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漆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离队第一天,前面一切如常,他下了大巴后按着档案袋里的地址找林冬青,但梦中,林冬青的屋子前没有那个碍事的院子,他也没抽烟,核对完地址,他就叩响了林冬青的门。
门自动开了,他踏步进去,甚至没打量这座房子,厨房里有盲杖点地的声音,渐渐近了,小瞎子和之前一样,语无伦次的扑到他怀里,手脚并用的缠住他,在他的颈窝、脸颊、胸前都留下泪水。
“老公,我好想你”林冬青哽咽着说。
他这次没有推开他,反而两手托住林冬青的腿往上送了送,林冬青心领神会,弯着脖子和他接吻。
双唇接触的一刻,铺天盖地葡萄成熟的香味,诱惑的,甜润的,带点锋利的酸味,陆泽漆沉醉其中,也沉醉在这个吻里。
林冬青显然不太会接吻,嘴唇碰一碰他就要往后退,他于是腾出一只手,压着人后脑勺,将他的退路锁死了。
他亲吻林冬青有点像一场输赢立现的小型战役,亲吻时的缠绵悱恻只占了很少一部分,更多时候他在入侵,他轻而易举的用舌头撬开林冬青的牙齿,随即放肆又贪婪地,探索巡视着自己的“新领地”。
“呜呜”林冬青含糊不清的抗议,放在陆泽漆肩上的手逐渐攥紧,又逐渐松下来,最后竟连他的肩头都攀不住,整个人像一盘离了冰箱半小时的冰淇棱,化的没有形状。
梦里的陆泽漆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他用极为不耻的手段,哄骗了一个很平平无奇的omega,第三视角的他唾弃自己,质疑自己的选择,却怎么也阻拦不住梦中的陆泽漆把小瞎子抵在门板上,即将要做下一步动作。
“咳咳咳”,他被一阵咳嗽吵醒,身体先意识一步的翻身下了陪护床,林冬青还在咳,医院的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嗓子很容易不舒服,他陪护的这几天,林冬青每晚都要咳醒两到三次,陆泽漆还没完全清醒,人已经打开灯,接好了温水。
病床上的人短短几天好像又瘦了,抬手要水杯时病号服的袖口空空荡荡,陆泽漆顺着短袖,能一路看到小瞎子更深处的身体。
梦铺天盖地的回来了,他像被灼伤一样移开目光,绕开林冬青的手,把病床摇起来些,托着人的后脑勺把水杯轻轻碰在林冬青的唇上。
林冬青这几天似乎已经对他脱敏,不再为他突然地触碰一惊一乍,他喝了几口水,微微昂头,示意不需要了,陆泽漆把杯子移开,又把病床摇了下去。
林冬青躺在床上,脸因为咳嗽憋出些红晕,嘴唇喝过水后有了些光泽,蓝白条纹的被子只盖到他肚子上,他入睡的姿势很工整,手指交叉着,轻轻放在被子上,床、被子和林冬青都很平整,只是刚刚喝了水,他的胸口夸张的起伏着,似乎做了多费体力的事情。
因为不会被发现,凝视林冬青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早在星级8067年,蓝星最高法庭就通过了“视线骚扰罪”的定罪条例,67年前的蓝星人就认同了凝视也是一种入侵,但是在健全人身上,这种入侵是双向的,大多时候闹不到定罪,被凝视者只需要凝视回去,另一方就会灰溜溜低下头或者转开视线。
林冬青失去了这种简单的守卫手段,并且他也似乎从没意识到这一点,天气好的时候陆泽漆会推着轮椅带他去医院旁边的公园散散步,公园内大多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连着去了两天,他们都知道了林冬青看不见,林冬青从没意识到有多少人带着好奇和探究或者是玩味的目光凝视着他,又凝视了多久,第三天再去遛弯,陆泽漆不顾林冬青的反对给他戴上口罩和墨镜。
林冬青不提防假好心的医生,不提防那些凝视他的人,却对他始终保持警惕,他只是在病床前站了会儿,林冬青就狐疑起来,他问:“怎么还不关灯?”。
陆泽漆默然,伸手“哒”一声,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
他也重新回到陪护床上,过了会儿,他听到林冬青轻轻说了声“谢谢”。
陆泽漆没说话,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窗外偶尔有几辆车掠过,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很直的一道,随着车子移动扫过这间病房。他还在想自己刚刚做的梦。
如果刚刚做的梦已经足够诡异,那么清醒后竟然对这个梦回味无穷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诡异到了某种极端反而释然的程度。
他有些混乱,因为分不清自己究竟被什么支配着对这样一副乏善可陈的身体产生了想法,如果全部归因于信息素,那么林冬青是否对他有同样的想法?
