆泽漆左手两指夹起一缕林冬青的头发,右手速度很快的斜剪,林冬青的头发很粗,却不硬,比林冬青被本人柔顺乖巧得多。 “没”,他一边剪,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打仗的时候不可能找发型师理发,我们都互相剪”,陆泽漆剪过的头或许比一些新手理发师都多,他剪出特定的发型来有难度,但是把长发剪短简直是小菜一碟。 林冬青又不说话了,陆泽漆捏着他的头发似乎和头发的主人通了线,莫名的感觉到林冬青现在心情很好,陆泽漆连带着也有些开心。 剪到耳侧,陆泽漆看到他左耳上耳廓有几道疤,仔细看不止这几道,深深浅浅纵横交错,居然一下子数不上来。 陆泽漆又去看右边,同样的一双耳,他几乎可以笃定这些划痕是理发机器人的功劳。 他和林冬青同吃同住了几天,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这个小瞎子,但是这种时候,他又觉得林冬青深不可测,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宁愿用把耳朵割烂的机器也不愿意出门去理发或者接受别人的帮助。 不对,陆泽漆心很重的跳起来,他同意自己为他理发,这是不是说明什么?或者这是一种暗示?意味着林冬青愿意接受他?或者是一种妥协?担心拒绝会惹来他的不快? 林冬青的新发型就在陆泽漆的万千思绪中诞生了,说不上多有好看,但是人切实看着精神些,刘海也剪短了,露出林冬青很南派的精致眉眼,整个人看起来又赏心悦目不少。 陆泽漆解开围在林冬青身上的衣服,抖了抖衣服上的碎发,倒退一步,很满意的看着自己打理出来的林冬青——现在的林冬青,穿着他为他挑选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中长裤,顶着他刚刚理好的头发,很安静在背靠深蓝色窗帘坐在椅子上,看不出真实年龄,表情是很有欺骗性的乖巧,因此有些像高中生。他的嘴唇终于有了些血色,脸色也不复刚见面时的糟糕,只是还是很白,在医院呆了十来天,整个人白的快要透明。 从卡其色裤子下延伸出的两支很细很白的小腿,要仔细看才能看出这两只腿在轻微摇晃,原本上面有很多颜色,都是被撞出来的乌青,有的乌青新,是青色,有的乌青旧,变成了红色,有的乌青撞狠了,是深蓝色趋近于黑,然而在他的照料下,这几天这双腿没再添伤,乌青也消退了,现在是仿佛从没受过伤受过苦的一双好腿。陆泽漆对此很满意,连带着对林冬青整个人也有些满意,他想,无论林冬青对他的态度如何,是否瞧得上他,是否厌恶他,但是事实上,只有他能照顾好林冬青,林冬青原来的丈夫能么?也不见得! 林冬青因为陆泽漆的沉默有些不安,他手指插入发丝摩挲几下,把头发摸出许多反翘,“剪得不好看吗?”,他问到,没什么表情,似乎好不好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陆泽漆笑了:“不,好看”,他凝视着林冬青,用林冬青永远发现不了的视线,从林冬青的头发丝看到他为他挑选的黑色运动鞋,一遍遍,然后又重复:“很好看”。 第6章 第 6 章 郑小乔趴在洗碗池边上,柔软隆起的肚子被大理石边缘铬出一条危险的痕迹,他浑然不知,一味地把眼睛塞进百叶窗的缝隙。 郑艾蓝食指勾着瓷白色咖啡杯,一进厨房就看到了弟弟怪模怪样的姿势:“做什么呢?” 郑小乔吓了一跳,转头瞪了哥哥一眼,再扭头去看,邻居家的暖黄色灯光已经灭了。 “偷窥邻居啊,小心被上陆城司法部逮走”,郑艾蓝恐吓弟弟,把咖啡杯草草冲了下,然后拉开洗碗机丢进去。 郑小乔翻了个白眼:“我才没有偷窥!我只是......”他说一半又觉得解释起来太漫长,有些不耐烦:“你别管了,反正我没在偷窥” 郑艾蓝抱着手臂,对弟弟嗤笑一声,一副咬定弟弟在狡辩的模样。 郑小乔锤了哥哥一拳头,过了会儿,他还是解释起来:“我很担心冬青”。 郑艾蓝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冬青”是他的邻居,那个很瘦弱的小瞎子,好像在他授勋回家那天进了医院,所以他们一直没打过照面,他听女儿蔚蓝提过几次这个邻居,这个名字和一味中药一样,很好记。 郑小乔继续说:“有个alpha,应该也是军人,长得高高大大的,面相挺凶的,唉,也不是凶,就是总是板着脸,这几天这个人一直出入冬青家——不是他老公,我见过他老公照片”。 