他很快摇了摇头,不可能,林冬青对他始终只有警惕和疏离,但是无论是他上的生理课还是从小到大看的小说电视剧,都告诉人们,信息素对omega的影响远远大过信息素对alpha的影响,最无法撼动的例子就是被标记的omega终身无法再被其他alpha标记,并且如果长时间没和标记他的Alpha结合,就会信息素失调,随后身体多个器官都会陆续衰竭,神仙都救不回来,然而对于alpha来说,这一切都毫无影响。
夜晚的思考静寂又缺乏些理性,陆泽漆想着想着就忿忿不平起来,他怨那个擅自为他做腺体移植的医生,怨林冬青的疏离,怨信息素凭什么没有平等的影响他和林冬青。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受这些痛苦,这实在太不公平。
原本再过两天林冬青就可以出院,然而医生开了很多检查,结果都不太尽人意,为了保险起见,医生建议林冬青再留三天。
陆泽漆对这诊断存疑,这个医生对林冬青的好感简直就是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他刚把小春辞退,自己照顾林冬青时,两人还经常吵架,有次两人刚吵了架,都在冷战,正好遇到这个医生来查房,他居然当着陆泽漆的面小声问林冬青是否需要医院帮忙通知“omega关怀保护协会”,陆泽漆气笑了,林冬青沉默了一会儿,他向医生礼貌的道谢,然后说不用,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整个人都矮下去,好像之前好不容易存的一口气现在都漏完了,林冬青对此当然一无所知,还在磕磕巴巴解释两人只是在闹矛盾。
陆泽漆因为这件事挂了几天笑脸,对阴晴不定的林冬青多了许多包容,因此两人之后就没怎么吵过架。
他私下里将检查单发给同为医生的朋友,被告知的确需要再继续住院,陆泽漆这才在医生查房时收回自己质疑挑剔的目光。
出院前一天,林冬青的大部分指标终于变得正常,为数不多指标异常的,是药水和医生无法干涉的,只有陆泽漆可医。
陆泽漆看了检查单,心情也不错,医生给他列了许多禁忌事项,护士一条条念给他听,小部分是对林冬青的约束,大部分是对他的。
“非必要时期alpha不能释放大量信息素”、“房事不能剧烈”、“不能受气,不能劳累,不能受伤”......
似乎咬定了陆泽漆是什么禽兽不如一回家就会家暴omega的人渣,陆泽漆越听脸越黑,后面气的牙痒痒,这个医生如果是自己亲自来读这些,他一定要打他一顿!