郑艾蓝听了半天,越听越疑惑:“我说郑乔乔,你是悬疑片看多了吧,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或许是他的亲戚,也可能是朋友?” 郑小乔摇头:“你授勋那天我在冬青的院子前撞见过他,没多就冬青就进医院了,怎么会这么巧?而且冬青和我说过,他失明后和所有之前得朋友都断了往来,也不让家里人来看他——他讨厌他们对他小心翼翼的,退一步说,就算是朋友或者亲人,孤alpha寡omega的,也应该避嫌,但是我看他们这几天同进同出的,一点都没避嫌的样子,而且而且,他们从医院回来后,我再也没看冬青一个人出现过!他在院子里晒个太阳,那个alpha都要跟在他身边......我怀疑他就是在监视冬青”。 话刚说完,隔壁又有了些动静,郑艾蓝被弟弟说的也有些好奇,于是趴过去和弟弟一起把眼睛卡在百叶窗的缝隙往外瞧。 隔壁的门打开了,先出来的是一点星火,随后星火一颠一颠的飘远了,郑艾蓝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叼着烟下楼梯。 那人走了很远去抽根烟,远到郑小乔和郑艾蓝不得不换了扇面朝花园的窗户偷窥,他最开始在路的另一端抽烟,两人几乎望不见他,之后接了通电话,那人就开始边应电话边乱走。 “是,后天可以归队,可以配合,了解......”模糊的话语被夜风送来郑艾蓝的窗前。 不知道谁家院子前的感应灯开了,罩在那人身上,在夜里很模糊的一个点,像近视的人看月亮那样模糊,但神奇的是,那人的线条却在模糊中违反常理的明显。 窄脸,很锋利的鼻,脸侧过去时鼻子和嘴唇下巴连成很赏心悦目的一条线,他接电话时大部分时间还是低着头,嘴上说“是”,头也点几下,又吸一口烟,让烟在身体里滚几个来回,再深深的吐出去,空气里升起一团升腾的影子,笼罩在那张锋利的脸上。 郑艾蓝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或者说军事处没有几个士兵不认识他的脸和他的名字,他几次死里逃生的故事和他的功绩一样精彩,同他一样年轻却没什么功勋的士兵会叫他“上面的红人”或是“靠爹的大少爷”,但只要见过军事处放出的他的一线作战视频,没有人不被折服。 那条短短二十分钟的视频,记录了他如何在精神高度集中时依然一心多用,为三支分队播报作战路线的同时精准算出对面下一波定位弹的投放时间和地点,最后靠惊人的预判能力和指挥能力扭转了局势,赢下了那一场原本必败的战役。 这条视频现在是所有长官被任命前必须学习的资料之一,郑艾蓝看过一次,就永远的记住了陆泽漆的名字。 郑艾蓝发呆的时间太久,那一点星火已经和感应灯统统灭在了夜里,夜重新恢复平静,邻居家的门又响了下,然后关上,花园里重新奏起虫鸣。 “啧”郑小乔摸摸下巴:“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奇怪?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抽烟......” “这位在这里做什么......”郑艾蓝回过神,打断弟弟,高深莫测的说了句,“我建议你趁第二次授勋仪式还没举行,和这位邻居多来往来往。” 郑小乔第二天便真如哥哥所说“多来往”,摁响了冬青家的门铃。 他昨天求了哥哥半天,郑艾蓝不知道是故弄玄虚还是顾忌什么,就是不肯说那个男人的身份,搞的郑小乔一晚上没睡好,他听哥哥话里隐隐透露出男人很有权势的意思,更担心林冬青是被男人用什么胁迫了。 他之前不敢贸然来访,也是担心自己怀着孕,如果林冬青真的被男人监管着,他也会有什么不测,他把担忧和郑艾蓝说,郑艾蓝拍掌大笑半天,随后说让他放心去,实在害怕的话他到时候会敲门来看看情况。 郑小乔提了一篮上林坊的点心,按过门铃后他心跳如雷,好在他没煎熬多久,门开了。 毫不意外,开门的就是那个alpha,他眨眨眼,声音有些发紧的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冬青的邻居,听说他从医院回来了,我来看望他”,真不知道这个alpha哪来的压迫感,他说话时眼睛都不敢看对方,只能心虚的乱飘,在alpha身后搜寻林冬青的影子。 林冬青很快来解救他了:“是小乔吗?