出院当天,林冬青拔下滞留针,状态看着很好,只是头发有些长了,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你之前头发在哪剪?”陆泽漆问。
林冬青刚换上自己的衣服,布料熟悉的衣物上残留着家里洗衣液的香味,他坐病床上,小腿悬空,即将回家让他几乎有些雀跃,说话时带了不自觉的笑:“理发机器人”,他说。
陆泽漆愣了下,脊背一凉,他入伍前理发机器人刚出,据说是他们学校研发班的一个omega的专利,他和同学在班里一起看了概念片,雪白的刀片六片,被机械手操控着,静止时呈绞肉机刀片的螺旋装,把模型人的头围在中间,启动时一阵机器的轰鸣,刀片几乎是没轻没重的削过模型人的头发,好几次都挨着模型人的脖子堪堪划过,一部概念宣传片十分有恐怖片的效果,看的时候大家都憋着气,没人讲话,看完很久有人提议,这个机器改造成审问刑具效果应该会很好。
那时候陆泽漆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用这个机器,他再看向林冬青的目光多了几分敬意。
说起头发,林冬青似有所察,他捏了捏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头发好像是有点长了,回家剪一剪吧”。
陆泽漆站起来:“不用,我现在帮你剪”,语气有些急。
林冬青有些意外,但他失明后对发型完全没要求了,因此也没阻止,陆泽漆下楼在便利店买了把剪刀,又在自己的行李里找了件冲锋衣,围住林冬青的肩膀,举着剪刀在空中“嚓嚓”两下,正式开剪了。
林冬青觉得陆泽漆的动作异常熟稔,不像是一时兴起的新手,有些好奇的发问:“你怎么会剪头发?军官学校还教理发吗?”
陆泽漆左手两指夹起一缕林冬青的头发,右手速度很快的斜剪,林冬青的头发很粗,却不硬,比林冬青被本人柔顺乖巧得多。
“没”,他一边剪,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打仗的时候不可能找发型师理发,我们都互相剪”,陆泽漆剪过的头或许比一些新手理发师都多,他剪出特定的发型来有难度,但是把长发剪短简直是小菜一碟。
林冬青又不说话了,陆泽漆捏着他的头发似乎和头发的主人通了线,莫名的感觉到林冬青现在心情很好,陆泽漆连带着也有些开心。
剪到耳侧,陆泽漆看到他左耳上耳廓有几道疤,仔细看不止这几道,深深浅浅纵横交错,居然一下子数不上来。
陆泽漆又去看右边,同样的一双耳,他几乎可以笃定这些划痕是理发机器人的功劳。
他和林冬青同吃同住了几天,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这个小瞎子,但是这种时候,他又觉得林冬青深不可测,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宁愿用把耳朵割烂的机器也不愿意出门去理发或者接受别人的帮助。
不对,陆泽漆心很重的跳起来,他同意自己为他理发,这是不是说明什么?或者这是一种暗示?意味着林冬青愿意接受他?或者是一种妥协?担心拒绝会惹来他的不快?
林冬青的新发型就在陆泽漆的万千思绪中诞生了,说不上多有好看,但是人切实看着精神些,刘海也剪短了,露出林冬青很南派的精致眉眼,整个人看起来又赏心悦目不少。
陆泽漆解开围在林冬青身上的衣服,抖了抖衣服上的碎发,倒退一步,很满意的看着自己打理出来的林冬青——现在的林冬青,穿着他为他挑选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中长裤,顶着他刚刚理好的头发,很安静在背靠深蓝色窗帘坐在椅子上,看不出真实年龄,表情是很有欺骗性的乖巧,因此有些像高中生。他的嘴唇终于有了些血色,脸色也不复刚见面时的糟糕,只是还是很白,在医院呆了十来天,整个人白的快要透明。
从卡其色裤子下延伸出的两支很细很白的小腿,要仔细看才能看出这两只腿在轻微摇晃,原本上面有很多颜色,都是被撞出来的乌青,有的乌青新,是青色,有的乌青旧,变成了红色,有的乌青撞狠了,是深蓝色趋近于黑,然而在他的照料下,这几天这双腿没再添伤,乌青也消退了,现在是仿佛从没受过伤受过苦的一双好腿。陆泽漆对此很满意,连带着对林冬青整个人也有些满意,他想,无论林冬青对他的态度如何,是否瞧得上他,是否厌恶他,但是事实上,只有他能照顾好林冬青,林冬青原来的丈夫能么?也不见得!
林冬青因为陆泽漆的沉默有些不安,他手指插入发丝摩挲几下,把头发摸出许多反翘,“剪得不好看吗?”,他问到,没什么表情,似乎好不好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陆泽漆笑了:“不,好看”,他凝视着林冬青,用林冬青永远发现不了的视线,从林冬青的头发丝看到他为他挑选的黑色运动鞋,一遍遍,然后又重复:“很好看”。