快请进。” 林冬青邀请的声音一出,男人落在他身上审视的目光就收回了,“你好”他简洁的打了招呼,并没介绍自己姓甚名谁,他侧了侧身子让郑小乔进来,又从玄关拿出一双拖鞋,这还是第一次郑小乔来林冬青家里有人接待他,他有些新奇。 郑小乔被带到厨房,他一路走一路审视,林冬青的家里并没有因为多个人有太多变化,非要说的话,就是变得更整洁规整了,木质地板不知道怎么拖的,像打了蜡,竟然能隐隐的照人。 林冬青还在吃早餐,他的早餐终于不再是百年如一日的麦片牛奶,他的盘子里堆着金黄的炒蛋小山、一小片面包,几片培根、几颗坚果还有一把蓝莓,旁边的玻璃杯装着乳白色液体,应该是一杯牛奶。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点心!你吃完饭可以吃哦”郑小乔把点心篮放桌上,桌子上还有个空盘子,里面有些油渍,男人走过来把空盘子收走了,没用洗碗机,直接用一次性抹布和洗洁精把盘子清理完了。 郑小乔很希望能有机会和林冬青单独聊一聊,但男人始终不给他这个机会,像读不懂眼色一样,洗完盘子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本书,坐林冬青旁边开始看起来。 林冬青家有个比卧室还大的书房,这人非要挤在厨房看书,郑小乔几乎要笃定林冬青真的被人监视着。 男人在,他和林冬青聊天就有许多顾忌,只好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林冬青很耐心的回答着,叉子精准的略过每一颗坚果。 他先吃鸡蛋,再吃培根,然后把面包小口小口啃着吃掉了,又去吃蓝莓,最后的最后,他插起一粒碧根果,放进嘴里就开始皱眉,很孩子气的表情。 他把盘子推了推,男人把书倒扣在桌子上检查盘子,最后很不留情的命令道:“把坚果吃完”。 林冬青皱眉,不说话,郑小乔有些惊讶,他和林冬青来往的几个月林冬青对他或者蔚蓝都是一幅和煦儒雅的形象,他第一次见到林冬青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也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臭脸。 “不要”林冬青简明扼要的拒绝,试图在郑小乔这里寻求庇护:“小乔你继续说,你被蔚蓝老师叫去学校,然后呢” 男人把叉子重新塞回林冬青手里,语调很冷:“需要我在你的朋友面前报一下你的体检单吗”。 林冬青脸一下子气红了,他紧攥着叉子,郑小乔毫不怀疑如果林冬青看得见,现在会给男人来一下。 他胸膛起伏了几下,最后还是叉起了一颗坚果,盘子已经空了,几颗坚果对一个失明者来说并不好找,男人的手指动了动,他疑心如果他不在,男人是不是要喂冬青。 他又看到男人倒扣在桌子上的那本书,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omega健康膳食指南》,下面有一行小字“三十天,帮您养成一个健康红润的omega!”。 郑小乔的视线从那本书上收回,他再看林冬青,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冬青好像真的比之前有气色,好像还长了些肉。 他心里大概有了数,自己的好邻居应该是绝对安全的,于是有些恍惚的从林冬青家里离开,男人送他出门,一开门,郑小乔的视线和院子外的郑艾蓝对上了。 郑艾蓝牵着蔚蓝,蔚蓝刚上幼儿园,很灵活的挣脱父亲的手,从栅栏的缝隙中钻进来。 “乔乔”蔚蓝大喊着,张开手要抱,郑小乔蹲下抱了抱人。 “乔乔今天带我看大哥哥好吗?”蔚蓝的视线望进林冬青的屋子,看到了扶着门的陌生人,她歪着脑袋,很可爱的问:“你是谁?”。 再讨厌小孩的成年人这时候都会装一下,夹出尖尖的声音,配合滑稽的语调做自我介绍,然而那个男人丝毫没有动静,郑小乔回头看看他,察觉出些异样,男人扶着门的手居然在细微的颤抖着。 郑艾蓝也会这样手抖,在做噩梦惊醒的时候,他手抖的甚至没法为自己倒杯水,只能吵醒弟弟,借着要喝水的由头,和弟弟分享自己刚刚做的噩梦。 那些梦大多关于战争,或者是几次郑艾蓝在战场上命悬一线的场景,郑小乔对这样的手抖并不陌生,他搂了把蔚蓝:“你大哥哥前阵子住院了,现在人还很虚弱,需要休息,我们不要打扰他了好不好?”。 他把蔚蓝的注意力从男人身上移开,又冲男人点点头,示意自己要走了,男人已经整理好了神色,刚刚的手抖好像是郑小乔的幻觉,他现在盯着不远处的郑艾蓝,表情严肃,像一只严格的护卫犬打量每个靠近家门的可疑路人。 “他是我哥哥”郑小乔主动解释道,很诡异的,男人看他的视线突然变得很奇怪,他先用一种震惊的视线看了眼郑小乔,又看了眼郑艾蓝,视线变得有些茫然,缓缓的落到他凸起的肚子上,随便表情变得释然,似乎刚刚的几秒他说服了自己什么。 郑小乔反应过来,他脑袋“嗡”一声,急忙解释:“不是,我们是亲兄弟呀,不是……” 男人开口了,他表情认真的说:“不用和我解释……我尊重所有个体自由意志的选择……” 郑小乔简直要哭了:“你……”他指指自己的肚子:“这不是他的……”又指指蔚蓝“这才是他的……”意识到自己的辩驳并没什么意义,他急忙加上一句“不是我的……”。 男人只是冲他摆手,然后说:“耶斯莱弗会祝福你们的,不用担心”。 几人分别,郑艾蓝和蔚蓝一脸茫然,郑小乔一边干呕一边欲哭无泪,而陆泽漆转身关了门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林冬青隐约听到几人的对话,有些无奈:“你干嘛捉弄他,小乔和他丈夫两人关系很好,不过他丈夫工作很忙,经常出差,所以他经常会在丈夫出差的时候住过来,顺便照顾他哥哥的小孩”。 陆泽漆含着笑,把林冬青吃完的盘子拿去洗碗池:“我知道”,这些在他发现有人偷窥他和林冬青时就调查清楚了,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郑小乔经常偷窥他们,也读懂了郑小乔眼里的警惕和敌意,作为一名军人,他对这些太熟悉了:“不过是让他尝尝被人编排的滋味罢了”。 他收拾完盘子,转头看到林冬青扶着桌子边缘想走,他通常会用两只手一起扶,今天只用了左手,右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 他悄悄地,悄悄地垫着步子走,却毫无防备的撞上一堵肉墙。 “手摊开”肉墙沉声道。 他没办法,只好摊开手,露出里面藏着的几颗东倒西歪的坚果。 第7章 第 7 章 陆泽漆假还没休完,突然被上面召回了,他要归队几天做授勋仪式的排演。 要归队那天他起的很早,换上军装,又在外面穿了层围裙。他先为林冬青做早餐,料定自己不盯着林冬青,他必然不吃坚果,他干脆把坚果磨成粉,洒在面包片上,又抹上一层花生酱。做完早餐,他接上水管去花园浇花,浇完水,他取下水管站定环视一周,脑子里模拟着林冬青平常的生活轨迹,又拖出来一个摇椅,在摇椅旁边放上一个圆凳,在圆凳上放上一个收音机。 “我下午五点左右才回家,也可能会早点回来”陆泽漆停顿了会儿,对着通讯器继续说:“早餐放桌上了......”。 絮絮叨叨录了一大通,总算按了发送。 “早餐放桌上了,你起得晚的话再热热,微波炉已经调节好时间,你直接用就行,吃完把盘子放水池里,不用洗,中餐在冰箱第一格,旁边有个椭圆的是牛肉罐头,你一起热了,下层有个球生菜,你自己扯几片吃,一定要吃,我回家会检查......摇椅已经搬到院子里了,不要晒太久,会中暑,旁边给你放了收音机,今天不下雨,你晒完太阳直接进去,我回来搬......”林冬青醒来后皱着眉头听完这些絮絮叨叨,很轻易的从这人平铺直叙的语气中听出很多的不放心来。 他想一想,又觉得好笑,一边坐起来脚去够拖鞋,一边想,陆泽漆是不是忘了,他失明后独居了整整两年,而陆泽漆也不过只是离开家八小时,怎么就留下这么多嘱托,好像他如今离了他活不下去似的。 他不屑的笑着,伸手去找自己的盲杖,找了半天发现盲杖并不在床头柜和床的夹角中,一下子慌了神,扯着嗓子大喊:“陆——”,只喊了一个字,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荒谬的事,他闭上嘴,呆呆的重新坐回床边,这时候,通讯器自动放了下一条,“你的盲杖,我放你门口了,下次别乱丢”。 盲杖几乎是他的第二条命,他怎么可能乱丢,林冬青努力回想,终于想到,昨晚他上楼时睡觉,陆泽漆嫌他走的太慢,一把把他扛上楼,那时候盲杖脱手,不知道被他丢到了哪里,陆泽漆居然还恶人先告状,林冬青心里莫名发慌,面上只是冷笑。 摸不到的盲杖似乎只是他今天失控的一天的一个小预告,八点四十五,他在浴室间滑了一跤,手在摔跤时打到了台面,把上面原本陆泽漆摆好的牙膏和洗面奶打飞了,他趴在地上摸了半天摸到只摸到一手灰,他只好找来通讯器,打开视频模式,听着郑小乔的指引才找到了东西。 郑小乔一听今天只有林冬青一人在家,马上大呼小叫的可惜起来,他说:“早知道我今天来看你!可惜我昨天连夜回去了......”他回了丈夫家,因为那天陆泽漆的短短几句话,他现在一看到自己哥哥的脸就忍不住的干呕,林冬青笑了会儿,挂了电话就乐不出来了,他想,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偏偏陆泽漆一离开他就出了这么些意外,好像印证了陆泽漆的担心不是多余一样。 “陆泽漆,你浴室没有收拾干净,地上好多灰,我看下次还是让家务机器人收拾好了”,他给陆泽漆发过去这样一条留言,听到发送成功的“咻”一声,他心里的火消散些。 九点三十,他试图语音遥控微波炉,结果微波炉的语音功能好久没用,居然失灵了,他不好意思再麻烦郑小乔,心烦意乱的吃了冷的早餐。 微波炉失灵,中午自然热不了陆泽漆准备的中餐,家务机器人也不知道被陆泽漆丢在哪个角落,林冬青只好叫了家外卖,结果外卖员赶着去送下一单,把林冬青的外卖系在栅栏上,林冬青接完电话就蒙了,大中午的顶着大太阳,一条栅栏一条栅栏摸过去,如果不是路过的郑艾蓝看到林冬青的可怜模样并帮他找到了外卖,他中午可能只能扯那几片冰凉的球生菜填肚子...... 下午刚过三点,林冬青就坐不住了,他原本在书房摸盲文看书,听到报时就一点也看不进去了,他拿了收音机跑下楼,坐在沙发上,随便挑了个台让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放着,耳朵却始终监控着门外的动静,夏天的声音和冬天的声音略有不同,夏天的太阳把空气都晒蔫了,什么动静都发闷,声音总是圆润的出现,门外除了闷闷的蝉鸣还是蝉鸣,偶尔有几辆车开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他这么坐了会儿,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反常,按他之前的习惯,他会在下午睡个午觉,睡醒后会在书房待到陆泽漆喊他吃完饭。 陆泽漆好像整日整日的没什么正事,不知道是演出来还是真的老妈子命,除了早上起床会出门晨跑半小时,之后的时间几乎都是围着他转,林冬青陷在沙发里,蜷着腿,手摩挲着沙发背上垂下来的流苏,他想,如果陆泽漆是演出来的,他也太努力了。 他早早的意识到了陆泽漆身份的不寻常,从而质疑起他的动机。陆泽漆身上的傲慢和颐指气使(现在几乎没有了),如果不是他在军队里级别高到一定程度,应该会被人早早的打死。再者,腺体移植这种风险大技术要求高,还存在一定人伦争议的手术,如果不是陆泽漆的命有什么非救不可的价值,医生不可能会冒着种种风险去做,就算是医生要求做上面也不可能同意。 陆泽漆的级别,或者是未来授勋后的级别,应该是高到会有那种八卦小报蹲守在他门口的程度,所以最高指挥处才会发出这么荒谬的指令,什么“新丈夫”,实则应该是害怕林冬青发生什么意外或者是对外指控陆泽漆移植了自己丈夫的腺体,从而影响陆泽漆的仕途或者牵连整个指挥处陷入舆情危机。 这些他心里都有估量,不过两人很默契的你瞒我瞒,陆泽漆也没问林冬青,他怎么突然松动了态度,两人默契的装糊涂,不把这一切点透,这样他和陆泽漆还是人和人,不是工具和工具,这一切的发生就不至于太丑恶。 林冬青好好的扮演一个大病初愈的虚弱病患,陆泽漆便扮演好自己的暂代护工,是因为必须如此,是因为形势所逼,并不是为了下一次林冬青不定时的发情期做准备,日子暂且这样过着,还算顺利。 林冬青在下面坐了会儿,越发局促,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能让人一眼发现的异常,又踟蹰着重新上楼,他没睡午觉,没心思看盲文,对播客也失去了兴趣,只好呼出一口气,把桌面上的东西往外推了推,曲起手臂把脸埋进臂弯里。 收音机不知道播到了什么台,吐字清晰的主持人一板一眼的播报着新闻:“上个月上陆城有十一个omega自杀或死于信息素失调引起的器官衰竭,他们大多是蓝星战死的英雄的遗孀......最近数量持续上涨的死于信息素失调的omega人数已经引起了政府的警觉,曾经被最高指挥处明令禁止的“信息素清洗手术”,解封大概就在朝夕之间......” 林冬青一天都没注意收音机里在放什么,偏偏这句话他听进去了,他想,如果陆泽漆没出现,不久之后的新闻播报,他的一生也会化成这样的平平无奇的一个人数......他的一生......然后呢? 他想到这里又有些迷茫,他的现状只能让他走一步看一步,从来不敢思索关于“未来”的问题,现在在这个炎热且无所事事的午后,关于“未来”的想象无法自制的铺天盖地的展开了。 他会先度过这次发情期,然后会复明,他能重新看见医书,看天,看山、看水.......不对,他一定要第一时间看看郑小乔长什么样,是不是他想象的样子,他要好好过足“眼睛瘾”,然后......最好的发展是,到那时候信息素清洗手术已经足够成熟,他就可以去做信息素清洗手术,他和陆泽漆的人生轨迹会重新恢复到两人不相识前的轨道,那一定是一条漫长且正确的轨道。 他幻想着这条轨道,在无限蝉鸣和无限炎热的夏日中昏昏睡去了。 再醒来时一阵吸尘机的轰鸣声,林冬青揉了揉发麻的手臂,随后意识到什么,心很重的跳起来。 陆泽漆回家了,他心想,喜悦在他的理智苏醒前源源不断的迸发出来,而后理智和其他情感终于醒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难堪,忽的,他一手攥成拳,往胸口狠狠的打了两下,试图让里面的脏器听话些。 陆泽漆拎着吸尘器,听到到盲杖“笃笃”的声音,一转头,林冬青面色如常的经过他。 “醒了?”陆泽漆看到林冬青脸上压出个红印子,有些想笑,打趣的话在肚子里过了遍又咽下了。 林冬青不知道是不是睡蒙了,没说话,点点头,经过他要下楼,陆泽漆心里觉得不对,又说了句马上可以吃饭了,林冬青还是没说话。 等林冬青摸索着下了楼走远了,陆泽漆关了吸尘器有些发懵,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又对他这么冷淡,本来他刚刚想问责林冬青为什么没吃冰箱里的球生菜,现在都不敢发难了。 林冬青开心和不开心的表情差别很大,开心时眼睛微微弯起,嘴唇也藏不住笑意,话会变多,而且语调是上扬的,还会又很多语气助词,比如刚刚陆泽漆的问话,如果林冬青心情好了,大概会回他:“嗯,睡了一下午呢”。 陆泽漆把吸尘器放回原位,心里把今天一天干的事情排查了一遍,吃饭的时候也很惴惴不安,但是面上还是装着云淡风轻,他开口说:“我好像把微波炉设置错了,你中午吃的什么?” 林冬青垂着眼,说了家很知名的联锁餐厅。 饭桌上沉默了一会儿,陆泽漆皱着眉,再次尝试破冰:“卫生间的灰是很多,大概是因为排气扇经常开,脏的应该是管道”。 林冬青“嗯”了一声,没接茬,陆泽漆烦的几乎吃不进饭,他呼出一口气,自顾自的说:“等我明天回家,把管道拆了洗洗”。 然而他第二天下午并没有回来。 五点没有回来,八点没有回来,凌晨三点也没有回来。 往后的两天,都没有回来。 第8章 第 8 章 夏月中,上陆城的地表温度趋近35摄氏度,大太阳把第三指挥处军事基地的排演场晒得白晃晃一片,好像套了层失真滤片,一条很长的军绿色队伍横贯了排演场的出口和入口,酷暑当头,所有长了腿的动物都躲在阴凉处,而这群军人统一穿迷彩短袖和迷彩长裤,脚上套着闷热的黑靴,脑袋上还安了个厚重的军帽,表情严肃,站姿笔挺。 队伍沉默且缓慢的前进着,排到头的人要先脱帽拖鞋,把口袋翻出来,再接受一遍违禁物感应灯扫描,随后顶着大太阳穿回鞋帽,到这一步才能领回通讯器,才可以走了,队伍才小小的再往前进一位。 陆泽漆和其他士兵穿着略有不同,他被管控起来时正在排演,身上穿的是上尉的一套外交军服,墨蓝色牛皮外套里面是同色衬衫,点睛之笔是有些高调的香槟色领带,外套领口外翻着,一左一右对称的别了第三指挥处的银色徽章,这套衣服是定制的,腰做的很高且收得很紧,衬的一双腿夸张的长且直。 陆泽漆非常穿不惯这套衣服,他还是喜欢没什么束缚感的作战军服,刚穿上时安慰自己,统共也就穿这么几次,没想到遇到基地信息泄露,这套衣服一穿就是三天,硬生生让他穿惯了。 这三天有多难熬陆泽漆简直不愿回忆,事情发生的太临时,他们十二人为一组,一视同仁的被安排在没有空调没有被褥的宿舍,调查期间他们衣食起居不能离开这间简陋的宿舍一步,宿舍外有人24小时轮番看守,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草,怀疑谁也不能怀疑陆哥吧?把陆哥一起关进来算怎么回事?”有和他相识的士兵为他打抱不平。 “没办法”另一个人接茬:“这次事儿太严重了,据说传出去的基地实拍图有两个G,首席好像也在接受调查” 又有人说:“早就锁定是谁了,就是拍排演花絮混进来的一个摄影,但是现在上面还不能排除他有同伙的可能性,都别紧张,走走过场,撑死三五天就把我们放出来了”。 有人围在他身边叫他陆哥,问他有没有内部消息,他恍然抬起来脸,神色是一片迷茫。 他脑子里想的不是间谍是谁,不是两个月后的授勋仪式,只是林冬青。 他担心林冬青照顾不好自己,担心林冬青遇到意外,最担心的,还是林冬青的发情期这时候来了,那么等他回家,一切都晚了......每次想到这个可能性,陆泽漆心脏就像被谁紧紧攥了一下,全身都要蜷缩在一起抵御胸口的闷痛。 他不知道林冬青怎么样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林冬青会是怎么样的一副面貌,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离开这间屋子都难,人生前二十四年,他几乎自己可以掌控想掌控的一切,然而遇到林冬青之后,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五次三番的出现了。 队伍终于排到了陆泽漆,搜他身的人一边动作,一边向他致歉:“长官,对不起,上面的命令”,陆泽漆摇头,他说不出话来,即将拿到通讯器的紧张感让他头晕目眩,脸上的汗一滴滴落下,有的沁进他嘴里,他抿抿唇,一片苦涩。 他拿到了通讯器,林冬青只在他第一天没回家时的下午六点给他发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之后就再没动静,陆泽漆不详的感觉愈加深刻,心跳也加快,好似中暑一般的头晕目眩更加严重。 基地为他配了车和司机,车开了二十分钟,停在那座陆泽漆已经相当熟悉的院子前,陆泽漆下了车,站在栅栏前,像第一天那样迟迟不肯进去。 林冬青的院子原本没怎么打理,杂草丛生,几株月季和龟叶竹被杂草挤兑的没空间生长,草深容易进蛇,陆泽漆住在这里的第二天就把这些杂草除完了,第三天他租了割草机修了草坪,第四天他翻了院子里的土,为月季和龟叶竹放了营养剂,又开辟出几块空地琢磨着可以问问林冬青再种些什么。 现在这个院子已经大变样了,这些变化陆泽漆住在这里时并不觉得很明显,现在望进去,小院早就不复之前的萧瑟,长得枝繁叶茂,几株月季很争气,根茎粗大了一圈,只是花开的很少,但是奶油绿的叶子熙熙攘攘,也很喜人。 他盯着院子,月季打量过,龟背竹打量过,连放在角落的割草机都研究了,已经没什么好打量的,他咬咬牙,刚举起手,很突然的,在他举起手按门铃的一瞬间,小院正中间黄木色的门开了,林冬青拄着盲杖,从房间内很深的阴影里走出,走过门口奶油白的拱门,走过几节阶梯,走过几株月季,几株龟背竹,走到他面前。 “陆泽漆”,林冬青垂着眼念他的名字。 陆泽漆认为他是要说什么,或许是责怪,或许是怨怼,哪怕是骂,他都会照单全收,然而林冬青只是面色如常的说了一句“我听见有车的声音,是你回来了啊”,仿佛陆泽漆来或者不来对他都没什么影响。 陆泽漆头晕目眩的症状在确认林冬青的完好后一瞬间消失了,巨大的喜悦几乎让他失去理智,林冬青为他打开门,他一个箭步大力的把人揉进怀里。 两人抱了一会儿,陆泽漆闭着眼睛说:“对不起,基地出了点事儿,我们每个人都要接受排查......” 林冬青一开始或许没反应过来,乖乖的被他抱着,过了几秒他皱着眉挣扎着推开陆泽漆,林冬青扶着栅栏门,语气有些古怪:“为什么和我道歉?你也没有义务和我报备这些吧。” 陆泽漆沉默了,林冬青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咬咬嘴唇,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其实陆泽漆只是忙着自惭形秽,他这三天没洗过澡,也没刮过胡子,偶尔他摸下巴,他手上的枪茧都能被胡茬刺痛,而且他在里面的两晚基本没合眼,肯定有了黑眼圈——如果林冬青能看到,估计会非常嫌弃他。 他到家是下午三点,等他洗完澡打理好自己,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冰箱里没什么食材,他简单的做了晚饭,吃饭时他问林冬青这两天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林冬青语气很轻松的说:“就和之前两年一样”。 林冬青对他的态度似乎回到了之前两人相处最轻松的阶段,陆泽漆排演第一天回家感受到的冷淡漠视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吃完饭,陆泽漆在基地的三天没有感受到的困意,此时滚雪球一样势不可挡的朝他袭来了,洗完盘子,他有心想再和林冬青说几句话,眼皮已经撑不住。 他打了几个哈欠,林冬青原本是问一句说一句的模式,此时终于主动开口了:“今晚,你在我房间打地铺可以吗?” 陆泽漆哈欠打到一半把嘴合上,困意都被赶走了些,他一度怀疑是自己太累导致了幻听,但是林冬青又说了一句:“我最近晚上去上厕所,经常会摔跤”。 陆泽漆是有些开心的,这是林冬青第一次拜托他做什么事,也是他第一次坦坦荡荡的告诉陆泽漆自己需要帮助,但是随即他想到什么,皱着眉去掀林冬青的裤管,果然,脚踝和小腿又布满了乌青。 他如果有精力,很想好好口头教训林冬青一顿,只是三天而已,腿上就多出这么多伤,林冬青这双腿是他养好的,他当然是有权利教训的,但是当下,他只是摩挲了看起来最痛的那块乌青,哑着嗓子说了声“好”。 林冬青的卧房布置很简单,为了便于他行动,家具就一张床两个床头柜和一张靠窗的桌子,陆泽漆把客卧的床垫挨着林冬青的床摆,捏着林冬青的手,让他摸了摸自己的床垫,告诉他睡自己在哪里,林冬青应了声,然后也说要睡了。 现在才六点出头,陆泽漆困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加上两天没有睡好,但是林冬青怎么也睡这么早?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下一秒陆泽漆就陷入睡眠。 林冬青语音遥控着窗帘拉上,屋子里陷入昏暗,他听着陆泽漆的呼吸声变得很规律很沉,他在心里数着数,从1数到了1000,然后他突然小声的喊了声:“陆泽漆?” 房间内没有别的声音,于是林冬青动静很小的下了床。 他十分谨慎,好像要去执行什么大任务,又像一个偷奶酪的小老鼠,恨不得立着脚趾走路不发出一点动静。 他从床的另一边绕行,绕了一圈,脚踢到了陆泽漆的床垫,他俯下身,左手摸到了隆起的被子,右手是一片平坦,他就在没有被子堆积的平坦一侧爬行。 他爬到离陆泽漆的呼吸声很近的地方,跪坐着不动了,心满意足的听了一会儿陆泽漆的呼吸,大概听了十分钟,他又觉得不够了,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先碰到了陆泽漆盖在身上的被子,手指往上走,走到了它的脖颈上——这真是一段心惊动魄的路程,在陆泽漆的身体上找他的脸,不亚于在悬崖边上走钢丝。 钢丝总算走到了头,他摸到了陆泽漆的下巴,温热的手感,有棱有角的形状,最尖的地方是很薄的一片——往上走,他的皮肤居然很柔软。 林冬青听陆泽漆的声音,总觉得他是一个很“硬”的人,这种“硬”体现在皮肤上,应该是那种鳄鱼皮或者是牛皮的手感,结果都不是,柔软,没有什么颗粒,手感甚至有些让人上瘾。他路过了陆泽漆的唇,又绕回去摸,两片很薄的嘴唇,这个很符合林冬青的想象,应该是今天晒了很久的太阳或者是很久没喝水,下嘴唇有些凹凸不平的死皮,上嘴唇好些,一片扇形的柔软,有点像一轮残月,残月上长了两个尖尖,非常小巧,如果不是怕陆泽漆醒来,林冬青很想捏一捏这两座唇峰,再往上是凹凸的人中,然后是鼻尖,他的鼻尖摸起来小巧,但是不软,很有支撑感,鼻梁很直的一条,顺着鼻梁摸上去,他手指一划,落入了一处凹陷,很薄的皮肤下蛰伏着一只休憩的眼,眉骨高高的,几乎有些铬手,眉毛摸起来很茂密,手感像婴儿刚出世长的软发....... 林冬青本意很单纯,他想人是无力抵抗意外的,如果陆泽漆再因为这样那样都意外离开并且再也不回来了,他至少要知道这个陪伴过他一段时间的人长什么样子,但是摸着摸着,他心里就响起一道声音,“你摸摸我吧,知道我长什么样之后你不会不要我的。”。 林冬青像被灼伤一样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